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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现在不能出门,否则立刻就会撞见陛下!

林清源这次出宫,难得刘元并未跟随,审食其也未跟随,倒不是不看重他的安危,只是担心目标太明显,而引起刘邦的注意。

不过吕雉考虑的也比较周到,吩咐二哥派遣几个忠心于吕家,但却面生的侍从保护林清源,以防不测,好在这一路上也算顺利,不多时就到了张良的府邸。

为着掩人耳目,林清源依旧做了女子打扮,毛绒狐裘下,穿的是华丽的蓝色深衣,头上也绾了发髻,戴上金钗,又用石黛画了眉,胭脂点了唇。

再有之前刘元曾专门训练过他的仪态,这行走坐卧间竟瞧不出什么破绽,活脱脱就是一位汉家贵女的模样。

别的不提,只看引他入府的张不疑丝毫没有怀疑客人并非女儿身,就可见一般了。

只是张不疑还是对这位‘黄姑娘’的来意,有些好奇。

纵然张良已经明里暗里的给儿子解释过,两人见面,并非为婚嫁之事,可架不住这行为太过使人误会。

毕竟,他的父亲张良可是三番五次的与人家相见,前几次还好,到底是在外面,现在居然请到家里来了,也难怪张不疑想东想西。

可不管他心里怎么胡思乱想,也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质问父亲,所以林清源看到的张不疑,就是一位进退得当的少年君子,言辞也十分妥帖,这让他观感很好。

据张不疑说,张良还特地摆了酒菜要招待自己。

虽然来之前吃过了,但出于礼貌,林清源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驳了人家的好意才是,更何况,他此次前来,还有事相求,态度更该恭敬些。

这样思量着,他便跟着张不疑去厅堂见张良了。

进了房间,果然见其中摆着案台,张良坐在上首处,张不疑则是引客人坐在左侧,又禀告张良后,便退下了。

林清源与张良寒暄一番后,便进入了正题。

“小友此来,应不是为了太子之事吧。”张良知道他曾一梦千年,故而猜测对方不太可能像萧何一样,是来探问如何应对陛下想废太子的念头的。

“留侯慧眼,确实不全是为了盈儿,”林清源笑了笑,也坦然道。

“那就是和太子有关了,”张良微微点头。

“小友,冬日寒凉,你这一路过来,想必也颇为艰难,不若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说着话,他便用筷子夹起一块冬笋放到面前的小染锅中,又挑了挑下方的炭火,让其更旺盛些。

刚才光顾着说话,没怎么看桌上,现下林清源却发现他们两人案台上摆着的不是汉代小火锅是什么?

周围还满是各种菜品,别的也就罢了,唯有一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豆腐?”林清源惊讶道,“我记得这东西不是……”

“不是没有流传到宫外吗?”不等他说完,张良就把后半句接了下去,“小友,时移世易啊。”

“留侯?此话怎讲?”林清源不解道。

“我们上次提到此物时,还是夏日,且陛下并未表露废长立幼之意,如今却是冬季,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陛下的心亦是如此。”

“陛下的心,冷如冰雪,坚若磐石,皇后娘娘自然不会选择去融化一个不可能回转的心,那么,抛出一些东西来温暖百姓,并让他们心向自己,就是非常有必要的手段了。”

“小友恐怕还不知道吧,如今长安的东市和西市都有豆腐售卖,价钱便宜还实惠,百姓们都愿意买上一两块拿回家炖汤。”

“豆腐软和好嚼,又容易入味,老人孩子都爱吃,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就称颂起皇后娘娘的贤德和太子殿下的善心了。”话到此处,张良顺势夹了一块豆腐放到自己面前的小染锅中。

“小友,他们能得到这些,这可都是托你的福啊,”他一语双关道。

“其实就算没有我,未来的某一天,百姓们也会有豆腐可吃的。”林清源却并不因此而居功。

“可他们能现在就得到,确实应该感谢你的。”张良却不这么认为。

“小友,我知道你定然还有许多和豆腐一样的好东西,比如说,你脸上的红润应该不是用朱砂染就的吧,”他又提到一样。

“这的确不是朱砂,而是胭脂,用山榴花汁造就的一种妆粉。”林清源回答道。

“其实前几次见面我就注意到了,只是碍于鲁元公主在侧,并未点出。”

“而你特地用这个胭脂替代掉朱砂,我想,也定然是因为朱砂有什么不妥之处吧。”虽是猜测,但却笃定的很。

“确实,是因为朱砂含汞,本就有毒,遇水更是会增强毒性,所以我才劝说……”林清源点了点头,解释道。

“不管你怎么劝,也不论你说给谁了,反正现在这个消息,并未流传出去。”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张良就打断了他。

“莫说民间了,就是宫里,恐怕也只限于和小友接触的人不用朱砂,改用胭脂了吧。”

“犹记得我不久前进宫拜见陛下,偶然碰到皇后娘娘,她依旧是铅粉涂面,朱砂点唇啊。”

“小友以为,这是为何?”张良反问道。

“……”林清源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吐出了两个字。

“利益。”

“不错,利益,”张良点了点头,“你做出的胭脂恐怕就和豆腐似的,亦是成了别人手中的筹码。”

“朱砂有毒,你已然告知,但有人却能在明知有毒的情况下,依旧忍住不用新的替代品,那只能说她们在等合适的时机,想要赚取更大的利益。”

“就好比豆腐已经出现很久了,但现在才被百姓所知一样。”

“小友,你的处境,现在不可谓不危险啊。”分析完后,张良直接点出了如今的重点,“想必你今日来见我,也是为了此事吧。”

“留侯明鉴,确实如此。”林清源也点头承认了。

“我知留侯已经上了乞骸骨的折子,眼下朝堂局势又如此紧张,担心你会提前离开,这才,这才……”话到此处,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自知失礼,还望留侯不要怪罪。”说着,他拱手行了一礼,算作致歉。

