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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权臣 江木晓 12139 字 16天前

第91章 两心同(4)“臣甘心做殿下的面首。……

他将她轻放到了架子床上,永嘉半是推拒半是顺从,坐到床上时,不满地瞪着他,红唇扁起:“你是本宫哪门子的驸马?如此,不成体统。再说了,本宫还没原谅你呢。”

裴清没有倾身上来,低了身蹲在她身前,仰头望着她。眼神中并不显情/欲,反倒说得上是纯粹、明晰,他抓住她交叠着绞在一起的手,握到自己手中,轻声道:“微臣再去和皇上求赐婚圣旨。”

“皇兄怎么还肯”永嘉随口说着气话,说到此处却停了,神色紧张,“这一回,皇兄总不会再把你”

“殿下在担心臣?”裴清微微笑了,抓着她的手使上了些劲,迫使她倾了身子向着他,“臣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再遣返臣回乡,只有殿下收了臣,才能保臣平安。”

永嘉被他的力道拉得近,他那张俊美的、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多日让她魂牵梦萦。如今,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细密的吐息,就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

“你在威胁本宫。”心里的湖水起了涟漪,她嘴上却还是不肯松口。

裴清敛了眸,再抬眸时,唇角勾起来的笑似乎带了一分从未有过的邪气:“若殿下心里没有臣,臣再如何威胁殿下也无用。”

永嘉移开了视线:“心里有没有,和原不原谅是两回事。”

“臣甘心做殿下的面首。”

“裴清!”永嘉转回来看他,眉目间染上了一些怒色,“我不原谅你,你连公主府的门槛都别想踏进一步。”

裴清望着她,收了笑意,认真道:“如何你才能原谅我?你生气,打我、骂我也好,凡是能让你消气的事,我都愿意做。”

他嬉皮笑脸说浑话的时候,永嘉素来懒得搭理他,可当他认认真真说这些话了,她没有再生气的理由。或者说,心中那些气早在听到他这样绵软、诚恳的话时就一点一点消了。

她敛了眸,不再挣扎着抽出被他紧握的手,轻声道:“你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我,从前有瞒着我的,也必须和我说清楚。”

抬眸,望见他轻蹙起的眉,极快地添了一句:“不要为我好。”

裴清迟疑了,没有很快就答她的话。

永嘉见他不言语,咬了咬唇,语气生硬了些:“你若觉得我不知道为好,是不是怕我受不住?我知道你从前祁隐的时候,就觉得我被人宠坏了,娇纵、任性,受不得半点儿委屈。”

“从前可能的确是这样,可是后来,后来我就明事理许多了。因为父皇走了、太子哥哥不论太子哥哥怎么样,终究历了这些事情我比从前好了许多。你只有让我经历事情,我才能明白呀!你若一直护着我不让我知道,往后,往后万一生了什么旁的事,那我岂不就是成了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了?”

裴清望着她认真说话的模样,罕见地愣怔了。他起先是茫然,后来的眼神逐渐深邃,直至最后在深潭之中露出一些喜悦。

他没说话,却低下了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道:“是我错了。”

“我没有觉得你被宠坏了,只是被宠得娇气了一些。娇气,又何妨?我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娇气。”裴清顿了顿,“可是正因我太想护着你,所以我不想让你在任何地方磕着、碰着,觉得有我在你身边,定能护你一生平安。”

他抬起了头,紧紧地看着她:“但你刚刚这么说,我才意识到,或许你才是对的。但只是因为我的私心,我不是圣人,我一直都有私心,对你。”

永嘉向他挪近了些,近到快要将额头贴到他的额头上:“可是我不能娇气一辈子呀,我也不是一辈子都是几岁十几岁的,这次生辰,我都二十岁了。”

裴清笑了笑:“那往后,我便将我的私心收一些。但短时日内我或许仍旧留了从前的习惯,你多提醒我。”

永嘉看着他半晌,并非在犹豫是否相信他的话。她信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信他。她在想,世上的事情当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兜兜转转,竟还是让她遇上了这样好的一个人。

裴清见她不言语,难得地生了些忐忑,紧张地凝视着她,手越发握得紧:“我说错了吗?”

