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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权臣 江木晓 12139 字 16天前

她低了头,声音带着些哀,“就算太子哥哥清名得正,可是皇兄怎么办?朝局、百姓又怎么办?我想,太子哥哥也不会希望你再为着这个送了萧家一家人的命,他一定希望承云姐姐好好活着。”

提起太子妃长姐,萧承远抿了唇。

裴清站起了身,重又走回到永嘉身侧:“好了,你们今日说了这些话,需要自己琢磨琢磨,互相多说也无益。毕竟,想通一件事,不急于一时。”

萧承远走了。

裴清望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花丛后,才松了一颗心,轻声道:“说了这么多话,有没有累?累了,我送你去屋里休息。”

永嘉站起了身:“我自己能回去。”

虽然她不怪他曾经为皇兄做了那些事,但,就和恨不恨皇兄这件事一样,她还是需要些时日来消化。慢慢接受所有的事情,一阵子的心绪翻腾过后,会留下片刻的茫然。

譬如,茫然着他竟然当真是祁隐,茫然着自己看似和美的生活实则涌动着这么多的暗流。

裴清走近了她,见她没有推拒,轻轻地从背后环抱上她:“我今日来,不光是想劝你和萧承远,还有,我想问问你,你恨我吗?”

“没有。”永嘉没有多想,直言道,“我既不想恨你,也觉得没有必要恨你。”

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他:“当年有很多人都忠于皇兄、为皇兄做了许多事,如今朝堂之上所有的臣民也都忠着皇兄,怎么能恨呢?其实,就算我是你,也不见得能做出更明智的抉择。”

他拥住了她,低声道:“多谢。”

永嘉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不能说谢不谢的,其实我”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他。

“其实你什么?”

永嘉敛了眸:“我还有些没想好,就是觉得,本来心里很乱,捋清楚了,却还是觉得心悬着。比如你我这几天在公主府里不见你,就是因为放不好自己的这颗心。我也不敢去见皇兄。”

“我明白,需要一些时间。”裴清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短时间,你接受不了我是祁隐,很正常。”

“对啊。”永嘉又抬眸看他,“你虽然你和祁隐很像,可一开始我就把你们分得很开。现在,现在两个人成了一个人,好怪。”

裴清搂着她,轻笑道:“将我和祁隐分得太开了。也对,样子、声音都不一样”

“声音!”永嘉惊了一惊,“对呀,还有声音呢!”

“你记不记得去苏州听评弹时候碰到的那个阿明?长相声音皆像女子的那个,我便是和他学的。”

“怪不得当初你不愿意和我多说他。”永嘉恍然大悟,然后默了一会儿,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那你用祁隐的声音说句话呢。”

裴清轻挑了眉:“说什么话?”

永嘉的脸红了些:“说,说说什么都好。”

他将她搂得更近,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微臣心悦于殿下许久了。”

第95章 勘破(4)“祁隐才不会说这个话呢!……

永嘉捂住了自己的脸,再从指缝中看他,嗫喏道:“没让你说这个哼,祁隐才不会说这个话呢,是你裴清油嘴滑舌的,重来。”

裴清将她的手拉下,露出一张红扑扑有若飞了朝霞的脸,笑道:“如何不会说?其实他想说得很,只是那时不敢说罢了。”

永嘉狐疑道:“当真?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想知道?”

永嘉使劲地点了点头,嘟哝道:“你做祁隐的时候呢,总是对我若即若离的,我都瞧不出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让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裴清轻笑道:“你若想知道,就亲我一下。”

永嘉愣了愣,没好气地推他,仍旧是没什么作用。她不满道:“是谁哄着我怕我恨你的?好啦,现在你就敢要挟我,以后还得了?那我还是恨你吧。”

裴清挑了挑眉:“以后?你打算让我做你的驸马了?”

“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和萧承远说清楚?”

