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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权臣 江木晓 17599 字 17天前

第51章 情丝(4)“那你亲我一下。”

永嘉讪讪地将八音盒合上,蓦然止住了欢快叮咚的乐声。她朝裴清那儿挪了挪,将手搭到他的广袖上,示好地浅笑道:“我没让她细说,不信你问月若呢。”

裴清淡淡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回来,道:“嗯。”

永嘉千不该万不该忘了裴清是个又小心眼又有城府的,这下子被他捏住了。她咬了咬牙,继续往他那儿挪了挪,笑容更盛:“我真的没有那种心思,我这辈子只你一个驸马。”

裴清这才扭过头来,表情仍旧淡然,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那你亲我一下。”

永嘉脸红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裴清见她不动,作势要倾身过来,“我自己来?”

永嘉连忙摇了摇头,她咬咬唇,一鼓作气地极飞快地凑上去,在裴清的脸颊上啄了一下。裴清轻笑了一声,覆上永嘉的手攥紧。他幽幽地盯着她,轻声道:“是这儿吗?”

永嘉的脸更红了。

永嘉有些恼,想要挣开裴清的手,道:“你不要得寸进尺。”之前让他亲,是因为他死里逃生她太激动了,合着他是觉得往后都行了?她可没有这么说过。

裴清挑了挑眉,嗯哼了一声,倾身上来紧紧拥住她。

半晌之后永嘉才从他的怀里挣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怒道:“裴清!”

车舆外的月若听到里头的动静,担忧地想撩了帘问问,驾车的阿泉赶忙止住了她,低声道:“月若姐姐,别坏了主子们的好事。”

虽然低声,但只隔了一道帘,车舆内的二人还是听见了。裴清低低地笑了两声,道:“都说了,是个好事。”

永嘉没搭理他,脸上仍又怒又羞地泛着云霞似的红。

裴清拉着她的手,这才正经道:“今日皇上找我去说话,授了我户部尚书衔,让我在杭州监管一桩和洋人做的大生意。”

这会子永嘉顾不上气和羞了,惊讶道:“户部尚书?这、这”虽只是加了衔未有实职,但说起来也是正二品的官了,普天之下才有多少个正二品的,他裴清才二十几岁!

实在是我朝前所未有之事。

裴清亦微微蹙了眉:“我原以为会兼任户部左侍郎,不曾想皇上直接授了尚书衔。”

隆顺帝登位两年有余,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急于调拨一批自己的心腹,故而才会将裴清一升再升。但是按着这个时间就升到这种地步,往后升无可升。裴清隐隐觉得,待自己做成了这桩事,也就是该退的时候了。

永嘉问:“什么大生意?竟要直接将你加尚书衔了。”

裴清道:“洋人要采买茶叶、丝绸和瓷器,三年之内要茶叶十万斤,丝绸九十万匹,瓷器一万件。合起来,一千万两银子有余。”

永嘉惊讶道:“怪不得要任了你来做,这生意也太大了些。三年之内要这些,那你要在杭州待三年不成?”

裴清颔首道:“如若是我接了这个职,那么就要留任杭州三年。但我和皇上说了,先来问问你的意思,若你也愿留在杭州,我便遵了旨意;若你不愿,我便另推举贤能。”

永嘉默了默。裴清这话说得迟了,皇兄已然授了他衔,摆明了这桩大事只有他这样既信得过又办事得力的能臣来做,这一会儿去哪里再找合适的人?

永嘉叹了口气道:“你留在杭州,我回了京城,有何不可?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了。”她是故意逗逗裴清,谁叫他刚刚对她那样的。

裴清登时急了,凑上来道:“三年你也愿意?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新婚夫妇哪里有三年不见的道理?”

永嘉理所当然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裴清怔了,永嘉见他急得不知该说什么话,轻笑着道:“好啦,我陪你留下来就是了。”

裴清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揽着她,闷声道:“别吓我了。”

永嘉推了推裴清,心道这个驸马爷真是又小心眼又有城府,这会儿竟然又有些患得患失,全然不像个二十几岁就能挂了尚书衔的权臣样子。和她起初见到他的时候,真是不太一样了。

永嘉轻轻抚了抚裴清的青丝,柔声道:“好啦,裴尚书,恭喜你加官进爵了。”-

冬日的早晨亮得迟,过了卯正天色还只是蒙蒙亮。

永嘉尚觉得还是夜半之时,裴清就起身要去上职了。他洗漱罢更换了官袍,重又撩了帘上榻来,硬是捧着她的脸亲了亲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迷迷糊糊睡着的永嘉没理他,醒来的时候发觉身边已经空了,才意识到裴清重又恢复了那种忙忙碌碌的生活。

说起来他二十几岁就位极人臣,别人都是眼红羡慕非常,却不知权在事在,是真正要做些事情的。裴清受了伤到现在,明明才一个半月,伤还未好得完全,薄纱布仍包着须日日上药,这下子就去上职了,叫永嘉有些担心。朝里也不像是没人用的,偏偏就逮着他一个人薅。

月若听完了公主这些抱怨,不禁笑道:“殿下这是心疼裴大人了。”

永嘉一愣,心疼?或许吧。

毕竟她要好好和他做夫妻的。

风荷轩隐在高林密树之中,格外偏僻幽静。十一月时好些树上的叶子枯了黄了,纷纷落到院子里头,宫人们日日晨起要洒扫庭除,免得扰了贵人们的路。

永嘉用罢了早膳,披着狐裘想到院子里稍走一走消消食,月若方推开屋门,她便愣住了。

廊外,一个白衣男子正在扫着落叶。

是永宁公主府的阿隐。

他那样清逸出尘的样子本不该做这些宫人的活计,可是真做起来的时候在不相称中却又有一丝契合,他就如同地上的枯枝败叶,带着深秋独有的凄清萧瑟。这样子的人和这样子的景,格外让人起一种怜惜之意。

月若惊讶道:“奴婢刚刚还没见着他呢,怎么会”

阿隐像是没听见二人的动静,仍微微垂着头扫着黄叶。永嘉皱了皱眉,屏退了其余的宫人,独留了他一个在院中。阿隐这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永嘉垂目看着他,冷冷道:“永宁公主送你来的?”