永嘉这才回过神来,心里一轻松,见他紧张的模样,一时起了些逗乐的兴致,便仍旧不言语,故作高深莫测。

裴清的喉头动了动,琢磨着她是不是还在生气、还在纠结。他已将自己想得出的全都说出来了,比永玄二十四年殿试时搜肠刮肚写文章还要紧张。他低了头,紧锣密鼓地思忖着。

“你还是在气我用易容术骗了你?你若更喜欢祁隐那张皮子些,我我不能向皇上将皮子讨回来,我想想其他法子造个差不多的回来,你若是更喜欢那个平日里我就”

他的话被打断了,因为永嘉凑了上来,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喜欢过祁隐,虽然这个身份是假的,可他同我说的话、教我的东西,其实都是你裴清说的。祁隐是你的一部分,他学医、一心治病救人,想要云游天下四方行医,这不是你最初的志向么?”

“你知道,我很久没有放下祁隐。可是你,裴清,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或许是你带我去钱塘江看祁隐碑文的时候。但自那之后,在我心里的,只有你了。”

她抱着他,倚在他的身上,感受着身下人微微的震颤。

“我这辈子喜欢过两个人,其实都是你,你的全部,你的这一个人。若只是说那一张皮子,你还记得阿和吗?他和那张皮子长得多像,可是脸皮像是没有用的,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裴清将她抱得更紧,轻轻颤着,永嘉感受到肩上薄薄的云纱有些濡湿。

她不合时宜地想了一下,旁人若是知道这样叱咤风云、玩弄权术于鼓掌之间的裴大人,竟会娇娇地抱着她流眼泪的话,大概会惊掉下巴。

然而她的思绪没飘飞多久,就猛然被他托了起来。他虽瘦了很多,但手臂仍然稳健有力,又对她的身子分外熟悉,轻轻松松地就托着她将她完全移到了床榻上。

他亦上了床,刚刚那会儿娇气的、受了感动的模样一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从前那般凌厉的模样,却不失似水温柔。既温柔又凌厉,这个感受让永嘉哑然了一瞬。

他吻着她,缠绵悱恻,却又带着久旱才逢甘霖时的怨怼和渴求。

手在她的曲线上急促地、不失章法地游移着,勾起几声猫似的嘤咛——不止她,的确有猫叫。

他们二人刚刚一个又哭又闹,一个又哄又急,年年反倒不慌不忙地跃到了一旁的圆凳上,蹲坐着歪着头望着你一言我一语情绪激烈的两个人,时而舔舔爪子,闲适自在。

这会儿这会儿年年还在圆凳上坐着,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们。

永嘉听到了猫叫,如水一般软下来的身子登时绷紧了,惊慌地瞥了一眼床外,同自个儿养大的猫崽子面面相觑上。她慌忙推了裴清,又羞又恼道:“青天白日的!”

裴清忙里抽闲往外扫了一眼,并不停动作,含着笑的声音带着好听的喘息:“夫妻本分,如何错了?”

永嘉见他当真没有停

下来的意思,薄薄的云纱外衫已经被他抽了花结扔出去了,悠扬从空中飘落下,她急了,再一次推他:“谁和你是夫妻?”

然而她的身子已经酥了,那使不上劲的推拒反倒更像是欲拒还迎。裴清的眸子暗了暗,忽地将力道使重了些:“殿下这话说迟了。”

永嘉没压制住唇边溢出的一声娇声,红透了脸愤愤道:“白日宣淫,本宫参你一本。”

“微臣不介意旁人知道,我和殿下夫妻情重。”裴清笑了两声,笑中带着撩人的、高低不平的吐息声。

永嘉当真是羞极了,双腿拢了些,逼着他道:“将帷幔放了!”