永嘉哼了一声扭过头,心里还在挂怀他又威胁她的事情:“萧承远说得很对啊,他和我的赐婚圣旨是父皇下的,你和我的赐婚圣旨虽然是皇兄下的,可还有道和离圣旨呢。”

越说越气,永嘉含着怒瞪着他,“你还把赐婚圣旨烧了!我都没想烧,你催着我烧了!”

眼见着怀中人如同炸了毛的猫儿一般开始翻旧账,裴清吓得立马就将她搂紧了:“我那不是我错了。我若说我第一眼见着你就喜欢你了,你会不会信我?”

“一见钟情?”永嘉没好气道,“你当是话本子呢。”

“当真不信?那日在梨花树下见着你,我确实觉得你和别的人不一样。”

永嘉被他顺了毛,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却还是佯装含着怒意道:“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裴清认真道:“哪里都不一样,我后来也才发觉,原来自己

那么早就喜欢你了。”

永嘉的脸上腾起云霞,她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低下了头:“好啦别哄我了。”

“没哄你。你既记挂着赐婚圣旨,我便向皇上重新求个圣旨。”

永嘉皱了皱眉:“我还没答应呢。就算我答应呢,皇兄也不一定给你。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怎么求得来?”

“你不答应?除了我,难道你还想让旁人做驸马?”裴清握了她的手。

永嘉移开了视线:“你先说说你怎么能和皇兄求来吧,等求的来,我再考虑答应不答应。”

“皇上那儿恐怕需要我们唱台戏。”裴清忽地正了声,认真严肃,“你想和皇上说那些事吗?”

永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弄清楚当年那些事,没有想同皇兄说明白。毕竟你我与我和皇兄不同,我和你必须要将话说清楚,如果我还是恨你,那我肯定会离开你。可是皇兄是我的亲哥哥,我如今既不恨皇兄,就没有必要将话说清楚。”

“很对。”裴清笑了笑,“有些事上,该做个糊涂人。既如此,日后请旨赐婚不是一桩难事。”

永嘉噎了噎,道:“那落到旁人眼里岂不是、岂不是太荒唐了?”

裴清明知故问道:“如何荒唐?”

“你你瞒了杀祁太医的事情娶我,我知道事情后把你送到大狱里,现在、现在我又和你重新成婚啦?”永嘉倒吸了一口凉气,“旁人会觉得我们在相爱相杀。”

裴清点了点头:“也对,那我再好好筹谋筹谋,让旁人觉得最后还是我逼你成婚的。”

永嘉瞪着他,他又添了一句,“和第一次一样。”

永嘉嘟哝道:“随你,你要是求得来那就是你的本事。话说回来呢,本宫还没答应你呢。”

“殿下如何才会答应嫁给微臣?”裴清将她的手放到了他的心口上,“臣什么都愿意给殿下,这颗心也是殿下的。”

永嘉抽出了手,又推开了他,这一次倒是轻松。她气定神闲地站得距离裴清一步远,微微扬了下巴倨傲道:“本宫什么时候喜欢你了,才会答应嫁给你。”

裴清愣了愣,转而作委屈状道:“殿下不喜欢臣?殿下在架子床上搂着臣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永嘉的耳尖红得能滴血,开口时声音都拔高了个调:“什、什么话!诚然、诚然我那一日这么说过,但那时候的话怎么能作数?”

裴清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面色委屈如同一只夹着尾巴的小狗,眸子里却分外透着狼一般的精明。

“原来殿下与臣是一晌贪欢。”

“是啊。”永嘉理直气壮道,“本宫是公主,府里养百八十个面首都成,去裴大人你那儿歇一歇也无妨。难道你还想将本宫告到官府去?”

裴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那微臣倒是舍不得。微臣想着,殿下从前是喜欢祁太医,后来喜欢裴大人,如今是想着,将两个人一同喜欢了?”

