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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权臣 江木晓 17206 字 16天前

第71章 风雪满京(4)“祁隐。……

陆平道:“万岁爷对此事上了心,如今是个倒裴的好时机,奴婢今儿个从刑部过来,就是想着早早地和殿下说这件事儿。殿下若是早些将裴府的东西取出来,那裴清就早日倒了。”

永嘉望着陆平脸上的笑意,心中渐寒,手中攥着的锦帕不觉间捏紧,声音还是沉着:“你的意思是,裴清是直接交由刑部立案审查,别人都交给都察院打发了?”

陆平颔首:“若真将所有大人的行述都送到刑部,朝堂一时人心不稳,会闹出乱子。旁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叫那些个御史口诛笔伐几句便够了,若真有要紧的再移送刑部也不迟。”

永嘉道:“皇兄是打算拿前五个人开刀?”

“京中的流言传了有一阵子了,圣驾年前才抵京,年关里不好整这桩事。”陆平顿了顿,“而今晋王爷薨了,又出了行述之事,该了结此事了。”

永嘉道:“皇兄可单独说了裴清什么?”

陆平笑了笑:“万岁爷说裴清的四十六本行述占了半壁江山,旁的倒是没再说什么,但奴婢瞧着,万岁爷心有不快呢。”

永嘉低了头,抱了一旁趴着的年年到了腿上,边道:“皇兄一贯宠他,仅靠这个不知真假的行述,能倒他?”

陆平道:“所以奴婢今夜里才来向殿下求裴府的东西,若有了那些来往官员的书信,便可佐证行述真假。奴婢略略瞧了几眼,行述上的话,大抵都是真的。”

永嘉蹙了眉:“真的?”

陆平道:“奴婢在户部还有些关系,晓得每年里哪处银子的缺漏,裴清手下的缺漏,和行述上的无差。晋王爷他能有这份行述,也是因着户部大半都是晋王爷门下之人。”

永嘉的心沉了沉。别人说得太真了,真到忍不住她都开始怀疑裴清到底有没有贪。

陆平继续道:“殿下不妨现在就将那些东西取来,奴婢正好可以替殿下递上刑部。日后裴清倒了,殿下也可尽快和他脱了干系不是?”

永嘉抬了眸,眸光冰寒。外头还刮着风落着雨,敢情陆平风雨无阻火急火燎地到她这儿,是心急得连一日两日都等不住了。

她轻笑了笑:“再等几日也不迟,若刑部那边没有查出什么,本宫倒先发制人了,那岂不是叫旁人看了笑话,又叫裴清起疑?”

“刑部那边定然能查出东西。”陆平言之凿凿道,随即悟了一点什么,眉在一瞬间一皱,随即极快地换上了笑脸,“殿下可别忘了萧小将军的事儿,裴清若倒了,萧小将军回京便是一日两日的事,这驸马爷还是萧小将军的。”

永嘉默了一会儿。陆平已经看出她已经有意延缓此事,叫他看出也没什么,她早就不想再和司礼监打交道。但她心中亦悬着疑,裴清他到底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按兵不动。

她道:“本宫知道,但本宫说了,再等等。”

陆平并不多强求,只道:“奴婢等着殿下,刑部那儿的动作快,不日万岁爷也会有定夺。到了那时,殿下再给也无妨。”

小宦官见着陆平面沉如水地出来,连忙上前打了伞,询问道:“干爹没拿到东西?”

“这女人嫁了人啊,便一颗心都挂在了那个男人身上。”陆平讥讽地勾了笑,“咱家瞧着,永嘉公主像是对现在这个驸马爷上了心呢,从前那个驸马爷不知忘到哪儿去了。”

小宦官诧异道:“那咱们该怎么办,照着干爹来前的法子办吗?”

陆平道:“对,就按着那法子办。萧承远抵不过裴清,难道祁太医还抵不过裴清了?你且将当年祁太医在宫中的事情大小都搜罗起来,准备准备着这个。”

小宦官迟疑道:“搜祁太医的事儿好办,可是干爹,祁太医和裴清扯上关

系的事儿儿子觉得难办。儿子刚刚琢磨这这事儿,发现祁太医在宫中的时候,那裴清在苏州养病呢!”

陆平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你的脑子就转不过弯来了?裴清在苏州养病?你当真觉得他那年是回去养病的?”

小宦官困惑道:“难不成他没回去?可是他也没在京中供职啊。”

陆平笑了笑:“那时候万岁爷正筹谋着大事,要用人,裴清自然就是在这时候到万岁爷跟前效力的。至于京中多一个翰林院侍讲少一个翰林院侍讲,谁能发觉?”

小宦官顿悟道:“那干爹的意思是”

陆平道:“裴清当初在京中做什么,只有万岁爷晓得,但此事我们只是和永嘉公主打交道。只需要编造个道理,将裴清和祁太医扯到一起去,那就够了。”

小宦官又生了困惑:“可往后永嘉公主和裴清对起账来,那不会露馅吗?”

