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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18岁之后呢?”刘元是会抓重点的。

“在我们那里,18岁就算成年,你届时怎么想,我无权干涉。”林清源摇了摇头。

“所以只要等到18岁,你就能接受我了吗?”她迫不及待的追问。

“要是那个时候,我对你还是没有那种感觉,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你可以喜欢我,那我也可以拒绝你,我和你都是自由的!”林清源明确这一点。

“……那我也要提要求,”刘元咬了咬下唇。

“届时如若你未婚,我未嫁,你不能阻止我追求你!”这点她很坚决。

“但如果我在那之前遇到了心悦之人,你也不得阻挠破坏!”林清源也毫不示弱。

“……好,”诚然被他防备至此,刘元很伤心,但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相处,她也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她这个先生不会如此,可见近来是被逼到份儿上了。

出于愧疚,也是想向他证明自己和母亲他们不一样,所以她明知这是往自己脖子上套枷锁,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第三条呢?第三条是什么?”她定了定神后接着问他。

“第三条闲置,等我想起来了再添上,”林清源沉思了一会儿后,这样回答她。

他没有把事做的太绝,既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有怎么样的突发事件降临到自己头上,未雨绸缪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刘元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他是顾全她的脸面,便也答应下来。

刘元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的决心和意志,没有选择蘸朱砂,而是咬破了手指,以鲜血染红帛书。

林清源见状,虽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颇为动容,转而随她一起,亦是以血绘就两人的约定。

就这样,两人达成一致,写下这闲置了一条的‘约法三章’,且一式两份,各自持有一张帛书,并按下手印以做凭证。

而这个约定,他们谁也没有告诉别人,当真做到了只有他们两个清楚,哪怕吕雉回到椒房殿后得了消息,也只是知道林清源来了一趟,但更具体的,却不知晓。

吕雉后来去问小刘盈,这孩子也算仗义,自认答应过先生和姐姐,便一个字也不说,只道是自己央求先生来宽慰姐姐的。

好在刘元也在这次见面后,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并积极配合治疗,也吃得下,睡得着,一天天好起来。

吕雉见状,便也信了儿子的说辞,不管怎样,到底这事是告一段落了。

而刘邦那儿得了灌钢法,也是喜不自胜,为了让他不来找自己的麻烦,林清源当时也附上了煤炭的描述,并大致给了方向,只是具体位置未曾道明。

刘邦派人去探查,也只是找到了一些浅层的小型煤矿,不过这也足以让他高兴了,有了这个方法,他便握住了军队的战斗力。

而之前装备在骑兵身上的新装备,他也从少府令那里拿到了图纸,并开始给自己的嫡系军队换装,虽然由于钱财不足,换不了全部,但只要能先换一部分,他就有筹码了。

这下他总算是有了底气,再加上从边境回来的这几个月,戚夫人一直服侍在他身侧,让他十分受用,儿子如意也是活泼可爱,和自己颇为亲近,行为举止也越来越像自己。

刘邦这心里不由自主的就偏向了宠妃和爱子,生出了想改立太子的心思。

戚夫人也惯会察言观色,觉出刘邦的心思后,便更加用心的服侍他,又让儿子如意时常与刘邦一起玩耍,好赢得更多的父爱。

刘邦就更加偏向他们母子,与此同时,他也对吕雉母子更加不满。

尤其是上次女儿刘元公开顶撞于他,拒不出嫁匈奴的事着实让他下不来台,恼怒万分,而小刘盈呢,依旧是整天不见人影,刘邦也就越发生气。

他只觉得吕雉把儿女都教坏了,丝毫没有反省自己,不是孩子不想亲近他,而是他从来不给机会,也不给好脸色,刘元和小刘盈能主动来见他就怪了。

也因此,他们两个在刘邦心中的印象越发不好。

加之第二年春日,吕雉联合审食其提出了小麦的好处,想要在百姓中大肆推广种植,以解决温饱问题。

有之前数个月的饺子,馒头,大饼等麦粉所做食物的普及,又有冬日里火炕的推广带来的名声信誉加持,所以这一提议很快就得到了中下层人民的支持和拥护。

朝堂上的萧何陈平等人也看出这是利国利民的举动,所以哪怕他们知道这会再一次加强吕家的势力,也选择了支持。

由此,皇后一系的声势越发壮大,也让刘邦更加忌惮。

而与专权弄政的吕雉和不听话的儿女相比,时刻陪伴在刘邦身边,且温柔体贴,视他为全部的戚夫人和儿子如意就显得可爱多了。

这此消彼长之下,刘邦心里废太子的念头也就越来越强烈。

好在刘邦想归想,但他也没昏头,知道如今大汉初立,根基不稳,不宜大动,所以并没有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不过这个念头确实是有了。

而种子一旦埋下,也就会慢慢生长,思想牵动行为,这也让刘邦生了心思,想要找到那个神秘人。

是的,刘邦到底是猜出来了,吕家近来这一切的变化肯定是跟自己做交易的那个神秘青年带来的,他想找到他,把人握在手里。

如有可能,刘邦甚至想利用对方,给戚夫人生的小如意加码,也好为将来改换太子之事打下基础。

他想的挺好,可吕雉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林清源是关键吗?那肯定知道啊,而且捂得更严实了,严防死守,就为了不让刘邦知道人在哪儿。

而刘邦呢,探查多日毫无结果,再加上政务繁多,也就越发烦躁,最近南方也不安稳,又正值春夏之交,刘邦便去了洛阳。

当然了,他最宠爱的妃子戚夫人自是随行,就连小如意也被他带上。

至于长安这一摊子事,就顺理成章的扔给了吕后和朝臣们。

而他临去洛阳前下的两道命令,也着实让吕后和朝臣们忙个不停。

一是重申重农抑商政策,继续降低商人的各种待遇,并提高农民的地位,以确保百姓可以休养生息。

二是他听了大臣刘敬的进言,将地方上的豪强大户和兴旺发达的大家族们强制迁徙到关中地区。

这也是想着加强中央的实力,并削弱地方,一旦地方有变,这些人不止可以出钱出力,还能做人质使用。

这本是一举数得的好办法,奈何迁徙人数实在庞大,多达十余万之众,又拖家带口,产生的事宜和摩擦数不胜数,安置起来也麻烦的很。

刘邦实在不耐烦处置,这才以镇压南方诸侯国为由,带上宠妃爱子去了洛阳,把这些事情都扔给了吕后和朝臣们。

而吕后和众大臣也果然忙的不可开交,一时顾不上其他。

林清源也就难得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小刘盈在他的教导下也越发自信,也许是知识给他带来底气,总之他活泼开朗了许多,总算有了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朝气。