“无妨,我心里明白,你只是自救而已,没得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到底是个年轻人,便是再如何聪慧,也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见他难得露出这等孩子气的模样,张良也觉心软,当即笑着宽慰了一句。

“那不知留侯有何教我?”听他这么说,林清源也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就继续询问道。

“你的处境虽然危险,但若要破局也很简单,我不信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张良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

“可知道该怎么做,与心甘情愿去做,那是两码事。”林清源显然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但他似乎并不怎么愿意,所以这才会如此回答。

“所以,你这是不愿意接受鲁元公主的情意了?”张良却笑着问了一句。

“留侯,你怎么……”,林清源一愣。

“我怎么看出来了,是不是?”张良笑意更胜,“你啊,到底还是年轻,比不得我这过来人。”

“那鲁元公主看你的眼神,简直是柔情似水,就差直接粘在你身上了,你说我能看不出来吗?”他心情不错的调侃道。

“可这是不对的,”林清源皱紧了眉头,“她是我的学生,我是她的老师,这不行,绝对不行。”他连连摇头。

“你介意的,不止是这师生身份吧,更多的还是因为你觉得这桩婚事不那么纯粹,或者说,一点都不纯粹,是也不是?”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我只是觉得,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利益来衡量的,”林清源被他说中心事,一时有些语塞,有感而发之下,也就吐露了实话。

“那你的性命呢?”张良却冷不丁的突然来了一句。

“什么?”林清源有些茫然。

“小友,皇后娘娘不遗余力的撮合你和鲁元公主,你当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吗?”张良问他。

“为了我能带来的好处,”林清源如实道。

“不错,但这只是其中一点,”张良提醒他。

“而更重要的则是,在皇后娘娘看来,如果没有这桩婚事作为纽带,那么你就会成为一个非常不稳定的存在。”

“现在你在她手中也就罢了,为了利益,她不会怎么样你。”

“可一旦你被别人得到了,届时你觉得,她又会怎么做呢?”张良挑了挑眉。

“按你这么说,这桩婚事还成了我的保护伞了?”林清源皱紧了眉头,实在不能接受。

“可它明明是枷锁啊,我不愿意这样被人利用,也不想元儿被这样利用,我们都不愿意啊,为什么皇后还要这样做?”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或者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不愿相信。

“因为利益。”张良却直接一针见血,指出了重点。

“还有,你怎么知道鲁元公主不愿意?依我看,她恐怕愿意的很,真正不愿意的,唯有你自己吧。”虽然是推测,但也确实差不离。

“我……我只是想要一份纯洁的爱情和一个简简单单但却温暖的家而已。”林清源小声反驳着,“我不要其中掺杂这么多别的东西。”他摇摇头。

“可你又怎知鲁元公主的爱不够纯洁呢?依我看,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你啊。”张良却道出了事实。

“但我不爱她啊,我也没法爱她啊,”林清源一提到这个,下意识的就是抵触,“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真的可以维持下去吗?我简直不敢想象。”

即便已经来到西汉一段时间了,但他内心深处依旧秉承着现代的思维,带着些年轻人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和浪漫主义,所以才无法接受这等功利性极强的婚事,甚至极为抗拒。

张良虽不懂这些理论,但他明白一点。

“孩子,你要知道,爱恋之情和婚姻之道是不同的,甚至可以说,大有不同,婚姻是要过日子的,而这过日子,光有情,那是不行的。”

他以长辈的口吻给林清源以忠告,甚至换了更亲近的称呼,完全就是把他当成了自家的后辈来教导。

“可是……”,林清源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

但还没等他说完这话呢,张不疑却猛的推门进来了,还火急火燎的,言说刘邦突然来了府上,马上就要到厅堂这边了!

林清源一听,瞬间慌了神,起身抬脚就要走,还是张良反应快,让他不要出门,否则立刻就会撞见刘邦,此等时刻,他却临危不乱,马上又指向了一旁立着的屏风,要他先到后面避一避。

林清源此时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听他的快步走到屏风后躲避,他刚藏好,刘邦就进门了。

第52章

今日张良此举一行,他可是欠了个大人情啊。

“子房,朕来看你了。”

话音未落时,刘邦已然进了门,顺手脱下身上的大氅和狐裘交给一旁的侍从,后者接过去后,很快退下。

张良见状,也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并给了张不疑一个眼神,后者也是心领神会,很快也退下了。

那么房间里便只剩下刘邦和张良了。

“陛下,臣给陛下……”,说着张良就要给他见礼。

“朕知你还病着,这儿又没外人,就别拘礼了,”刘邦却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语气温和道。

“谢陛下”,虽不用行跪拜大礼,但张良还是微微拱手,算作回应。

刘邦笑了笑,随即与他一同携手坐到主位上,张良连称不敢,最后也只肯落座于刘邦左侧。

这样一来,自己既能离刘邦近些,与之叙话,又能全了君臣之礼,不至僭越,可谓是考虑的极为妥帖了。

刘邦见状,果然十分满意,眼神都软和了不少,可见他极为喜欢张良的知情识趣。

“陛下今天看起来兴致很好,只是怎么突然到臣这儿来了?”张良一边给刘邦倒酒,一边与之闲聊,言语间看似随意,实则是在探问对方的来意。

“这阵子连绵不断的下雪,都下的朕烦了,难得今日天色好,朕就想着出来转转。”

“刚去了夏侯婴那儿,听他说了些陈年旧事,朕心里很有感触。”