陆平讥讽道:“这个年岁的女人最易在情字上昏头,永嘉公主一旦听到祁太医三字,还顾得了旁的?真等到她和裴清去对账了,我们已经得手了。”

“更何况,公主到时候对裴清恨得牙痒痒,不一定乐意和他对账。”-

又是一夜,更深露重。

西偏殿里,安神香袅袅燃着。灯烛燃得亮,隆顺帝坐在软榻上,倚着矮几读抄录上来的行述。

晋王收集行述之事,曾是他授意,就是为着在即位之时以防某些大臣跳出来指摘即位正统之事。当年改元顺利,他并未用到这些东西。

看来,晋王实在有不少自己的心思。行述涵盖的一些人,他并没有授意记录过,比如裴清。晋王却实实在在地记了裴清如此多的东西。

隆顺帝冷笑了一声,随手翻去一页。行述上的所有他都清楚得很,如今翻阅着,像是浏览自己的功绩。

裴清这个臣子做得其实很好,揽了所有的错,给了主子所有的利。若非他的准许,裴清的手下断不会能同时接了关税、盐税、织造局的差事,里头无论哪一件都是肥差。

这些油水,最后进的不是裴清的口袋,而是大内。

但是明面上,贪墨国帑的,是裴清。

忽地,小顺子躬身进了来奏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隆顺帝心中一喜,但面上皱了眉,掩了行述搁在几上,道:“这么迟,她来做什么?快让她进来。”

她甚少来奉天殿寻他,更别提眼下这个时辰。即便如今有了身孕,对他仍是不冷不淡的。

楚清华端上了一碗莲子羹,边道:“皇上操劳得迟,用些羹汤补补身子吧。”

隆顺帝拉了她的手,抬头问道:“都这么迟了,你来做什么?心疼朕?”

“白日里皇上忙着,臣妾便想着晚上再过来,戌正的时候差人来问,说皇上还忙着,就迟了些来。”楚清华柔柔一笑,但眼中并没有什么笑意,“臣妾有话想和皇上说。”

隆顺帝松开了握着皇后细腕的手,心中那份欢喜稍纵即逝。他偶尔想和她多说些夫妻体己话,但她每每都拿着皇后的腔调,他便没了兴致。

他拿起了玉勺舀着羹,道:“说。”

楚清华道:“臣妾听说皇上送了行述去刑部,其中也有裴清的。这事情闹得大,永嘉妹妹现在悬着心,皇上莫不如让裴清早些回京的好,若真有什么事,夫妻两也能说上话。”

隆顺帝拿起的勺一滞,随即哐当一声落回了碗里,不悦道:“这话是永嘉来找你说的?”

男人的不悦尽数落在楚清华眼中,她的心中并无波澜,仍是平静道:“未曾。”

她顿了顿,再道:“永嘉身子本就不好,近来忧虑太重,身子上又出了毛病,请了太医到裴府去看,还瞒着不报给宫里。但是太医院上了档,臣妾今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忧虑太重。”隆顺帝的眸中染上寒意,“你们两个都是妇人,不要操心朝政。”

楚清华看着眼前锁了眉目光冰寒的帝王,她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最后道:“臣妾说的是家事,不是国事。”

隆顺帝将玉碗推远了些,看向楚清华:“家国一体,朕的家事就是国事,你做皇后做了两年多,还不明白?永嘉也是,她好端端的操什么心。”

楚清华愣了愣,冷了些神色:“皇上是国事,可我们这些深宫做妇人的,眼前只能见到家事。自己的夫君有了难,谁能不操心?”

皇后罕见地顶他的嘴,隆顺帝也是一愣,心里生了些怒火。他难道不知道永嘉会担心?但是永嘉担心终归是小事,就跟当年祁隐死了一样,短痛痛一阵就过去了。

最重要的,是大局。

但眼前的人还有身孕,他压下了怒意,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楚清华抿了抿唇,脸色比方才苍白了些,最后淡淡地道了一句:“永嘉是皇上的亲妹妹。”

她是个做嫂子的,本可以置身事外。但这些年她都将永嘉看作自己的亲妹妹,无法看着永嘉一个人担惊受怕。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裴清进京。

夫妻相隔、说不上话的滋味她明白,疑心猜忌的滋味她也明白。自己受过的苦,不愿再让旁人去受了。

可是眼前的人好像不明白。

隆顺帝盯了皇后一会儿,最后道:“朕知道,你先回去。”

望着皇后离去的背影,隆顺帝拧了眉。

永嘉当然是他的亲妹妹,唯一的同胞妹妹。若是有法子不让她伤心,他也愿意试一试。

永嘉如今对裴清与从前不同,像是真心实意地接纳了这个驸马爷。裴清必死无疑,若要让永嘉少伤心,那么就该让永嘉恨他。

只靠萧家的事,永嘉对裴清的恨还不够。要一桩让永嘉能彻彻底底对裴清的死了心的事。

隆顺帝眯了眼睛,念了一个人的名字。

“祁隐。”

第72章 借刀杀人(1)裴清杀了祁隐。

过了子时,整座皇宫都沉寂在黑夜里,唯有奉天殿的灯火还亮着。

在睡梦之中的陆平骤然被人唤醒,擦了把脸就急急忙忙地往奉天殿赶路,路上脑子里转了八百十个弯,也没有想通大晚上的万岁爷寻他做什么?今日不是他在御前当差。

进了正殿,撞见小顺子捧了一盏酽茶进去,陆平连忙拦下了他,躬着身捧着茶进了西偏殿。

方把酽茶摆在矮几上,仍看着行述的隆顺帝道:“外面有没有下雨?”

这几日都是晴日,刚刚他来的时候分明没有下雨的迹象,万岁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平只想了一瞬,便恭谨道:“外头下不下雨,都是皇上您说了算的。”

隆顺帝啜了一口酽茶,道:“朕又不是老天爷,哪是朕说了算的。”

陆平垂首敛目,笑道:“皇上就是咱们万千子民的天爷,咱们头上下不下雨,那都是皇上的意思。”

隆顺帝轻笑了一声:“朕派你去刑部送行述那一日,夜里下了雨。”

陆平心中一惊。那夜里送完行述,他悄悄地去了裴府上找永嘉公主说话。

正惊疑着,隆顺帝又道:“你和永嘉说了什么?”

陆平登时在矮榻前跪下磕了头,身子抖了起来:“皇上您饶了奴婢!奴婢、奴婢只是”

他使劲地吞了口口水,嗓子干得可怕,后头的话一点儿都不敢往下说。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他利用永嘉公主扳倒裴清,皇上还不把他千刀万剐了?

