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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权臣 江木晓 18089 字 18天前

第31章 等归人(3)“微臣斗胆求娶永嘉公主……

裴清不在京的这段时日里,永嘉一直窝在长明宫,连文英殿都没去。

不是因为他走了她心生落寞,这种“何处相思明月楼”的桥段仅限于互相有情之人,他和她才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她当然不会为他神伤。她是因为实在不敢出长明宫,才日日拘在这儿的。

镇国公府请旨赐婚的事满京皆知,更别说是皇宫大内。上上下下无一人不知无一人不晓,上到各宫里的娘娘们,下到二十四衙门的小宦官小宫女们。

下边的人便罢了,那些娘娘们最爱拿她寻开心,偏生她还不能不答。她们但凡见了她,就要上来问她到底对纪玉林合不合意。

合意个鬼。

永嘉遂决定这些时日都不出长明宫了,文英殿也不去了。

文英殿里永平一旦见着她,必然蹦蹦跳跳地上来扯她的袖子,皱起脸来做愁苦状:“永嘉姐姐,有人向你提亲了!裴先生不在,那他怎么办呀?”

一听到尾音拖得长长的“怎么办呀——”,永嘉就不寒而栗。

所以永嘉在长明宫中一躲便是好些时日,除了让小德子来报闽地的战况外,旁的事儿她一概不上心,乐得清闲。

这日里,月若见着公主仍然心平气和地修剪着月季,终于忍无可忍道:“殿下,您就不做个打算吗?”

永嘉明知故问:“做什么打算?”

“纪小公子呀。”月若嘟哝着,“您虽没看中人家,但好歹得给人家一个信儿吧。”

公主该和纪小公子说清楚,人纪小公子还眼巴巴地等着呢!

永嘉仍拿着竹剪修剪枝叶:“若这事是纪玉林自己提的,我与他说开了或许还有用。可如今是他爹镇国公提的,与他说清又有何用?他哪里有法子驳了他爹的意思。”

月若道:“可殿下也该和纪小公子说一说呀,不然纪小公子也要日日心痒呢,就像猫挠似的。”

花剪咔嚓一声,永嘉剪下一段多余的枝叶:“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纪玉林他心里静得很,因为我同他并非两情相悦,他何来的心痒?这纪小公子嘛,他本身是不愿成这桩婚的。”

月若疑惑道:“可我看纪小公子对殿下很有爱慕之情呀。”

永嘉道:“你在这事上还看不出个名堂?他自然要装个样子出来,我不装倒无妨,他想做驸马的却必须要装一装。”

这瓶月季修剪得差不多了,粉白相间、溢香滴露,永嘉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搁下了竹剪。

“他是个能读书有学识的,奈何生的次序不好,被指定了要攀个皇亲。一旦做了驸马,只能埋没自己的才华,任谁都是不好受的,更何况是他。”

永嘉再道:“但就算没了我,还会有永安,还会有其他的公主。他们镇国公府总归要攀一门皇亲,是谁都好,只要是个公主就好了。所以于他而言谁都一样。”

月若疑惑道:“可是皇后娘娘不是说驸马可以留任实职了吗?”

永嘉道:“祖制难道说改就改了?是裴清他厉害,这等话是专为他说的,旁人听过当耳旁风就好了,还真指望自己又能做驸马又能当官?天底下哪里有这般的好事!更不说镇国公府本来权势就大,纪玉林如何任实职?所以我如今懒得去和他说什么。”

月若震惊道:“原来是这个情形,可若这样,那裴大人他对殿下”

既尚了公主又做了高官的好事,落在他裴清身上了。

永嘉轻笑道:“难不成你觉得他待我是真心?”

月若纠结道:“但是裴大人对殿下很好。”

永嘉摇头道:“不过是小事,谁都能做。他若连这点儿戏都做不出,怎么能平步青云至此?”