裴清没法子,只好不情不愿地抽身去解帷幔。轻纱落下,光线朦胧,笼得架子床中中更显旖旎。两个人不带它玩,年年在帐外不高兴地喵呜了几声,甩着尾巴走了。

半晌,晃动着的帷幔渐渐停了。

永嘉面朝向床里侧,如新婚之时那般只给裴清留个背影。她累极,但又因着是白日,自己没有道理宿在裴府,等会儿还须赶回公主府,便又不敢睡去。

他是素了半年多,新婚燕尔,却被逼得当了一阵子和尚,这又一开荤便把她折腾快散了架。前半晌好歹还温温柔柔哄着唤着,后半晌竟就闷头上力不说话了。

她心中有些气不过,但自个儿也得了些甜头,这会儿便懒懒道:“祁太医可是个端方君子,甚至都不敢看本宫。”

“哦?”身后人贴在她的脊背上,支起了上半身看她,“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着话,指尖又顺着她脊背的曲线由上至下,像是勾勒着一幅工笔画。

永嘉抱着被褥,转头瞪他:“装的?”

第92章 勘破(1)“半年了,你不想我?”……

“不敢看殿下,倒不是装的。”他顺势凑了上来,吻了吻她的唇畔,“‘不敢看观音’,殿下便是观音。”

“你别给我贴金。”永嘉红着脸扭过了头,“祁太医可不是你这般登徒子样子。”

“祁太医端方有礼,嗯,从前的确端方有礼。可一见了殿下,他便只知如何当个登徒子,不知如何端方有礼。”

说浑话永嘉说不过他,索性闭了嘴,一会儿后,就着那“端方有礼”四字想起来另一件事,又问:“怪不得呢,我从前总是觉得你不像个寒门出身的,果然不是。”

提到这个,她心疼他,便默默地转过了身面对着他,将手环上他精壮的腰身,脸贴在了他的胸口:“你比我想得还要辛苦好多。”

裴清将她揽向怀中,轻声道:“都过去了。如今有你,往后日子能安稳过着,就很好了。”

永嘉嗯了一声,渐渐地起了些倦意。

“困了,就睡吧。”他道。

她摇了摇头:“不要,我还要回公主府呢。”

裴清怅惘地默了一会儿,再次吻了吻怀中人,像是吻不够似的。他道:“过些时日,等风头过了,我就再向皇上请旨。”

永嘉嗯了一声,迷迷糊糊道:“左右也没什么区别,你又不是不会来公主府。”

“有区别。”裴清哼了一声,“我才是驸马,这段时日里定有人想钻空子。”

“谁钻你的空子?”

“纪玉林还没娶呢!”

裴清顿了顿,“我这一次遭贬,倒是误打误撞换回了萧家,萧承远要回京了,他怎么待你的,我心里通透着。”

永嘉默默地将被褥扯了些上来,蒙住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合着眼,佯装不知道:“什么怎么待我?我和他青梅竹马而已。”

“青梅竹马”裴清不满地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就将她面上的被褥扯了下来,永嘉疑惑地瞪着他。

“其实我才该是你的青梅竹马。”

永嘉真想翻个白眼:“你就算是吃醋,也不用吃到这上头吧?”

裴清凑近了她些:“我是说真的。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永嘉愣了一会儿,然后噎了噎:“裴大人,我和你差六岁,你是六岁离的京吧?”

“对啊。”裴清理直气壮,揽在她腰肢上的手又开始摩挲起来,“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进宫抱过你呢。”

“那我还会记得?”

裴清不是诓她,他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件事。那一年正月里,端淑皇后终于生产了,果真是个千盼万盼的女儿,举国庆贺。京城里的王公侯爵在小公主满月时都进宫拜贺,他随着母亲去了。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静静地躺在襁褓里,皇后娘娘当时让他抱一抱小公主。他没有弟弟妹妹,抱着她的时候手足无措,忽地她扬起了手,一拳拍过了他的脸。

手挺软的。

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只记得自己进宫抱过一个公主。如今想来,就是她。

裴清遂理直气壮道:“你小时候我就抱过你,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日后也该是我抱着你。如若当年没出事,我就是忠勤候府小侯爷,同你做青梅竹马实在登对,还有萧承远什么事?”

“强词夺理。”

永嘉哼了一声,想重新转过去,却被他紧揽着肩不让动。她讶然抬眸看他,却又发现那双眸子里染上浓重的不清白的意味。

他翻身,将她覆在身下,支起身子看着她。

“萧承远回来便回来,我才是你的驸马。”

“你别”

“半年了”吻落在颈间,“你不想我?”