而刘元呢,经过这些日子的锤炼,以及林清源特别教授的一些课程,也变得越来越沉稳,凡事也知道分析利弊,而非一股脑的情绪上头就不管不顾了。

这让林清源很欣慰,但他也不是没有危机感,在教导学生的时候,他自己也有感悟,亦有成长。

上次与审食其关于自己婚姻自主之事的交锋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如今就像是湖中浮萍,莫说没有根基了,便是连个靠山都没有。

所以这些时日他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寻个支持,至少要在小刘盈长大有能力护住自己之前,他该有人在他不愿意的时候,站出来替他说话。

刘元当然很乐意帮他,可林清源却不愿欠这姑娘太多,更不想她为了自己夹在亲人之间左右为难,所以他就必须另外找人支持自己。

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让刘邦和吕雉都不能轻动,否则自己接近对方就毫无意义。

最好这个人还淡泊名利,和自己意趣相投,且能被自己所信任,也能看懂自己的暗示。

综合上述所有条件,林清源又在脑海里把西汉初年的著名人物们想了又想,思虑再三后,下了决心。

‘就决定是你了,张良,张子房!’

林清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对方绝对符合自己的所有要求。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搭上这个智多近妖的老祖宗的线,并请他给自己当一会儿挡箭牌……呃,不是,是避风港。

他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却不知道张良也在琢磨着怎么与他见一面。

本来张良是不愿意掺和进来的,奈何刘邦去洛阳前,特地给了他一道密旨,要他暗中寻访神秘人,而且再三嘱咐,这事只信他,也只能他去办。

再加上他也确实对那个神秘的青年感兴趣,这才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也因此,他这会儿在想着怎么能避过吕后的视线而与之见面。

无独有偶,林清源也是这个思路。

如若要避开监视,或者说最大限度的规避风险,那么这见面的地点就不能是宫里。

‘宫外!’

两人不约而同的确定了策略方向,那么现在就是找谁牵线搭桥了,他们又同时排除了刘元,这样合适的人选就只有小刘盈了。

第37章

我希望你不要考虑太久,毕竟,春光易老,韶华易逝。

小刘盈是不能轻易出宫的,传递消息的地方就必然要在宫里,好在张良虽称病多时,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还是有的,尤其是他每月必来一次天禄阁借阅书籍。

而他的这个习惯,也就为林清源的计划添上了最后一笔,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小刘盈和张良同一天去往天禄阁,那么遇见就是必然的。

小刘盈也很愿意帮自己先生的忙,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见了面又怎么说呢?

林清源告诉他不用说太多,只用几句关键就行。

小刘盈半信半疑凑过去听他耳语,可听完后,顿时觉得极不靠谱,但见他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没得反对,于是只能点头答应了。

正巧张良也是打算用这个定期进宫借书的习惯来敲敲边鼓,看太子殿下那儿能不能露出点线索来。

双方简直是不谋而合。

于是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小刘盈和张良就在天禄阁碰面了,张良本想着还得费点劲儿跟太子殿下搭话,于是开始夸赞他好学,结果这孩子就给他来了一句。

“留侯,你是不是也想夸我,‘孺子可教也’啊。”最后这几个字,小刘盈还特地加重语气强调。

“……”,张良瞬间就愣住了。

因为这句‘孺子可教也’,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夸奖,而是当初他张良落魄之际,幸得一老人传授兵法书籍时,人家对他的赞许。

他一直非常感激那位老者,视其为自己的师长尊敬,而且出于谨慎,也从未宣扬过此事,认为此事只有自己知道,谁承想会在小太子这儿听到了相同的话语呢。

“敢问殿下,是何人还曾与殿下说起过这话?”张良定了定神,压低声音询问道,他没有忽略小太子话中的那个‘也’字,说明背后另有其人。

“自然是我的先生啊,”小刘盈见他真的上套,不由得有些惊讶,但还是挺敬业的按剧本说了下一句。

“你的先生?”张良皱了皱眉,刚想说他不是没有太傅吗?可下一秒就突然反应过来了。

“那你的先生,还说别的什么了吗?”张良问他。

“我的先生说,他十分乐意与留侯重现当年的桥上相会之景,还望您不吝赏光。”小刘盈一五一十的转述。

“对了,他还说,既然当初是不期而遇,如今也就凭着缘分就是,您不必特地如何寻找的。”话到此处,他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别的吗?比如,你先生贵姓啊?”张良还想进一步问问。

但小刘盈只一个劲儿的摇头,怎么也不肯说了,而且快速挑了两册书简,很快离开了天禄阁。

张良没有追上去,而是若有所思的琢磨着刚才的对话,推断着见面的可能。

已知地点是桥上,而且要重现当年之景,时间就得是清晨,不必特地去寻的话根本不可能碰面,那这个线索就得反着理解,也就是需要特别关注。

不会在宫里,一定是宫外。

总的整合一下就是,对方要在清晨,和他在宫外的一座桥上相见。

可长安城外那么多桥梁,又如何知道是哪一座呢?还有清晨这个时间也不明确,因为没有具体的日期。

‘等等’,张良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老人临别前给自己留下的那句话。

‘十三年后,在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公即我矣。’

若是不看前后意思,只单从这一句中找出方位和时间,却也不难。

‘济北’本是地点,但若看方位,只取一个‘北’字即可。

‘十三年’是不可能,就是他张良能等,对方只怕也等不得,可要是换成十三日,那就差不多了,双方也有个准备的时候。

那么答案也就明了,十三日后的清晨,于长安城北的桥上,他们会面。

至于是哪座桥,这也不难,只要派人关注着宫里的动静就行了,张良笃定,对方若要出宫,必定要有人相陪,既是找了小刘盈来做中间人,那么十有八九牵线的还是他。

如此一来,一切也就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不过张良好奇的是,对方怎么能让太子和他一起出宫呢?这不可能避的过吕后的眼线,除非得到后者的允许。