月若还是不敢相信,惊讶道:“可若他待殿下的好都是装的,那裴大人的心计也太深了!又是萧家、又是文英殿,怎么感觉裴大人就像设了一个局呢?”

“他待我的好他或许对我有几分真心,但不会多到哪儿去。”永嘉沉吟道,“说是设局,也很对。”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便落入裴清的局里了。一环扣一环,逃不掉。

月若嘟哝道:“先前殿下嫁给萧小将军的时候,奴婢才不会想得那么多呢!因为萧小将军真心待殿下好。如今哎!奴婢还以为殿下真心愿意嫁裴大人呢!”

永嘉将白釉瓶转了一圈,各处都已修剪得妥当。

“我是真心嫁他,只是此真心非彼真心,各取所需罢了。就像这瓶子要盛了花儿才能摆到花几上,这花儿没了这瓶子也行不通,就是这个理。”

月若点点头,接过白釉瓶摆到珠帘旁的花几上,这是裴大人之前送来的瓶子-

裴清是五月初去,六月底回的。

他明明是个文臣,却不出一月就一举击退了倭寇,剿灭大半,余部退回海岛再不敢来犯。捷报六百里加急传至京城,一时人人皆惊叹他谋略得当有将帅之才,又文武双全,实乃一等一的能臣。

一战胜并非将之功,更何况他只是个督军。此战能胜实是因隆顺帝帮衬,裴清离京时随身多了位善兵法的幕僚,自是隆顺帝兵事上的心腹,所以这场仗打得快。虽快,却也并非易事。

最后一战,北风急转东南风,黑云压阵、天沉垂水,海面波涛汹涌。远处倭寇的船只破开波涛迅疾驶来,狂风之中火炮数炮齐发,火药味与血腥味被巨风卷散,兵将嘶吼之声亦淹没在风里。

倭寇登岸时,暴雨骤降,天地一片苍茫。

他本是督军,却上了阵。黄骠马踏过泥泞,狂风暴雨之中战场上拼杀得激烈。怀中,平安扣温热地贴着他的心口。

血雨腥风,终是胜了。

料理完闽地诸事后裴清日夜兼程返京,在六月二十九的丑时抵了皇城。此时天如浓墨、星月皎洁,远处的皇宫笼罩在月色下,模糊的轮廓如匍匐的巨兽,巍峨庄严、震人心魄。

阿泉看着主子勒了马,望着北方皇宫莫名笑了,他不解地挠了挠头。连夜奔波,现在主子该去好好补补觉才是!

可裴清未作歇息,径直洗漱更衣,天边尚未鱼肚白时便换上了官服、戴了乌纱帽,俨然一副要去上职的样子。

阿泉看着主子闲庭信步、一脸悦色,终是了悟,主子这是等不急了!

待东方一轮红日射出万道金光,照得官袍上云纹金线泛光如生,裴清入了宫,在奉天殿外停了脚步。奉天殿朱墙金顶华丽威严,折射的日光晃得他眯了眯眼睛。

他第一次走进奉天殿,是二十一岁那年殿试。再进奉天殿,是御前侍奉先帝病症。他原以为忠勤候府之案平反,自己向隆顺帝叩首跪别时,是最后一次。殊不知自己还会入此殿上千万次。

这一次与往常都不同,他是要来请旨赐婚,迎娶当朝公主。

当年她一双盈盈水眸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他知道她想听什么,可是只能摇头。

而今不同。

他得新皇青眼,显达身荣,一步跨青云。连封正五品礼部郎中、正三品礼部侍郎,进东阁大学士。这一段路他只走了三年,如今年方二十四,是我朝最年轻的六部侍郎、内阁学士,掌朝廷重权、受天子重用。

他能娶她。

红日悬于巍峨殿宇之上,一如殿宇前立着的青年权臣正红的官袍。

青年人笑得柔和。

上了早朝,众臣依例叩拜了万岁,待寥寥几个将该奏之事奏了,便都静默着等隆顺帝发话。因为今日无旁的事,论闽地战胜的功便是头一件要事。

一向威严的隆顺帝难得地展了笑,坐在龙椅之上微倾了身:“裴爱卿深得朕心,今日朕不封你,让你自己求一个赏。封侯、封太子太傅、进礼部尚书,你求哪一个朕都允你。”

话一落,瞪眼的瞪眼,面面相觑的面面相觑,还有的直接倒吸了凉气,一时间殿内一片“咝咝”声。

侯爵?太傅?尚书?