“不想。”

“这儿可没说不想。”

“裴清!”-

起来用膳,已是黄昏。

夕阳的火红从半支着的轩窗泄进来,屋内只点了几盏灯。永嘉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粥,没小半碗就搁下了玉勺,去拾银箸,却只是将指尖搭上,并未拿起。

好半晌她都是这个动作,裴清亦停了筷,询问道:“怎么了?”

永嘉将手收回来,双手叠放在膝上,不安地绞在了一起。她敛了眸,没去看他:“我还有件事没有问你。”

裴清的眼神微变了变,扫了一眼半支起的轩窗,隐约可见天边一抹兑紫掺红的晚霞。

“我去关窗。”

待他重新坐回来,永嘉抬眼看他,唇上留着一点淡淡的咬下去的痕迹。她默然望了他一会儿,欲将视线移开时,却被裴清蓦然攥住了手。

“要问什么,看着我问。”

“我刚刚不敢问你,是因为这件事不仅和我们有关,而且还和皇兄有关。”永嘉深深地吸了口气,回握上裴清攥着他的手,“但想了许久,我还是打算问你,我不想做个糊涂人。”

裴清轻轻点了头,道:“你想问我,当初为什么要乔装成祁隐入宫?”

“是。”她顿了一下,“太子哥哥正位东宫多年,自皇兄回京之后才生出大位不稳的风波。从前我只以为是太子哥哥谋逆,可是如今如今知道皇兄曾用过你,我不得不往这处想。”

“如若我不说,你会觉得我在瞒你么?”

夕阳落下,晚霞只剩远天黑云上薄薄染的一层。屋内的光线越发昏暗,永嘉看向覆在她的手上的那只手,轻声道:“是你不能说。”

“君为臣纲。”裴清看向她,昏黄的烛光映在他乌黑深邃的眸中,带着些哀,“但,若是说我有意在这件事上瞒你也可。若你知道,恐怕会恨我、恨皇上。”

她一时没说话,良久用反将手握得更紧,裴清愣了愣。

“其实你不愿同我说,我就已经猜得到,对不对?”永嘉淡了声,“我是女子,是不参与朝局。可我还是公主,在宫里听着看着这些事情耳濡目染长大的。”

如若当真是皇兄为了争储,那么除夕夜宴上她的父皇和太子哥哥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她不敢多想,可事已至此她逼着自己将事情想清楚。

她顿了顿,“我会自己去问的,恨不恨总要等我知道了实情才

能定夺。”

“好。”裴清敛了眸,“你若恨我”

“先不说这个。”永嘉起了身,“我要回公主府了。”

他没有拦她,却在她走出两步时蓦然从背后拥上了她。她感受着身后的温热微微震颤着,那颗稳健有力跳动的心节奏变得比以往更快。他的脸颊贴在她的颈间,有些凉。

“我像做了一场梦,永嘉。”他说。

刚刚的温存,刚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其实我也像在做梦。”她喃喃道。

差一些生死相别之后,她再次见到他,慌乱难抑。她从前那么喜欢他,后来又那么恨他,最后发现自己的恨是错的。再次相见,她既喜又怨,种种心绪交叠之下,她顾不上太多东西。

不想去分辨大是大非,不想去纠结那样血淋淋的事实。

见到他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他。

想将自己化作一泓春水,而他是游弋在湖水中的鱼。又想将自己化作生机蓬勃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他这棵树上。交融、痴缠,在紧密相接里诉说积压许久的思念、爱恨。

然而世界终究安静下来。

她终究要面对那些事情。

“我等你。”他又说-

她跪在帝陵父皇和母后的牌位前,长桌上香炉里燃着的青烟袅袅,将上面供奉着的刻金牌位笼在缭绕云雾里。永玄皇帝和端淑皇后长长一串的谥号在烟云里变得模糊。

看起来是离她那样远。

“殿下跪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起来歇歇吧。”

她惊讶地转过头,看见躬身侍立在一旁的吕公公。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慈眉善目地笑看着她。他是父皇身边的掌事太监,掌事太监不沾权,只照料皇帝的起居饮食各种俗务,是皇帝身边最贴心的人。

永嘉被吕公公搀扶着起来,她仍惊讶着:“吕公公,您不是告老还了乡吗?”

