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也是学过医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裴清伤得这么重这么深,就算这般伤着的是皇帝,他们做太医的也是真的束手无策。这样的伤能处理好已是万幸,至于止不止得住血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
可是,难道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血而死吗?
泪水止不住地滚落,眼前朦胧一片。
她学过医,她学过医的,她一定能找到法子救他
永嘉的身子一颤,当时她向祁隐求学医术,虽主攻的是父皇的病,但实际上祁隐什么都教她。因着母后的缘故,永嘉最想学的的就是如何救失血之症。
宫里头的娘娘们生产时大出血的不少,永嘉很怕她们和母后一样失血而死。但这种情况太凶险了,甚少有人能救的回来。她想知道有没有可解的法子。
祁隐说,有。
祁隐说的,是一个民间的土方子。但这个方子一直没有用在宫里,因为当时他只是个新入太医院尚人微言轻的太医,且太医院本就不用民间土方的,若是用了出了问题无人敢担责。
但祁隐和她说,他在民间时遇到不少失血过多的产妇,每次都用这个方子,从阎王爷手里救下不少人。
永嘉听他记过那个方子,她能记得
永嘉缓缓坐到了榻沿上,垂了目道:“本宫念一个方子,你们按着这个方子抓药煎药,半个时辰内务
必送来,否则本宫要你们死。”
祁隐认认真真写着那个方子的样子,永嘉还记得。他低头伏案,拿着一支紫毫竹笔在宣纸上誊写。他写罢之后交给她看,她边看边听他解着每一种药材的药效。
现在,永嘉似是复述着他的话,又似是异口同声着和他一起说话,她缓缓地、认真地说了下去。太医记罢方子,震惊地抬了头:“殿下,这是祁这是个土方啊。”
永嘉道:“照做吧。”
她不知道祁隐说的话到底对不对,毕竟她没有真正的用过它。但是时至今日她别无他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裴清死,但凡有一点点可能,她都要救他。
祁隐离开她已经有两年了,她爱过他、恨过他,最后都隐在云烟里化作浮云。
这一次,她希望他还能帮她。
药很快就煎好了送来了,棕黑如墨,泛着一股苦味。永嘉送了一勺到裴清的唇畔,明明他的唇已经干的起了皱,可还是一点水都不肯喝下去。汤药从裴清的唇畔滑落,永嘉急忙用锦帕拭着。
她望着他,默了一瞬,最后道:“你们都出去吧。”
月若担忧道:“殿下”
“出去。”
房门被合上,禅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永嘉含了一口药入口中,很苦,比她从前喝过的所有药还要苦。她试着咽了下去,紧皱着眉缓了一会儿。
再次含了一口,她倾身俯向裴清,手扶着他的脸庞。
他的唇很凉。
好在,他终于喝下去了。
如此反复数次,汤药才见了底。永嘉将药碗搁在一旁,舌尖的苦味已然麻木,再感受不到什么东西。
屋内很安静,时间的流动似乎都在这里止住。永嘉希望时间能止住,能让裴清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去死。她知道自己分明是在赌,还是一个不敢设想赌输了会如何的、称得上是失了心智的赌徒。
永嘉抹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如今自己不能倒了,自己必须陪在他的身边。她拆下了他身上被血染得鲜红发黑的白布,伤口露出的那一刻永嘉还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心里狠狠地涌上一阵疼。
触目惊心。
永嘉紧紧地咬着唇,动作轻柔地重新替裴清覆上干净的布,眼前还是涌上来一片除不尽的水雾,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模糊。白布包好,替裴清盖上被褥的那一刻,眼泪终是止不住地决了堤。
永嘉跪坐在榻边,额头低着榻沿,紧紧地抿着唇,任由泪水滴落到地上。
是她的错,若她不在那么情急的状况下折返回去,裴清就不会从人群中跑出来。本来现在躺在这里的该是她,而不是裴清。
他不应该跑出来的,他为什么要救她呢?
若是那箭再偏一寸,她看到的他就是蒙着一层白布了。
行宫赏梅时她第二次见他,他那一天穿着素袍,袍上落了几瓣红梅,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长得很好看。他与她仅仅有过一面之缘,在那一天却和她说,微臣想求娶殿下为妻。她很惊讶,很没有听明白,他又说了一遍,微臣想求娶殿下为妻。
他去闽地督战,他应该不擅长兵法吧,却还是一意孤行着要用战功换一道赐婚圣旨。七夕节的时候他带她去放花灯,在盏盏花灯点缀的有若银河的永定河边他和她说,他许愿今生和她白头偕老。
成婚了,他一直都惯着她,从来没有让她做过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比她自己都要担心她的身子,日日给她捧一碗养身汤。他还说,还说只要他在她的身边,那就是上上大吉。
可是她呢,就算萧承远为他说话,她还是觉得他不过是想要攀龙附凤而已。
紧抿着的唇边,溢出一声碎了心的呜咽。
难道,难道他对她真的是真心吗?
真心到愿意不顾自己的性命来救她。
原来径山寺上的那一签上上大吉是这个意思,“得其所哉,得其所哉”。原来她在那时候就已经得其所哉,只是自己不知罢了。签文上有两个得其所哉,她占了一个,他是不是也该占一个?
满天神佛,保佑他活下来吧。
若是他活不下来,又怎么称得上上上大吉呢?