阿隐称是。

永宁费心费力栽培了这么一个好苗子,又误以为永嘉与裴清不和,自然只将永嘉昨天的反应当做明面上的害羞,暗地里偷偷把人塞了过来。永宁公主想往行宫里送一个宫人,那是顶简单的事情,所以,阿隐就这样出现在了风荷轩里。

永嘉想出了其中的弯绕,淡淡道:“行宫里只有侍卫、宫女和宦官,她让你来做什么?你回去吧。”

阿隐叩首道:“永宁公主吩咐奴婢来侍奉殿下。”

阿隐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些哀切,叫人听了难免不忍。但其中的侍奉二字太过扎耳,永嘉知道,永宁说的侍奉不是简简单单的侍奉。她蹙眉道:“不必,你回去吧。”

阿隐没动身。

若换做是旁人,永嘉早就问也不问就将人赶出去了,只是此人与祁隐有那么些相像,她心中才会生出些不忍。但她的不忍也只有这么些,正当永嘉要厉声喊人时,阿隐哀声道:“殿下若是不要我,永宁公主会将我打死的。”

永嘉愣了愣,不解道:“何出此言?就算她是公主你是伶人,再如何也不能这般草菅人命。我派人送你回去,会和她说清楚的。”

阿隐的身子微微抖起来,仍是伏着身磕着头:“永宁公主她、她殿下,您看我身上的伤便明白了。”他跪着挪到了廊下,直起身子哀哀望着永嘉,眼里盈着泪。

永嘉在一瞬间恍了些神。

永宁调教得他真是好,模样与祁隐八分像。

阿隐将广袖卷了上去,露出白皙却显纤瘦的小臂,皮肤上尽是一道道的鞭痕,有些看上去已然是好些年的,还有些泛着粉像是近几个月的新伤。

永嘉的心里一紧,没想到永宁竟这么她默然着,若真将阿隐送了回去,可能真如他所言,永宁会将他打死的。她这个姐姐最是不喜欢旁人逆了她的心意,从前在宫中时就对宫人动辄打骂,性情最是骄横。

永嘉敛了眸,道:“罢了,你去隔壁院子里伺候着吧,风荷轩是待不得的。”

阿隐仍噙着泪:“永宁公主在行宫里有人,让她知道了我不在殿下身边,她也会打骂我的。”

永嘉哑然了一会儿,还未等她想好如何说时,阿隐泪光盈盈地仰头望着她:“殿下是不是怕裴大人发现了,等裴大人在的时候,我便藏起来,只等裴大人不在了再侍奉殿下。”

永嘉默了默,这话说的,更叫人觉得她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但眼下的境况的确如此,若是将阿隐送去了别的地,他也是个一死,但是又不能让裴清知道多出来这么一个人。

裴清那性子,就是她话里头如何了,也会吃上好一会儿醋,更何况她的身边真的不明不白地多出了一个白面小生。裴清是没见过祁隐的,看不出阿隐和祁隐的联系,若是见过了,那他这醋坛子岂不是要炸了?

永嘉纠结半晌,仍拿捏不定时,阿隐的面容上落下两行清泪。

罢了。

左右众人驻跸行宫不过十余日,她在风荷轩中也只十余日,届时裴清留任杭州,他们二人应该会另辟宅院住。到时再给阿隐些盘缠送他离了杭州,也算救了他一命。

永嘉淡淡道:“你自己的名字唤作什么?莫叫阿隐了。”叫阿隐,听着别扭。

“老班主给我起了清和,殿下唤我阿和吧。”他再次叩了首,“阿和多谢殿下。”

永嘉将视线移了开,只道:“声噭誂兮清和,是个好名字。你仍旧洒扫庭除吧,不必侍奉什么。待日后,本宫会送你离了杭州。”

阿和称是,心里却未听进永嘉的话。

永宁公主说过,只要永嘉公主同意留他,凭着他的样貌,终有一日能成为面首的。

第52章 似故人(1)长得像祁隐的人。

风荷轩中忽然多出了这样一个人,永嘉一开始觉得不自在,但过了一会儿便适应了。

阿和倒还乖顺,凡是裴清和阿泉在时从不出来,只等裴清绝不会回来时才在院子里现身。他仍旧是洒扫庭除,其余的宫人都是行宫里头的,懂规矩,自然不会多置喙什么。

月若起先疑惑着自家公主到底是个什么心境,阿和和祁太医长得像,公主是打算将他留在身边了?大概似的,月若便摆着一副知晓明白的神情。

永嘉看着她如此,无可奈何地解释道:“他说了,送他回去他就要被打死了,我是不忍心。”

月若捏着她的肩,笑道:“是了,殿下是慈悲心肠。不过嘛,殿下若真想留他在身边也未尝不可。虽说裴大人那样日后大不了让他做个宦官,养在公主府里头,殿下看着也舒心。”

永嘉默了默。

打心底里来说,她的确很喜欢阿和的一张脸,因为他长得像祁隐。但是长得再像都没有用,裴清也像祁隐,但是她不会因为这样就随随便便接受一个人。她喜欢的是人,不仅仅是一张脸。

如今祁隐不在了,若她真是个荒唐的,按照月若说的法子来未尝不可,看着一个与他像的,也能全了自己的心意。但裴清那性子定然是忍不了什么面首在她身边,宦官的确是一条路。如若让他做了宦官,就能名正言顺地养在公主府里。

可是永嘉不是这种性子。她道:“何必多生事端。”