他裴清只有二十四岁!皇上再宠他也不能这是何等恩宠!

百双眼睛齐齐地落到裴清身上,他端端正正立着,一点儿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似是思索了一会儿后步伐稳健地出了列,恭谨持笏叩首。

满朝文武提心吊胆、屏气凝神。这小子要是识相点,就该请稍次些的赏!若他脸皮厚着真要选,也不知他选哪一个。难不成日后还得称这二十来岁能做他们儿子的人侯爷?裴太傅?裴尚书?

便见裴清直起了身,唇边漾了笑。

满朝文武的心更提上去了些,气屏得脸都胀成了猪肝红。

终于,裴清开了口。

“皇上恩德微臣没齿难忘,但臣想请皇上赏的并非是官职爵位、金银财宝。”

满朝文武稍点了点头,裴清还算个识相的!

“哦?”隆顺帝顺着他的话道,“裴爱卿这话有意思,那你想要什么啊?”

裴清再次磕了头,声音响彻奉天殿,直直落入殿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微臣斗胆求娶长明宫永嘉公主。”

有几个文武不防平地跌了一跤。

第32章 佳节良缘(1)赐婚圣旨。

裴清求娶公主的话一出,众朝臣大惊。

镇国公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候在龙椅一侧的李福全向前伸了脖子,原本阴云密布的陆平登时张了嘴一脸茫然,年事已高的杨阁老颤颤巍巍地转向了裴清。

杨阁老突然想明白了自家儿子那桩丑事是谁说的。

奉天殿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他裴清不想当官了?难不成想借着这功又当官又娶公主?

可他怎么求娶的是永嘉公主?他弹劾了萧家!而今求娶永嘉公主,不是找公主的打吗?

老狐狸们面色精彩纷呈,隆顺帝不由得弯了唇。正欲开口,回过神的镇国公着急忙慌出了列,几近在光滑整洁的地板上滑着跪了地,悲痛欲绝道:“皇上明鉴!是老臣先请的恩典啊!”

国公爷是真的悲痛欲绝。

若让裴清抢了先,自家老母亲定然气得无以复加,定是要将他们揪着骂一顿啐几口唾沫星子。自家夫人也是个脾气大的,最后还不是要将受了的气撒到他身上!到时府里不知要怎样鸡飞狗跳,他往后半年还有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国公爷差点儿老泪纵横。

裴清淡淡笑了。

隆顺帝看着跪伏在地上哀怨的镇国公,笑道:“你的事儿朕也没忘!可是朕有话在先,你求的时日不对,朕只当做没听过,让闽地得了喜讯再来求。不巧今日裴爱卿求得比你快一步,那你说,朕答应谁呢?”

镇国公灰白的胡须抖了抖,支支吾吾着措辞时,杨阁老亦出了列。他颤颤巍巍费了好大的劲才跪到地上,道:“皇上,老臣有两句话要说。”

隆顺帝客气道:“你说吧。”

杨阁老道:“微臣想说的第一句是,即便裴大人想要尚公主,也不该求长明宫的这一位。裴大人本就与永嘉公主有过节,断断不合适配成佳偶。”

说着,杨阁老哼了一声,转向裴清:“老臣的第二句话,是想问问裴大人。你如今身有要职,若做了驸马,岂不是既要撂下手上的这些事?为着自己的姻亲这般胡来,实乃对对百姓不忠,对朝廷不忠,更对君父不忠!”