‘得到吕后的允许?他能吗?’张良觉得有些意外,但细想又觉得只有如此才能合乎情理。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我真想早点儿跟这个年轻人见面啊。’一时之间,张良算是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这边期待着,而另一边,林清源也果真是打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他趁着刘元和小刘盈都在书房写作业,而审食其来接他们的时候,特地跟他单独提起了‘实践’一说。

怂恿审食其应该放太子出去见识见识民间景象,当然了,他这个老师也得从旁指导,好不时以实例来教育小刘盈达到理论与实践相互验证的效果。

“恐怕不止是这样吧,”审食其也不傻,“莫非先生也是想出去看看了?”他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问道。

“那肯定想啊,”岂料林清源竟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虽然比较宅,但也不能一年到头都待在一个地方吧,就算是坐牢也有放风的时候呢,总不至于我连犯人也比不上,审大人,你说是也不是?”他还极其坦然的反问了。

“……”,审食其愣了一下,“那自然不是。”就算他心里想说是,嘴上也不能承认。

“林先生若想出宫也不难,只是近来长安城内多有迁徙进来的家族,不免有些杂乱,我是担心你和盈儿的安全,并无阻拦先生教学之意。”

他这话看似全然是为林清源着想,可话里话外,还是委婉的点出此事的不合适,试图打消对方的念头。

“安全这方面我觉得用不着担心,因为我相信审大人你会安排好的,对吧,要是审大人你实在不放心的话,跟我们一起去也行啊。”

“如今这春夏之交,枝繁叶茂,姹紫嫣红的,也正是游览观光的好时候,趁此机会歇一歇,也是一番享受啊,”林清源却抬手朝他发出了邀请,并重点描绘了一下这趟旅程的美好。

“……”,听到这儿,审食其就知道对方是打定主意了,“能容我考虑一下吗?”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如此道。

“当然,考虑吧,这是你的自由,”林清源十分大方道,但在说到‘自由’二字时,却故意加重了语气提醒。

“只是我希望不要太久,毕竟,春光易老,韶华易逝啊,”但随即他又说了一句俏皮话,仿佛刚才的刻意提醒并不存在一样。

“那是自然,”审食其自是听懂了的,但他也没点破,只觉得对方自那次谈话之后,便越发的有锐气了,不过这样反倒让他欣赏的很。

就这样,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审食其接了小刘盈和刘元回转椒房殿,并单独跟吕雉提了这件事。

吕雉果然不同意,“如今长安乱的很,瞎跑什么啊,万一出事怎么办?”她考虑的也很现实。

“人家不是说,我可以跟着吗?”审食其看了她一眼。

“那更担心了好吧,你要是跟着,那不就等于告诉别人,车里坐着的人非同一般吗?不行,我不答应,”她连连摇头。

“可依我看,你真得答应不可,”但审食其此时却改口了。

“为什么?”吕雉不明白,“你之前不是也反对的吗?怎么现在……”,她欲言又止。

“还是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啊,人家大大方方说让我跟着,那就是表明没打算出什么幺蛾子,若是我们执意不许,反倒落了下乘。”

“这事虽也算不得什么,但也正因为不算什么,而因此积怨的话,也很是不值当。”

“退一万步,如今陛下又不在长安,放他们出去走走转转倒也无妨,只要好生看顾,且不要离宫中太远,那就没什么大碍的。”

“况且林先生说的,倒也很有几分道理,眼下朝野之上皆是布衣卿相,陛下和我等又是从微末起家。”

“既如此,那就断没有让国之储君远离底层百姓而养于深宫闭目塞听之说。”

“你也知道,这朝廷上的魑魅魍魉,多的是想要欺上瞒下的,若要培养出能安邦定国的太子,那就得让他知道民间疾苦啊。”

“否则一个锦衣玉食,只知享受的上位者,如何能成为一代明君呢?”

审食其与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说服她答应。

“我不过是担忧你和盈儿他们的安危罢了,这还没说上两句,你倒有这些个大道理等着我,好生没意思。”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不知变通,只知道认死理的一根筋不成?”吕雉心里清楚这事的利弊,也听进去了,只是嘴上不饶他。

“岂会如此?”审食其也知她这是犯了左性,耍脾气呢,便轻车熟路的伏低做小开始哄她,“在我心里,你可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

“别以为这么说你就没事了,你若真想成全他们出宫走这一遭,还不如早些出个主意,想想怎么掩住他们的身份才是正经。”吕雉心里很受用,只嘴上依旧不饶人。

“这倒也是啊,”审食其深以为然,既然他不能亲自跟着去,那这安保问题和掩饰身份的问题就是关键了。

他们两个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决定,想着明天再商量,审食其也就出宫回家去了,吕雉哄睡了小刘盈后,又去见女儿,询问起她是否和弟弟一样,也想跟着出宫去游玩。

可刘元却根本不知道这事,当下有些震惊,只是旋即她就替林清源掩下了此事,言说自己也想去看看,尤其想和先生一起去。

吕雉以为她这是少女情怀,想与对方多接触,倒也不反对,毕竟,这桩婚事本就是她支持的,只是现在为难的是,如何解决掩盖身份的问题。

岂料刘元听到这里,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她偷偷凑过去告诉母亲,吕雉听了直笑着说她是个小机灵鬼,真是什么都敢想,这主意虽偏,但吕雉却认可了。

因为不走寻常路,也就意味着寻常人看不出真相,而这,正是吕雉想要的结果。

只是让她担心的是,这主意确实有点过分,不知道林清源和小刘盈是否能接受。

刘元却宽慰她说并不要紧,自己会说服他们的。

吕雉虽觉得把握不大,但也愿意让她试试,总归现在也没别的法子,只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刘元说通了母亲,但心情却并没有那么好,因为她发现这么大的事自己之前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可见林清源是故意瞒着自己的,这让她很不高兴,也很委屈。

所以第二日去上课的时候,她设法支开了小刘盈,想单独跟林清源谈谈。

第38章

铅粉,朱砂,石黛……都是矿物质成分,且都有毒性。

“元儿?我记得现在是晨读时间,你有事吗?”见她单独进来,还特地把门关紧的行为,林清源的右眼皮不由得跳了跳,但他强装镇定的看向她。

“我有没有事无所谓,只是先生,你和盈儿要做的事,倒是好的很,只瞒着我一个,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刘元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质问道。

“你……你都知道了?”不祥的预感成真了,林清源也有点心虚。

“是,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昨晚母后问起,我是否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宫外游玩的时候,我就都知道了。”

“我真该把自己知道的,也让我母后知道知道!不过我到底是嘴下留情了,还为你描补了两句。”

“那么现在,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先生?!”刘元把事情摊开说。

“……元儿,对不住,我……”,林清源自知理亏,当下就要道歉。

“我不要你对不住!我要你给我解释!”刘元却根本不想听这些,她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防着我?”