月若会了公主的意,往后便不再多言什么。

裴清这些日子忙着谈那桩生意,也忙着一同和内阁几位考核浙地的官员考绩,忙得不可开交,同先前一样早出晚归。永嘉清闲,除了同女眷们雅宴说话,便是留在风荷轩中整理那些医书。

虽然裴清将它们存得很好,但年数久了,还是会有些破损脱落的地方。永嘉想将其中有破损处的整理好了齐放在一处,再送到专门的工匠那里修补修补。这些书多,共有一百来本,整理起来费些时间。又因着有几本是古书,加之大半都上了年头,为防蠹虫叮咬,存放时须放些香避一避。

永嘉正好无事可做,便叫人呈了灵香草、云香和花椒,自己拿着一个研钵捣着。

这日里日头很好,永嘉命人将交椅挪到廊下刚好晒得照日光的地方,侧身晒着太阳捣着香材。裴清和她用罢了早膳就上职去了,眼下才去了一刻钟,阿和便到了。

阿和立在廊外朝永嘉做了个礼,微微抬了眸,见着公主有些费力地拿着研杵捣着不知什么东西,便不如寻常那般去拿扫帚来扫落叶,而是道:“我来帮殿下吧?”

永嘉未抬头,只道:“你会这个?”

阿和是个伶人,又没上过学堂读过书,想是没做过这般的活计。永嘉还在长明宫的时候书就多,各门类的皆看,故而在存书上很有心得,捣香的事情是常做的。

阿和微笑道:“从前未做过,还请殿下指点一二。”

永嘉磨了有一刻钟,是该歇歇了。虽是个细皮嫩肉的白面小生,但应当有些力气在身上,虽比不得那些粗莽武夫,但区区捣药的事情应该还是能应付的。永嘉便放下手中的研杵,拿了搁在一旁矮几上的茶润了润嗓。

搁下茶碗,却见阿和仍立在廊外青石板上,永嘉疑惑道:“怎么不过来?”得了她这句话,阿和才低眉顺眼地走进廊内。

永嘉忘了,阿和到了风荷轩中的几日皆是在院子里扫落叶。屋里屋外的宫人自有区分,屋外头的若无主子的意思,是断断不敢踏进来一步的。她先前还怕他是个不安分的,就像有些心思不定的奴才一样,借着个机会就在主家面前漏一回脸。所以她怕他故意跑到裴清跟前去,便安排了人盯紧了他,他倒是无任何逾矩之举,没寻出错处。

眼下看来,的确是个安分的。永嘉放下了心,缓了缓有些冷的神色。她只教了阿和一遍,他便上手做了。到底是个男子,手上的力气比她大些,捣起来顺畅许多。

永嘉手上没了事情,月若便移了一张躺椅过来,置在廊下刚好晒得着暖阳的地方。她躺了上去,月若给她披了狐裘又递了暖炉,外头碧天澄净、日光明媚,在暖意中她的神思变得有些怠惰。

永嘉望着正垂头捣药的阿和,绵绵的倦意里,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

阿和像祁隐,但平常她不会把他当成祁隐,只是在这样静谧的、有洋洋暖意的时间里她忽然生了些错觉,好像祁隐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永嘉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是神智抵不过心绪,心里,仍然怀揣着祁隐重新出现在她身前的期盼。

自到了杭州,祁隐二字便魂牵梦萦在她的心头。他出生钱塘又死在钱塘,直到投了江都没和她将话好好说清楚。斯人已逝,本不该再挂怀,可偏偏此地此景又出现了如此像他的一个人。

永宁,实在是好手段。

阿和注意到了公主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仍然低着头卖力地捣着香,过了许久才故作漫不经心地开了口问:“殿下用这些香做什么?”

永嘉从飞游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仍然看着阿和那颇有神似的脸庞,淡淡道:“存在书柜里,可以防蠹虫叮咬书籍。”

阿和道:“殿下是个爱书之人,在南巡途中也收集了不少书吗?”

永嘉默了一会儿,自第一日阿和到风荷轩之后,她再未和他说过话。她是打定了要送他走的,所以不该有太多的牵连,更何况一个屋外洒扫的宫人本就不能和她说上话。但是眼下说话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是谁故意为之,永嘉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看着那张脸败下阵来。

永嘉言简意赅道:“裴大人在苏州的家中存了不少古书,便一同捎回来了。”

阿和听到“裴大人”三字时,眼睫颤了颤,轻声问道:“是医书吗?我看前几日月若姐姐差人搬了一箱医书到屋内。”

永嘉嗯了一声,阿和抬了眸看向她,停了手中的动作:“裴大人也学过医吗?”

永嘉凝目望了阿和一会儿,然后将手肘搁到躺椅扶手上,支着头看他。这个“也”字很有讲究,永宁是照着祁隐的模子来训阿和的,他必然晓得祁隐和她的渊源。

心绪复杂,好一会儿永嘉才嗯了一声。

阿和敛了眸,还是没有捣香,他道:“我听闻萧小将军是裴大人弹劾的,之前困惑殿下为何愿意让裴大人做驸马,如今才明白了其中缘由。”

若换做旁人说这些话,永嘉定然是要让人掌嘴,就是那些个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也断断不敢在她跟前置喙这些。他一个无依无靠送来风荷轩中做宫人的伶人,倒是敢说这些话。

永嘉知道他是仗着自己的那张脸,但是人心很复杂,她知道他心里有那些心思计谋,可是愿意听他说下去。因为就算是心思,让她看一看,也无妨。

永嘉于是问:“什么缘由?”