裴清没说话,仍旧敛着眸默着。隆顺帝轻笑道:“先论杨阁老这第一句话,过节?他与永嘉有何过节?”

杨阁老道:“萧家之案乃是裴大人上奏的,也是裴大人主审的,永嘉公主心里自然对他有不快。”

跪在地上郁闷着的镇国公迅速抬了头:“臣附议。”

隆顺帝倾着的身子直了起来:“萧家一案,是朕允了裴清要查的,也是朕让他主审的,还是朕最后定了罪的。照杨阁老的意思,永嘉与裴清有过节,那么也与朕有过节了?”

杨阁老连忙磕头道:“老臣不敢。”

镇国公迅速将头低了下去,心中更郁闷。

隆顺帝的手一下一下地叩着扶手响:“至于你的第二句话,朕就帮裴清答了。依祖制,驸马不可居五品以上实职。但裴清是个能臣,若是尚了公主就埋没了能臣、忠臣,那是朝廷之不幸。但祖制也有祖制的道理,传朕旨意,从今日起,凡祖上三代未有三品官以上的驸马,仍可留任原职。”

奉天殿内又静如止水。

陆平差点儿昏过去,急忙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裴清他撞的是个什么运啊?

隆顺帝看向伏在地上如蔫了的草一般的镇国公,微笑道:“你们都要求娶永嘉,但论起来呢还是裴清快了一步。”

裴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高声道:“微臣叩谢皇上圣恩!”

镇国公他更蔫了,哆哆嗦嗦地道了句:“臣遵命。”

今夜府里要腥风血雨了。

隆顺帝道:“裴清治兵有素,立征伐倭寇之功,又念其才学明达、本性中正,堪配朕之嫡妹永嘉公主。你二人良缘天作,朕今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

裴清道:“微臣叩谢圣恩。”

陆平、杨阁老双双咬紧了牙。

早朝后君臣二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待裴清出了殿,李福全已然堆着一脸笑,点头哈腰着为裴清推开了殿门:“裴大人慢走。”

李福全看着裴大人远去的身形修长的背影,感慨道:“裴大人红透半边天了!如今又要迎娶咱们永嘉公主,日后可不得了了呀!”

小顺子疑惑地眼睛转了又转,支支吾吾:“可是这永嘉公主同裴大人不是”

李福全的脸抽了抽,忙不迭撇了嘴哼了声:“闭上你的嘴,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这是万岁爷的恩典,万岁爷说裴大人和殿下好,那就是裴大人和殿下好。”

小宦官们面面相觑,点头称是。

话是这么说,但李福全的心里也发着虚、腿脚也有些软了,因为等会儿是他去长明宫送赐婚圣旨。

凭着公主那性子,他不会被打出来吧

今日

早朝上杨阁老他老人家其实说得没错,永嘉公主的确同裴大人有过节,当日公主冷着一张脸的样子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呢!也不知怎的万岁爷就允了裴大人了,若换旁的公主就好了,偏偏是永嘉公主!

李福全叹了口气:“走走走,送旨去吧!”

他携着圣旨到长明宫时,衣衫已经湿了大半。一则是日头毒得慌,二则一想到等会儿要给公主宣读圣旨,就觉得自己这条老命要折腾去大半。

见着月若正翘着首候在殿外,似乎是长明宫已听到了风声,李福全悬着的心又悬起来半分。他巴巴地走到阶下,挤眉弄眼道:“月若姑娘,请殿下来接圣旨吧?”

月若和颜悦色地点了头,仿佛根本不晓得圣旨要说什么,径直入了殿。未过多久她出来了,却没见着公主。李福全伸得脖子都快算了,却仍没见着公主的倩影,却是月若侧了身,示意他进殿回话。

李福全为难道:“这”圣旨该出殿跪接诶!

月若脆生生道:“殿下的意思,李公公还敢不从吗?”