“正巧又路过你这儿,想起你还病着,便特地过来看看。”刘邦接了酒盏喝了一口后,与之解释道。

“劳陛下挂念,臣还好,”张良听到这儿,心下松了一口气,只面上依旧恭敬的很。

“嗯,是看着气色还行,这寒冬腊月的,你也该多多保重身体啊,”刘邦打量了一下,也点了点头,又关切的说了一句。

“陛下说的是,”张良微微点头答应着。

“朕方才进门的时候,看有辆马车在外面,你这屋里又摆着席面,怎么?这是有客人来?”刘邦笑着反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藏在屏风后的林清源心里骤然一紧,整个人紧绷的要命,也不知是怕刘邦发现他,还是担心张良出卖他。

好在很快他便听到了张良的回答。

“确实是有客人,是我恩师黄石公家的女儿,如今寡居在家,心情郁结,恩师特地让人送她来,又有书信一封,言说要我开解一番。”

张良不急不缓,娓娓道来,且脸不红,气不喘,淡定至极的把事情圆了过来。

“诶呦,还是位娇客啊,”刘邦一听,瞬间来了兴趣。

“你是朕的肱股之臣,今日接待的又是你恩师家的女儿,怎么也不算外人,不如请出来让朕见见?”他一时兴起,竟是提了这等要求。

听到这里,林清源更加紧张,已经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甚至不知何时,已然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见他如今是何等惶恐。

“按理说,陛下开了口,臣是不该拒绝的,只是实在不凑巧,方才我与师妹说了几句话,言谈间不慎提到了她的亡夫,一时惹的对方伤心不已。”

“我自知失言理亏,又哄她不住,只得让她先回客房去休息了。”

张良的心理素质就比林清源强多了,不仅镇定自若,还信手拈来一个合适的理由。

“当然,若是现在陛下一定要见她的话,那臣就亲自去请一趟吧,左不过被她怨怼两句,也算不得什么的。”张良甚至以退为进设了个言语陷阱。

“好了好了,子房,你明知道朕不愿你被为难的,”他一主动,刘邦果然就上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度道。

“不过也真是难得啊,朕这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囊,居然也有计策穷尽的一天,连个女子都对付不了了吗?”刘邦还出言调侃他。

“陛下,这是家里人自己拌嘴,又不是上阵打仗杀敌,哪能这么比较啊,”张良也笑着回了一句。

“这就家里人了?”刘邦听到这儿,更是戏谑的看了他一眼,“子房,你那师妹年方几何?姿色如何?莫非你与她有意不成?”压低声音八卦道。

“陛下莫要胡说,臣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师妹她才二十出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张良一愣,随即摆摆手。

“这有什么关系?”刘邦却不以为然。

“前些日子朕征战回来途经赵国,那赵王张敖还给朕献上了个年方二八的姑娘呢。”

“不久前来信,说是对方怀上了,朕已经派人去把她接过来了。”他还拿自己举例子呢。

“陛下是龙精虎猛,威风不减当年,可臣这身子,实在是消受不起啊,”张良夸他的同时,也不忘自嘲。

“你这府里什么都好,就是缺个女人好好照顾你,依我看,不如你就娶了你那师妹做续弦吧。”刘邦是真关心他。

“陛下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臣暂时并无这个心思,师妹她,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忘不了她的亡夫。”

“我无心,她无意,若是强行凑在一起,也不过是对怨侣,那又有什么趣儿呢?”张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怨侣,是啊,怨侣,何必呢?”刘邦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很是复杂,有怀念,有愤恨,有犹豫……等等情绪汇聚,最终都化为了一种决绝的坚定。

“子房,朕托你办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不曾?”他压低声音认真询问道。

“陛下容禀,臣探访许久,也不曾得到那人的踪迹,实在是臣无能,还请陛下降罪,”张良拱手行了一礼,郑重请罪道。

“其实这也怪不得你,若朕得了那等有本事的人,定然也要藏的严严实实的,轻易不让人寻了去,朕都奈何不得皇后他们,又何况是你了?”

“行了,起来吧,你没什么罪,”刘邦虽然早就知道会这样,但临到头了,还是有些失望的。

“谢陛下,”张良垂下眼帘,态度恭敬道。

“天色不早了,朕还得赶着去看看别的老臣,你还病着,朕就不多叨扰了,你好好休息吧。”刘邦再度关切了几句,便起身要离开。

张良刚要起身送他,刘邦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不必送了,把身子养好要紧。”临走前还不忘了嘱咐两句。

“路上滑,那陛下慢走,”张良拗不过他,只得回了一句。

“嗯。”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刘邦走的自然毫不留恋。

才开了门,侍从便已给他披上大氅,张不疑也代张良送人到门口,目送对方离开后,这才回来禀报。

张良听了之后,只挥手让张不疑离开,待房间里再度恢复安静时,他才看向了屏风那边。

“小友,出来吧,陛下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林清源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只身形还有些微颤,呼吸也略显急促,可见刚才的事确实惊到他了。

“方才,良是一时情急,这才胡言乱语的,还望小友莫要见怪。”张良拱手行了一礼,与他赔罪。

“留侯这是说哪里话?”林清源见状,如梦初醒,赶紧三步并两步的过来扶他,“我知你是为了隐藏我的存在,才行这权宜之计的,我感激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怪罪?”