“分明就不是两个人。”永嘉极快道,“当然了,我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将你们看作一个人,等我什么时候将你们看作一个人了,我也就答应了。”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裴清轻笑了一声。

看着他陡然变得轻松的神情,永嘉登时觉得自己占得的上风没有了,又高了些声音壮大自己的气势:“什么是叫纠结这个?这个本来就很要紧。”

“是很要紧,那殿下慢慢等吧。”

永嘉眨了眨眼:“等什么?”

“等着,微臣让殿下知道这两个人是一个人。”

瞧着他一肚子坏水的模样,永嘉又哼了一声,正欲说话时,远远地听到了小德子的高喊:“不好了,殿下!大事不好了!”

没顾着身边还有个前驸马爷,小德子径直冲进了水榭里,连歪了的帽子都没顾着摘一摘,在公主跟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出、出事了!皇后娘娘难产了!”

永嘉震惊道:“什么?不是尚未足月吗?怎么会!”

“奴婢也说不清楚,如今宫里乱作一团,皇上大发雷霆呢!公主进宫去劝劝皇上吧!”小德子焦急道,这会儿才见了裴清,“哎呦驸马爷您也在呢,真是不得了了。”

裴清不慌不忙地苍白了脸色的永嘉揽了过来,向小德子道:“车马可备好了?我如今不能擅自进宫,你顺道去乔家让乔小姐陪着殿下一同进宫,不要让殿下一个人见了那场面。”-

永嘉和乔若云方进了未央宫,便见乌泱泱的一群人跪在椒房殿门口。妃嫔、宫人、太医,几近将门口跪得没有落脚之处。

永嘉焦急地快步走了进去,还未上阶,便听得椒房殿里一阵怒吼:“你们都给皇后去陪葬!”

她惊得登时顿了脚步,听得身后跪着的那些人竟陆续开始啜泣呜咽,心跳得更紧。这时候三两个老妇人个个捧着铜盆出了来,血水在盆中晃荡,不少抖落在了地上。

即使被水兑了开,依旧鲜红,触目惊心。

乔若云及时地扶住了永嘉,她的面色眼下苍白如纸,低声劝道:“你只在殿外守着,别进去了。你见不得血,昏了可怎么好?”

永嘉摇了摇头,咬着唇逼得自己清醒了些,焦急道:“不是,我有个治失血过多的方子,他们该用上的,我得进去说。”

乔若云愣怔了一下,随即快速道:“我扶着你。”

椒房殿偏殿里,隆顺帝怒不可遏,软榻前已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茶盏瓷瓶的碎片。刚刚还有几个娘娘陪侍着,现在都被轰到了殿外。

永嘉入了偏殿,望向皇兄的那一刻,心颤了颤。这段时日纠结了这么多与皇兄有关的事情,如今再见面,竟觉得皇兄些许陌生。但眼下纠结不得这个,她急急地走上前,向李福全道了缘由。

李公公哀声道:“殿下,您那方子太医用了,可、可事出突然,皇后娘娘一下子流了好多血,眼下正给皇后娘娘用第二服呢。”

永嘉的身子晃了晃。

旁人不知道,但她知道,第一服喝下去若不奏效,那么第二服也无用。嫂嫂这情形,怎么会

她不敢问皇兄。

隆顺帝的目光已经寒得不能再寒,周身散发着嗜杀的戾气,这时却将手按上了眉心。永嘉急忙走到皇兄身侧,为皇兄揉上了太阳穴,柔声道:“皇嫂是福泽深厚之人,定会没事的。”

话这么说,她的心却跳得紧。

隆顺帝拉过了她的手,双手抱着,好像是被滔滔大水卷走之人在生死一线时找到的浮木。永嘉惊觉低着头的皇兄竟有些颤着身子,她的手上一片湿润。

永嘉不禁鼻子一酸,泪水盈满了眼眶。

“永嘉是朕不好,朕不该和她斗气”

永嘉落下一颗泪,慌忙用另一只手擦了去,强压下声和缓道:“皇兄别急,太医都在这儿,定会没事的”

太医院医正从内殿中冲了出来,在皇帝跟前跪下磕了头。

“皇上!皇后娘娘殁了。”