“就因为我说过喜欢你,你便避我如蛇蝎吗?!”

“还是你以为我会去告密,会伤害你?”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坏吗?!”

……

她一句句的质问着,是问他,也是问自己,既愤怒,又委屈。

“……没有,你很好,只是我……不值得你这样,”林清源抿了抿嘴唇,极其艰难的回答着。

“我知你的顾虑,无非是怕我逼你成亲,又念着师徒身份不得越矩。”刘元闻言,却嗤笑一声,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就连你和我签的那‘约法三章’,其实也不过是哄我知难而退的手段罢了。”

“可你忘了吗?先生,值不值得的,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有脑子,我会思考,我不需要别人替我评判!”

她难得如此强硬,言辞激烈万分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的加大。

“元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是怕你将来会后悔。”她情绪激动,林清源不敢刺激她,只能语气更缓和的安抚。

“为了我好?你们都说是为了我好!可又有谁问过我的意见了?!”结果适得其反,她更激动了,手上用的劲儿也更大了。

“元儿,你先放手,”林清源咬了咬牙,试图跟她讲道理。

“我不放!我就是不放!”可刘元根本不听。

“我拜托你放吧,你掐的我好疼啊!”他没办法了,只能道出了实情。

……

事实证明,女子的手劲儿大小,与她们的年岁以及个头关系不大,毕竟,只掐一块肉的话,那怎么也能对付的了了。

于是乎,这场剑拔弩张的质问就以十分尴尬的境况收场了。

片刻后,两人坐下来,面前的案台上还摆着打开的药膏,林清源衣袖掀起,胳膊上青紫一片,可见刚才遭受了何等对待。

这也让刘元显得理亏不少,她坚持给他上药包扎,林清源拗不过,也只能随她去了。

“刚才……”

“其实……”

两人都犹豫着开口,可话一起头,声音又撞在了一起,一时间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对不住,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刘元抿了抿嘴唇,还是先道歉了。

“其实这也不全怪你,也是我自己没说清楚,这才让你产生了误会,该当我给你道歉才是。”林清源也忙把责任揽过来。

“那先生错哪儿了?”刘元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即就继续给他上药。

“错在没跟你沟通,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我这个做先生的失职,但是,”林清源觉得很为难,可最后还是说了。

“但是元儿,我是有苦衷的,我不告诉你,是不想把你扯进来,也不愿你夹在长辈和我之间左右为难。”

“我觉得吧,其实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毕竟,我们只是普通的授课和被授课的关系。”

他斟酌着言辞,努力想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安抚对方,然而似乎却适得其反。

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刘元正好给他系上纱布,这最后一绑的力道可不小,也成功让他皱紧了眉头,不是气的,而是疼的。

“说白了,就是先生没那么信任我,对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林清源的胳膊疼的很,但还是尽量微笑着回应她。

“不信你自己能够骗过我母后和审伯父吧,”刘元再一次猜出了真相,“这次出行,你之所以选择盈儿,就是觉得他更值得信任,而我,则更容易被长辈们拉拢,是不是?”

“……”,林清源没说话,只默默的低下了头。

“你果然是别有心思的,”刘元突然凑过去问他,“先生,你想逃跑?”

“……这不叫逃跑,这是我的……人身自由,我有权利决定自己去哪儿,”林清源被她说破了心思,顿时吓了一跳,但还是梗着脖子狡辩道。

“那我也有权利举报你,这是你教我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对长辈不应该撒谎,要诚实,对吧。”她挑了挑眉,用平静如水的口气说着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对,但善意的谎言是可以得到谅解的,而且我也没想逃跑,顶多是有点小心思罢了。”

“元儿,你也不想看到我和你母后他们鱼死网破吧。”

林清源苦笑一下后,艰难的把话圆了回来,并暗示她保密一下,否则一切都完了。

“所以,你真的没想逃跑?”刘元的关注点只在这儿。

“当然没有了,我人生地不熟,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去哪儿啊,”话到此处,他还示意她看自己被包扎的跟粽子似的胳膊。

“……”,想起他被自己轻轻松松就掐的青紫一片,看来确实说的是实话,刘元也就相信了他,而且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更多的愧疚。

“原来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先生,虽然你一点儿也不坦诚,但我可以理解,只是,”她顿了顿。

“只是什么?”林清源看了她一眼。

“只是我能不能也提个要求,如果你做不到事事与我坦言,那至少先把我当个普通朋友好吗?”

“人们不是也说,亦师亦友吗?你我年岁相差不大,也勉强算得上吧。”

“我们可以慢慢加深与对方的信任和了解,以‘亦师亦友’的方式,可以吗?”这姑*娘退了一步,而且很明显。

“哪怕这种亦师亦友可能会让你违背长辈的意思?”林清源愣了一会儿后,就问了她一句话。

“你说过的,人要有自主思考能力,那样才算真正的长大,我会自己判断应不应该做什么,而不是成为谁的提线木偶,为其达成目的而一味的牺牲自我。”刘元也坚定的回复了他。

“相信我一次吧,好吗?”她眼里满是诚恳。

“……看你表现喽,”林清源到底妥协了。

“你一定还没想到这次出行时,怎么遮掩身份吧,我有办法,”她立刻举手,开始投诚。

“那敢情好,我还不用想了呢。”林清源觉得不错。

然而等这姑娘找来一堆女式深衣并各种钗环首饰,摆的房间一侧都没地儿下脚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所谓的办法是什么。

虽然男扮女装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但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这样劝自己,勉强算作接受。