吕公公笑着点着头:“皇上待奴婢好,让奴婢好好地返乡养老去。奴婢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家远,在京城待惯了,不愿意折腾。奴婢日日想着先帝爷呢,离了先帝爷,奴婢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就自请来陪着先帝爷了。”

永嘉又惊又喜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呢!也没见着您呀!”

吕公公道:“从前侍奉先帝爷的都走啦!奴婢留下了,他们也得留下,所以奴婢就没往外面说,一个人伴着先帝爷,多清净!今天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殿下想先帝爷啦?”

永嘉一时没说话,慢腾腾地挪到了殿外,一下子就坐到了台阶上。吕公公一把老骨头差点儿跳了起来:“殿下,您可不是小孩子啦!”

从前她偶尔犯太大错的时候,就会在奉天殿门口罚跪,跪着跪着就坐到了台阶上,捧着脸和吕公公大眼瞪小眼。

永嘉轻拍了拍身边的台阶:“我在父皇母后,还有吕公公您这儿都是小孩子。我今天来想事情呢,您过来坐,我正好想找人说说话。”

第93章 勘破(2)萧承远回来了。

没禁住公主一声连着一声的唤,就和当初在奉天殿门口默默转过身当没看见公主坐台阶一样,吕公公还是为着小公主破了规矩,坐在了永嘉次一级台阶上。

谁叫先帝爷他老人家最疼这个女儿呢!

吕公公亲切道:“殿下想什么事儿呢?是和裴大人的事?”

永嘉噎了噎。她和裴清曲折离奇的爱恨情仇已经传遍了京城所有角落,在旁人眼里,裴清瞒着她求娶她,结果被她发现了反手将他送入大狱,结果二人又相爱相杀着又在京城相聚了。

甚至于在帝陵的吕公公都知道了。

大概过不久民间就要传一本关于公主和权臣的话本子了。

她道:“也有他的事儿,不过他的事只是个引子,想的是引子背后的事儿。引子背后的事儿我不敢往外问,只好来这儿问问父皇母后。”

“哦!”吕公公笑呵呵的,“是皇上的事儿!”

永嘉惊了,怯怯地扫了一眼四周。她一来,为着自己能安静、并不顾及地在父皇母后牌位前跪一会儿,就将殿中殿前侍奉的宦官都遣走了。还好四周没人,吕公公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

吕公公哈哈大笑:“奴婢快要去见先帝爷啦!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怕啥呢?帝陵这儿只有先帝爷听着,奴婢不怕先帝爷听到的话,通通就和殿下说啦。”

永嘉安下了心,将手环抱在膝上,脸默默地埋了下去,好似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个下午。父皇坐在奉天殿里批折子,她贪玩闹了事,被罚跪在门口半个时辰,跪着跪着坐到了台阶上,望着远天边流动的云霞。

“父皇当年身体不好,御前有个祁太医呢,您还记不记得?他办差办得好吗?”

吕公公皱起了脸想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道:“哦!就是殿下您喜欢的那个祁太医!这年轻人伺候得挺好呢,很老练,没出过什么差错!”

永嘉茫然抬起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我喜欢的那个祁太医?”

“哈哈!先帝爷都知道呢!不过呢,祁太医他出身低了些,先帝爷说了,您要是喜欢,日后纳入公主府当个面首好了!驸马爷是不成的啊!”

永嘉的脸烫了烫,倏然间背后一股凉风吹过。她猛然回望了一眼殿内,牌位前的烛光摇曳,映得那金字闪闪发光,像是父皇对着她笑了笑。

她从前不知道父皇还说过这种话

她转过身,压下心中翻飞的心绪,继续询问道:“父皇的身体,真的是自己不好的吗?不是旁人做了什么手脚吗?祁太医没做什么手脚吗?”