“小友明白就好,不过眼下这光景,恐怕你暂时没法回宫了。”

“陛下今日临时起意来我这里,也不知是否还会去别人那儿,万一你们回宫时撞上了,那场面可就无法收拾了。”张良提醒他。

“我在哪儿倒是无妨,只是怕连累了留侯。”林清源有些愧疚道。

经此一事后,他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信任了张良,要知道欺君之罪,还是当面欺君,这可不是什么浅薄交情就能为人担起来的。

今日张良此举一行,林清源可是欠了好大一个人情。

“小友说的是皇后他们恐会起疑吧,如果小友信得过良,不若你我一起书信一封,托人送进宫中,报个平安如何?”张良也明白他担忧的是什么,略一思索后,便想出了个法子。

“……也好,”林清源一时也没别的主意,便答应了,不过也不知是刚才吓坏了,还是他心里到底还存着留一手的念头,总之一会儿研磨写字时,居然用了简体字。

张良见状有些诧异,但转瞬间就明白过来,心里暗道这孩子聪慧。

他倒不觉得林清源这是在防着自己,其实就算是,他也不介意,因为他张良未曾做过什么于对方有害之事,那么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素来自认是君子,又岂会忧心这些呢?故而显现出来的,自是表里如一,十分坦荡。

当然了,这也分人,分场合,不是什么人都能让张良全无保留的,林清源恰恰就是那个意外。

“留侯,你不问问我吗?”等信写好了送出去,林清源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一句。

“问你什么呢?奇怪的字体,还是里面的内容?”张良却反问道。

“如果你想说,那就一定会主动告诉我,可若是你不想说,我就是问了,那也是自讨没趣,何必呢?”他看的倒是很开。

“留侯豁达,小子多有不及。”林清源很佩服,又很惭愧。

不知怎么的,他感觉自己这会儿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虽然远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但他就是莫名的有点负罪感。

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暂时不用回那个牢笼一样的宫里去了,虽然自己的未来依旧不知如何,但这一晚,他倒是睡得比之前安稳,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回护吧。

而只收到信送归,却没见到人回来的吕雉他们,就全然是另一副光景了。

第53章

与其被动卷入,还不如主动出击。

林清源未曾回宫,却有人送了书信回来,吕雉当下就警醒的不行,杀意与怀疑也随之而起。

好在当时刘元在她身边,认出了帛书上的简体字,知道这世上除他和自己之外,不可能有人会,这才暂时止住了吕雉的焦躁情绪。

而片刻后审食其也派人传来了一个消息,言说今日确实是刘邦临时起意去了张良的府邸,为保万全,林清源这才不好回宫,暂且留宿外面的。

这与帛书中所写的内容基本一致,吕雉这才真的平静下来,但还是隐隐的担忧,派人给审食其传信,要他盯紧了,一有机会就把人带回来。

不提他们这边怎么火急火燎,只说林清源在张良府里却是睡了一个好觉,直到太阳都升起来了,他才刚醒。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如今屋檐之上,仿佛敷上一层雪粉,院落中一些树木,也早已落尽叶子。

但这白雪却为其换上了新装,雪色压枝头,凝冻成霜,阳光穿过时,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林清源起床后推开半扇窗户往外张望,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象,还有沿着走廊过来的张良,对方衣着得体,面带微笑,手里还提着食盒。

再低头看看自己,衣服倒是穿好了,就是头发懒得弄,这会儿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后,脸上妆容什么的,也没整,一时间,显得有些局促,他忙关上窗户,冲回房间里开始收拾自己。

张良远远的就看到了他关窗的举动,走到门前,又隐约听见里面着急忙慌的声音,心下了然,也不着急,就这么敲了敲门后,在外面等着。

等到一切就绪,再把人请进来,又用了早饭后,已然是一个时辰后了,眼看他还有些局促,张良便主动邀请他去后院观赏梅花,为了缓解尴尬,林清源也赶紧答应下来。

两人便结伴去了后花园,不久后,于走廊上坐下,中间的案台摆着小炉子,上面还温着酒,一旁又有酒盏陪衬。

正所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这白雪红梅于眼前,温酒好友在身侧,当真是岁月静好,闲适恬淡。

直到他们谈到了昨日未完的那个话题,张良出于好心,再一次劝他接受鲁元公主。

“承蒙留侯厚爱,一心为我着想,但是,若我真答应了这桩婚事,那就是违背了师徒名分啊。”林清源依旧婉拒。

“无妨,如我所料不错,你与鲁元公主,应该并非是正经师徒,不提皇后娘娘,就是审典客也不会犯这种小错误的。”张良气定神闲。

“……”,林清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无从说起,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那我还比元儿大七岁啊,”他换了一个理由。

“听起来让人觉得更可靠了呢。”张良笑着回了一句。

“留侯,我,我……”,林清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现在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他很认真的拒绝。

“也没关系,感情完全可以在婚后培养啊。”可张良依旧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留侯,说实话,你是不是欠了皇后娘娘的钱,所以想把我卖给她抵债?”林清源深吸一口气后,用最严肃的口气说出了最荒诞不经的猜测。

“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的那般,而你又是我的儿子的话,那我也许,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干的吧。”明知是怎么回事,张良竟然也配合着胡说八道了下去。

“哈哈哈”

“哈哈哈哈”

……

话音未落时,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可见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假不过的玩笑话,但此时的愉悦,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一时间,空气中满是快活和欢乐的气氛。

但短暂的松快之后,林清源心里涌上来的就是无边无际的孤独与茫然了。

“留侯,你看那红梅开的多好,可再美的花也禁不住季节的轮换。”

“或许寒冬不能折了梅的傲骨,但暖春却足以令其敛芳,可见这世上本也没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事。”他指向院中的梅树,一时有感而发。

“天地本不全,花草树木荣枯之道也正合此理,非人力所能为也,小友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张良宽慰了一句。

“可我实在是害怕啊,”林清源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不是害怕就能解决的。”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毕竟,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小友把握好其中的关键,自然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张良提点道。

“关键在于利益,在于站队,我知道,可我不想。”林清源摇了摇头。

“但往往你越是不想,就越是挣脱不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即便你不想,你不愿,也免不了要被别人的野心所裹挟。”

“与其被动卷入,还不如主动出击,这样至少你的选择会多一些。”此番话语真是张良的肺腑之言了。

“可我何辜?元儿又何辜?凭什么我们要为了别人的野心而付出一生呢?”