阿和再次抬眸看她:“裴大人和祁太医很像,对不对?”他是按着祁太医的模子来的,自然见得出裴清身上有几分和永宁话中人相像的地方。而且,裴清还会医术。

永嘉的心颤了颤,没直接回答阿和的话,将视线转向了庭院之中,眯着眼睛远目着镀了一层金光的林木。

她为何愿意让裴清做驸马?因为他帮了萧家,而且他能在日后帮她给萧家平反,这是她最初愿意接受他的理由。后来她发觉比起旁的人,裴清确实更适合嫁一些,他比杨旭、比纪玉林,都是一个更好的夫家。

然后,便是他的性子。她虽然时常恼他油腔滑调、手脚不安分,但心底深处是有一点点赞许的。永嘉不喜欢那种真的相敬如宾到快成陌生人地步的夫妻,那样过日子多累?她如今和裴清这样子相处着,很好。

至于裴清像不像祁隐,是像的。她最初对裴清印象深,一是因为他弹劾了萧家,二就是因为他长得像祁隐。但这个问题永嘉一直浮于表面,没有深究过,因为深究没有意义。

像也好不像也罢,她还能将裴清当成祁隐么?祁隐回不来了。

但只是考虑像不像的话,从很多方面来说,裴清比眼前这个阿和还要像。或许有这个原因吧,但并不会占到她愿意嫁给他的全部。

这些都是她的真心话,但对于阿和,她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她和裴清是夫妻,而他只不过是个外人。永嘉淡淡道:“巧合罢了。”

阿和有些失落地敛了眸,继续捣着香:“祁太医是个什么样的人?殿下应该很记挂他。”

阿和前几日沉默寡言得让永嘉觉得他安分,眼下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更厉害些。她转过了视线,眼神有些冷地盯着他:“永宁都教你了,你不知道么?”

阿和放下了手中的研杵,看向永嘉,眼中流露出一些永嘉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固执。这样的固执同如落叶般飘零的他不相称,可偏偏就是这种感觉,有一点儿祁隐的影子。

阿和说:“我只知道永宁公主口中的祁太医,不知道殿下心中的祁太医。”

永嘉垂了目,他这么说话,她倒是生不起什么气。

摩挲着暖炉,思绪再次飘远了。

她心中的祁太医是个什么样子?祁隐是个什么样子?其实她与祁隐相识相知相伴的时间不过八九个月,如今已有两年过去,记忆中他的面容在她一遍遍的摹刻里更显清晰,但轮廓却变得越发模糊。她一直在记住他,可却抵不过时间的洪流,在岁月里又一点点地忘了他。

那一年祁隐长身玉立在梨花树下,听了她的一声唤转头望向她,清逸出尘,眉目如画。

她是什么时候将他放在心里的呢?

第53章 似故人(2)醋坛子一下就生气得裂了……

祁隐同裴清是对反义词,祁隐内敛、清正、守规矩,裴清同他截然相反。

祁隐初得了她的旨意到长明宫中时,很拘谨,他像重华宫里的先生一样给她讲学,不会多说一句任何与医术无关的话,也不会有任何一点儿逾越之举。他每每到长明宫,先给她诊脉问安,再教她医术。提着一个医箱来,又提着一个医箱走。

是她起的先。

她六岁的时候母后因难产而死,宫中公主皇子虽多,但真正亲近的也只有同胞兄弟姊妹而已。那时先太子早早地就入主东宫,对她这个嫡亲小妹妹一直没有时间照看,即使偶尔见着了,也是板着脸训一通话。

秦王从小到大都待她好,永嘉小的时候就日日黏在秦王身边,就像他腰带上的一枚玉坠子一样挂着。母后去世不久,秦王就去边关了。自此之后,她孤身一人居在长明宫,只有萧承远会因着太子伴读的缘故偶尔来宫中寻她。

长明宫灯烛长明,却是彻夜孤寂。

很多人都关心她,但永嘉知道,他们关心的是公主,而不是她永嘉。直到祁隐来了,他真正地关心她、待她好,不仅仅因为她是公主。她从前觉得日子很无聊,他来了之后,每一日都有盼头。

加之,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适龄的公主小姐们在闺房私语中都会讨论哪一家的儿郎好,因为马上就要及笄了,也该嫁人了。永嘉十几岁时便开始参加一些雅宴,又或是观马球观蹴鞠,在这些宴会上,一个要紧的事就是挑一挑未来驸马。

永嘉不喜欢那些精壮得太过的武夫,他们打完了马球流着的那一身臭汗总叫她皱眉掩鼻;她也不喜欢那些读书的文官家里头的公子,一个个都文弱得不得了,就如乔若云所说的细胳膊细腿像个蚂蚱。

至于萧承远,在那时候他对她的意义和乔若云是一样的,所以她压根没想过他。后来也几个宫里的娘娘明里暗里问萧承远好不好?永嘉听了这话蹙了蹙眉,萧承远啊,萧承远倒是个好的。

萧承远虽然是个武将出身,但肚子里墨水很足,所以阳刚之中犹带了些文人味。他很明白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每次见她都是打扮得妥妥当当有一股书卷气,同身上那股子兵营里头带出来的野气中和了一下,一切都显得刚刚好。

到了现在,永嘉才明白这些都是萧承远精心筹划过的,当时只道是他的习惯而已,所以没有给他任何的留意。但是留意不留意都没有用,因为喜欢一个人这个问题实在很看缘分,不是因为萧承远当时做得很好她就会喜欢他。

就像祁隐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他,她却喜欢他。

永嘉尤其喜欢祁隐给她诊脉时的样子,她的腕上搭一张锦帕,透过薄薄的绸料她可以感受到祁隐指尖的温热。她很喜欢看他这时候低着眸微微蹙眉的样子,有时候还要故作身子不适叫他的眉蹙得更深。

从一开始,她就喜欢看他担心自己的样子。

她还喜欢看祁隐讲课时候的样子,这时候他的神情淡然,不会像重华宫先生那般痛心疾首,也不会像太医院医正打发她那样敷衍。他总是很耐心地教她,她很乐意待在他的身边,因为他翻动书页的时候,会带来一股淡淡的药香。

永嘉那时候见过的男子都是世家里出来的,又或是科举上来已做了官的。他们身上都沾了些书呆子的迂腐味,又或是官场里头的污浊气。在这种时候,祁隐蓦然出现在她的十六岁里,就像一支荷一样,亭亭,不染污秽。

祁隐二十六岁,这个年纪的男子该是有了家室,甚至还有了孩子了。永嘉惴惴不安地派人去打听,没想到他竟没娶亲。惊讶之余,她生了一些希冀。那时候父皇还在,还很宠她。永嘉天真地觉得只要她执着着,就可以将祁隐招来做驸马。

所以她曾经佯装不经意地问他:“你订了亲了没有?”