事不要紧,人要紧,永嘉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若被皇上知道别人拿自家妹妹当筹码,死无葬身之地啊。

隆顺帝道:“好了,起

来吧。”

陆平一疑,没起身,抬了头结结巴巴道:“皇上?”

隆顺帝道:“你让永嘉将裴府里的东西拿出来,好在日后扳倒裴清,永嘉却没顺你的心思。朕想知道,她若不肯,你打算怎么办?”

陆平的身子再一次抖起来了。他没想到皇上能知晓到这般地步,若只是见着他去裴府,倒还好圆个谎。如今,皇上像是对整件事都了如指掌,那当初萧家的事

陆平重重地磕了头,额上登时一片乌青,重得整个奉天殿都传了响。

他道:“皇上,奴婢知错了皇上!”

隆顺帝皱了眉:“明白回话,你打算怎么办?”

陆平怔了。皇上这是真的在问他打算怎么办?见着主子垂询的神色,本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得更快,伴随着疯狂滋生蔓延的喜悦。

陆平仍然颤着身子,却不结巴了,斟酌道:“若行述所言为真,那么裴清定是祸国殃民的无耻小人,此种人断断不可匹配公主。但如今公主被他蒙蔽着,奴婢想,该想个法子让公主见了裴清的真面目。”

隆顺帝再次啜了一口茶:“什么法子。”

“这”陆平吞了口口水。万万不能将自己想编造祁太医之事的话告诉皇上,否则这就说不清楚了。

他道:“这件事情奴婢还没想好。”

隆顺帝冷笑了一声,没戳穿跪着的人的心思,道:“朕倒是知道一件事,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你该知道先帝爷御前的祁隐祁太医吧。”

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飞出来的陆平,闻言差点儿惊得昏了过去。万岁爷就是万岁爷,不光他说出的话能听见,能他心里想的什么都能猜得十足十的对。

陆平差点儿涌了泪道:“回皇上的话,奴婢知道。”

隆顺帝徐徐道:“你可知道祁隐是怎么死的?”

陆平这会儿没反应过来,又结巴起来了:“祁、祁太医是、是在钱塘投江自、自尽的?”

“投江自尽?”隆顺帝轻笑了一声,“不,祁太医撞见了裴清的一桩事,是被裴清暗害而死的。”

陆平震惊了,张大了嘴半天没说话。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不,皇上就是他的老天爷。他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真真是如做梦一般。

陆平忍不住想拍自己一巴掌,看看自个儿到底是不是还在梦里。

隆顺帝又道:“从前,朕念着裴清是个功臣,便将这等伤天害理的小事压下了。但是如今有关这桩案子的所有证据,过几日都会送到你那里,知道了?”

陆平的身子抖得厉害,皇上这是亲自叫他去做这桩事,还帮他把路都铺好了?他再一次重重地叩了头谢恩。

隆顺帝在心中暗自冷笑。若要编造祁隐之死的事情不难,当年的事情全盘在他的掌控之中,裴清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了如指掌,在这之中穿插一桩人命案,很简单。

即便是自己杀了自己的荒唐案子。

可是天下又有谁知道,祁隐就是裴清?

若裴清现在往外说自己就是祁隐,那么天下人都只会当他疯了。

隆顺帝拿起矮几一旁摆着的一个紫檀竹节盒,递给了陆平。

当初行宫赏梅裴清见过永嘉之后,他便让裴清递上了那张皮子和这支簪子,自此之后,裴清身上所有有关祁隐的东西都消失了。就算永嘉想信他,也没有一点儿实据。

陆平双手恭谨地接了过,隆顺帝道:“若只是那些纸面上的证据,在永嘉那儿还不足为证。但你若把这个给她看,她定会信你。”

陆平将盒盖打开,里面的绸缎上躺着一支剔透无暇的羊脂白玉簪子。

隆顺帝道:“这是当年永嘉送给祁隐的,至于它是怎么落到你手上的,这就是你的事了。”

这话的意思,是让他编造出一个故事。譬如说当年祁太医发现了裴清的一桩秘密,预感自己将被杀人灭口,在临死前将这支簪子作为信物,以求身死后能保自己的声名陆平会了意。

他道:“奴婢知道了,那这桩事奴婢何时”

“越快越好。对了,即刻召裴清回京吧。”-

过了春分,这是一个春阳明媚、春风和煦的日子,坐在裴府花园的一座凉亭里,临着湖,水光潋滟,禽鸟欢啼。园子里的话都开了,自打她嫁入裴府之后,裴清就命人移了许多的花来。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春日里,永嘉愣愣地看着石桌上躺着的紫檀竹节盒,还有竹节盒边躺着的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地书着文字,还有三法司的印。

竹节盒里,那支熟悉的玉簪子静静地躺着,日光落在羊脂白玉上,反射出莹润的光泽。

永嘉愣着,月若惊着,侍立在一旁的陆平躬身垂首不说话。

人是如此安静,只有花园之中自然生灵的声音。

永嘉藏在广袖之中的手很抖,抖得极厉害,抖到她甚至不敢伸出手去拿那支簪子,恐怕将它摔坏了。

她终究没有去动玉簪,就像眼前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而她稍接近些,就会被火燎得痛心蚀骨。

永嘉看向陆平,强作镇定的声音还是些许的抖:“你是说,祁隐,不是自尽?是裴清杀的?”