林清源明白他说的对,但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像个棋子一样任人摆布,连婚姻和爱人都由不得自己。

“成大事者,必然都要付出代价,不是自己受了,便是别人替了,不然你以为这功勋加身,青史留名,是那么好得的吗?”张良挑了挑眉。

“可我从未想过要什么功勋和荣耀,青史留名固然好,可若没有我也不在乎。”林清源却不以为然。

“你不慕名利自然是好,可落在旁人眼中就未必是*如此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张良语重心长道。

“……”,林清源抿了抿嘴唇,“反正,反正我现在没法接受这门婚事。”

“那就缓一缓,缓到你能接受,你愿意接受,”张良也不催他,“不过你也该适当的安抚皇后娘娘他们一下,否则逼急了,只怕你的处境会雪上加霜,更加艰难啊。”

“那留侯可有什么教我?”林清源纠结的很,但最后还是虚心请教了。

“小友方才说这梅花开的好,不若写一首咏梅吧,我再命人折一支给宫里送去,这样一来,想必皇后娘娘也能暂时安心了。”张良给他出主意。

“我可没这个才情写什么咏梅诗,左不过还是要借旁人的才华,既是没本事,也是我不屑窃取他人成就,这‘咏梅’可以写,但我必然会点明作者另有其人。”

林清源明知张良让他写诗,是为了讨好吕雉他们,以此缓解如今双方逐渐紧张的气氛,确实是为了他好,可他就是不那么愿意,所以才有此一言,也算是他最后的倔强了吧。

而张良的态度则是,“无所谓”。

因为,“不管此诗到底是谁所作,只要是你亲手所写,且以你的名义送回宫中,那么其他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是不要紧的。”

张良看的很清楚,此举无非是一种表态的手段,只要目的达到,那么内里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而也正是因为此举并非出自林清源本心,所以他写诗时也带着些情绪,下笔的力道远比平时要大不说,选的这首红梅诗也并非流传千古的名篇,且其中词句还带着隐喻。

不论读诗之人能否看出来,他都觉得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涌上心头,脸上的表情亦是如此。

张良自是一等一的智者,自然当下就看出了端倪,本想劝他一句,但又不忍太过责备,不管怎么说,这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孩子心里有火也正常。

而且这诗中言辞也不过只是隐喻,并未如何直白,单看人如何理解就是了。

思及此处,张良便没在说什么。

等到这张写了咏梅诗的帛书和一支红梅一同送到椒房殿的时候,不提吕雉,刘元倒是高兴的很,这姑娘自觉东西和诗都是给自己的,且其中诗句还有‘元’字,不禁就想多了。

吕雉本来怀疑这是林清源联合张良使的缓兵之计,可看着女儿喜悦的样子,心里就软了许多,但到底没能彻底打消疑虑。

正巧审食其过来探望,她便让女儿先带着那支红梅回房,至于帛书,她许诺一会儿就给送过去,刘元自是听话的离开。

“食其,你瞧瞧,元儿说是写给她的,可我总觉得这字里行间,别有深意。”吕雉随即将那帛书递给审食其,后者接过去看了一眼。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诗是好诗,也十分应景,其中还有‘元’之一字,也怪不得元儿如此高兴了。”审食其读了一遍后,就了然了。

“话虽如此,可我就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林清源一直抗拒元儿,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态度?”她还是不放心。

“也许不是他要转变态度,而是留侯对他说了什么,所以才有此一遭。”审食其推测道。

“那你觉得张良会对他说什么呢?会对我们不利吗?”吕雉皱紧了眉头。

“肯定不会,否则我们现在就不是在这儿分析局势,而是要应对暴怒的陛下了。”

他在暗示若是张良想与他们为敌,那么早就把林清源出卖给刘邦了,如今不仅没有这般,还令林清源的态度有所转变,可见对方是友非敌。

“他这是在向我们表态啊。”审食其感叹张良手段之高明,“看来,留侯已经选好了阵营,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虽然得张良站队对稳固儿子的太子之位大有裨益,但比不上林清源带来的好处更多,所以吕雉绝不允许对方脱离掌控太久,故而再次催着审食其把人带回来。

审食其也知道其中的轻重缓急,便也顺了她的意,于一个夜晚拜访了张良府邸,并带走了林清源,又看准机会躲开刘邦的眼线,把人有惊无险的送回了宫中。

一切看起来都和以前差不多,但经过张良的点拨后,又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只这种变化极为细微,非亲近之人难以察觉罢了。

第54章

朕今日想与众位爱卿议一议国本之事。

这个冬季,刘邦是各处联络朝臣,明里暗里的表达自己对太子的不满。

而吕雉那边呢,虽然得了张良的暗中支持,又有林清源这张王牌在手,但还不放心,亦是或多或少的让审食其去接触朝臣,务必要保住儿子的太子之位。

双方的博弈也渐渐从水下浮到水面,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知道,一场不可避免的权力之争即将来临了。

次年三月,春光明媚,万物复苏,本是欢欣鼓舞,生机勃勃的春日,可未央宫中,宣室殿上,气氛却凝重的仿佛仍是寒冬。

视线转到宣室殿中,刘邦高坐上首,左右丞相分列两旁,又有许多文臣武将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几年来,诸位臣工与朕上下一心,剪除叛逆,治理国家,虽称不上国泰,但也算是民安了,朕近来常感体力不支,困乏难耐,今日召众爱卿来,是想商议一下国本之事。”

“所谓国本者,储君也,朕今日想与各位议一议的,正是太子的人选,看朕膝下哪位皇儿能担大任,请众卿畅所欲言,不必在意其他。”

刘邦觉得,自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于是便在大朝会中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他说的冠冕堂皇,但这殿中所坐之人,几乎都知道他这是在打什么主意,便是心里与他一样有什么想法,也断没有谁敢立刻跳出来反对的。

除了一个人,左丞相樊哙。

“陛下,太子不是已经立过了吗?正是陛下的嫡长子刘盈啊,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商议的?”