祁隐伏着头在给她写一些批注,回道:“家父家母去得早,未给微臣安排此事。”

永嘉又问:“那你自己不给你自己安排吗?”

祁隐一愣,抬了头,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孤身一人惯了,未入太医院前只想着如何治病救人,所以未曾想这件事。”

永嘉压下了心中的高兴,只作好奇状道:“那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祁隐很坦然地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这份坦然,叫永嘉伤心了很多天。

因为他太坦然了,所以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后来她才发觉,祁隐或许不是不喜欢她,而只是不知道喜欢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身子不好,祁隐自从接手长明宫诊脉问安之事后,就对照料她的身子一事极其上心。他配了专门的药方子给她,让她日日喝着,那也算是养身汤,不过比后来裴清给她开的要苦百倍。因为这个原因,她皱着眉捏着鼻子还是咽不下去,最后还是吐回了宫女捧着的水盥里。

她抱怨说太苦了,祁隐蹙着眉说这是一定要喝的,长久地喝下去才能慢慢治她的身子。但她的身子都弱了十几年了,从前也没有太医开这种药喝,便未将祁隐的话放在心上,只敷衍着他喝了喝了。

有一日实在不巧,被他撞见了她将药倒在花盆里头,他登时就生气了:“你就是这么待你自己的身子?”

还未等永嘉做个什么解释,祁隐就甩袖出门了。

一个太医对公主称“你”而不称“殿下”,甚至还敢给公主这样的脸色看,该拉下去打二十板子。但是永嘉很高兴,非常高兴,她发现,祁隐应该喜欢上她了。

现在想来,喜欢还不如不喜欢。

往后的事情永嘉不愿再回忆,收了思绪,看着眼前的阿和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清正、仁心。”

“我读过钱塘江边祁太医的碑文,那时便想祁太医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阿和站起了身,走上前来跪在永嘉身侧,直起身子望着她,“殿下不想去钱塘江边看一看吗?我愿随殿下同去。”

阿和仰头看着她,他此举已然是逾矩,永嘉却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心上想的是祁隐,眼前有这么一个和他很像的人知晓她的心意,还如此体贴地说要去钱塘江边看一看

如若她还没嫁人,她或许会允他。

永嘉淡淡道:“不必了。”

到底,现在在她身边的已经是裴清。

阿和的神情僵了僵,良久后颤声道:“殿下不想祁太医吗?”

裴清折返回来取文书时,恰恰好在圆拱门外听到了这句话。

因着公主和阿和二人在屋外说话的缘故,月若将院子里侍奉的宫人都先屏退了,所以院门口这时候也没有个候着通禀的。

裴清停了步子,皂靴最后踏在枯黄的枝叶上时有一阵窸窣的碾碎声。隔得远,院里说话的二人没听见。

他不知道谁在里头和永嘉说话,但能在永嘉跟前说这般话的人绝非善类。说话之人的声音,他并不熟悉。裴清站在院外默着,良久之后才听到永嘉带着些倦懒气的回话:“他都不在了,想不想,又有何分别?”

“有分别。”阿和急切地又挪上前来半步,仰头看永嘉,眼里泛着些水光,“殿下既无意于裴大人,若殿下仍想着祁太医,我愿替祁太医侍奉在殿下身侧,殿下就当、就当是祁太医重新回到殿下身边了。”

永嘉愣了愣。

裴清亦是一愣,随即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敢情这段日子里他忙着,有了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到风荷轩里了。什么叫既无意于裴大人?又什么叫就当祁太医重新回到殿下身边了?

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永嘉看着重又做一副哀怨凄婉状的阿和,对着这张脸她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好道:“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无意于裴大人?

她的这句话没说完,因为裴清踏着大步进来了,一身正红的官袍在萧瑟枯寂的深秋里很惹眼。永嘉的话被这阵脚步声打断,本松软着躺在躺椅上的身子顿时僵了起来。

他不是去办公务了么?

裴清入了廊内,在永嘉的躺椅前站定,直直地盯着仍跪在躺椅一侧盈着泪光、此时已垂了头的阿和。他看到此人的第一眼便了悟是怎么一回事,长得像啊,是很像啊。

可是他祁隐会跪在永嘉公主身边垂着泪讨欢么?

裴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和,没有看永嘉,冷冷道:“一个赝品罢了,能讨你的几分欢心?”

他生气了。永嘉登时掀了狐裘扔了手炉从躺椅上站起来,急急地开口想和裴清解释时,他却还是没看她,径直走到屋内去取他的文书,进屋时重重地关了门。

永嘉慌忙地想进去寻他,就在推屋门时,阿和唤住了她,流着泪道:“殿下”永嘉蹙了眉,没理他,还是推了屋门进去。

就在进了屋合上门的那一刹那,永嘉被一股大力推到了墙上。

这一次,有点儿疼。

裴清将她压在他和墙的中间,低着头凝视着永嘉显得慌乱的眼睛,手紧紧地攥了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分毫。他缓缓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眼下这般待她,永嘉本应该训斥他,可是在这事上是她心虚。她敛着眸,语气和软道:“你想问的是祁太医,还是”

裴清打断了她:“外头跪着的那个。”

这么说来,裴清晓得祁隐的事,但永嘉仍旧敛着眸不敢看他:“那一日永宁找我去说话时送的,当时我不要,结果第二日永宁就把他塞到这里了。我本想送他回去,可是他说若他侍奉不了我他就会被永宁打死的,他身上还有伤,我”

裴清气笑,又向里移了半步,逼得永嘉只好紧贴着他:“所以你就留下他,让他侍奉你?”