永嘉出了禅房,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或许凌乱了云鬟红肿了眼睛,都不重要。月若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只是搀扶着自家公主,往公主要去的地方走。
寒山寺里,每一座殿宇,每一尊佛陀、观音、罗汉像前,都留下了永嘉跪地叩首的声影。
黑夜浓得像墨,满是佛陀金像的大殿里灯烛辉煌,香烛袅袅燃着白烟,气味还是那般古怪。长夜寂静,也已空寂的大殿之中,却好似有着遥远的诵经之声。
永嘉的确不信佛,当年母后难产的那几个时辰,僧人们的木鱼声一瞬也没有歇过。她跪在母后日日供着香火的观音娘娘像前,磕着头祈求菩萨能保佑她的母后平安。
母后还是走了。
可是这一次她仰着头、盈着泪,看向这一座座或慈悲或怒目的佛陀时,她无比希冀这个世上真的有佛。
若是有佛,就该明证她曾经抽到过的那一支签,从前,是她诚心不足而已。
药师殿里,永嘉跪坐在蒲团上,低着头看着那本《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一字一句地低声念诵着。
白日里住持讲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些不过都是废话,可是自己有所求的时候,却觉得字字句句皆是真言。
信佛,从来都不是为自己。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贫穷多苦,我之名号一经其耳,众病悉得除,身心安乐,家属资具悉皆丰足,乃至证得无上菩提。”[1]
众病悉得除,身心安乐。
永嘉放下手中的经书,抬头看向药师佛,喃喃道:“即便用我换他,也好。”
出了药师殿,高云遮月,夜阑人静。
照祁隐当日所言,按着这个方子一服药喝下去,血就会止了大半。若如真的止了血,那么便说明此人性命可保,再喝两服便能彻底止血。若第一服未起效,那么后面的便不必再喝了。
永嘉回到禅房中,颤着手掀开了裴清的被褥。
第47章 险象(4)“如何你才能信我?”……
白布上,只印了伤口那般大小的一圆块血。
血止住了。
永嘉僵了许久的身子终于一软,几近是跌坐在了榻沿上。她的手颤着将被褥掖好,同时有三两滴泪落了下来。
裴清能活下来了。
她从前对他一直有偏见,觉得他做那么多事最终都是为了他的仕途,娶她也不过是为了攀附皇亲而已。所以她待他并不好,不像旁人的娘子那样柔声细语甚至洗手作羹汤的,常常对他摆着一张冷脸,动辄就要生他的气。
可是裴清从没有怪过她,无论哪一次都仍然是笑眯眯地哄着她,一直哄到她心里头高兴了才止。她深更半夜忽然想吃江月楼的水晶饺,他二话不说就起身披了衣出去了。回来,他继续打着地铺睡。
这样待她好的人,如今却昏睡在这里。
裴清对她是真心,她虽然不喜欢他,但她应该对他好一些。
至少,尽力做一个娘子该做的。
屋外天如浓墨,已近子时。
月若轻推了门进来,说给她备了膳,让她去隔壁的耳房吃。永嘉自清醒之后一颗心就挂在裴清身上,丝毫未动用膳的念头,腹中并不觉得饥饿,眼下亦是如此。她摇了摇头,道:“过了有两个时辰了,把第二服药煎着。”
月若担忧道:“您大半日没有吃东西了,午后还昏了,现在正是要吃东西的时候。裴大人若是知道您为着他这般伤身,一定会伤心的。”
永嘉僵了僵,默默地看向裴清。
从她到裴府中的第
一日开始,裴清就给她备了养身汤。她是个常喝汤药的身子,但并不爱喝,月若端来催了她好几遍她只说“搁这儿”“等会儿”。
裴清是吩咐她晚膳后半个时辰吃的,后来发觉她常常不按着时辰,便亲自煎好了药端过来,盯着她喝下去才作数。养身汤有些苦,他每每都要佐上一个甜食,或是江月楼的梅花糕,或是一颗蜜枣,或是一颗糖。
她用膳用得一贯都少,而且偏素,裴清硬要她多吃些肉和鸡蛋,也为着这个,他一日三餐都要回府中和她吃。就算礼部和内阁的事情再多再忙,到了午膳的点他的马车总是稳稳地停在了后院。
从前她不喜欢裴清这么管着她,但他在这些事情上头却很强硬,没有给她分说的机会,她便将就着依从了。如今想来他何必这么管着她,不过是出自真心罢了。
她不应该让他太操心了。
永嘉道:“那去用些吧。”
用罢晚膳,永嘉出了屋,仰头望见明月当空繁星遍布,白日还是浓云遮蔽的天象,夜里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正要回房给裴清喂第二服汤药的时候,阿泉远远地疾跑过来,在她身前作了礼。
阿泉先是询问道:“殿下,我们爷他”
永嘉道:“止住血了,眼下就是等着他何时醒。”
阿泉松了一口气,禀道:“刺杀之事水落石出了。”
原是赵忠自逃出京城之后就隐姓埋名,流亡于江浙各地,所幸是当兵的身上还有一身力气,落到哪处就做些苦力过活,心中一直存志要杀了秦王也就是当今圣上报仇。
他听闻圣驾南巡将过苏州,直觉皇帝将要来祭拜前朝帝陵,是故三月前剃度皈依佛门,在寒山寺化作个小沙弥等待时机,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永嘉将此事听罢,不由得蹙了眉。赵忠此人她听过,先帝爷曾评过其人“勇武善战,忠君不二”,如此忠臣,随太子谋逆之后不伏法,却来暗害当今圣上,这哪里称得上是忠臣?
她未再多想,阿泉道:“一个时辰前李公公过来传话时殿下不在,皇上和皇后娘娘吩咐,定要全力救治裴大人,还让殿下务必保重身子,切莫上了神。还说齐王殿下已经醒了,请殿下安心。”
永嘉点了点头,今日之事一出,各处都忙乱起来。
阿泉见着月若捧着汤药,道:“殿下您操劳了半日,先回去歇着吧,小的来守着爷就好了。”
月若亦是这个想法,附和道:“夜深了,殿下该回房歇着了。”
永嘉接过月若手中的汤碗,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在这里看着他。”
没等二人有什么话说,永嘉就推门进去了。
屋内不能透风,因此还萦绕的一股药味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裴清平日里那么操劳,今日流了这么多的血伤了身子,日后皇兄还要重用他,这人怎么养得过来?