陆平颔首:“当年之事被裴清强压下,他位高权重,奴婢不敢将此事告知于殿下。但如今眼见的他大厦将倾,奴婢方才敢说出实情。”

她的胸口很闷,就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她就如一条出了水濒死的鱼儿那样,大口大口呼吸仍然无济于事。

眼前的玉簪子她不敢碰,可是她只瞧一眼便知道这的确是她送给祁隐的那支无疑。工匠的手再巧,可天下没有玉是同一块,雕不成一模一样的。

还有这些三法司盖了印的案卷,它们明明白白地写着,祁隐的死因。

永玄二十六年,裴清已入秦王麾下,借口回乡养病,实则留居京城。

祁隐前去户部史侍郎府上为史家夫人诊病,无意间撞见裴清和史侍郎密谋贪墨税款一事,被裴清发觉。尔后裴清便利用先帝爷驾崩,假造祁太医投江殉主之事,将其残忍杀害。

永嘉读了一遍,不敢再读,案卷白纸黑字红印,但落在她的眼里每一个字都沾着血。

陆平继续道:“奴婢听闻祁太医当年与殿下不辞而别,若据三法司的断案,当年实是祁太医知晓自己恐遭此祸,不愿牵连殿下。祁太医实是对殿下情深义重。”

“祁太医清正,不愿让自己死后的声名被裴清所污,所以才将这支玉簪子交给宫里头的王太医,当年王太医佐证了三法司这桩案子,便回了乡后来病死了。”

“这支簪子一直封存在三法司之中,如今,该是拿出来物归原主之时了。”

“不要说了!”永嘉的声音抖得厉害,月若连忙上前来搀扶着她。

月若的怒意浮上了面,冷眼望着陆平:“陆公公,您先请回吧,兹事体大,让我们殿下缓一缓再说。”

陆平称是,作礼道:“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殿下何时想通了,随时派人来司礼监传句话。”

陆平走了,花园之中复又安静下来。春鸟啼鸣之声欢快,缕缕花香伴着微风浮动。

永嘉抬头望了一眼亭外明媚的春光,日光很盛,却不刺眼。

忽然地,眼角坠下一颗泪。

第73章 借刀杀人(2)三法司的案卷不能伪造……

如若说天下有什么事情最是遗憾,那便是话未说完,却生离,更甚者死别。

阴阳相隔这个词用得很妙,如若真有阴阳,那么便是生的人在这一边,死的人在那一边,等到命归黄泉之时二人就可相见。若真如此,永嘉倒不怕死。

死了,可以见到她的母后、父皇、太子哥哥,还有,他。

她一直都以为当年祁隐不辞而别,是因为不愿意回答她的那些情意。他怯了,借着父皇驾崩的名义回了乡。

后来她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地心中愧怍,恨自己没能救回她的父皇,所以投江殉主。虽然其中很多道理说不通,但像祁隐那样高洁清正之人,殉主,情有可原。

但她想不到的是,他是被人害死的。

这个人,还是她的驸马爷,她平生亲口承认的,第二个喜欢的人。

裴清

自隆顺元年十月二十一她和萧承远的大婚,“裴清”这两个字便日日挂在她的心头,想赶都赶不走。

他弹劾了萧家搅了她的大婚,行宫赏梅的时候和她说想娶她。后来使了点法子到文英殿当讲学先生,日日给她送一瓶子花。上巳节那日他没来,还不忘写一张字条给她,以及,又叫人采了一瓶子花。

上巳节那日,径山寺中,签文说得其所哉。

她起先不信裴清,后来信了。他对她百般爱护、呵护有加,平日里顺着她的心意哄着她高兴,寒山寺中他并未多想就扑到她身上替她挡箭。如此种种,她不能否认裴清的确待她很好。

可是,可是他怎么能

他带她去钱塘江边看祁隐的碑文,亲自动手擦洗落满尘灰的石碑。她和他讲祁隐的事,他说祁太医是个好人,若她真的忘不了祁隐,将他当成祁太医也不错。

她知道裴清爱吃醋,但在祁隐这件事上尤为大度,是因为他是个明白人,知道祁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永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裴清的,或许就是他带她去钱塘江看碑文的那一日。

他帮着她直面心中的怯意,帮着她放下那份执念。

到头来,事实却是这样。

裴清怎么能对着祁隐的石碑面不改色,又怎么能说出劝慰她的那些话?他明明知道她对祁隐的情有多深,而他这个刽子手却道貌岸然地让她放下。

放下,然后喜欢上他?

自己喜欢上了杀害祁隐的人?

永嘉的心紧紧地一阵收缩,似是有一只巨手狠狠地将她的心脏攥紧,久久地不能松开。她的呼吸明明很急促,却觉得自己根本喘不上气。

她支撑不住地趴到了石桌上,扶着石桌的边沿支撑着自己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倒过去的身子。泪珠接连不断地砸落下,石桌上顷刻间一片水润。

玉簪静静地躺在那里,不会说话。

眼前一片朦胧,耳边月若带着哭腔一声声唤着“殿下”。渐渐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恍惚间祁隐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还是那般微微笑着,恭谨谦敬,唤了她一声:

“殿下。”

永嘉缓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玉簪。

她将它拿起,虽是春日,但天气还很凉。羊脂白玉也很凉,放在手里陡然间激起一阵战栗。这阵战栗持久不息,遍布四肢百骸。

永嘉的身子抖着,握着玉簪的手不断捏紧。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自己在说话,但是耳边响起了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带着明显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恨意:“杀了他。”

月若怔了,跪倒在她的身边,泣泪道:“可是,那是驸马爷!”

驸马爷。

这三个字又将永嘉震了一震,身子颤得更厉害,整个人就像在萧瑟秋风中枯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

是啊,裴清是驸马爷,是和她堂堂正正地拜了天地高堂的人,是和她入了洞房剪了青丝系在一起结发为夫妻的人,是径山寺姻缘签上上上大吉的人,是七夕放花灯时许愿要白头偕老的人。

她明明已经喜欢上了他,明明觉得他就该是她的驸马。

“我在想,我当初选驸马,选对了。”

风荷轩里,自己亲口对裴清说的话犹在耳边。

可是祁隐呢?他那样好的人,本该继续留在宫里做太医,他有那样好的医术,终有一日能成为绝世名医。即便她和他没有结果,他还是会继续过着平安顺遂、受人敬仰的人生。

他还可以救很多人。

结果呢?现在都不知身死何处。

可她真的能杀了裴清吗?寒山寺遇刺留下的箭伤,每一次温存时她都能抚到,每每触碰到,她的心都会疼-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太有没有一种可能,陆平诓了你?”