“我没有。”永嘉急切道,“我是打算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就把他送出杭州的。”

裴清好一会儿没说话,渐渐地他的吐息变得很重。永嘉觉得按着这个情形的发展,他大概要亲她好一会儿才肯罢休,那她也只好认了,到底这个醋坛子裂了是她的错。

可是裴清没做什么,反倒是松开了她,语气变得有些冷:“一个下人,你倒是待他很好。”

还未等永嘉说什么,裴清就转了身抬了步子,快推门时停了停,低着头,声音并不响:“他只是一张脸皮子像祁隐,你就愿意给他一点儿好。我在你身边这么多日,我没有半分像祁隐么?只凭着这个,你就不能待我好一点吗?”

第54章 似故人(3)互相生闷气。

说罢,裴清就推了门大步流星地走了。

永嘉追到了廊下,急急地唤了裴清一声,可他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院。

外头仍旧暖阳高照,可永嘉觉得身上很冷。裴清刚刚定然是听到那些话了,听到这些话也怪不得他生气,换做哪一个人都是要生气的。但如今看来这次生气与之前不同,他是动了大怒了,不是她让他抱一抱亲一亲就能消得了气的问题。

阿和仍跪在那儿,仰头望着永嘉欲语还休,永嘉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在这里。这会子她见了阿和便更心烦意乱,冷声道:“你先下去。”

“殿下、殿下”阿和心有不甘地朝她挪了挪,“殿下身边有人侍奉是情理之中的事,裴大人现在生了我的气,可是裴大人这般通情达理之人,一定会”

永嘉不想听他说话,冷冷道:“你若不听本宫的话,本宫便学永宁一样打死你。”

阿和怔了,身子僵直着站了起来,作礼后起身告退。

院中只剩永嘉一人,格外寂静,好像刚刚那弥漫在院中

的硝烟只是幻象。她疲惫地坐到了躺椅上,怔怔地望着半掩着的屋门。

裴清知道祁隐,这件事并不叫她惊讶。他对她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自然不会错过这件要紧事。可是她想不通的是,祁隐在她身边的时候,裴清明明在苏州养病,他们二人当是没相见过,为何一见到阿和就知道,他是个“赝品”?

甚至裴清还说,他和祁隐不像吗?像的话为何不能待他好一些呢?

裴清怎么知道她觉得他像祁隐?

永嘉想不通这件事,但一时半会儿这不是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将裴清哄好了。如今阿和断然不能留着了,尽早将他送出杭州吧,永宁那边不高兴就不高兴吧,裴清不能不高兴。

还有,裴清说她为什么不能待他好一些,这让永嘉也很糊涂。她自诩自他受伤之后她就对他百般照料,大多事上都不会违逆他的心意,也算和他好好做夫妻了。

她这般待他好还算不好么?还要怎样待他好才算好?做夫妻还能怎么做?

想着想着,永嘉也有些气。

她又不是真的和永宁一样对自己的名正言顺的驸马爷置之不理,然后再去纳三个面首养着。她都和他说了其中的缘由,他就不能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吗?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她就和永宁一样想有个人侍奉在旁,那裴清还真能撂挑子不干这个驸马了?公主养面首又不是什么违背了伦理纲常的大事,他既然起先就打定了主意做驸马、尚公主,就该有这种准备。

更何况她压根没有这种打算。

这时候月若进来了,她刚刚领着几个宫人去取杭州织造司新贡的几匹杭绸。回风荷轩的路上先是见了一脸怒气的裴大人,她问了安,裴大人只哼了一声,再是见了垂着泪的阿和,最后见了坐在这儿满面愁容的永嘉,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

月若担忧地跪在永嘉身侧,问道:“殿下怎么让裴大人瞧见了?”

永嘉忧愁地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脑袋,忧伤地盯着地上放着的研钵,里头的香尚磨了一半。她就该自己磨的,那么久生不出这么多的事儿。

月若道:“那殿下该去哄一哄裴大人,奴婢方才见着大人,瞧着他很是生气呢。”

永嘉摇了摇头:“本来我也觉得该哄他,到底这件事未先和他通一声气。可是想一想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即便我真要让阿和侍奉了,那又如何?他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是他自己要做这个驸马的。他这样聪明的人,一时半刻想清楚了也就气消了。”

月若默了默。她晓得公主从小到大都是个被人宠着的性子,只有公主和别人生气的份,没有别人和公主生气的份,就是有人和公主生气了,公主撒着娇说几句漂亮话就好了。

也不知是为什么,这会儿在裴大人身上,公主竟连几句漂亮话都不愿说。

可能这就是夫妻吧。

但月若还是劝了劝:“裴大人的伤还未好得完全呢,气得太久对身子不好。”

永嘉蓦然想起来这件事,一颗心不由得提起来,然后烦躁地放了下去,道:“罢了罢了,等等看,若是下午他还在生气,晚上便哄哄他。他现在不是正忙公务呢,去了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永嘉白日里却是坐立不安。一会儿走到廊下翘首看看,一会儿到院子里头踱步,不时瞥一眼院外有没有个正红官袍的人来。

没有。

裴清一贯都是要回来用午膳的,永嘉特地吩咐了今日的午膳备得好一些,但她坐在那儿等得饭菜都凉了却还是没见着人。月若问她要不要去请一请裴大人,永嘉心中那些气登时就上了来,扔了筷子道:“他爱来不来,别去请。”

玉箸落在黄花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裴清那头,他今日本就忙,折返回风荷轩里头也是急急忙忙地要取一个文书,未曾想撞上了这事。心中气归气,再气也不能流露在隆顺帝跟前,于是含着气理了一个上午的公事。