直到刘元又拿来了一个双层妆奁。

妆奁,顾名思义,是古代女子梳妆用的镜匣,可以简单理解为现代女生的化妆包。

只是汉代的妆奁不似现代那般材质众多,可软可硬,此时的妆奁多为漆木所做。

而刘元拿来的这个也不例外,且有两层器身,互相套合,黑褐色与朱漆相间,并饰以银箔,并用金,白,红三色油彩描绘花纹图案,可见其精致品级。

打开盖子,便见第一层里有数个凹槽,槽内放置与其形状相同的椭圆形,圆形,马蹄形,长方形的小盒,共计九个位置,所以这一层又叫九子奁。

什么梳头的,描眉的,画眼的,敷脸的,点唇的,护肤的……等等,一应俱全。

这还不算什么,第二层才更让人大开眼界呢,除了一面梳妆镜之外,还有各种假发以及一应所需的丝带和各种辅助小工具。

这简直让林清源开了眼了,他还兴致勃勃的上手摆弄呢。

“这盒白色的粉末是什么?”他拿起第一层的一个椭圆形的小盒打开,然后去问刘元。

“敷脸的粉啊。”她告诉他。

“奥,那就类似粉底了,不过它怎么这么白啊?”他觉得有点奇怪,伸手沾了一点查看。

“这是铅粉,当然白了,涂在脸上,显得格外光彩照人,而且轻易不掉,是现下女子们都爱的妆粉呢,”刘元给他介绍。

“铅粉?!”林清源惊呆了,再没化学常识他也知道铅有毒啊,用它做的粉涂在脸上,那能好吗?

“那这个呢?”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随即又拿起一个类似的椭圆形小盒,打开后是红色的一片,他继续问。

“朱砂啊,涂在嘴上的。”她如实告知。

“这个呢?”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又动作迅速的拿起一个长方体的小盒子,打开后是小一圈的青色固体长条。

“石黛啊,画眉用的。”刘元又道。

“这又是什么?”他再次打开一盒,却见里面是黄色粉末。

“额黄,敷粉之后,上妆用的。”她不明白怎么自己越说,他抖的越厉害了呢。

“先生,你没事吧。”刘元关切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你还好吗?”林清源是真担心她啊。

这又是铅粉,又是朱砂,还是石黛的……都是矿物质成分,且几乎都有毒性,又听她说,好像大家还挺爱用的,你说他能不担心吗?

“我很好啊,怎么了?”刘元却不明所以。

“所以,你之前口中的那句‘不染铅华’,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吗?”林清源简直不敢相信。

“什么?”刘元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真的拿它们往脸上涂了?”林清源再一次询问道。

“对啊,虽然我平时不怎么用这些东西,但前些日子为了瞒过我母后他们,还是用了好多回的。”刘元点点头。

“这会儿也算驾轻就熟,先生,我给你也试试妆吧,看效果怎么……”她还殷勤的建议道。

“不不不!”林清源不等她说完,就连连摇头。

“先生,别害羞啊,你不是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既然如此,你就委屈一下吧。”

“女装你都答应了,上个妆也没什么吧。”刘元却以为他是过不去那个坎儿,于是劝他道。

“这不是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问题,这是要命的问题,我不干,坚决不干!”林清源不可能同意,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难得见他这么失态,刘元反而来了兴致,拉着他非要画一个妆容不可,而他呢,则是坚决不肯,两人便在房间里追逐打闹起来。

直到都累的气喘吁吁跑不动了,这才算停下。

第39章

你不曾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何敢随意下定论?

这场追逐以林清源告知刘元铅粉有毒,涂多了脸色会发青发黄,朱砂和石黛亦是有毒且对身体有害而告终。

刘元本是半信半疑,奈何林清源描述的那种不正常的脸色太过骇人,好像她也是见过的,这只要起了怀疑,那便由不得她不信了。

妆粉,点唇,画眉所用物品一应皆有弊端,这对一个爱美的少女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这也就罢了,最难的是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不让她们再用这有毒的化妆品。

“我觉得就算大家知道了,也还是会用,因为铅粉和朱砂的上妆效果太好了,”让刘元更为难的是这个。

“这还不简单?找东西替了不就成了?要是有新的妆粉可用,又不伤身体,大家自然而然就会不用那旧的了啊。”林清源却觉得这不是事儿。

“我记得铅粉出现前,我华夏也是有妆粉存在的,《说文解字》中曾言,‘粉者,敷面者也,从米分声。’这意思说得很明白了,粉就是用米做的,用以敷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大可以重启古法制造妆粉,慢慢替代掉铅粉。”林清源如是说。

“古法哪是那么容易复原的?且铅粉已经盛行好些年了,这就更难了啊,”刘元却皱了皱眉。

“便是我们可以暂时不用铅粉敷面,那画眉与点唇又该如何是好?女子对后两者的喜爱可远远胜过第一个啊。”她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画眉所用的石黛分量不多,毒性也微乎其微,这个倒是可以保留,但点唇是万万不能再用朱砂了。”他摇摇头。

“朱砂含汞,本身就有毒,而若遇水,毒性更是会增强,偏它还是涂在嘴上的,平日喝茶饮水的,难免就从口入,隐患太大,必须停止使用。”林清源正色道。

“我觉得还是很难,不画眉可以,但若说不点唇,这……”,刘元很清楚这两者哪个更得女子们喜爱。

“我是说,不能用朱砂点唇,又没说不让点唇,难道你们没有胭脂吗?”林清源反问道。

“胭脂?那是什么?”刘元疑惑的看向他。

“就是如朱砂一般鲜红,涂在嘴上和面颊上的东西啊,没有吗?不可能啊,我记得胭脂是在这个时候就有了啊。”林清源觉得很奇怪。

“先生,你说说看它的来历,或许真的有,只是不叫这个名字?”刘元不确定的猜测道。

“怎么会不叫这个名字?”林清源觉得更奇怪了。

“罢了,那我就跟你说说胭脂的来历吧,一般情况下,有两种说法,”他举起右手比划了一下。

“一种是说燕地女子采红蓝花汁凝结为脂而成,因为是燕国所产,故名‘胭脂’”,他先说了第一种。

“我并没听过燕地有什么红蓝花所做的胭脂。”刘元摇了摇头。

“那可能就是第二种说法了,”林清源接了下去。

“胭脂,又通‘阏氏’,后者是匈奴单于的妻子的称呼,其地位等同于我们汉人的皇后。”