樊哙头一个站起来反驳刘邦,且神情颇有些理所当然,他是武将,又是随刘邦起家的老臣了,肚子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自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刘邦也知道这家伙就是个莽夫,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索性不去理他,而是看向了另一边。

“右丞相,你觉得如何?”刘邦把话头扔给了萧何,期盼对方配合自己。

萧何一听,第一时间用余光扫了一下他不远处的审食其,见对方气定神闲,丝毫不慌的模样,就知道必有对策。

而张良的劝告也犹言在耳,这一瞬间,萧何就下定了决心,今天这事,自己可千万不能掺和进去,否则后果难料啊。

思及此处,萧何定了定神,对着刘邦拱手行了一礼后,开口了。

“臣以为,陛下素来深谋远虑,所思所想定然比臣更有见地,臣愿洗耳恭听。”

萧何面带微笑,言辞谦卑,挑不出任何错处,还给了刘邦继续下去的台阶,但刘邦并不满意。

因为在他的计划里,萧何应该主动向他提出改立太子之事,这样吕家憎恨报复的首要对象,就不会是自己。

刘邦本以为之前已经说动对方替他背锅了,可谁知临到头了,萧何竟然不配合,那他自然高兴不起来。

“右丞相,你是心有余悸,不敢说吧,”刘邦心里有火,没好气的给了萧何一句。

“臣惶恐。”萧何立刻请罪,但除此之外就再没说别的什么了。

刘邦一看更气了,干脆也不去指望他,直接看向了其他朝臣。

“你们呢?可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他盼着有人接他的话茬儿,可满殿公卿却都在装聋作哑,偌大的宣室殿,如今却静的仿佛掉一根针都听的见。

“好好好,你们都不敢说,那朕自己说!”

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的都不配合,刘邦的脾气也上来了!

“太子刘盈虽是朕早就册立过的,可朕这些年看着,他是仁厚有余,威严不足,万一朕百年之后,他不能担起社稷重任,那朕岂不是愧对祖宗,愧对百姓吗?”

“有鉴于此,朕才想改立太子的,你们现在有什么话可说?”刘邦再次环视一周,试图看到配合自己的聪明人。

然而他只等来了大家异口同声的一句回应。

“陛下,臣等将竭力效忠朝廷,辅佐太子!”

此话一出,刘邦的怒气值瞬间爆表,奈何他怎么也不能像个流氓一样咆哮朝堂,且今日的关键还没开始,更是不能把所有大臣都给得罪,只能硬生生的压下胸中怒火。

“众位爱卿的忠心,朕从来都深信不疑,”他先安抚了一句。

“但是”,转折来了,“朕为江山社稷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废太子刘盈,立三子刘如意。”

“如意不但长得像朕,其秉性能力也都像朕,他遇事无畏,坚毅果敢。”

“虽说现在还年幼,为人处世有所欠缺,但朕相信,只要日后好生历练,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刘邦把三儿子夸了又夸,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如意是怎么个惊世奇才呢,殊不知今年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罢了。

刘邦讲的天花乱坠,然后朝臣们却不买账,刚才他不明说,大家也都装傻,如今他揭开了这层遮羞布,那就怪不得忠心之人直言了。

“陛下,臣有话要说,”须发花白的周勃站起来拱手行了一礼。

“这废长立幼可是大忌,万望陛下三思啊。”他是跟随刘邦的老臣,也是真心为大汉稳定着想,这才赶紧着开了口。

“就是嘛,要是长得像陛下就能立为太子,那陛下的侄子们岂不是也有机会了?”左丞相樊哙也在那儿帮腔,只是这比喻更让人生气。

“你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巴卖了吗?!”刘邦心里本来就压着火,又听他在那儿说些混不吝的胡话,当即这怒气就朝他去了!

樊哙再没眼力见儿也看出刘邦的不悦了,讪讪的闭了嘴,刘邦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又有人上奏了。

“陛下,嫡长子继承制乃是自周天子以来就存在的王朝规矩,且太子一事关乎天下根基,倘若轻言废立,岂不乱了朝纲,动摇国本?”

说话的是曲逆侯陈平,他亦是大汉的开国功臣,与张良一样,分属谋士之列,曾为刘邦立下汗马功劳。

虽然他平时为人有些小心思,但大事上却是从不含糊的,所以才会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依旧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而他的立场也正如他所说的言语那样,是不偏不倚的,也是因为如此,众臣听了后,开始纷纷附和。

“陛下,臣也以为,此举万万行不得啊。”

“是啊,陛下,还请陛下再三思虑吧。”

“不错,千万不可啊。”

……

这些人未必都是为吕后和太子说话,更多的则是像陈平一样,希望维护传承已久的继位顺序,让王朝得以平稳过渡,而非平添波折。

“……”,眼看着朝堂上熙熙攘攘,却没一个人附和自己,刘邦恼怒至极,也意识到之前的一切全是无用功,甚至生出一丝懊悔,但很快他就止住了这种情绪。

“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吧!”他不肯当下承认自己错了,便提高声音宣布,且不等朝臣们再说,就一甩衣袖起身离开了。

众臣面面相觑,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也起身离开宣室殿,陛下都走了,这朝会自然开不下去,再说,今天的事根本就是浑水,现在不走,难道还在这儿等着陛下找后账吗?