“手脚?”吕公公讶得张大了嘴,连连摆手,“殿下多心啦!先帝爷的身子奴婢知道啊,从前操劳太久啦!积劳成疾!御前进上去的每碗汤药,奴婢都要先喝的呀。”

永嘉愣了愣,心里悬起的一块石头放下了。

裴清听了皇兄的吩咐进宫,她怕他进御前当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那是她的父皇,她再如何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原谅他。还好他没有,还好

“那为什么除夕夜父皇突然就、就那样了呢?”

吕公公的笑意收了,满是皱纹的脸再一次皱了起来:“殿下您太聪明啦!奴婢就怕您想这个,可是您是先帝爷和皇后娘娘的女儿,想到才是正常的!先帝爷身子本来救不好,一受了大气,就没法子啦!”

“大气?”永嘉的心重又悬了起来,“所以皇兄他是”

“那也没办法?对不对!千百年历朝历代传下来了,子嗣兴旺的大家里哪有不争的兄弟?更何况咱们是天家,有个皇位在这儿呢!但是呢,立嫡立长,太子爷是长子呀,皇上他还是不该这样呀!”

永嘉缓缓道:“所以皇兄除夕夜谋逆,杀了太子哥哥,气死了父皇?”

吕公公点了点头。

永嘉张了张口,好半天没说话。

“殿下跪在这儿这么久,是在想这个?如若殿下出身平常人家,那想不通还是正常的呀。但殿下是天家的女儿,天家和平常人家不同啊!”

“天家?可天家也是血亲啊,皇兄他怎么能”永嘉惊愕地直起了身子,胸口起伏着,“皇兄这样做,您不恨皇兄么?”

“天家天家,先天后家。什么是天,国就是天!最要紧的,就是先将国给治好啦!皇上现在治理得挺好,奴婢怎么能恨皇上呢!”

永嘉愣怔道:“可他杀了太子哥哥,也害死了父皇”

“错啦?错啦!但是我们不能说皇上错了,对不对?因为我们没法子离了皇上,天底下那么多百姓都靠着皇上过日子呢!历朝历代,哪些皇子不斗啊!”

永嘉一时没说话。

“奴婢多嘴,也不怕以后先帝爷见了奴婢责骂奴婢啦。其实先帝爷也有错,太子爷他在治国理政上是比皇上他差了些火候,但是名分早就定啦,先帝爷也不好改,对不对?”

“先帝爷一犹豫,太子爷也就走歪啦!两个兄弟一争起来,天家的两个兄弟!往后就是你死我活。今日是皇上在,太子爷不在;明日或者就是皇上不在,太子爷在。殿下您夹在中间,难做啊!”

永嘉喃喃道:“因为不管怎么样都会死一个?”

“对啦,殿下是血亲,所以会伤心。但是天底下的臣民不一样,只要谁好谁当皇上,能把日子过好就行啦!无论选哪一个人死,殿下都会像今日这样坐在这儿和奴婢说话。所以,殿下还是要看开些啊!”

永嘉摇头道:“怎么看开呢?”

“其实,皇上对殿下很好,对不对?太子爷若是在,也会对殿下很好。他们两个人争,不是他们的错,其实是生在天家身不由己而已!皇上心里或许也痛着呢,殿下如今再恨皇上,岂不是让皇上痛上加痛吗?”

“身不由己么”

她抬了头,看向远天边。夏日的烈阳让她晃了视线,永嘉眯起眼睛。其实她从没有觉得生在皇宫和生在别处有什么不一样,因为她是女子。

如若是男子的话,那么的确不一样。她并非不知道皇宫之中争权夺利有多激烈,只是从前自己从未体会过而已。皇兄他若是不争,就会死,连带着妻子儿女都会死

那怎么能不争呢?

她能怪皇兄吗?只能怪她这一大家子是皇宫里的人。

还有裴清。

他为了给亲人报仇,才入的皇兄麾下。他其实没做错什么

“殿下年轻,一时想不通是正常的!奴婢快要去见先帝爷啦,不怕说这些话!可是殿下还要陪着皇上好多年,殿下切莫在皇上那儿说这些话啊!”

“我之前不明白皇兄,可是现在”永嘉重新将脑袋埋到膝上,“皇兄也是身不由己。”

“殿下啊,只要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先帝爷就高兴啦!”-

小日子。

聪明人。

糊涂人。

水榭挡了烈阳,风轻轻吹着,永嘉坐着,拨着一朵茉莉的花瓣。最后一片纯白花瓣落下时,她念到了“糊涂人”。

“糊涂人?”