“据说,她们所用的化妆品,是采摘生长在西北焉支山的红蓝花,澄出汁液,使其凝结为脂,涂在唇瓣和面颊之上,显得红润有光泽。”

“又因是植物所做,既可以增容添色,又对身体无害,所以在匈奴贵族女子中特别受欢迎,后来……”

话到此处,林清源突然想起来了,这玩意儿好像是张骞通西域后才传进来的。

因为涉及到了汉武帝时期的人物,林清源不得不暂停了一下,并斟酌着把话圆过去。

“后来……我们与匈奴通商,此物便也流传进来了。”他这样解释着。

“这个我倒是听审伯父说过,好像匈奴那边是想和我们通商的,双方也正在洽谈此事。”

“似乎是打算在边境开放几个商市,但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刘元告诉他一个消息。

“就是边境互市呗,想不到这么早就有了。”林清源感叹了一声。

如若是民间交往他还不会好奇,关键是双方政府竟然把这事摆在了明面上,这就与历史有些出入了。

可见之前他设法阻断了和亲之路,确实起了蝴蝶效应,以至于汉人和匈奴人开始换了交往方式了,当然,他不会因此就天真的相信双方不在打仗。

如果真的要他总结一下现在的情况的话,那么此时汉人和匈奴人的交流应该就是战争为主,交易为辅。

是的,通商和战争,都是文明交往的手段和方式。

说远了,话题再度回到最初。

“那我们现在,也就是没有所谓的胭脂可用了吧。”

“可是先生,你若是不上妆的话,恐怕英气更多一些,我担心骗不过去。”她提醒道。

“谁说没有?我们只是暂时没有匈奴特产的红蓝花做的胭脂,大不了用别的花做就是了,我记得有一种山榴花汁,凝结成脂后的效果也很好的。”林清源却不担心。

“山榴花?那又是什么?”刘元问他。

“其实就是杜鹃花,我记得这花正是三四月份开放,正当季啊。”他解释道。

“原来是杜鹃花啊,我小时候常在山野之地见到,漫山遍野的,开的十分热烈,当时除了觉得漂亮,也只倒是寻常,再没想过它还能做胭脂呢。”刘元觉得挺稀罕的。

“所以这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啊,”林清源笑着道。

“那先生你会用它做胭脂吗?”刘元问到了关键。

“……呃,这个嘛,”他摸了摸鼻子,“大概,也许,可能,会吧。”他有些不确定。

‘如果只是把杜鹃花汁凝结成脂,应该不难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那我立刻派人去摘杜鹃花来,”刘元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迫不及待道。

“对了,先生,要什么颜色的杜鹃花啊?”她抬脚要走,可突然想起此事,又回头去问。

“按理说该是粉白,橙红,绛紫,丹朱……等等红色系的比较合适,但也不排除其他颜色的花瓣儿做出来的胭脂效果更好的可能。”

“不如什么颜色的都摘些吧,我们试试哪个更好。”为了保险起见,他想了想后,如此回答道。

“好,”刘元点了点头。

“先生,那我们在院子里也种些杜鹃花吧,那样也省的到处去找了,而且如果我们自己种的话,还可以挑选颜色和品种。”

“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她甚至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意见。

“好啊,我们先试着做一做胭脂,看哪个效果更好,我们就种哪种颜色的杜鹃花。”林清源也赞同道。

两人暂时达成一致后,刘元便吩咐人去寻各种各样的杜鹃花,因为此时这花多开在野外,并没有因其价值和观赏意味而进入庭院之中,所以命令一经下达后,便受阻了。

原因在于,宫里的宫女和侍者没有令牌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可底下人又不能说不干活,所以这事就反应到了皇后吕雉那儿,恰好审食其也在。

听到是刘元要杜鹃花,还是那么多的杜鹃花,两人也是觉得奇怪,不过为了维护孩子的面子和公主的身份,他们并未阻止。

吕雉还特地吩咐给了出入宫门的令牌,并规定了多少人出去找,几时回来等细节,负责此事的人也就听话的去办了。

“好端端的,元儿要这野花做什么?”审食其还是好奇。

“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不过昨晚元儿倒是跟我说了个主意,我觉得可能跟这个有关,事情是这样的……”话到此处,吕雉便把刘元的法子讲给他听。

“‘男扮女装’?也真难为元儿了,竟然能想出此等不寻常的路子,”审食其听完后忍不住感叹。

“依我看,难为的是别人吧,”吕雉也跟着打趣了一句。

“可不得不说,这主意是真有一手啊,连你我都想不到这点,更不用说别人了,”审食其给予高度肯定。

“这倒也是,”吕雉也赞同的点了点头,“自从元儿跟着林清源念书,她是真的越发聪慧了。”她亦是感慨道。

“不过我还是好奇,男扮女装跟杜鹃花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往头上插吗?”审食其指了指自己的发髻,开了个玩笑。

“那还真说不准,”吕雉却摇了摇头,“你想啊,这花儿啊,朵儿的,它不就是图个好看吗?不然还能做什么?”

“可怎么就非得是杜鹃花呢?宫里那么多奇珍花木,就是真往头上戴花,那也不能是这野花吧,”审食其提出了质疑。

“我看这八成不是元儿的主意,应该是林先生出的法子。”尽管不知前因后果,但他却猜到了主使人。

“不会吧,他一个少年郎君,还能主动提议往自己头上插花不成?”吕雉却觉得不靠谱。

“如果不是他主动,那就是这杜鹃花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妙处在,你几时见林先生做过无用功的?”审食其挑了挑眉。

“……那等元儿回来我细问问吧,”吕雉一想也是这么回事,思虑一瞬后,便如此道。

这边他们两个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另一头,被派出宫去寻找杜鹃花的宫人们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此人正是张良。

却说自从那日在天禄阁与小刘盈碰面,得了后者的先生想会见自己的消息后,张良便行动起来。

他日日都去长安北边三里处的渭桥,而且笃定对方会把地点设在这里,当然了,他这么做不是无用功,更不是闲得慌,而是在为约定之日见面打基础。

他若贸然提出要前往渭桥,只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若是提前有了缘由,那当日再去,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良要找理由也是容易的很,他只跟长子张不疑道,自己见春光甚好,想要出游观赏,并在桥上垂钓,但又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意在图一个清净雅致。