思及此处,众人纷纷加快脚步,只是有些朝臣却是三三两两一起离开的,可见是有事要商量,至于是什么,不用猜就知道。

审食其眼看着周勃跟上了萧何,而樊哙则是急慌慌的赶回家,至于陈平,他倒是狡猾,并未当下就表露自己的倾向。

审食其看着他们的选择,心里若有所思,但却并不如何惊慌,因为他早有对策。

便是刘邦要废太子的消息传到后宫吕雉那儿,她也并没有如何惶恐,而是镇定自若的继续照顾着一个婴孩。

这是去年刘邦班师回朝,经过赵国时,赵王张敖献给刘邦的女子生下的婴儿,孩子倒是很健康,奈何那个二八少女却未熬过生育这一关,诞下孩子后不久就咽了气。

吕雉可怜这个没娘的孩子,而她又是后宫之主,理应负起教养所有皇子公主的责任,于是便将其养在了椒房殿。

而这个孩子也是刘邦的第七个儿子,唤做刘长。

其实这几年间,后宫嫔妃怀孕生子的实在不再少数,但没一个像戚夫人和三皇子刘如意那般张狂,也正因如此,吕雉才对其他孩子和妃子都没什么敌意。

因为她知道,其他人不会成为她和儿子的敌人,只有戚夫人和刘如意才是真正的威胁。

因为其他女人和孩子在乎的是刘邦的恩宠,而戚夫人和刘如意想夺取的却是她的皇后之位以及小刘盈的太子之位。

简单来说,这其实就是情敌和政敌的区别。

吕雉根本不在乎刘邦的感情,所以对其他妃嫔和孩子态度也就还行,但政治地位受人威胁的话,那就是不可忍受的存在,也难怪她恨戚夫人母子恨的什么似的了。

也因为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故而她并不如何惊慌,而是派贴身宫女去一趟林清源住的宫殿,通知他一声,是时候拿出真本事了。

第55章

他用连环画的形式呈现自己与小刘盈他们的日常。

吕雉派来传信的宫女到时,就看到公主和太子都在后花园开辟出的一亩三分地里劳作。

虽然只是除去杂草,并为那嫩生生的红薯苗和土豆苗浇点水这样简单的活计,但架不住做事的是金尊玉贵之人啊。

但那宫女并不敢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因为她深知这不是她该过问的,所以只是上前去恭敬的告诉了这宫殿的主人,皇后娘娘要她传的话。

“你去回皇后娘娘吧,一切顺利,要她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林清源听她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未停,继续用炭笔在帛书上勾勒着,寥寥几笔就将刘元和小刘盈劳作的样子呈现出来,并随口给了回应。

“诺”,那宫女虽然觉得有点不靠谱,但并不敢多说什么,只行了一礼后,就离开这里,回转椒房殿了。

林清源也不管她,只自顾自的继续作画,素描他是不精通的,但画个大概还是能行的,多亏了他少年时那杂七杂八的爱好,不然现在还得请个画师来帮忙。

好在并不用,他自己就能成,他不仅画小刘盈和刘元下田劳作的场景,还以连环画的形式将他们日常读书习乐的种种一并记录下来。

他还在每一张画的留白处或多或少的添上一两句言辞,有的是他所讲,有的是小刘盈自己的见解,偶尔还有刘元的话语。

主打就是一个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而这些画作都无一例外,要送去给已经退隐的张良过目,对方看过之后,随即又将其派人转送给了商山四皓。

所谓商山四皓,是隐居在商山之上的四位道家隐士。

他们本是当年秦始皇任命的七十位博士官中的四人,乃是一等一的大才,可因后来秦二世残暴不仁,战乱不已,深感报国无望,故而辞去官职,隐居商山,不问世事。

此四位大贤,正是,东园公唐秉,甪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和夏黄公崔广,因蛰居商山,眉皓发白,故而并称‘商山四皓’。

但张良却因缘际会,曾有幸结识他们,且私交不错,又素来知道他们有大能耐,所以才有此一遭,主动为林清源他们牵线,想请他们出山辅佐太子刘盈。

数日之后,张良的书信并一叠厚厚的连环画以及一些礼品传到商山时,春色已然渐浓,树木的枝叶也从浅绿逐渐加深。

于翠色山野中,潺潺流水旁,矗立着几间竹屋,不远处又有凉亭掩映,不时还有莺鸟相合,真可谓是一个隐居的好去处啊。

凉亭似乎有些年头,台阶之上附着洗不去的青苔,四周又有不知名的藤蔓蜿蜒攀爬,或粉或白的小花点缀其间,坐于其中谈天说地,实乃平生一大快事。

而商山四皓,此时也正如往常一样,分坐四角,只今日的话题不同以前,其关注点却在张良的帛书和一众画作之上。

四位长者都须发全白,身上穿的亦是简朴,不过是麻衣布衫,但神情却坦然自若,可见并不在乎这些外物。

“东西大家都看过了,可有什么见解吗?”东园公唐秉首先开口询问道。

“留侯于信中对当今太子和其背后之师多有赞誉,但依我看,他们却还年幼的很,有些见解很是不成熟啊。”夏黄公崔广接了一句,他为四人中最年长者,故而有此一言。

“老友,此言差矣,岂不闻自古英雄出少年?”甪里先生周术却有不同的看法。

“我也觉得不错,你们看,这画作和言辞虽稍显稚嫩,但其表达的内涵却足以令人深思,偶尔几句,比之你我也不多让啊。”绮里季吴实也附和了一句。

“这么说,你们都看好太子和这个唤做林清源的年轻人了?那既然他这般有能耐,又何至于要邀请我们出山助阵呢?”夏黄公崔广提出了质疑。

“依我看,这正是对方的短处所在,虽有昂扬向上之姿态,却无深厚文化之底蕴。”他点评道。

“但对方既然肯特地派人来请我们相助,又如实将平时所思所做都以画作呈现,不夸大,不卑微,不偏不倚,坦坦荡荡,这就足以见其诚意了。”东园公唐秉开口打了个圆场,并给出了较为中肯的回答。