熟悉却许久没有听见的声音蓦然响起在耳边,永嘉惊着抬了头,望向站在水榭入口处的萧承远。

他又在边疆吹了近两年的风沙,眉目间沾染了边关黄沙那般恣肆粗野的气息,脸上的线条更显分明。他年轻,从前虽是个将军,但仍看得出有几分青涩的味道,如今,倒十足十像个百战沙场的勇将了。

永嘉在见到他的这一眼,就安了心。

想是他在边关没受什么苦,否则不会是眼下这般情状。

“你来得这么快?我记得我才唤了人去接你呀?”

裴清那会儿被定了罪,萧家的事就被人顺水推舟翻了案,但只翻了一部分,将谋逆的罪去了,剩余的那些罪不至于再让萧家兄弟二人落在边关吹风,于是仍召回了京,到禁军里头做个将士。

是个好结局。

萧承远在一旁坐下,道:“到了驿站,就要了一匹马,策马过来的,当然比你府上的人快。”

永嘉点了点头,将手上剩的那支光秃秃的茉莉花杆子掷到了湖水里,波纹漾开,引得几尾鱼儿过来觅食。

“你不先去见见伯父么?伯父也回了京。”

“父亲那里不急,日日能见。”萧承远随手拈起摆在桌上的一托盘茉莉,“虽然你看到了信,但我想,你大概好一阵子都在琢磨事情。我若再不早来和你说,你恐怕要将脑子想坏了。”

永嘉转身盯着他,怨念道:“是啊,你就不能将信写清楚些?”

萧承远也开始拨花瓣:“裴清没将事情和你讲清楚?连祁隐的事都知道了,他怎么不讲话说明白?”

“他不能说。”永嘉迟疑了一下,“好比,你总不能和我说太子哥哥的坏话。不过呢,这桩事我大概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具体的东西罢了。”

“我连太子尿床的事都愿意和你说。”萧承远哼了一声。

永嘉复又坐下,拧眉道:“我不和你犟嘴,当年,到底是怎么样一桩事?”

第94章 勘破(3)“裴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太子在政事上如何出了差池,两个兄弟如何相互起了猜忌,秦王又是如何步步谋划一举谋逆萧承远淡着声,平铺直叙地将当年火光硝烟中的事情一一说了。

永嘉默了半晌,最后喃喃道:“我当年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怪你。你知道了不是更加难?你若向着太子,他如今恐怕都容不下你。”萧承远的声音有些冷。

永嘉急了些:“皇兄他不会罢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想将从前的事情弄清楚,不是为着让自己恨皇兄或是恨任何人,只是要明白,明白然后才能放下,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原谅秦王?”萧承远冷冷道,“你觉得他做得对?他得位正统?太子正位东宫,即便在政务上再有疏忽,也该由太子继承大统,而非他秦王越俎代庖。”

“可是这是身不由己!若是父皇能坚定些!若是太子哥哥能将事情办得好些!现在,现在天下的百姓离不开皇兄了!”

永嘉说着,激动地站起了身,萧承远沉默了一会儿。

“是。”他开口得有些艰难,“我只是你知道,我从三岁起就和太子殿下一同长大。”

“你忠君,可皇上是她如今唯一的同胞哥哥。”

二人均讶然地抬了头,水榭外,裴清稳步走了来,神色平静从容。

永嘉愣愣地看着他,她今日是打算让萧承远来公主府说话的,她没让裴清过来啊!他、他怎么就过来了呢?她还没同萧承远把话说完呢。

裴清扫视了一眼石桌,最后在永嘉的身后站着,手轻搭上她的肩,将她仍按到座上坐下。

永嘉小声嘟哝道:“我没让你来,他们怎么放你进来了?”

“我是驸马,公主府,我自然而然能进。”裴清瞥了一眼萧承远,二人的视线交汇上,那人分外的冷,裴清分外含着笑,“我怕你们说话说得吵起来,来救个场。”

萧承远不悦地将茉莉花掷回了托盘中,声音冷得让永嘉在艳阳天里起了些冷汗:“你是驸马?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不知道。”

裴清挑了挑眉:“我不是驸马么?”