张不疑呢,听到父亲这样的要求,表现的也很贴心,派人去把长安城四周带桥梁的观赏地点都打探清楚。

然后就顺利的规避了春游的热门地点,长安城东面的灞桥,而选定了北面的渭桥。

渭桥,建于渭水之上,岸边又设有凉亭以供路人歇脚送别使用,如今正值春末夏初,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很。

渭桥两岸有垂柳掩映,树下又点缀无数野花,以杜鹃为主,开的热烈而奔放,着实是一个春游的好去处。

可这里毕竟离长安城比较远,杜鹃又是野花,在当下的文人雅士看来,它是没有观赏价值的。

而普通人若要春游,则更喜欢选择灞桥附近,那里遍植此时比较受欢迎的花木不说,还十分热闹。

两相一对比,渭桥这里也就没什么人会来了。

张不疑起先还担心是否太过冷清,可张良却道这份冷清才更是难得,此言一出,张不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日日陪着父亲前来渭桥旁的凉亭垂钓。

也就那么巧,宫里派出采花的人恰好到了渭桥附近摘杜鹃,这也就让他们父子看见了。

尽管出宫者皆换了衣着打扮,但张良是何等人物,又岂会不清楚宫里的人和普通百姓的区别?这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一旁的张不疑见父亲频频望向采摘那些杜鹃花的人们,也不禁心生好奇。

“父亲,你瞧那些人,干嘛摘那些不值钱的野花呢?”

张不疑如今才二十出头,虽然按汉代的习俗,他已经算成年,但行事到底还是带着些稚气,身为年轻人的探索和求知也正是旺盛的时候,能问出这话也不算奇怪。

“那你看这渭水,是它清澈,还是泾水清澈?”张良不答反问。

“自然是泾水清澈啊,诗经中有言,‘泾以渭浊,湜湜其沚’,还有我们眼前看到的,渭水分明就是一片黄色,那它自然比不上泾水清澈啊。”

张不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按自己所想说了。

“可若是不跟泾水对比,只看渭水呢?它平静时,起波涛时,又是怎么样的光景呢?”张良继续问他。

“那自然是平静的时候比起波涛的时候要清澈啊。”张不疑不假思索道。

“所以啊,在你眼中是野花,是不值钱的东西,或许在别人手里,就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和效果了,”兜兜转转,张良终于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可是也不排除是有人觉得好玩儿才摘的啊,”张不疑不服气道。

“如果是出于好玩儿,又怎么会特地把花瓣儿分门别类的放置呢?”张良平静的反问道。

“这……”,张不疑有些语塞。

“我观你平日里多读老庄的著作,那可曾记得其中那句,‘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你不曾知晓事物的前因后果,如何敢随意下定论呢?也不过是根据你眼睛看到的罢了,可眼睛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张良语重心长的教导儿子。

“孩儿……不是很明白,”张不疑似懂非懂,很显然他的悟性远不如他父亲。

“不明白就多听,多看,少发表意见,”张良有些失望,但还是提点他。

“诺,”张不疑忙点头答应着。

见他如此,张良心下更是担忧,虽说他想退隐不再过问朝堂政事是为了保全自身和家族,可儿子如今这样,他又很是不放心。

‘或许这次见面会是个契机,’张良心下暗暗道。

第40章

女子的穿衣打扮,走路说话,都需要他进行练习。

宫人们采来了数量众多的杜鹃花瓣,且分颜色大小放置在不同的器皿之中,原材料已准备好,那么接下来就要动手了。

林清源努力回忆着自己以前曾因感兴趣而读过的《天工开物》中胭脂的记载,开始试着处理这些花瓣儿。

虽然具体的细节部分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基本的流程还是知道的。

首先,把花上锅蒸,等它们熟透后取出捣碎,并用清水淘洗,这是为了去除花瓣中的一部分黄色素。

但这种处理十分粗糙,并不能全然消除,这就需要进一步处理。

在捣碎的花瓣儿中加入酸浆水,再一次进行淘洗,利用有机酸使更多的黄色素分解出来,并将其除去。

这其中的原理也很简单,无非就是黄色素溶解于酸溶液,而红色素不溶,所以经此一法后,就可以轻松得到只剩红色素的花瓣儿。

而胭脂的红就来自花瓣儿中的红色素,那么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将红色素提取出来。

红色素虽然不溶于酸,但它溶于碱,只要将除去黄色素的花瓣儿晒干后,再将其放置在碱水中即可。

这一步看似容易,实则不然,因为碱带有极强的腐蚀性,哪怕是碱水也不例外。

更重要的是,用红色素做出的胭脂是要涂在唇瓣和面颊上的,这两处比起身上的肌肤则更加娇嫩。

故而制作时,加入干花瓣中的碱性溶液的浓度和分量就需要严格控制。

本来林清源是一边动手,一边给刘元科普一点化学小知识的,可说到需要这个碱性溶液的时候,他就有点犯难了。

碱不比酸好找,而且还是浓度适中的碱性溶液,这难度自然就加大了。

不过好在他知道肥皂香皂之类是碱性物质,便问刘元她们女子的洗漱用品中,可有没有什么特地用来洁面,而且能溶于水的东西。

小姑娘想了想后,给他拿来了一小盒粉状成团的澡豆。

据说这东西是用豆粉和药物制成的,林清源不确定是不是和香皂肥皂一样,便取了一些放入水中看效果,片刻后有泡沫从中浮起。

他又试着自己用手感受了一下,觉得两者的效果是差不多的,便决定就用这个了。

只是浓度还需要调节,看看澡豆和水的配比是多少才更合适。

他们在调配碱性溶液的时候,宫人们已经帮忙将之前去除黄色素的花瓣儿们放在太阳底下晾晒了。

幸而如今是春末夏初,日头很好,干的也快,等他们调配的差不多了,有一些花瓣儿也就沥尽了水分,变成了干花,正好可以使用。

林清源将那些干花取了一些放置在器皿中,倒入调配好的碱水,充分揉搓混合,再加以压榨,花瓣儿中的红色素溶解于碱水,又被澄出得到红色的汁液。

然后再度加入酸浆水进行酸碱平衡,这一步是为了让红色更容易上妆,能够较长时间的留在皮肤上。

这样便得到了想要的红色汁液,接着添加白米磨成的细粉,用干净的竹筷长时间的使劲儿搅拌,使红汁充分地吸附于细粉之上。

然后盖上盖子让其彻底沉淀,再倒掉上面的清汁,只取下面的红浆放入绢布袋中悬挂起来沥干水分。

再捻成一个个小饼状,放置在阴凉处阴干,这样等几天后,粉状的胭脂饼就做成了。

当然,这几天林清源他们也不是干等,也该练习一下了。

至于练习什么,自然是男扮女装啊。

小刘盈还好,他年纪小,脸上还有婴儿肥,穿男装和女装对他来说影响不大,外人看不出来的。

可林清源毕竟是成年男子了,他若要完美的骗过别人,那就得从穿衣打扮到身姿姿态全方位的进行训练才行。

不求他几天之内就能成为一位亭亭玉立的汉家小娘子,那至少也得能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女子才行,否则定会穿帮。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刘元都在教导他如何做一个淑女。