第96章 终局(1)哥哥。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春闱放了榜,考生拥挤着在贡院东墙前看有没有自个儿的名姓。大户人家往往齐家都去,这也是大族女儿们难得出来一游的日子。

少年亲王打马归来,路过长街时,偶然起了前来一观的兴致。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熙熙攘攘、拥挤如蝼蚁的人群。这些考生有的人清贫,有的人富贵,个个眼中都是对金榜题名的渴求。有个貌似是中了探花郎的年轻人被吏部王家扯了去,看样子,是要做了婿。

他嗤笑了一声。

再如何,他们往后都该跪倒在他的脚下。

照夜玉狮子马不耐烦地哼了气,战马疲于酸臭文人的场子,少年亲王亦看了几眼就厌倦,正欲策马走时,却不经意间瞥间了一

个人。

她们一大家子正欢欢喜喜地聚在几架马车旁,簇拥着的那个少年腼腆,却扬着收不住的笑意。她挽着自家兄长的手,望着兄长的眼神满含崇拜,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子坠到了她的眼睛里。

许是什么人说了笑话,逗得她笑了,锦帕掩了面,有若夜里蒙了一层薄雾悄然一现的昙花。她笑得柔柔的,温婉似一枚昆山好玉。

他从不觉得其他女子漂亮。

世上最漂亮的是他的亲妹妹,同他母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妩媚明丽、倾国倾城。

这会儿,他觉得她比永嘉漂亮些。

永嘉明媚娇纵,她看上去,却温婉柔和。

他扫了一眼马车上悬着的灯笼,上面有一个楚字-

她红着脸,退得离他有五步远,好像他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什么豺狼虎豹一样。

“殿下请自重。”她说。

他皱了皱眉,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逾矩。

他打听清楚了,她是楚老太师的嫡亲孙女,诗礼之家、世代簪缨,很好。

今日齐王弟弟婚宴,他竟又在这儿见了她,想着该和她说说话,毕竟她马上就要做秦王妃了。于是就在花园里堵住了她。

好像没什么不妥。

他道:“本王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大惊失色,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道:“殿下莫要取笑臣女,臣女、臣女先走了。”

她没有欲擒故纵,而是提了衣裙真的走了,然而他的动作快,径直拉住了她的腕。

她脸都白了,急得快要哭出了声,大有一种往旁边的湖里一跳以证清白的滋味。

他犹豫了一下,只好松开手。

“本王要娶你做王妃。”

“啊?”

后来他想,第一次和她说话,好像是太逾矩了些-

她喜欢做王妃,但不喜欢做皇后。

他不明白她。

明明可以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见着他冷着一张脸。

后宫里,只有她敢对他这样。

明明从前是那样的笑语晏晏-

“皇上他都多少日子不上朝了?这怎么成!”

“别说上朝了,就是送进去的饭食也没吃几口?怎么办?陆公公都没法子,还能怎么办!就先说内阁的事吧,多少地方等着拨银子,皇上不点头,内阁拟的这些票怎么批红?”

“现在要紧的是这个?多少日子了,皇后娘娘那棺椁还放着呐!”

司礼监里闹哄哄的,内阁送过来要批红的折子快堆到了天上,宦官们你推搡我我推搡你,拿着内阁的票拟瞎嚷嚷,却没一个能做正事的。

陆平正从别处回来,刚进了屋,就被司礼监一群宦官扯着说话了。

“祖宗,您可想想法子,皇后娘娘那儿不成啊!群臣联名上折子催了,皇上他又不看,眼下都开始骂咱们司礼监了!”

“催催催!”陆平怒道,“顶什么用?他们就是将司礼监骂得狗血喷头也没用,谁能见着皇上?啊?李福全那自小和皇上长大的都见不着!”

骂了一通,陆平消了气,自知不理事不行,便拧了眉道:“找人!谁能劝皇上就找谁进未央宫里!”