说着,搭在永嘉手上的肩使了些力道。

永嘉将他的手拍开,扭过头含着怒意瞪了他一眼,忽听萧承远又道:“永嘉,他是你的驸马?我记得,已经下了和离诏书了。”

又盯着裴清的手道,“裴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裴清没有拿开手,视线往下落:“殿下说臣是,臣便是,诏书又如何?”

这一会儿,两个人的视线都牢牢地锁着她,永嘉又气又无奈地猛然站起了身,站到一旁甩开了裴清的手。先怒目瞪了一下裴清,再怒目瞪了一下萧承远。

“现在要紧的是这件事吗?”

“是。”

二人难得有默契地异口同声道。

萧承远淡淡道:“我是先帝爷的圣旨赐的婚,萧家既无谋逆之罪,自然该遵先帝爷

的旨意。”

裴清又挑了眉:“那又如何?到底你的事情过了,除非你再向先帝爷求一道赐婚圣旨。”

萧承远哼了一声:“祁太医,你和当年一样伶牙俐齿,你在她面前倒是装得乖巧。”

“萧小将军,彼此彼此,殿下也不知道你有这么会呛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剑拔弩张着,永嘉默默坐了回去,支着头听两个人小孩子似的吵嘴。听着听着她就开始神游,其实自己和萧承远吵了几句,竟发觉自己的心底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还是会原谅皇兄,原谅他的身不由己。

思忖着,又被他们的话拉了回来——

“我和她认识的时候你还在读医书呢!”

“是么?诚然是比我早些。”裴清淡淡道,看向永嘉,“罢了,且不说这些事。殿下之前在臣那儿落了朵头花,臣替殿下收着了。”

“头花?”永嘉茫然道,“什么头花?”

裴清慢条斯理道:“就是殿下落在屋里架子床上的头花,可能一时动作大了些,坠到缝里去了。”

永嘉的气血上涌了。

萧承远:

“好了,两个祖宗,能不能说正事?”永嘉气道,瞪了裴清一眼,“尤其是你,不要说有的没的。”

“微臣遵命。”

三人皆在桌边坐下,难得地平静了一会儿。

裴清先开了口:“既将事情知道了,也便好了。你们二人方才争执的事情,争不出一个结果。或者说,本就不该有一个一致的结果。”

萧承远蹙了眉,不说话。

永嘉疑惑道:“什么?”

裴清瞟了一眼萧承远,然后温和地看着永嘉:“我忠君,他也忠君,他忠的是太子殿下,所以他在这件事上必不会原谅皇上。可你不同,你既是太子的亲妹妹,也是皇上的亲妹妹,于你,最好谁也不恨。”

永嘉摇头道:“我没有打算恨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时间久了就会好的。”

裴清点了点头,看向萧承远:“你既原谅不了,又何必原谅。”

萧承远的眉蹙得更深。

“一是皇上不需要你原谅。”裴清笑了笑,“二是,做个忠臣是好事。日后再做个将军,离了京城,也就好了。你做将军,为的是这个国,不是顶上的那个人。”

“你倒是通透。”萧承远冷声道,“天下所有人都以为是太子谋逆,可事实呢?后人如何知道真相?”

永嘉愣了愣,然后低了头。

她没想到这个。

裴清见着她伤心,眉不由得蹙起,看着萧承远的眼神染上些恼,闭了眸平复了一会儿心绪,平静道:“史书工笔自会评判。朝堂上,大半人都在装聋作哑。”

见二人均无话,便继续道:“你若如今就想以卵击石,那好,我不会拦你。可你此举将永嘉置于何地?你忠于太子,我忠于皇上,你我二人都无妨,可她才是夹在中间的人。”

萧承远迟疑了一下:“我”

永嘉向他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同我倒是没什么干系。其实裴清说得对,从前历朝历代发生的那些事,当时或许不为世人所知,可是后来终究逃不过史家之言,对不对?你如今,不能再拿自己的命去换忠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