永嘉的心里一阵疼,明日该去和皇兄说一说。
她仍是依着第一服药的样子给裴清喂了药,他的面色不那么苍白了,唇也湿润了些,就像一株快要干枯死的草久旱逢甘霖,重又青翠了枝叶。
永嘉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安静地看裴清。
他真的和祁隐很像,明明五官都不是一种类型,可是神态里却有祁隐的影子。人和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难以说明的因果,他和祁隐像,今日又是祁隐的方子救了他。若是她当日不多问祁隐一句那个土方子,祁隐不为她那般细致地讲述一遍,那么裴清今日真的会死。
她曾经在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最美好的年纪遇到了祁隐那样的人,这很好,只不过他们二人终归是落花流水一场空罢了。
如今她嫁给了裴清,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从今以后,她应该和裴清好好做夫妻了-
次日天光微明,一点微弱的晨光透进禅房纸糊的窗中,屋内半明半暗。
裴清睁眼时,难得地恍了一会儿。
那一箭钻心刺骨,疼得他顿时就失了神志。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他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是庆幸自己料事如神跑了过来,没让她受伤;第二个,是遗憾自己大概要死了,从今以后再也陪不了她了。
如今见着自己在禅房之中,不由得愣了神,原来自己没死。
他明明记得那一箭的位置凶险得很,想是已经入心了,必定命丧当场。看来是他福大命大,那一箭偏了些,但这般的箭伤竟都能有人给他救了回来,一个将士若是在战场了受了这种伤,那定然是没救了。
他略略地转了视线,头移动时,牵扯到伤口一阵钻心剜骨的疼,额上登时出了密密的冷汗。裴清偏了头,惊愕地发现永嘉伏在榻上,贴在他的身边。
永嘉后来搬了一个圆凳坐在榻边,也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裴清。她知道他可能要好几日才能醒来,但她就是不愿意离开,她要守着他。后半夜她累了,便伏在他身边睡着了。
柔和微亮的光线贴在永嘉的面庞上,她闭着眼眸,秀眉微微地蹙着,像一朵晨曦时分睡着的芍药花。她白皙得如同观音手中捧着的那白瓷杨柳瓶一般的脸庞泛着些粉,当裴清看到上头浅浅的泪痕时,心里揪紧得一疼。
她哭了?
她还在这儿守了一夜?
裴清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最怕她哭,当日他身为祁隐时拒绝了她,她泪光盈盈的时候他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疼,缓了很多天这种感觉都消失不去。
永嘉一哭,他的五脏六腑都碎了。
他想伸手抚一抚她的脸,可是略微一动伤口就牵扯着四肢百骸都疼,令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好作罢。
身上疼,心里也疼,疼的同时却生出丝丝的喜悦。她哭了,她来守着他,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对他有几分上心了?
若是这样,就是叫他死了都值得。
隐约觉得身边人有些动静,永嘉立马惊醒了。
平日里她只要睡着了,便是睡得极沉,只有极大的动静才能唤醒她。先前在裴府的时候,起初她还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裴清天微亮时上了榻,后来便毫无察觉了,他起身去上朝的时候她也没个反应。
但是眼下,裴清但凡有点儿要醒的样子,她都能即刻醒了来。
永嘉急切地抬了头,撞入裴清乌黑明亮的眼眸里。
永嘉颤了颤身子,久久地愣怔之后,脸上无声地滑落下两道清泪。裴清本是笑着看她,见了这两行泪登心里又是一阵疼,焦急道:“你别哭,你”
永嘉也不顾抹泪,裴清是个病人,她本该强颜欢笑好好地和他说话的,可是她忍不住心中的那些情绪,啜泣道:“你怎么这么傻呢,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死了”
“我不傻,我死十次也好过让你伤着。”裴清想伸手给她擦泪,“永嘉,扶我起来。”
永嘉听着他的这些蠢话,心下不由得生了气,见着裴清挣扎着要起,边气边悲地倒是止住了泪,连忙道:“你身上,怎么起得了?”可是见他执意如此,只好叠了软枕扶着他靠上去。
裴清忍下了痛,抚上永嘉的脸颊,抹了抹上头挂着的晶莹如晨露的泪,轻声道:“还好是我中了这一箭。”
永嘉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这不是说傻话吗?”
裴清道:“一点都不傻。”
永嘉喃喃着,声音有些颤:“难道你当真对我”
“当真。”裴清缓缓道,拉着永嘉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上,“这颗心是你的。该如何,你才能信我?”
裴清的心跳沉稳,比昨夜有力许多。永嘉像被火燎了似的想要抽回手,可是想起自己在心里的诺,以及他的伤,她只好轻摇了头,敛眸道:“我信你。”
裴清凝目看着她,这一会儿二人都没说话。永嘉的眼睫上还沾着泪,看得裴清的眉蹙了蹙。他将她的每一处都看得仔细,自己从
鬼门关过了一遭,如今再见她,当真是失而复得,有若新生。
缓缓地,裴清将手覆到永嘉的脑后,使了些力。一阵力引着永嘉倾身向他,她慌忙抬眸看着裴清,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她不是不愿意,但是他她犹豫地怯声道:“你你还有伤。”
裴清笑了笑:“不打紧。”
第48章 情丝(1)“我该节制的在后头。”……
裴清将永嘉的唇压向他的,柔软,带着她独有的香气。
他们的吐息交织在一起,像鸳鸯交颈一般地轻轻贴合,逐渐相融,两只鸳鸯依偎着向水边芳草地深处游去。当裴清更深入的时候永嘉慌忙想推他,可是手抵上他的胸口时却绵软无力。他有伤,她不能挣扎。
裴清将她更压向他,永嘉只好任由他吻得更深。
悠悠、绵长,末了时裴清贴着永嘉的额头,平复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永嘉浑身都软了下来,低着头羞得不敢说什么。裴清看着她这般模样,气血上涌时又一次想亲亲她,可是伤口禁不住得疼,只好先作罢。
日后有的是机会。
永嘉仍是垂眸:“你你不疼吗?”