乔若云皱着眉头在屋里踱着步子,她已经转着黄花梨木圆桌转了有百八十个圈,还好永嘉一直都低着头,不然恐怕要被乔若云给绕晕。

听到乔若云冥思苦想将近两刻钟最后得出来的这句话,永嘉幽幽地抬眼看了她一眼,然后望向桌上躺着的案卷和紫檀竹节盒,叹了一口气。

永嘉问:“三法司的案卷,能伪造?”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伪造其中一个倒还能说,可能将三个衙署一同伪造还端端正正盖了印的,那只有朝堂里一手遮天的人才能做得到。

乔若云“哎呀”了好几声,最后颓废地在桌边坐下,拿起案卷皱着眉头苦思,边道:“可现在的情况很清楚啊,陆平就是想找件事情来,想让你恨上裴清,不然怎么能让你帮他呢?”

永嘉敛着眸:“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可陆平再如何胆大,总也不敢伪造三法司的案卷吧?我只要一呈递到三法司那儿去,不就明证了真假?”

乔若云将案卷翻了又翻,接话道:“确实,除非这个伪造的人通了天了,能一手就让三法司所有大臣都服服帖帖的。”

永嘉拿起一旁搁着的汤药,闻到药的苦味皱了皱眉,但还是强忍着喝了下去。自己的身子弱,如今是费精神的关头,再如何也得强撑着。

乔若云拿起那支玉簪细看:“你说这支玉簪真是祁隐的?我记得你之前不是一共打了两支吗?”

永嘉淡声道:“还有一支,去年年节送给裴清了。”

乔若云差点儿咬了舌头,一时间觑着永嘉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搁了回去,边道:“这样子看,陆平那些话好像都说得通,毕竟裴清在朝廷里能呼风唤雨,压下这么一桩事对他来说简单。”

“但是,他当年借口回苏州养病,结果留在了京城,这件事是皇上的意思吧?他留在这儿干嘛?那他和那个史侍郎贪墨的事情,皇上不知道?”

“陆平说他留下来是为皇兄办事,至于办的什么事,他不清楚。”永嘉皱了皱眉,当初裴清和他说他的确回了苏州养病,但养的是心病。如今看来,在这件事上他也诓了她。

乔若云忽地生了一种猜测,但是不大好说出来。那一年正正好是先帝爷病情起伏不定的一年,秦王荣耀返京,与先太子的关系微妙得很。

秦王在那时候就召了裴清入麾下,还秘密地让他办事,一个小小的侍讲学士能和堂堂户部侍郎勾结起来贪墨?定是背后还有人。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乔若云没敢继续往下想,也不敢将这话说出来。这些话都是犯忌讳的话,若让人听去了是全家砍头的大罪。

乔若云道:“什么事,却是瞧不出但是可以见得,若你用此事去扳倒裴清,陆平可以借机在贪墨之事上做文章。不是说晋王府的行述已经入了刑部立案了么?若加上这件事,贪墨国帑之事就确凿无疑了。”

永嘉有些疲累地嗯了一声:“别的,我不愿多想。那些罪他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若真有,他只留下来做个驸马爷也无妨。”

“可是祁隐的事,我过不去。”

乔若云知道祁隐的份量,也瞧得出她如今对裴清上了心,这放在谁身上都是个难之又难的选择。她担忧道:“那你打算

怎么办?对裴清。”

“听陆平说,皇兄已经召他回京了。”永嘉顿了顿,“我想亲自问问他。”

乔若云哑然了一会儿,只道:“若这些都是真的,那他是个装得极好的人。难道你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

永嘉顿时一愣。

不是人人都是萧承远,不是人人她问什么就会答什么真话。

她全然是下意识地这么说,因为,她现在很信他,信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鼻子又是一酸,永嘉连忙移了视线,不让乔若云见着她眼中的泪光:“那我应该怎么待他呢?他杀了祁隐,欠祁隐一条命。可是在寒山寺的时候他救了我,我欠他一命。”

乔若云沉思道:“若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一旦立案定罪,恐怕他难逃死罪。你向皇上求个情,饶他一命,贬作庶人发回原籍,你也不欠他什么了。”

永嘉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一滴泪随即坠落下,洇在了长裙的牡丹花样上。

第74章 借刀杀人(3)故宅、故人、遗墨、……

京城,太平坊,陌花巷。

城东的太平坊离皇宫近,官员上职方便。陌花巷的位置在太平坊偏僻处,这儿宅院的价钱相比较那些地段好的低些。

永嘉今日穿得朴素,只像富人家的夫人,在太平坊中行走并未惹人注意。坊间有一条河水贯穿东西,河边载着柳,过了春分,柳条上长出了嫩绿色的芽,在风里轻悠悠地荡着。

今日飘了小雨,青石板上稍积起了些水,月若撑着伞,主仆二人小心地走着。

这座宅院虽是她的,但永嘉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当年祁隐租住在此处,他离京的第二日,她便命了小德子速速出宫将这座宅院买下来。起先是出不得宫,后来即便有机会能来这儿看一看,她却也不敢过来。

今日,她想,该过来了。

祁隐到了京城,便在此处租住着。房东是京中做绸布生意的,不缺钱,但因着太平坊的地段好,宅院一院难求,房东本不愿卖了这座宅院,但一听是宫里的人,也不敢多打听,还是将房子卖了。