李福全捧着圣旨的手又抖了一抖,长明宫底下侍奉的同公主一个性子,到了紧要处鲜少给人留情面,只凭着自家主子的性情来。若是换做旁人见了圣旨,早早就连滚带爬跪到他跟前听宣了。

但永嘉公主

毕竟是永嘉公主!

李福全愁云满面地唉声叹气:“月若姑娘您行行好,把殿下唤出来成不成?这圣旨这是规矩呀!老奴也没个办法!便让殿下看看奴才这条老命的份上,您看成吗?”

月若甜甜应了声,又转身向殿内去。

蜡金云龙纹香炉中升着袅袅白烟,殿内似有云雾缭绕。公主一身鸾凤织金明黄衣裙,阖着双眸半倚在榻上。月若走到美人榻边,接过一旁小宫女的锦扇,为榻上懒睡的人儿轻轻摇起扇来。

永嘉睁开了眼,窗外炽热的日光被素绢遮挡住,泄进殿中温和明亮。她慵懒开了口:“日头太毒了,别让他久站了。罢了,我们且去看一看吧。”

月若侍奉着永嘉起身,整理好妆饰衣袍后出了外殿。外头日光强烈,永嘉看着候在那儿的一群宦官,眯了眯眼睛。

李福全见着公主出来,以为这般棘手的事竟如此之快就有了着落,兴高采烈地赶忙就想要打开圣旨宣读,公主却开了金口:“天热得很,李公公辛苦了。”

公主立在廊檐下,恰好站在阴影同阳光的分界处,不紧不慢地说着。

“为殿下做事,是老奴的福气。”李福全堆着笑脸,手忙脚乱地将圣旨展开,生怕公主一个转身进了殿内,“那殿下这就接旨吧?”

永嘉淡淡一笑:“公公且慢,圣旨就先搁这儿吧,本宫自己会看的。”

李福全还没琢磨透什么是“自己会看的”的意思,手上捧的圣旨便被小德子拿了去,或者说,一把抢了去。待他回过神来,圣旨已经到了公主手上。

李福全急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连忙讨饶道:“殿下,您可就饶了老奴吧!这这是要杀头的罪呀!”

永嘉单手拿着圣旨,也不打开看,只是笑眯眯地说:“你既已将圣旨送至长明宫,那么便了了这桩差事。你且告诉皇兄,本宫已经接了旨了,等本宫琢磨透了,自会去奉天殿回话。”

李福全目瞪口呆地看着公主像拎着一卷废纸一样将圣旨拎进了殿内,殿外侍奉的宫女宦官们皆垂着头盯着地,月若望着李公公一笑,“嘎吱”一声便将殿门掩上。

李福全呆呆地瞧着关上的殿门,小顺子连忙推了推师傅,哀怨道:“殿下成何体统呀,师傅这怎么办?”

李福全低声呵道:“别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了!人永嘉公主就是个体统。怎么办?我们做奴才的能怎么办?回去复命吧。”

小顺子呆了半晌,结结巴巴地道:“那咱们、咱们就和皇上说,永嘉公主说她不乐意领旨谢恩吗?”

李福全气地拍了小顺子脑袋一掌:“蠢货!”

长明宫里,永嘉重又倚回到榻上。她将圣旨徐徐展开,见上头书着的是裴清,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圣旨上写七月二十九大婚,刚刚好还有一个月。

见着大婚二字的时候,她有点儿恍然。

离上一次大婚不过半年有余,端坐在萧府大红喜帐上的情景历历有如昨日。当日裴清弹劾她的夫家,而今他竟要成了她的驸马。

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

月若担忧道:“殿下,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了些?”

永嘉将她的第二道赐婚圣旨慢慢卷上,淡淡道:“过了才好,就是要让旁人都觉得本宫不想嫁。”

在旁人眼里,她和裴清还有仇。

月若点了点头,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奉天殿回话呢?”