裴清忍着疼,轻笑道:“有一些,但是没有你重要。”
裴清还是喜欢油嘴滑舌,永嘉想骂一骂他,可是从前那样讥讽的话此时却说不出口。她的鼻子又一酸,再次落了两滴泪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跑回来的,不然你”
裴清打断了她:“你看,至少你信了我,这就比什么都要紧,就是我死了我也愿意。”
永嘉急忙捂住他的嘴,眼中还盈着泪:“你不许说这些话。”
裴清覆上她的手,轻轻吻了吻,道:“好。”
轻轻拥了永嘉一会儿,裴清定下心神,开始想刺杀这桩事。刚刚他只顾着永嘉,把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待永嘉将事情悉数说罢,裴清心中五味杂陈。赵忠是个忠勇的,只可惜和萧家一样,忠错了人。
罢了,不去想这个。
永嘉也道:“你别想这些了,我等会儿就去和皇兄说,让你这段时间不要处理政事了,好好养养身子。皇兄会答应的。”
裴清嗯了一声。这样也好,他日日跟在皇上身边实在太忙了,连南巡也只有几日能抽身陪永嘉。而今可以日日陪着她了,他乐得个清闲。心里无了政事,便关心起自个儿的事,裴清问:“这箭伤是谁治的?”
永嘉将那三个太医的名字报了,裴清皱眉道:“他们三人的医术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这是他在太医院的同僚,他们几斤几两他自然清楚。
永嘉再一次垂了眸:“他们的箭伤处理得尚可,但是救不好失血之症。我我从前学过一个土方子,想着再如何只能试一试了,就用了这个方子给你。”
裴清的心极大地一震,他知道是哪个方子了。
他曾经将这个方子教给了永嘉,她如今用它救了他。
永嘉未察觉他的变化,继续道:“当初教我的那位太医说的这个方子,他说这是专门治失血之症的,但是我先前没有用过它,所以还好,还好这个方子有用。”
裴清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镇定道:“多谢你。”
多谢你记得它,多谢你信我。
永嘉避开了裴清再一次变得炽热的目光,想抽身离开时却仍被他拉了住。她不明白一个流了这么多血、昏睡了一日的人怎么能力气这么大,也不明白裴清为何现在变得如此放纵。
永嘉看着裴清饱含那般意思的眼神,不禁疑惑道:“你前二十四年是怎么过的?”
裴清满脑子都是想亲她,蓦然听了永嘉这一句突兀的话,不解道:“什么怎么过的?”
永嘉道:“没娶妻的时候。”
“这个么”裴清将永嘉压近了些,声音绵软带着些蛊惑,“没有遇见你的时候,我不这样,遇见你之后我才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永嘉红了脸:“你该节制一些。”她虽然心里决意要和他好好做夫妻,但正经过日子也不是这么个过日子法。
裴清疑惑道:“节制?”节制什么?他现在真真是跟佛门里头的和尚一样吃的是素,荤腥上只沾了点儿油水,真正的荤还没吃到,让他节制?
永嘉敛眸道:“比如说这个,你”
她的话被裴清淹没了。
永嘉不敢推他,结束的时候只能没好气地瞪着他,却引得裴清一阵笑:“我该节制的在后头。”
永嘉没理他-
这桩案子审得简单,拿了赵忠本人、苏州城的几个官员和寒山寺里的几个和尚问了话,便理清了来龙去脉。案子简单,但性质恶劣,隆顺帝雷霆大怒,问了好些人的罪,一气之下即刻就离了苏州,径直往杭州府去了。
众人跟着走了,但裴清身上的伤势太重,只能先留在苏州府休养。永嘉同他一起回到了东园行宫的木樨山房之中,行宫里的贵人们都走完了,剩得他们一对夫妻,别有一种过小日子的滋味。
他们二人原是一起在正屋一张紫檀木六柱式床上睡的,那是先前为着避人耳目不得已之举。眼下行宫之中的人都走完了,永嘉回到山房之中的第一日,就吩咐月若另将侧屋收拾出来。
尚只能躺在榻上休养的裴清看着侍女们走进走出,将永嘉的东西尽数挪了出去,蹙眉疑惑道:“干什么?”
正给他端了药来喝的永嘉柔声道:“你身上有伤,我若是与你一处,压着你的伤了可怎么好?待你伤好之前,我们就分床睡。”
裴清叫停了月若,不快道:“这是分床睡?你这是分屋睡。”
永嘉疑惑道:“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裴清唤了阿泉进来,吩咐道,“将那张黄花梨的罗汉床搬过来,就放在这儿。殿下要和我分床睡,就睡这处。”
阿泉听了话,称是后退下了。月若抿唇一笑,折返回去叫侍女们重新把东西挪回来了。
一个都不听她的吩咐。永嘉恼了,将药碗递给裴清,生硬道:“你自己喝吧。”
裴清没反对,装模作样地要伸出手,眉蹙得极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永嘉赶忙收回了碗,坐到榻沿上担心道:“你别动了。”
裴清道:“是你让我自己喝的。”
永嘉无言,默默地吹了吹稍烫的药汤。裴清看着她明明含着点儿怒,却还是扭扭捏捏作贤惠的样子,不由得勾起了笑,轻声道:“我都起不了身了,不能对你做什么。你夜里一走,我心里不安定,都睡不着觉。”
永嘉道:“怎么,你二十几年都没睡觉?”她舀了药喂裴清,好堵住他的嘴,别再说些嬉皮笑脸的话了。
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是真怕自己压着他。虽然裴清的伤口一天天愈合,但伤得实在是太深了,头几日她强硬着要自己给他换纱布,每每看着伤口都要落几滴泪,裴清就不让她换了。
所以这段时日永嘉都硬要裴清躺在床上养着,不能有一点儿再伤着的机会。但裴清是个闲不住的,一会儿想下榻来走走,一会儿想拿本书看看,一会儿还想关心关心地方政事。于是演变成了永嘉拿着本书念给他听,翻着些她不太看得懂的地方考绩录报给他。
托裴清的福,永嘉一天到晚都在山房里陪着他。
过了近二十日,裴清可以下地了,隔一个时辰就走动走动。他能活动之后更是不得了,比先前还要放肆许多。许是他死里逃生醒来的时候永嘉纵容了他两次,裴清便越发得肆意妄为,偶尔从身后抱住她,偶尔贴上来亲她。
偏偏永嘉还不能推开他。
她说的好好过夫妻日子,指的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二人争做京城之中好夫妻的模范,不生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裴清同她对过夫妻日子的理解不大一样,所以,永嘉在某些事上仍旧会恼他,但这段时间只能忍。