说起来,还是算个强买强卖的事儿,永嘉心里愧疚,特地给房东贴了好些钱。

她是怕别人住了,连祁隐最后的在京中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所以她买下了这座宅院后,没有叫人动过宅院里的任何东西,只是上了锁,保留了他在时的模样。

木门上贴着门神,风吹日晒,原本鲜艳的画脱落了色彩,不少地方都剥落了下来,只留下一些依稀可见的迹象黏附在门上。想是房主人家自己贴的,祁隐,好像不太在乎这个。

月若开了门上的黄铜锁,没有推门。永嘉立在门前默了一会儿,待三两个路人经过,奇怪地望了主仆二人一眼时,才似下定了决心那般推了门。

没有扑面而来的灰尘,细雨缓缓地落着,将庭院清扫的干净,就如同还有人住在这儿一般。许是知道今日她要来,连老天爷都眷顾着,给她留了一点儿不该有的希冀。

庭院里很干净,没有杂物。

祁隐很简朴,身上没有染上一点儿尘俗味,他住的地方也是如此。

小小的一方院落,麻雀虽小肝胆俱全,打理得干干净净。他没有娶妻,一个男人家能拾掇成这样子,很好。

进了屋内,只有少许的灰尘伴着屋门的开合漂浮了起来,当日小德子来了之后就将门窗紧闭,屋内的所有东西都保护得很好。屋子里,还有一阵浓郁的药香。

药香,祁隐身上的气息。

永嘉扶着屋门的手一滞,指甲险些嵌到上了年岁的木头里。

月若正想去开了窗透风,永嘉止住了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她心里的想法,有点儿幼稚,有点儿可笑。开了窗透了气,这股药香就散了。经年累月,他的痕迹一点点消失,她不想这样。

永嘉亲自掌了灯在屋内看着。这儿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简易的架子床,一张方桌,一架书架,一张书案,其余一些零碎。书架上摆得满,都是些医书。

她掌着灯,暖黄的烛光将书脊照得亮。这些书或熟悉或陌生,有一些祁隐带到长明宫里让她看过,她明明应该在此时想着当年长明宫里他教她读书的样子,可是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裴清。

驻跸苏州府的时候,裴清带她回了裴家院子,也是一座小院,也很干净,也有这样的一架书。

她那时候觉得他们两个人好像。

心里一阵痛。

她收回了视线,走到了书案边,将灯盏放在了书案上。想是祁隐收拾东西走得急,没有带走那些医书,书案上有一本书还半卷着摊开。永嘉拿起来看,这是一本《伤寒杂病论》。

正拿起的时候,她瞥见了书底下压着的一张信笺,像是看书看倦时随手拿了一张纸闲散地写的。永嘉便是这样,看书看累了,偶然想到一句什么话便写下来,顺便欣赏欣赏自己的墨宝。

她拿起有些泛黄的信笺,写得闲散,字却还是漂亮。

这个字倒是同祁隐平时写得不像,没有他那么工整,反而恣肆狷狂了些。

永嘉只当是闲散时写着玩,并不注意字法。

上面誊着一首词:

“江南节物,水昏云淡,飞雪满前村。千寻翠岭,一枝芳艳,迢递寄归人。

寿阳妆罢,冰姿玉态,的的写天真。“[1]

这首词本还有最后一句,不知为何却没有写上去,像是写的人转了心意,半途回去在“寿阳”二字上轻轻地划了一道,旁边落了两个极小极小的字,永嘉要拿得很近,在灯下才能看清楚。

她看清了那两个字,顿时荡魂摄魄。

那两个字是,永嘉。

泪珠落下,砸在信笺上,扑通一声响。

他当时就喜欢她,他一定不是躲着她才不告而别。

她误信了投江殉主的传言,心里怨着他,他若在九泉之下有知,应该会很着急吧。

永嘉将信笺仍放回原处,灭了灯,屋内昏暗下来,只有半掩着的屋门透了阴雨天气不盛的日光进来。薄薄的尘雾飘飞,她在昏暗的屋内立着,手渐渐地攥紧。

不是她无情,是裴清先错的。

“月若,回府吧。”-

永嘉没有进过裴清在裴府的书房。

她嫁过来十日后启程南巡,并未将裴府上下每一处都看了。加之那时候她和裴清还不熟,没有想法跑到他的书房里。

其实很多府院上都有规矩,妇人和孩子没有吩咐是不能进书房的,因为书房里存着公文和一些密信,这是断断不能让外人看的,即便是自家府院的人也不行。

永嘉起先就没这个打算,但是裴清当初特地和她说:“娘子若是愿意来书房瞧一瞧我,随时都来。”

十二月在杭州时,她倒是时常去书房里陪他。偶尔给他送一盏茶一碗羹,多的时候立在他身侧给他研磨,或许只是坐在他身边读书。

裴清偶尔也会将政事拿出来和她论一论,但永嘉从小到大遵的都是“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自己本身也对朝政没心思,就不大在这上头感兴趣。

裴清的公文和信件从来不藏着掖着,这些东西于她而言不过是废纸,他就算是送到她眼前她也不会看。

眼下,永嘉立在书房外,就如进祁隐的宅院那样一般默然着。

但她没有默然太久,便推了门进去了。裴清的书房精致典雅,用具都是上好的,看似质朴低调,但难以掩住上好材料透出来的贵气。书房的陈设井井有条,是阿泉每日都会打理的。

如今裴清不在府里,管家的本是将书房严加看守着,但见着是公主来,便也没拦着。

永嘉在书房内走了一圈,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

裴清他还真的是信得过别人,所有的东西,都亮亮堂堂地摆着。即便是存放书信的盒子,也都没有上锁。

如若是他仔细藏了起来,又或是在这些盒子上一应上了锁,永嘉的心里会好受些。她立在书案边,胸口再一次闷起来,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疑惑和一些愧疚。