快到午膳的点了,裴清故意等着,看看有没有人来请他回去用膳。

没有。

裴大人气得午膳一口也没吃。

下午是去杭州织造司看料子的,洋人要丝绸九十万匹,还未定下样式。九十万匹是个极大的买卖,裴清主理此事,须时时刻刻盯着,不可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隆顺帝登基之后国库里头的银两流水一般出去,别说各种比先帝爷时更显奢靡铺张的节庆,以及京城之中兴建的各座宅院楼宇,就是单论这一次南巡耗费的银两也不计其数。

幸好裴清这个户部尚书衔是为着洋人的买卖才挂的,眼下管国库的户部尚书已是焦头烂额。南巡花下去的银子怎么计?总不能计在内宫里皇家自己的账上,定然是由国库出的,可是眼下花了的银子已经达千万,国库力不能支啊。所以洋人来的这桩买卖能解燃眉之急,故而才派了裴清料理这桩事。

杭州织造司看料子的事是前几日就定好的,几个洋人也会来一齐看,这时间挪不得。织造司的织造太监赵太监本见了裴清好几次,晓得这个权势正盛的裴大人极聪明有手段,在万岁爷跟前最是说得上话,却也不仗势压人,说话谈吐皆是笑眯眯,却又不失一种威严,处理事情起来干净利落得不得了。

这种上宪是底下做事的人最喜欢的,决断分明,侍奉起来也舒服。

但不知怎的,赵太监觉得今儿个的裴大人很难侍奉。

裴大人一会儿指着这个时兴的料子说不好,一会儿又指着那个常用的料子也说不好。一件件都不好,最后提及了前几日见过的织造坊里头,怒斥这般的速度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九十万匹的进度。直到洋人来看料子的时候裴大人才变得笑眯眯的,洋人走了裴大人又脸色阴沉下来,当即就训了一个侍奉茶水的小宦官。

赵太监寻了个机会和同来看料子的内阁胡朋兴胡大人咬耳朵,问:“胡阁老,今儿个是谁顶撞了裴大人了?叫裴大人这般生气。”

胡朋兴捻着胡子笑呵呵道:“如今哪里有人敢惹他?是家事咯。”

赵太监心里仍打着疑,今儿个上午永嘉公主身边那月若姑姑还来取新绸呢,取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没成想这到了下午就闹别扭了。但做下人的没敢多说什么,该侍奉就侍奉着。

出了织造司已近黄昏,该是下职的时候了,不必回到府衙里头处理公事。各位大人的车马已在织造司外头候着,胡朋兴正欲上车时,却被裴清唤住:“胡兄,今夜可有兴赏一杯酒?”

他们二人如今同在内阁,却是早早就相识了,算得上好友。裴清还未成婚时便时常与胡朋兴饮酒,自打成婚之后便少有,因为他凡是能抽出时间的膳,都要回府里头和永嘉公主去用。

胡朋兴笑道:“墨之啊,怎么?今夜里不用陪公主了?”

裴清淡淡道:“胡兄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

胡朋兴拍了拍裴清的肩:“走,走,去楼外楼。这饮着美酒赏西湖风光啊,可是一桩妙事,看你前些个日子忙,我可是等了你很久了。”

日落时分晚霞遍洒西子湖上,远处矮川半笼在暮色苍茫和红紫相间的霞光之中,模糊了的山脊曼妙有如窈窕少女的曲线。湖面上,绸缎一般的湖水荡漾着。

此景美则美矣,可裴清只顾着斟酒喝酒,没有半点儿心思在赏景上头。

胡朋兴见此情状,亦不多问。裴墨之一贯都是个满腹心思不与外人道的,他喜欢自个儿将事情琢磨明白,天底下没有他琢磨不明白的事儿。真真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得他自己先败下阵来,这才会说出口。

长了裴清十五岁,胡朋兴已是个过来人,在夫妻之事上已然是通透,便笑呵呵地自己吃菜、喝酒,再望一望外头的西湖美景,并不多语。他家里那位是糟糠之妻,近二十年的风

风雨雨一起过来的,她虽比不得永嘉公主尊贵,但做夫妻的道理自古都是相同的。

默然着饮了半晌的酒,裴清才缓缓开口道:“我也不是想不通,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第55章 似故人(4)难得吃醋醉酒。

胡朋兴笑道:“两口子吵架是寻常事,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你们新婚时蜜里调油,而今有点儿小摩擦了,那是情理中事。一点儿口角都没有的,怎么叫做夫妻?”

裴清摇了摇头,饮下一盅酒,侧头远目向湖上。日头完完全全落下,染在薄云上的最后一抹霞彩淡了。

裴清道:“你我的处境不同,我与永嘉虽是夫妻,却也是君臣。”

“驸马啊。”胡朋兴搁了筷子,“我从前确实是想不通墨之你为何要做这个驸马,哪怕娶一个郡主来都是一样的,好在皇上开了恩,否则你的仕途岂不是毁于一旦?”

裴清淡淡道:“胡兄现在想通了?”

胡朋兴道:“谁瞧不出你真心待永嘉公主?就说那一次寒山寺遇刺吧,有哪个驸马能像你一样不怕死的?平日里也都瞧得出来,你整个人都快黏到永嘉公主身上了。”

裴清敛了眸,轻转着手中的酒盅:“能娶她,就算放弃了仕途又如何?我早就打定了主意做这个驸马,只是没想到做起来竟如此难。”

胡朋兴问:“如何难了?”

裴清道:“她是君我是臣,她若想做什么,做臣子的是该答应还是该不答应?”

若永嘉真的放不下祁隐,想要留那个阿和在身边,不论侍奉不侍奉,她看着阿和都会开心一点。那么他是该留下阿和还是不该?

于私情,他一点儿都不想见到这个人,也很生永嘉的气。可是为了她,如果阿和能有半分替代了祁隐的效果,让永嘉开心一点,这也是个好事。

毕竟,他不再是祁隐了,也不能是祁隐了。

胡朋兴咂摸着其中的味道,道:“你说永嘉公主想做的那事儿,可违反了我朝律法?”