这一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十月二
十一,一年前永嘉和萧承远成婚的日子。
特别的一日里来了一封特别的信,是萧承远寄来的,还恰恰好在这个日子送到,这是他命人特意吩咐了的。
萧承远虽在边关服罪,但因着管事的顶头上司是乔若云她大哥,所以他这个罪服的和没有服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王公贵族那般的生活待遇罢了。他对外头的事情仍然了如指掌,包括南巡刺杀之事。
裴清没死,萧承远一方面庆幸,一方面又不庆幸。
毕竟是横刀夺爱,再如何也不能真的做到一心坦荡。
十月二十一要到了,写封信给永嘉吧。
永嘉在离京之前收到过萧承远的书信,已经是两月余没收到他的信了,月若递上信来时自是喜出望外。她心里一直待萧承远如亲人,自然时时记挂。虽然名义上和他成过婚,但这个婚成到了什么程度裴清比她还要清楚,所以永嘉看萧承远的信时,从来不避着裴清。
今日月若给永嘉信,裴清看见了。
永嘉噙着笑拆信,裴大人一目了然。
永嘉读信时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微笑,裴大人有些不自在了。
裴清很清楚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从醒来的那一刻就紧盯着永嘉的反应,永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往日如何今日也如何,裴清就悻悻然地什么也没说。
直到萧承远的这封信送到,打破了微妙的平静。
其实萧承远的信上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和从前一般说他在边关如何如何,有哪些有意思的事。信很长,永嘉读了一半时,裴清便下了榻贴到她身边了,声音带着些不快:“他给你写了什么?”
永嘉将前半叠信纸递给他,懒懒道:“你自己看。”没写什么出格的话,她又不做贼心虚。
裴清哼了一声接过了,上头果然只是些家常话。但家常话也让他很不快,家常家常,那是一家人才家常,他萧承远和永嘉哪门子一家人?但念着他们是青梅竹马,他且不计较。
但永嘉的话说得太早了,看到最后一张信的时候,她的手一抖,连忙将这张纸塞了回去。
上头写着一句话:时隔一年,今日之情仍如昨日。
让裴清看到就不得了了。
第49章 情丝(2)“萧承远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萧承远喜欢她这件事,永嘉是在他离京的那一日才知道的。
后来永嘉也没想明白这件事,明明二人只是互相当好朋友的青梅竹马,他怎么就喜欢她了?只好感慨萧小将军看似性情外露,实则是个闷葫芦。事到那时他才敢表露心意,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永嘉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觉得,这罐子摔得也太彻底了些。
萧承远喜欢她,一年了还喜欢她,这倒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毕竟一个人总不能让被人喜欢谁不喜欢谁。但他在这个日子写来了这么一句话,加之她现在是个有夫之妇,这就有点儿罪大恶极了。
裴清若是个窝囊受气的草包驸马也就罢了,但她这个驸马爷可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
玲珑剔透的裴清敏锐地发现了永嘉的动作,挂上一张和蔼的笑脸轻轻地、和缓地来抽她手中的那叠纸。永嘉紧紧地捏住了,轻咳了一声道:“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话罢了。”
裴清另一只手搂上了她的腰,不安分地摩挲着,弄得她很痒。永嘉招架不住地将纸松开,然后将腰间他那只手拍掉。
裴清看到最后一张,冷哼了一声,再冷笑了一声,最后冷冷地把纸拍到了桌面上。
永嘉陡生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但只生了一会会儿便硬气了。又不是她喜欢萧承远,是萧承远喜欢她,她可没有负他裴清半分,她心虚什么?再说了,萧承远是她名正言顺的前驸马,说点儿这种话也没有违背了伦理纲常。
裴清道:“挑着这个日子给你写信,他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永嘉慢条斯理地将被裴清拍得扁下去的信纸拿回来,两叠纸叠在一起细细理着,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写几句话罢了,他人都在边关呢,你和他争哪门子的强?”
裴清看着永嘉像摆弄珍宝似的理这些信纸,又哼了一声:“他在边关就这样,回来了还得了?回来了是不是要亲自到裴府上和你说这些话了?争强?我和他争什么强,我才是你的驸马,我是看不惯他的做派。他挑这个日子送信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难得一气说这么多话,永嘉真是觉得奇怪:“你们二人不是惺惺相惜吗?你还为着这事”他这样子是吃醋吧,但她念着他的面子,没说出来。
裴清道:“和这个不相干,我就是觉得他不该在今天给你写信,还写这么一句话。”说着,就表情委屈地环上永嘉,将头倚在她的肩上。
永嘉的身子一僵,要不是念着他有伤她忍。她淡淡道:“他虽与我成过婚,但不也是个前驸马了么。我和他到底如何,你不是最清楚?”
裴清没说话。
永嘉安抚他道:“好啦,松开我,我去给你拿药。”
裴清没动。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了话:“自从我中箭之后你待我就比先前好。”
永嘉还以为这句话是在夸她,于是重重地嗯了一声,道:“你救了我,我自然要对你好。”
裴清道:“所以你是为了报答我?”