“若真是如此,那这还有点儿求师问道的意思。”夏黄公崔广听到这儿,微微点了点头,他是最恨强权压迫的,可换成别人恭敬来请,那就是另外的态度了。

简单来说,他这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可我们真的要蹚这趟浑水吗?”他问出了今日的谈论主题。

“根据留侯信上所言,如今朝中正是险象环生,储位之争的局面。”

“而我等隐居日久,且年老体衰,恐难以应对此等凶险之势啊。”他考虑的是后路,是晚节不保的可能。

“年老体衰?我等如今才七十来岁,比那辅佐周文王定天下的姜子牙还小几岁呢,如何就不能应对了?”甪里先生周术依旧不赞同他的说法,出言反驳。

“可不是?昔日周朝伐商,那可是国运之战,而我们如今面对的不过是继承人废立之事,难道我们还能比姜子牙当年的处境还艰苦吗?”绮里季吴实也再一次附和了他。

“即便一切皆如你等所言,那又怎么知道太子就一定会成才,而三皇子却无未来可言呢?”夏黄公崔广再一次提出了不同见解。

“方才你讲英雄出少年,那三皇子不也是少年吗?”他反问道。

“诶,老友此言又差矣,太子本性纯良,又有良师在侧,且占大义名分,那三皇子除了与他同为少年之外,还有哪一样比得上呢?”

甪里先生周术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两者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依我看,我们也该审时度势,伺机出山了,不然错过这个机会,恐再难为国尽忠,也无法一展你我胸中抱负了。”

关键时刻,还是东园公唐秉出来打圆场,并句句说到点子上,期间几人又有争论,但最后到底还是达成了一致,决定出山相助。

几日后,他们便坐上了由吕家亲卫护送的马车,由商山向长安进发了。

与此同时,小刘盈也正在请教林清源同样的问题。

“先生,我们为何要请商山四皓来?难道就因为他们隐士大贤的名声吗?”

“不全是如此,但也确实有借他们之势壮你声威之意,这也是留侯的建议,”林清源回答道。

“留侯是父皇的智囊,我大汉一等一的人物,他所荐之人,定有真才实学,”小刘盈闻言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最信任先生,”他走上前去拉住林清源,“先生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最是我心中不可替代的师长。”

他看着还那么小,可却说的那么认真,让人止不住的心软。

“盈儿也是我心中不可替代的好学生,将来也定会成为一个明君的。”林清源一边反握住他的手,一边则是摸了摸他的头。

“只是这话你我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面对其他智者师长的时候,你仍必须秉承谦虚之态啊。”他提醒道。

“哪怕他们有些人的学问不如我,我也要如此吗?就因为他们年纪大,是长辈吗?”小刘盈有些犹豫,或者说,有些不服气。

“先生教过我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岂能只以年龄论高低呢?”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年龄虽然不能起决定作用,但有些时候我们也不得不承认,长者确实经历的更多,也更有经验。”

“即使未必完全适用于我们所处的困境,但也能起到一定的借鉴作用。”

“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要吝啬自己的礼仪和尊敬呢?”林清源耐着性子教导,并循循善诱,引他主动思考。

“……”,小刘盈若有所思,“这就是先生给我讲过的,和而不同,对吧。”他看向他。

“不错,”林清源点了点头,“西周太史公曾言,‘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不同的事物之间需要彼此配合达到平衡,才能产生新事物。”

“便是大贤孔子和孟子一流,也很推崇人性中应有的美德,也就是‘和’之一字。”

“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这是说,真正的君子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但却也能与周围人和睦相处,最终达成好的结果,而非盲目附和。”

“这也是我们华夏民族认识与处理事情的办法,是我们的处世之道,和睦相处,却不随便附和。”

“换到攻城略地,治国理政层面,那便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啊,盈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林清源与他细细讲述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之一,盼他能有所领悟。

“不是特别明白,但我会好好思量的。”小刘盈虽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这是对自己有益的教导,就答应了下来。

“好孩子”,林清源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响起了“扣扣扣”的敲门声,抬头看去,却见刘元正站在不远处,手还搭在门框上。

“盈儿,你能先去背会儿文章吗?姐姐想和先生单独谈谈。”她走进来后,对着小刘盈先开口了。

“先生?”小刘盈扭头去看林清源。

“去吧”,他没有拒绝,而是点头示意,小刘盈也就乖乖的离开了,出去前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这样一来,房间里便只剩刘元和林清源两人了。

第56章

读史以明志,知古可鉴今。

“元儿,这个时辰过来,有什么事吗?”林清源看了她一眼。

“原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这几日读书着实有些困惑之处,我想不明白,所以这才来请教先生。”刘元说着话就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递过去。

“我看看,是怎么一篇文章难住我们元儿了?”见她诚心求教,林清源也不吝啬,伸手接过竹简打开,欲要为其解惑。

“《左传》?你读的懂《左传》?”林清源才一看位于竹简最右侧的标题便有些诧异。

不是他小瞧刘元,而是《左传》这等晦涩难懂之书,对她一个小姑娘来说,确实有难度,便是林清源自己,都觉有些地方吃力,更何况是她了,故而他这才有此一问。

“不过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罢了,”刘元笑了笑,“先生不也说过,学历史是很有意思的吗?我这才想着多涉猎一下的。”

“多涉猎好啊,俗话说,‘读史以明志,知古可鉴今’嘛,你有这个见识,自然是好的。”林清源夸了一句。

“那是有哪儿不懂呢?”这竹简上都是文言文,林清源不耐烦一段一段的去找,便直接询问她何处不明白。

“是这里”,刘元走上前,手指点在竹简的左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