裴清道:“未曾。”

我朝律法对公主立府纳面首之事有详述,从未说过公主不可纳面首,只是列了分品级的公主所纳面首的人数。至于旁的,譬如说驸马如何如何,一个字也没提。所以永宁公主才敢那般纳面首,就是因为从法理上来说她没有一点儿错。

胡朋兴解了这个意思,既不是违反了法理的事,就是违了情理的事。情理之事他不好细问,只委婉道:“若不是什么大事,你让一让公主也无妨,到底公主是公主,不是旁的女人家可以比的。”

裴清仍望着湖上,淡淡道:“若是她看中了什么人,想要留着在身边侍奉,我要让一让吗?”

胡朋兴一时惊了,但在内阁摸爬滚打多年,惊了一惊片刻后就缓了下来。这确实是个棘手事,前头的那些公主除却和亲,剩下的都是招驸马入府,便如裴清所说是君臣,君臣之分大于夫妻之分。

可裴清是隆顺帝亲自开了例迎娶公主入府的,就是旁人称呼起来也是称裴大人不称驸马爷,君臣之分要弱于夫妻之分。旁的公主若要养面首,驸马再如何闹也不能驳了公主心意,就看那永宁公主便可知。但像裴清和永嘉公主这般,便套不进这个模子里。

从法理上来说裴清可纳妾,公主也可养面首。可若从情理上来说,若真是这般岂不是乱了套了,这还怎么过日子?

哎,棘手啊、棘手啊。一时半会儿,胡朋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晚霞全然隐去,暮色四合,天如浓墨。十二月的寒风刺骨,夜里更甚。

永嘉只在廊下立了片刻,便被冷风吹得咳了两声,月若赶忙催她进屋去。

永嘉愤愤地瞪了院门一眼,气恼着回了屋去了,关门时也是那般重重地关了上。裴清今日里午膳也没回来用,晚膳也没回来用,不回来就不回来,她也不是很希望他回来。

可他好歹派人通传一声,她就不必费着心思叫人做了精致的吃食等他,气得她差点儿唤阿和进来侍奉她用膳。裴清不是不喜欢阿和吗?不是为着这桩事情生气吗?旁的驸马遇到了这种事儿先是来哄一哄公主,他倒好,撂挑子不干了,诚心想把她推到阿和那儿去?

永嘉真的这么吩咐了,月若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问:“殿下可得想清楚了,若真让阿和进来侍奉,便让他觉得自己有附了凤的机遇,往后殿下再要赶他,可就难了。”

想起来那人和祁隐很像的面容,可是说话做事同祁隐一点儿也不像,永嘉心中便一阵烦,道:“罢了罢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晚膳过后,想着裴清总该回来的,永嘉便自顾自捧了一本书在灯下看着。

西洋钟每隔一会儿敲一下,敲了好几下时都未见着人影,手上的书只草草翻了四五页。裴清的公务再如何忙,戌正前必然是回了风荷轩的,可戌正已过了一刻,一个人影也没见着,甚至连阿泉的人影也没有。

永嘉气恼地搁下了书,不顾月若的阻拦到廊下立着。院里头只有风声,没有脚步声。

永嘉回了屋恼着不知该做什么时,院外头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子声,转眼便有人叩了门。永嘉定在榻上不动,只哼了一声吩咐月若去迎一迎。

开了门,却是阿泉。

阿泉向永嘉问了安,急切道:“殿下,求您去看一看吧!我们爷和内阁胡大人在楼外楼喝酒,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劝不住酒了,现在都快不省人事了还要喝。”

“喝酒?”永嘉一愣,旋即蹙了眉,“他怎么快带本宫去。”

永嘉急着步子出了屋,月若焦急地抱了挂在衣桁上的狐裘,赶在她后边道:“殿下,别着了凉了!”

坐在马车上,永嘉心里一面恼一面担心,外头的阿泉没等她开口就忧着心絮叨道:“爷今天心情不好,只盼着殿下托人给他捎句话,也就乐呵着回风荷轩里头了。殿下这头忙着,忘了爷那头,爷一时想不通,就和胡大人喝酒去了。”

这话的意思哪是她忙着,而是主仆二人都在怨她没捎句话。永嘉现在才晓得裴清原来是在等这个,堂堂一个尚书大人竟还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他要回来就回来,还管不管她给不给他捎话?

永嘉没说话,月若呵斥道:“多你的嘴了?没顾好爷,先打你十个板子再说。爷公务忙,你也忙着?怎么不差人往风荷轩捎句话呢?”

阿泉委屈道:“是爷吩咐的不让我们来说。”

永嘉有点儿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早就知道裴清是个禁不得醋的醋坛子,她是该早一些去哄他的。等会儿他喝得烂醉如泥,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话,更难收拾了。

好在裴、胡二人包的是二楼的一个雅间,没让别人瞧见什么不妥。裴清到后头一盅接着一盅海饮下去,没有一点儿节制的意思。裴清厉害就厉害在这个地方,喝得半醉了看起来也跟个没事人一样,但实际上说话已经不清醒了。

胡朋兴和裴清喝酒喝得多了,熟悉他的门道,眼看着情势不对,忙让阿泉去寻公主。裴清听了,皱眉道:“不要她来,她不会管我的,叫她来做什么?我没醉。”

阿泉同胡大人面面相觑,然后麻溜地溜走了。

永嘉入了雅间,胡朋兴立马松了口气,站起了身朝她作礼。公主既然愿意来,那么夫妻二人之间的情形定然不是裴墨之说得那么悲催了。裴清越说越可怕,好像公主第二天就要把他休了似的。

胡朋兴一

瞟正支着头望湖的裴清,走到永嘉身侧压着声道:“裴大人心里头没想通,殿下和他讲一讲,他便会想通的。”说罢便告了退,月若和阿泉都退了出去,轻合上雅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