永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嗯了一声。
裴清将她环得更紧了,声音闷闷的,像是还在委屈着:“我不要你是为着报答我才对我好,我要你是因为我才对我好。”
永嘉琢磨了一会儿,道:“是啊,你是我的驸马,我们是夫妻,我会对你好的。”
她没听懂他说的话,裴清的一口气闷在胸中。永嘉对萧承远不咸不淡,对他也不咸不淡。如若她真的喜欢上了他,她应该将萧承远的信藏得好些再看,也该温温柔柔地哄一哄他。
他费尽心思求娶来的这位公主,待他真的只是待一位驸马而已。
裴清默默地松了手。
永嘉未作多想,抽身去给他拿药去了。
后来在苏州的几日裴清都闷闷的,也不爱说话,这会儿他能自己拿书看了,永嘉不必为他念,也就乐得个清闲。待裴清休养得差不多,起来活动已不成问题时,二人就启程赴了杭州-
舟行水上,近了杭州时是十一月初,裴清稍活泼了一些,似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性子,但永嘉却闷下来了。她日日得了闲就依着栏杆远望,有时思绪纷繁有时什么也不想。月若知晓公主的心境,默默地在永嘉身边伴着她,也不多说什么。
于永嘉而言,到杭州,有一种情怯的滋味。
已是冬日了,这个时节有特殊意义的,不只是她和萧承远成婚的十月二十一那一日,还有两年前祁隐回到钱塘投江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放下了祁隐,心中了无牵挂,但真正要到杭州时,曾经与他的过往一一浮现在她眼前,就像梦魇一样萦绕着,久久挥之不去。杭州繁华秀丽,她终究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丧命在了这里。
当年她出不得宫,只能派人来此寻他。她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来到杭州,祁隐撑伞行走在江南烟雨里,她在他身后遥遥唤他,但是他听不见。梦的最后,往往是江面上飘着的一袭白衣。
曾经她执意想来杭州,真的到了这里,却只盼着再慢一些到才好。
永嘉只能泄气地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自己终究还是没有放下祁隐,他走后的这些时日里,不过是她自欺欺人地掩盖了所有和他的过往。但,掩盖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这样的心结在心底深处越结越深,自己恍然发觉的时候,已经解不开了。
其实这件事上最难释怀的,是祁隐他偏偏死了,生离尚可有一分念想,死别却是这段情的戛然而止。止得突然,却久久地在心上留下长长的血色的痕迹。
裴清第一次看见永嘉凭栏的背影时,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走上去。永嘉的身子纤弱,在迅疾的江风里就如摇摇欲坠的一片叶。不知是被江风吹得进了沙还是怎的,眼角沁出一滴泪,他伸手抹去,看着指尖的一点晶莹,紧紧抿了唇。
想让她忘了祁隐,可又不愿让她忘了祁隐。
杭州,于他们二人而言,都是心结。
一个是情难忘意难平,一个是心有苦口难说-
众人驻跸在西湖西边曲院行宫,永嘉和裴清到了行宫时已是夜深,故而未去帝后那处问安,径直在风荷轩中歇了下。
永嘉洗漱罢已近子时,月若进来禀道:“殿下,有一张永宁公主府的帖。”
已在榻上的裴清闻言,立马就探了头出来。旁人倒是没什么,但永嘉的那些姐姐妹妹里他最忌惮的就是永宁公主,永宁是先帝爷宠妃郑贵妃的女儿,两年前下嫁给杭州卢家时硬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肯嫁,一番波折后还是嫁过来了。
嫁过来还不如不嫁过来。
永宁瞧不上她的卢驸马,婚后一年内就硬是在公主府里头养了三个面首。据说有一日她召了三个面首一齐侍奉,深更半夜屋内还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气得那懦弱无能的卢驸马再怎么也支棱了起来,提了一柄剑就进去砍人。
然后,然后他被永宁一脚踹出来了。
若说娇纵,先帝爷这些永字辈的公主之中最娇纵的是永嘉,但最横最泼辣的一定是永宁,她的性子已经完完全全超脱了“娇纵”二字,与她本人的名字实在背道而驰。
永宁公主四个字是各位驸马爷们的噩梦。他们生怕永宁公主往其他公主那儿传授些什么,把各个公主府都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做驸马爷的本就是屈居人下,若是公主再养几个面首,这日子如何过了?
裴清虽不怕永宁,但是忌惮她在永嘉跟前煽上什么风点上什么火,把他好好的永嘉给带坏了。永宁是两年前嫁来杭州的,她尚在宫中时,他恰好也以着祁隐的身份在宫中。那时候他便看得出永宁是个不安分的,因为永宁时常跑到长明宫里撺掇永嘉和他的事。
还好,永嘉是个乖孩子。永宁再如何撺掇永嘉,她当年对他都没有越了礼。
但如今还是要提防几分。
永嘉疑惑地从月若手中接过帖子,细读一遍,帖子上没说太多,只说明日请她去永宁公主府中说话,权当是接风洗尘,旁的几个公主也一道都请了。只有一句话永嘉没怎么琢磨明白,永宁说,只要永嘉一人前去。
这意思是,不带裴清?若是接风洗尘的话,该让驸马一起去的。
永嘉不解地回头望了榻上一眼,没成想正正好和裴清的目光对上。裴清探究的神情立马转成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利索地下了榻就小跑过来,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一层里衣。
永嘉蹙眉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齐全呢,跑这么快做什么?别着凉了。”
裴清贴在永嘉身边道:“永宁公主说什么了?”
永嘉道:“不过是明日让我们姐妹几个过去说点儿体己话,那些个闺房私话,你也想去听?”
“闺房私话嗯。”裴清复述了一遍,然后在永嘉的颈间蹭了蹭,“你早些回来,别在永宁公主那处待太久了。”
永嘉不动声色地离了他远些,走了几步将帖子搁到桌案上:“怎么?”