“找谁啊?”小宦官疑惑道,“那些个娘娘都被轰出来了,皇上下了令不让别的皇亲进宫呢!永嘉公主和齐王殿下他们进不来呀!”

陆平气得一掌拍到了小宦官头上:“说你蠢还真蠢呐?皇上下了令是下了令,如今的情形还能照着皇上的令办吗?你开了宫门,永嘉公主怎么进来是公主的事情!”-

永嘉换上了宫女的服制进了未央宫。

那一日皇嫂难产崩逝,所有人都被轰了出去。各宫里的娘娘们都被禁足在宫中,几个稍得宠些的诸如叶娘娘、王娘娘都出来劝了,却被皇兄大发着雷霆叫她们滚。:

至于她,她虽强要留下劝皇兄,可是李福全见了情形急忙将她请了出去,说是让她再等一夜进宫也不迟。

皇兄整个人都散发着戾气,眸子都快红了,她一时又心疼又惊惧,便答应了让皇兄先自个儿静一静,等着第二日再入宫来。可是第二日便宫门紧闭,饶是她再如何说都不顶用。

她等得着急时,裴清提了这个法子,将她送了进去。

未央宫没有挂上白布,仍旧和皇嫂生产那一日没有任何差别,好像皇嫂还在这儿,只是殿门紧闭着。她入了殿,殿中无一盏灯烛亮着,虽是日中,光线却昏暗有如子夜。

还有,一阵浓重的、没散去的血腥味。

隆顺帝倚在皇后的棺椁边,殿门开始轻轻地吱呀一声响,以及泄进来的几缕日光,都没能让他回过神,直到永嘉跪在了他的身前,颤抖着身子开始啜泣。

妹妹哭了,隆顺帝伸出了手,拂去妹妹脸上的泪珠。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皇嫂已经走了”

隆顺帝愣了愣,转而变得怒不可遏,骤然拔高的声音将永嘉都吓了一跳:“你们都骗朕!都骗朕!她只是回楚家看她爹娘了,她早就说过她想回去了,朕放她回去了,她大概要回去十天半个月,对不对?她想家了,是朕让她回去了,所以朕才见不到她”

隆顺帝的话说得越来越轻,渐渐地头都低了下去,嘴唇却还在嚅动着。后面的话永嘉听不清楚了,怔怔地看着皇兄,泪止了一瞬,再次决堤时,上去将皇兄抱在了怀里。

“皇嫂走了!皇兄!你不能再这样了,皇嫂要是知道你这样,她也会伤心的!”

“她没走!”隆顺帝将她推了开,永嘉跌坐在地上,“永嘉,你也在骗朕!”

“她没走她没走”隆顺帝重复着这些话,半晌之后忽地伏到了棺椁上,声音由哀转笑,“你们都恨朕,都要离开朕,朕是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谁会恨皇兄?没有人恨皇兄,皇兄是天下人的君父。”永嘉焦急道,仍旧上了前,紧紧地握住隆顺帝的手。

“她恨我。”隆顺帝低着头,“天下人也恨我,你也恨我,所有人都恨我。”

永嘉愣怔道:“怎么会”

“她恨我悖逆誓言让她做皇后,她恨我身边有别的女人,恨我一定要让她生个嫡子。天下人恨我得位不正,恨我弑君杀父,你你当然也恨我。”

永嘉惊得怔住了,身子犹如石头般动弹不得。

“你恨我不让裴清告诉你他就是祁隐,恨我在你们成婚后还杀了裴清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恨我,恨朕!”隆顺帝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朕是皇帝!朕是孤家寡人!”

永嘉惊得一时失了语,皇兄怎么知道她知道了所有事情,她分明没有在皇兄这儿表明什么。她仰着头看着有如醉酒般身形不稳的哥哥,神情惊惧惶恐。

“都恨朕可是有谁来体谅朕!太子只比朕长了一岁,他平庸无能,却因这一岁,大宝就是他的。好啊,朕忍。可是他想杀了朕,想杀了朕身边的人!朕什么也没做,他却想

杀朕,因为朕比他更有储君之姿!”