眼中涌上水雾,她仰头看了看书房内不存在的天,不欲让泪珠落下。

一天内,她去了祁隐的宅院,又来了裴清的书房。一个是她从前喜欢的人,一个是如今她下定心意要白头偕老的人。她不禁笑了一声,伴着这声笑,脸上的泪再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

造化弄人。

她将所有的书信密函都收拾好了,

没有打开看,只一齐收在一只大箱子里。刘管家见她命人将这些东西抬了出去,张了张口,虽疑惑着,却也不敢说什么。

爷从前说过,无论公主想在裴府里做什么,由着公主就是了。

箱子最后收到了主屋内,望着箱子,永嘉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曾犹豫过,在这个关头,自己是仍旧住在裴府,还是回了她城郊的公主府去。

想来想去,即便旁人如何说,即便真的没有什么用,她还是想亲自问问他。等问完了,再做打算吧。

现在,就是等他抵京了-

二月底,裴清抵京。

在杭州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即刻启程返京。

一路上河水波涛汹涌,天际阴云密布,似有大雨倾盆之召。风刮得烈,他凭栏远目,心绪一如此时的欲来风雨。

裴清发觉,自己错了。

他原以为隆顺帝让他接了这一桩差事留任杭州三年,意思是逐渐削了他的权,待杭州的买卖做完之后,他可功成身退。

而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自然知道隆顺帝心狠手辣,莫非如此不会扳倒先太子荣登大宝。晋王行将就木,是因为晋王自己造的孽,所以他未往自己身上考虑。但让他意料不及的是,隆顺帝会心狠至此。

心狠裴清轻笑了一声,连能给自己垂死的爹喂一碗催命汤的人,又怎会在乎别人的死活。

是他想得太浅薄,是他以为这一场君臣际遇该以好的结局收场。

若他只是一个贪恋朝堂的权臣,事到如今只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他甘愿受罪一死。可他不是,他的心从来不在朝堂上,一直都在永嘉那里。

要出事了,永嘉会信他么?

第75章 此情无计(1)“你想问什么,都问吧……

二月底,春雨下得绵绵。京城各处都似蒙上了一层雾,天光晦暗,街巷各处都积着一层薄水,马蹄嗒嗒踏过,溅起一片脏污了的水花。

下舟、策马,裴清未坐轿辇,自己上了马赶往乾清门觐见。

圣旨只让他返京,但未曾言说抵京之后做什么。裴清虽已然知道自己的命途,也知道当今圣上不是个堪尽心尽力的明君,但事到如今,他还是愿遵守做臣子的本分。

他小的时候,他的祖父便常常教导他六个字,忠君、爱国、为民。他入朝为官之后,始终不忘祖父的教诲,即使自己成了隆顺帝手上的剑,做了那些事之余,他都尽力推行新政、整肃吏治,让天下百姓过得好些。

如今,官场这段路,将是要走到头了。之后迎接他的是什么,只看隆顺帝的意思。

隆顺帝没见他,他被拦在了乾清门外。

宫中早已得了他将要抵京的消息,知道他回来,早早地有司礼监的人在这儿候着。

陆平立在门下,一旁的小宦官撑着伞,笑看着被雨淋得湿透的裴清,懒声道:“裴大人,万岁爷说了,今儿个不见您。有什么事儿,等刑部召您候审,您去就是了。”

裴清并没有多给陆平眼神,他移了视线,望了一眼乾清门的牌匾,渐渐地蹙了眉。

隆顺帝,这是想赶尽杀绝了?

忽地,陆平出了声移回了裴清的思绪,他的嗓音尖锐,直直刺入裴清心中:“裴大人,您可别耽搁了,永嘉公主还在府上等着您呐。”

裴清眼神一凛,冷冷地看着陆平。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陆洪当年所干过的那些龌龊事,陆平多少都有一份参与。当年忠勤候府事发之时,陆平已将干爹二字唤得殷勤,就似一只尾巴摇得欢的哈巴狗儿。

他扳倒了陆洪报了仇,但心知不该将仇恨二字一直放在心中,待陆洪一死,旁的人他都无意在追究。以他如今的身份,将当年所有人都一网打尽未尝不可。

陆平不知道裴清就是忠勤候府的后人,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死里逃生过一回。偏巧的是他从他干爹陆洪那儿承了大半的精髓,无论是做事风格,还是说话时的拿腔拿调,无一不与陆洪相似。

裴清承认自己无所差别地厌恶司礼监的所有宦官,正是这些宦官,让他家破人亡。正是这些大字不识只会在皇帝跟前卖弄殷勤、阿谀谄媚的不全之人,指点江山,祸国殃民。

因为陆洪的关系,他起先就更厌恶陆平。

但他不屑于同陆平斗什么,与这些宦官,他多接触一分就生一分厌。

可是如今,陆平挑错柿子捏了。

裴清的眼神染上一丝狠厉,漂浮的雨丝似乎都因着他身上的冷意而凝结。他冷冷地看着陆平,道:“你若在公主那儿搬弄什么是非,小心你的这条贱命。”

陆平微笑道:“奴婢的这条命可不是由裴大人说了算的,是由万岁爷说了算的。至于是非不是非的,奴婢同公主说的话可没有一个字儿是假的,人证物证俱在,奴婢哪能掺什么假呢。”

裴清一愣,拳不禁攥紧。但如今不是在此地费时的时候,他没再给陆平什么眼神,径直上了马,疾行着回了裴府。

陆平缓了缓僵了的神色,抬袖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明明天冷着,自己刚刚却出了一身的汗。小宦官殷勤地递了一条巾帕上来,陆平啐了一口:“去!”