裴清道:“我怕你跟她学坏了。”
待永嘉反应过来裴清讲的是什么,脸登时红了起来。永宁虽然做的是合理合法的事,但说起来实在还是叫人羞的。但这一次永宁叫她去,不过是姐妹几个好些年没见了说说话。裴清他是心里不干净,看什么都不干净。永嘉于是绷紧了唇,不搭理他。
裴清却开了话匣子道:“不过明日我确实有事在身,没法子陪你去。若是赶得上时辰,我去公主府接你回来。”
永嘉掀了锦被上床,挪了身到里侧,向着裴清奇怪道:“你有什么事?”他们今夜里才到杭州,何况裴清身上还带着伤,难不成这么快就又要让他干公事去了?
裴清道:“御前的小顺子刚刚来传了话,皇上明日有要事找我。”他一时也没想出隆顺帝寻他做什么,平常的公务不必在这时候找他,大概有什么要紧事。
永嘉蹙眉道:“不是说让你多歇一会儿了吗?”
裴清借势贴了上来,笑道:“娘子心疼我?”
永嘉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只留了背影给他。裴清轻轻地搭上她的肩,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记得我说的话,我得了空就过去接你。”-
永嘉尚在苏州时,那日永宁得了寒山寺刺杀的消息,气得差点儿昏了过去。
倒不是她心疼这位妹妹,而是她心疼自己。戴着长长金护甲的玉指直直地指向跪在一旁人,那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生,长得同一个人很像。
永宁气得指尖都发着抖,盯着递话的侍女道:“什么!你说裴清救了永嘉!”
侍女怯怯道:“是呢,说是裴大人替永嘉公主挡了一箭,差点儿就死了。”
永宁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他两不是仇人么?这样一来,你说,他们夫妻二人是不是要和睦了?要变成恩爱鸳鸯了!”
侍女察言观色地纠结道:“这”
永宁狠狠地盯着白面小生,骂道:“那本宫还花了这么多年养你?亏我一点点将你教得和那个祁隐差不多样子,还指望你去闹闹他们夫妇,现在好了,现在好了!要你有何用!”
白面小生的身子颤了颤,没说话。
侍女劝慰道:“说不准只是表象呢?永嘉公主再讨厌裴大人,但如今还得装装样子,他们肯定是仇人无疑。殿下给永嘉公主准备的东西,永嘉公主肯定喜欢。”
永宁哼了一声:“倒也是,在永嘉眼里,天底下还有谁比她的祁太医宝贵?”
说罢,不屑地看向白面小生:“等他们到了杭州,你可得使把劲儿爬上永嘉的床。”
“这天底下,哪会有什么恩爱夫妻?都是假的。”
第50章 情丝(3)公主养了三个面首!……
十一月初了,又到了出门须披件绒斗篷的日子。今日万里碧蓝如洗,暖阳高照,晒得人暖融融的,不失为一个出门的好日子。永嘉早早地起了来到帝后那处问了安,便同几个公主一道去了永宁公主府。
除了永嘉,先帝爷最宠的就是永宁。永宁公主府是收了前朝一位名臣的宅子重修的,只是修便花了五十万两银子,奢靡非常。由于太过奢靡,让这座府邸同杭州这样一处内敛明秀的地界并不太相符。
穿过层叠院落,曲廊蜿蜒,亭台楼榭隐于花草芳林之中,处处皆成一趣。苏杭的府邸比起京城之中的乃是得天独厚,本就有江南物华天宝的优势,比京城中那些依样仿制的多了分灵气。
众人走上一小楼的二层,永宁正坐在主座上喝茶。待永嘉现了身,她才起了来上前迎着,笑道:“妹妹们来了。”
因着旁的出嫁了的公主此次都未伴驾南巡,故而来的几个的年岁都比永宁小,永宁拿些姐姐的调子也是寻常。
永宁拉着永嘉坐到了主座上,其余几个妹妹们皆坐在后头,刚刚好听不见二人具体说什么。永嘉直觉永宁可能要说些什么话,和永宁说话是一桩难事,从前永宁话里总是夹枪带棒,不知道如今会不会好些。
永宁和她的母妃郑贵妃是如出一辙争强好胜的性子,永嘉虽不争,但是永宁要争。从小到大争衣裳、首饰,争父皇对谁好些,大了后争未来夫婿。前几年永宁便日日盯着永嘉身边出现了哪个世家公子,生怕永嘉嫁的压了她一头。
盯着盯着,倒没盯出个世家公子,竟盯出了个祁太医。
恰逢永宁自己的婚事也近了,嫁了这么一个叫她恼得很的空有
一身功名却无一点儿实用的夫家,一下子就失了争的兴致。自个儿这边嫁得不好,那永嘉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竟喜欢个穷酸太医,这还争什么?
永嘉嫁萧家,萧家倒了。即便后来嫁了裴清,那裴清虽然显赫,但到底是个出身寒门的,还是低人一等。她那驸马爷虽然烂泥扶不上墙,但卢家好歹还是个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终归算压了永嘉一头。
如此,就姊妹情深起来了。
永宁今儿个叫妹妹们来,一则是有个大礼要送给永嘉,二则是真心想见见妹妹们。从京城嫁到杭州两年多了,身边没个亲人,自己的驸马多看一眼就更厌一分,只有几个面首能让她心有些慰藉。
说些闺房私话嘛,自然也不能干说。小楼临着一方清透碧绿的湖,湖岸环着一圈奇秀各异的太湖石,有两个伶人泛舟湖上唱曲儿,另有些乐人四散于太湖石中,笙箫管弦之声贯穿游移于太湖石的孔隙之中,有若空谷回响。
身边的暖炉暖洋洋的,圈椅上覆着厚厚的狐绒,耳边伶人的歌声清脆,永嘉懒懒地倚在圈椅之中,心道这般的日子过得真是赛神仙。天高皇帝远,这儿没人管得着永宁,真真是悠闲自在。
趁着伶人一曲罢的空隙,永宁开口道:“妹妹觉得怎么样?”
永嘉真心道:“比宫里头请来的还要好些。”
永宁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这些个呀都是养在府里头的,是特地从江南各地一个个挑过采买回来的,日日教他们在园中练着唱着,跟百灵鸟一样。旁人来请我这班子去唱,我轻易还不肯呢。”
永嘉附和道:“不错,不错。”
永宁道:“哎我说,那萧小将军现在都在边关了吧?你说你这婚成得也是蹊跷,那裴清弹劾倒了萧家,你如今还嫁给他,你们这夫妻日子怎么过的?”