“朕不想争,是他逼朕争的。她却不体谅朕,说朕悖逆誓言。可是她为什么就不明白如若朕不争,她的性命也会没有呢?朕争了,争赢了,她做了皇后,为什么还恨朕呢?”

“她明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不懂,朕真的不懂。还有那些御史言官,朕做得不好吗?不比太子好吗?难道江山在朕的手里不如太子?为什么偏要揪住得位正不正的话不放呢?”

“还有你,永嘉,你不该喜欢祁隐,你不该卷进来。朕一点都不想让你卷进来,可你偏偏喜欢祁隐又喜欢裴清,天下那么多男人,你怎么只要这一个呢?现在,现在连你都恨朕。”

“我没有!”永嘉喊出了声,挣扎着站了起来,在哥哥面前站定。

“我不恨你,我知道皇兄你是情非得已,所以我才不恨你。天下人也不会恨你,百姓有了你这样的皇上,日子过得好,没有人会恨你。至于那些御史言官,或许只是要如实记录一些东西,可是,可是没有人恨你!”

隆顺帝晃动的身子停了,悲哀、乌黑的眸看向她:“真的么?”

“真的。”永嘉的眼里泛了泪,“你是我的亲哥哥,从小到大都待我好,除了父皇母后,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裴清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才不告诉我的,也知道你想杀他是为了朝局。我不怪你,这么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天下人也不会怪你。”

隆顺帝缓缓地点了头,凝滞、沉重,良久之后,喃喃道:“可是她恨我。”

永嘉落目到棺椁上,无言地张了张口,许久之后垂目道:“皇嫂她”她可能是没想通。

隆顺帝打断了她,轻笑道:“她恨我啊。”

说着,往后一栽,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皇兄!”

第97章 终局(2)辅弼之臣。

太医说,皇上的身子是好的,可是可是神志好像不大清楚了。

永嘉听完了话,当时就在奉天殿里差点昏了过去,李福全和小德子惊叫着扶住了她,连灌了三碗酽茶才将她稳住了神。脑袋里的天旋地转过去,永嘉坐在软榻上,望着眼前跪着的太医,眸光狠厉。

“奉天殿即刻闭殿,凡是在此殿内的,皆不得出。”

狂风击打着轩窗,天际浓云翻滚,风雨欲来。

皇帝神志不清,君位不稳,是一场猛烈的腥风血雨。

她紧紧地攥着手,连护甲插入掌心的痛都浑然未觉。进来的太医一一入了寝殿内看过,得出的结论皆是如此。他们屏气凝神地跪在她的身前,乌泱泱一片。

永嘉低了头,耳边,如瀑暴雨击打着轩窗,狂风猎猎作响。

她不知自己这般紧绷了多久,直至最后那根弦快要绷断时,才听得奉天殿殿门的开启的一声响。她骤然轻松了下来,满含哀愁地望向来人。

裴清快步走到她身前,道了一句“别担心”,便疾步入了寝殿。她跟了他过去,却不敢到床前细看,只立在屏风边望着。裴清在榻边诊了许久的脉,眉越蹙越紧。

他起身急急地走到她身侧,永嘉见着他神情如此,压低声惊问道:“怎么了?皇兄不是忧思过度吗?”

“不止是。”裴清摇了摇头,“我去问问太医。”

一众太医仍跪在那处,裴清沉声道:“皇上平时服用丹药的事情,你们难道一个都不知道?”

众太医多少有耳闻裴清曾学过医术,但未想到他医术精湛至此,只这一下便将皇帝的隐情给探了出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说话,见着裴清的面色愈加冰冷,医正跪伏着开了口:“知道,可微臣们劝不住啊!”