首先就是换衣服,女式深衣和男式深衣略有不同,而且颜色选择上也有限制,不是穿不起,而且身份不同,衣饰也不相同。

有鉴于此,刘元取了一件浅蓝色的外穿右衽曲裾深衣给林清源。

只见这衣服的领口和袖口处都有拼接布料装饰,这是衣缘,其上绣着布局匀称,华丽精美的乘云纹,又取一条深蓝色的腰带系于腰间并自然垂下。

别的都能接受,唯有一点让林清源很是为难。

“元儿,我们能不能找一件后摆没那么长的深衣来穿?这一不留神还不得绊倒了啊?”

换好衣服后,林清源瞧着自己身后那拖地的衣摆,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于是开始跟她打商量。

“不能,这就是规矩,”刘元为他整理衣襟,“我们女子的衣裙曳地,是为了行不露足,亦是显示身份的。”

“可这一点儿也不方便啊,而且也很浪费布料吧,”林清源吐槽了一句。

“没办法,本来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奈何前些日子叔大人奉父皇之命定下我朝各种礼仪,这衣饰的规矩,也就改了。”刘元也很无奈。

“是叔孙通吗?”林清源问道。

“嗯,就是他,现在他已经升官了,如今是九卿之一的奉常,所以大家也就不得不遵守他制定的这些规则了。”刘元点了点头,又去为他整理腰带和衣袖。

“这不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吗?懂,我懂,人情世故嘛,”林清源配合的伸开胳膊让其整理。

“可我们是出去郊游啊,有必要穿的这么华丽吗?”他觉得太夸张了。

“华丽?这已经很素了好吗?一般的贵族女子都这样打扮,我们总不能扮成普通百姓吧,那样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刘元弄好之后,后退两步打量着他。

“怎么说?”林清源来了兴趣。

“不提别的,你只看我们的手,这般细嫩,普通百姓家哪里养得起?”她伸出手给他看。

“还有,母后告诉我最近长安有些乱,我们还是扮成有身份的女子好,这样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对方也不敢轻易冲撞的。”她说的头头是道。

“那好吧。”林清源听到这儿,也只能点了点头。

他以为这就完了,谁知刘元却又拿来一件素纱禅衣给他穿在深衣外面,同样用腰带束好。

而林清源在听到这是素纱禅衣的时候,瞬间就想到了历史书上列举的那套出土文物,顿时就惊讶的什么似的。

“我只听说素纱禅衣薄如蝉翼,轻若烟雾,不想竟真是如此,”林清源稀罕的很,抬起胳膊一个劲儿的打量,“还这么精美,比我身上穿的深衣贵多了吧。”

“怎么可能?素纱禅衣只是常服的一种,比不了罗绣锦缎的深衣的。”刘元却纠正他的错误。

“啊?这是常服啊?”林清源摸了摸身上的素纱禅衣,实在有些好奇,“那它是干什么用的?这么薄,这么轻,不能挡风,也没办法遮住里面的衣物啊。”

“它的存在是为了增添一种朦胧的美感,就和戴在头上的轻纱帷帽一样,”刘元告诉他其中的奥秘,“若隐若现,才更吸引人啊。”

“奥,这就是所谓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吧,”林清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先生,什么是琵琶?”这下换刘元问他了。

“是一种乐器,还记得我给你们弹过的那首‘十面埋伏’吗?虽然用古筝亦能奏乐,但若要听更正宗的,还是得用琵琶弹才好。”林清源跟她解释。

“那等这次我们出游回来后,先生可不可以做一把琵琶教我弹?”刘元请求道。

“好啊,就当是你这些日子帮忙的报酬吧,”林清源答应着,还打趣了一句。

“先生,你非要什么都和我算的这么清吗?”他只是随口一说,岂料这姑娘却想多了。

“……”,林清源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眸,“元儿,我们还是继续吧,不是说,还要梳头发,戴首饰的吗?”他不接话,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是要梳头发,戴首饰,”知道他是故意避开,刘元也不拆穿,毕竟,他们有那个约法三章在,她也不能如何,便也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然后两人挪到了梳妆台前,林清源跪坐下来,刘元开始给他梳头。

她将头发正面进行中分,将前侧垫上假发,再将真发往后梳遮住,形成两侧鼓起的效果,后侧的头发与梳到后面的发丝一起用丝带收拢盘起,并完整束系,好似锥形,故名锥髻。

锥髻是汉代女子们的家常打扮,刘元之所以给他梳这个发型,也是为了增添亲和力,毕竟,他们这次出去郊游是为了体察民情,也该体现出来才是。

这样头发梳好后,接着便是戴头饰,刘元选了一支玉簪插在身后的锥髻之上,而前侧正面左右鼓起的部分,则用两支相同款式的垂珠流苏金钗装饰。

届时起身行走,便会达到一步一摇的效果。

当然了,要想保持姿态优美,那就需要练习才行,而且是必须练习,否则肯定穿帮,毕竟,男子与女子的行走坐卧还是很不同的。

知道她说的有理,所以林清源再怎么别扭,还是听她的话学习这‘莲步轻移’,好能早点成为一个合格的‘汉家女娘’。

除此之外,还有说话的声音,用词……等等,也都得紧急突击。

好在林清源经历过现代应试教育的洗礼,本人又聪慧非常,这才能在几天之内就出成效。

待他练的像模像样了,之前阴干的胭脂粉饼也能用了,一切差不多准备就绪,出游的日子也越发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