旁人不敢在永嘉跟前说这么直白,也只有永宁了。她这并非哪壶不开提哪壶,而是错以为永嘉有了同她一般的处境——都和自家驸马爷不对付,这才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互诉衷肠之感。
永嘉琢磨出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道:“这夫妻么,不过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罢了。”说着,月若心有灵犀地递上来一盏茶,她借着润嗓的机会断了话。
永宁果然流露出同情的表情,道:“你我虽贵为公主,但天下女子嫁了人之后都是一样的,哪哪都不顺心。看你这话说的,那裴清侍奉你侍奉的也是不欢心咯。”
永嘉没解出这话的意思,端着茶盏“啊?”了一声。
永宁只当她是故作娇羞,不耐烦地直截了当道:“都嫁了人了,害什么臊。你那裴清看着倒是一表人才的,侍奉人行不行啊,照你说的是不太行吧。”
还未等永嘉琢磨出那个意思,永宁就自顾自叹了口气道:“我那驸马是个没用的银样镴枪头,上了榻久不过一刻钟,你说说,还要这样的驸马干什么?”
永嘉手里头的茶盏晃了晃,还好她现在没有喝茶,不然一口茶要喷出来了。
她算是弄懂了永宁在说什么。
永宁接着道:“我说想和离,皇兄偏不准,留这般没用的人在身边真是多看一眼也晦气死了。我是劝你呐,若是那裴清不行,趁早把他给换了。若是换不了,趁早收两个来让自己顺顺心。”
永嘉讪讪笑道:“我比不得姐姐有魄力,没那胆量做”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永宁哼了一声打断道:“你我可是这天下顶尊贵的女子了吧,有什么不敢做的?他们做驸马是他们的福分,他们还能有胆子置喙上一二句?反了天了!”
永嘉默默地饮了一口茶。
怪不得昨夜里裴清那般态度,敢情他是对永宁了解得一清二楚。
永宁又自顾自激情道:“那卢家要什么没什么,能娶到公主真是老天爷开了恩了他们家祖坟一把火烧起来了,从前我那婆母竟还敢给我立规矩,也不看看她卢家是个什么东西。一会子说我怀不上身孕,一会子还敢拦我养面首。我呸,要不是和离不了,我早叫人把这恶妇乱棍打死了。”
永嘉乖顺道:“还好姐姐自己立了府,不必再受那些气。”
永宁道:“还好父皇疼我,给我留了这么座院子,不然要被气得少活五年。如今的日子是好过了,不必见着我那死人脸的驸马,我房里头那三个个个水灵出挑,那是一等一的好用。我可告诉你,这选男人也是有个门道在里头,你要看他他那”
永嘉不愿意讨论这个,轻咳了一声转头向月若道:“这炉子有些烫,移远些去。”月若应了声。
永宁撇了撇嘴,只当她还是太青涩,转而勾唇一笑道:“我早早地就给你备了一份好礼。”说罢,她拍了拍掌,湖面上传来的清脆悦耳的伶人之声立马停了,旋即有一个白衣男子下了舟。
有些远,永嘉只能得见他是个穿白衣戴玉簪的。她糊涂道:“什么礼?”
永宁笑道:“等一等你就知道了。”
永嘉仍不解着,直到那白衣男子上了小楼,在她二人身前站定时,她才晓得这是一份什么礼。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天生如此,这人的面容和祁隐有七八分像,连低眉敛眸时那种恭谨有分寸的感觉都像,身上一股子浓重的药材味也像。
不光是她,连月若都瞧出来了。
永宁看着她僵了的面容,满意地笑道:“这可是我特意挑的,你难得来一次,下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就让他侍奉着你吧。”
男子顺着永宁的话上前来,在永嘉的裙侧边跪下,恭恭敬敬地端了她的茶盏递上来,声音动听悦耳:“奴婢唤作阿隐。”
永嘉这时才缓过神来,没有接茶碗,淡淡道:“不必了,姐姐辛辛苦苦养的班子,我就不横刀夺爱了。”
永宁道:“别呀,这人我是特意给你挑的。你瞧,这模样、身段、气质,可都是我一比一按着那祁太医的样子来的,嘶,就是声音还不太像,我记不起祁太医是个什么声音了。”
永嘉还是摇头,永宁这时却也不强求,只笑了笑,便让那人下去了。二人又坐了一会儿,永嘉寻了个托辞走了。
永宁大概是好心吧,可能真的以为她和裴清不和。她的确和裴清不是真心实意的夫妻,但是她答应过自己要好好和他做夫妻的,不会养什么面首,也不会要她的这份礼。
永宁公主府外头,裴清立在马车边等她。
她方上了车舆内,裴清便递给她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来,竟然可以听到叮铃咚隆的奏乐之声,同她刚刚听到的丝竹管弦大有不同。永嘉惊讶着,裴清笑道:“这是洋人送来的八音盒。”
永嘉摆弄着这个小巧可爱的盒子,没看他,嘴上问道:“洋人?”
“洋人来谈一桩大买卖,送了这个当见面礼。”他没再细说这个,而是问,“永宁公主刚刚和你说什么话了没有?”
八音盒这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她从前还没见过,永嘉仍然在琢磨这个,随口道:“说了啊。”
裴清问:“她说她的卢驸马了?”
永嘉道:“说了,她说她的婆母对她不好什么的。”
裴清又问:“她说她的三个面首了?”
永嘉没将他的话放心上,只敷衍道:“说了说了,她说她那三个面首水灵灵的。”
裴清还问:“她说怎么选面首了?”
永嘉漫不经心道:“说了说了,她说选男人很有门道在里头,在”
永
嘉猛然抬起头来,撞入裴清紧盯着她的乌黑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