已是满头虚汗的李福全扑通一下跪下了:“三年前有一个道士,说吃了他的灵丹妙药皇上就可长生不老,那时候太医也看了,的确是灵药无疑”

“太医?哪个太医?”裴清喝道。

医正抬袖擦了汗:“先先前有人劝了,被皇上杖责三、三十,往后就没有人敢劝了。”

永嘉立在屏风后听着,紧紧地攥了帕子掩着面,一双眸子惊得睁大了许多。她走到裴清身侧,急问道:“现在追究来不及了,皇兄的身子要紧吗?”

裴清望着那群太医的面色极沉,转向她时,眉梢眼角的厉色缓和许多:“那丹药是害人的东西,皇上又因皇后娘娘之时一时惊惧,所以才昏迷不醒,我且为皇上开几服药。”

太医闻言,纷纷抬了头,医正踌躇道:“裴大人,您”

永嘉冷眼道:“让他开了方子,再叫你们看过。”

医正连忙颔首,待拿到裴清那副方子时,一群太医团团围住看了,医正惊疑道:“这倒有几分从前祁太医的手笔。”

隆顺帝醒了。

永嘉坐在床边,满怀希冀地看着哥哥,急切地唤了句“皇兄”。

“皇兄?”隆顺帝的唇动了动,神情些微茫然。

永嘉的神色滞了滞,连带着一旁侍立着的裴清都蹙了眉。

她试探地唤了一句:“哥哥?”

隆顺帝眨了眨眼,眸中浮出熟悉的暖意,轻轻微笑起来:“永嘉。你在这儿,我这是怎么了?”

他转头看向她,也看到了裴清,剑眉皱了皱:“裴清?你们怎么认识了?”

永嘉手里攥着的帕子掉了。

裴清安抚地轻拍了拍永嘉的肩,上前在床前跪下叩首,再直起身道:“皇上,您醒了。”

“皇上?”

裴清颔首道:“您是皇上。”

隆顺帝的眸子睁大了,笑着摇头道:“裴清啊,你的胆子还是那么大。我不是皇上,父皇才是皇上。快扶我起来,晚上我还要和太子去喝酒呢。”

永嘉的身子晃了晃。

裴清一时也怔住了。

“对了,我让你准备的那些首饰你准备了没有?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快些送到楚家。我和她说好了,她这一次生辰一定要让她过得开开心心的!”

永嘉已经盈了泪:“嫂嫂?”

“嫂嫂?”隆顺帝哈哈笑了两声,“你现在就这样叫她,她脸皮薄,定会恼你的。不过这样叫也好,她日后就是你的嫂嫂了。”

“我现在几岁呢,哥哥?”

“你?你不是十四岁吗?”

永嘉的泪落了,慌忙用广袖擦了,看向裴清,眸中还含着水光。

裴清依旧恭谨道:“皇上,如今是隆顺三年,您已经登基为帝了。”

“我不是,我不是”隆顺帝不可自抑地摇着头,渐渐地怒不可遏道,“皇后呢!朕的皇后呢!”

永嘉紧紧地攥住哥哥的手,但无济于事,隆顺帝仍旧神志不清地说了许多胡话,有时以为自己尚是个孩子,有时以为自己是秦王,只有极少时才知道自己是皇帝。

一碗汤药哄睡了隆顺帝,永嘉已经哭成了个泪人,裴清面色紧绷,摇头道:“要提早定下大统。”

狂风刮得厉害,有如野鬼哭嚎。

殿里的摇曳的烛火骤然熄灭了一瞬,再次飘摇燃起。

“定谁?”

隆顺三年八月,隆顺帝病退乐春园,下旨立十二皇子为太子,监国理政。令内阁首辅杨阁老告老还乡,以胡朋兴为首辅、裴清为次辅辅政。

小十二跪接了圣旨,慌慌张张地看向永嘉,结巴道:“永嘉姐姐,我我”

裴清上前扶起了小十二,轻声道:“太子殿下,入奉天殿理政吧。”