裴清分明就是个该死的了,可他在裴清跟前却还像个鸡崽子一样。当年裴清如何倒了干爹的,那些场景仍旧在他的脑中历历如新,每回想起一次,心里的惧意便多一分。

只要将裴清杀了就好了,什么都有了。

望着裴清扬长而去的身影,陆平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你说这场景熟不熟悉呐。”

小宦官盯了半晌,最后讪笑道:“儿子蠢笨,没看出来。”

“说你蠢,还真是蠢。”陆平冷笑了一声,“隆顺元年那个冬日,咱们是不是也在这儿候着人呐。”

小宦官一拍脑袋:“是了,儿子想起来了。那日永嘉公主和萧家成婚呢,干爹您在这儿候着公主。当年裴清弹劾了萧家,如今他自己也落得个快死的境地了,恭喜干爹、贺喜干爹!”

陆平牵起一丝笑。

那个风雪夜里他立志要借永嘉公主的手将裴清拉下马,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到了鱼该收网的时候了-

永嘉在亭里坐着,难得的,让月若将琴捧了过来。

裴清在亭外停了步子,静静地望着她。月若连同其余的下人都退下了,一时春雨细绵如织,园中翠青盎然,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今日穿着一袭素白色立领长衫、豆青色长裙,云鬟上只简单地簪了些玉饰,清雅,满园春色极衬她。如葱玉指拨弄在琴弦上,琴音有若汩汩溪水涌流着,恍若仙音。

上一次听她弹琴,是在长明宫里。

她凡是女子该学的东西都学得好,但所有之中独爱书画,其余不过应付了事。她从前和他说她其实不喜欢弹琴,但似乎是想在他跟前露一手似的,那一次弹了一曲《清夜吟》。

弹罢,仰头看着他,流光溢彩的水眸里带着小狐狸一样的得意。

他是祁隐。

作为裴清,他幼时曾在侯府之中随家人学过琴,稍有了解,知道她弹得很好。彼时作为山野出身的祁太医,只好和她说:“臣虽不通琴律,但殿下弹得极好听。”

她来了裴府之后,他留意过那架端淑皇后传下来的古琴,被她搁在落芳院了,并没有拿出来。他既不是祁隐,她当初便也不会有在他跟前喜滋滋讨个欢的意思。

南巡的时候,她也没有带去。

可今日,她在弹

琴。

弹的曲子,唤作《忆故人》。

裴清的眸中渐渐变得复杂,忆故人,故人是何人?刚刚见着月若的神态,该是出了什么事。加之先前陆平的那番话,能让永嘉如此的事情,难道是

祁隐?

裴清走了过去,在琴前坐下,轻声道:“一曲《忆故人》,故人是何人?”

拨动着的琴弦陡然一颤,颤出一个不相协调的高音。潺潺流水似的琴音停了,园中陡然恢复了寂静。雨绵绵不绝地落着,被雨打湿了羽毛的禽鸟此时都懒于啼鸣。

永嘉抬头看向他,眼中盈满泪水。

裴清的心揪紧似的一疼,放在膝上的手开始抖。

永嘉咬了咬唇,声音颤着:“你不知道么?”

裴清的手指屈起,在官袍上留下一道很深的折痕。

“祁隐?”

永嘉的一颗泪砸落下,掉在琴弦上。

裴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既心疼又茫然地看着她。永嘉知道了什么?是知道他就是祁隐,还是旁的什么?

他不想看她哭,想将她抱到怀里抹掉她的泪。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他的身子僵得厉害。

永嘉见他再无言,眼泪便掉得更快。

她知道他今日将要抵京,昨夜里便睡得浅。她既怕他回来,又想他回来。明明觉得该恨他,可是又盼着亲自跟他见了面问一问他。

他的步子停在亭外的时候,她便知道了。她很想跑过去,重新落入那个温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和他说自己这么多日以来的担心、忧惧,让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害过祁隐。

仍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永嘉侧了头,抹去自己将要决了堤的泪水。她的肩抖了好一会儿,半晌后才渐渐平息下来。她拿起一旁矮几上搁着的紫檀竹节盒,递给裴清,这时候,眼神冷漠。

“你认识它吗?”

他当年压下了祁隐的案子,自然会知道有这么一个物证。

裴清接过竹节盒的手是颤的,他当然认识它,比谁都要认识它。他既不解、又震惊地重新看向永嘉,可是见到她眼中的冷意时,他心中生出的侥幸荡然无存。

如今的情形,定然不是她知晓了他是祁隐,若是这样的话,她不会这般作态。

裴清开了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哑:“我该认识它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这话,定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永嘉冷笑了一声,交叠平放在膝上的手指却紧紧地绞在了一起,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可还是带了哭腔:“你是不是觉得这桩案子被你压下了,所以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裴清愣怔了一瞬,然后开始飞快地思索着。

明白地那一刹那,他自嘲地勾起了一丝笑。

隆顺帝比他想象得还要狠。

当然,这份狠,只是针对于他而已。隆顺帝如今已下定了决心要他死,然而他还是永嘉的驸马,若是他因着官场上的事情死了,永嘉定会伤心。

所以,隆顺帝直接拿出了最狠的一招,直接用祁隐之事让她恨上他。如今他再死,她不会为着他伤心了。

而且,隆顺帝猜得很准,他不会将祁隐之事告诉永嘉。

这件事,无非是权衡让永嘉失去亲人还是爱人。普天之下她的至亲唯有隆顺帝了,而爱人爱人是可以替代的,不是吗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不会告诉她真相。

裴清望着再一次满是泪水的永嘉,神色已然平静,只有眸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哀痛:

“你想问什么,都问吧。”

第76章 此情无计(2)“我想攀龙附凤,所以……

裴清好平静,永嘉的心攥紧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夹杂着怒意席卷上来,让她整个人都抖着。她问道:“是祁隐撞见了你和户部史侍郎说话,对不对?你怕他将你的事情说出去,所以起了杀心,对不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就似快要喊出来一般。

裴清迟疑一瞬后,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