永嘉望着二人的背影,一人正红官袍身形修长,如松如竹。一人暗红蟒服稍显稚嫩,但身姿不失当年永玄帝的英气。次辅扶着太子,陪着他走上阶去。

她转头远目天际,一轮红日高挂,金光遍洒-

冬至了。

隆顺帝已经到乐春园中养了三个月的病,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起先还会暴怒摔东西,后来渐渐地好了些,不再打骂人,只一日连着一日静坐着。

裴清说,皇兄服食丹药太多太久,如今沉疴难解,他开了许多药让皇兄喝着,只能延年而非根治。永嘉于是日日都到乐春园中和皇兄说话,皇兄坐在躺椅里晒太阳,她在一旁陪着。偶尔皇兄认得她,偶尔将她当成皇嫂,偶尔当成母后。

偶有一日皇兄说:“你恨我吗?”神情淡淡的,目光敏锐,像是清醒着。

永嘉先试探着问了一句:“我是谁呢?”

“你是永嘉。”

她愣了愣,握上皇兄的手。自那一次她去未央宫后,皇兄再没有说过什么恨不恨的话,只是胡言。

“我不恨你,皇兄,不恨你。帝王家的儿女,无奈大过情愿,我们这些人做

的事、说的话,有多少是真心愿意这么做的呢?”

隆顺帝点了点头,眯着眼睛望着艳阳,好一会儿没说话,永嘉没絮叨下去,只是紧紧握着哥哥的手。

“帝王家,重来一次,宁肯是闲散富贵人家。”

永嘉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隆顺帝道:“小十二,他好吗?”

“他好。”永嘉顿了顿,“他让裴清做他的师傅,日日跟着裴清读书、理政,已经学了大半了,挺好的。但裴清只是个臣子,他很想来和皇兄说话,让皇兄教教他。”

隆顺帝仍旧看着艳阳。

“裴清?裴清是个能臣。我想回边关,什么时候我回边关呢?”

皇兄这些日子说话,常常是前言不搭后语。永嘉劝慰道:“等皇兄身子好些了,就能去了。”

“我现在就想去,这儿一点都没有生趣。”

永嘉噎了噎,哄道:“再过几日,再过几日我问问裴清。今日冬至家宴,皇兄要回宫吗?”

隆顺帝摇了头:“不去,不想回宫。你问问裴清,让他帮我安排好,我要走了。裴清现在在哪儿呢,礼部吗?”

“户部呢,他做了户部尚书,皇兄你自己给他授的衔,现在小十二让他做了实职。他也在内阁呢,做了次辅。”

隆顺帝点了头:“他会挣钱,给我挣了好多钱。你们怎么还没有个娃娃呢?”

永嘉愣了愣,一时红了脸:“我和他和离了呢。”

“和离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不是很喜欢你吗。”隆顺帝皱了皱眉,“他要是负了你,就把他杀了。”

永嘉急忙道:“没有前面生了些事儿呢,我们不得已才和离的。想着他现在忙,再等些时日呢。”

本来听着裴清的意思,是他打算过些日子向隆顺帝求赐婚圣旨。结果皇嫂的事一出,皇兄失了神志,朝野震荡,裴清忙着稳定朝纲,稳完之后又忙着辅佐小十二,一时连见她的功夫也没有。

这样也好,让永嘉得以喘口气。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和他、她和皇兄,这些日子她见不到他,得以闲下心思好好地思忖自己和他的事。渐渐地,心里那些或大或小的疙瘩都消了,他好像和祁隐融成了一个人。

隆顺帝道:“哦,那等你们再成婚了,但是我要去边关了,就不来喝你们的酒了。”

“皇兄就这么想去边关吗?”

“嗯。”隆顺帝眯着眼睛,长睫扫下淡淡的阴影,“我喜欢那些风沙,喜欢骑着好马驰骋,喜欢天地茫茫一片无拘无束。这儿太闷了,京城太闷了。”

永嘉敛了眸,藏住眼中的泪光,轻声道:“好,我会和裴清说的。”

她到了后园,欲上车马前去宫中参加家宴,却见另一辆熟悉的马车停靠在她的车驾边,立着的那个熟悉的人笑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