永嘉思忖道:“再等几日,让旁人觉得我们不情不愿最好。”

李福全回了奉天殿,剩下那一半干着的衣衫也湿了,整个人都被汗水湿透了。他没敢详细地将长明宫的事报给万岁爷,奇怪的是万岁爷也没细问,只是批着折子随口道:“闹别扭是正常的,过几日就好了。”

出了殿的李福全望着远天的太阳,拍着胸脯松了口气。这差事,算是办好了?

次日,有小宦官来长明宫递话。

小宦官说今年七夕节有了安排,说是让宫中适龄未嫁的公主们及外头的官家小姐一同赴乐春园中乞巧。

永嘉轻挑了挑眉:“节庆一贯都属礼部仪制司的事儿,是仪制司的吩咐,对不对?”

小宦官称是,永嘉便打了赏让他退下。

月若讶然道:“裴大人不就是专管仪制司的吗?”

第33章 佳节良缘(2)他便是驸马爷了。

“像他那样心思活泛的人”永嘉低了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乐春园中乞巧,倒是给了那些痴儿怨女们一个好机会。”

镇国公府老祖母寿诞上,裴清和她说他会在两月之内请旨赐婚,当时她并不知道他想去闽地督战的心思。隔了两个月,虽然那枚平安扣安安稳稳地送到了他手上,可她还是为他担心了两个月。

担心他应该是正常的吧?

毕竟,裴清要做她的驸马了。

离大婚还有一月,他们二人已经两月余未见了,照着裴清的心思,定然想见一见她。所以永嘉一听到小宦官的话,便猜得是他的主意。大婚之前,再怎么说,是该见一面的。

转眼就是七夕佳节,天色如水、玉盘遥挂。

贵女们齐聚在乐春园的观月楼里,高楼四周以轻纱幔帐围起,今晚上无风,宫人们将纱幔收起。往外头一望,可见耿耿星河高泄。女子们对月穿针引线、拜神焚香,眼下正闹着争着谁往水盆里头投针验巧投得好。

永嘉是这会儿才到的,她还没坐稳当,乔若云就将她一把扯了出去,倚在外头的栏杆上同她说话。乔若云瞪大了眼睛问:“你真的要嫁给裴清啊?”

虽然是乔若云,但她并不知晓事情,永嘉还是须装一装。她叹了一口气,倚在栏上故作忧愁地眺望者,今日月光皎洁,乐春园中的景致清晰可见。

“圣旨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这、这”乔若云的脸都快涨红了,可还是没说出什么,最后重重地一拍栏杆,“这事儿也忒古怪了,这裴清怎么就,怎么就他安的什么心啊?”

永嘉“嗯”了一会儿:“许是想攀龙附凤吧。”

乔若云气得又拍了栏杆一掌,好像那就是裴清。她咬牙道:“这厮真不是个东西,姑奶奶我明天就找两个人把他给做了。”

永嘉愣怔地“啊?”了一声,讪讪道:“他是朝廷命官。”

乔若云烦躁地说:“哎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等着你过几日真的嫁过去啊?”

永嘉斟酌道:“其实嫁给谁都一样,对不对?裴清和纪小公子也差不多,镇国公府那一大家子弯弯绕绕的,相比起来,还不如裴清那儿省心些。”

“可是”乔若云迟疑了一下,然后败下阵来,“你说纪玉林,我差点儿把他给忘了。你可不知道,镇国公府前几日有好大一场戏,据说纪老太太气得摔了一只芙蓉石盖碗,大房和其他几房还闹起来了。”

永嘉惊讶道:“闹起来了?”

不过是她的一桩婚事,还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乔若云摸了摸鼻子:“原先想让纪玉林做你驸马,让纪玉茹嫁给裴清,现在好了,你俩到一块儿了,把他们兄妹俩给晾一边。大概是吵着不该想着攀你们俩的高枝的。”

永嘉边听边点了点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下是个镇国公府结下些梁子了,尴尬得很,以后看到了得绕着走。也怪不得今日纪家的姑娘一个都没来,若是来了,不知要面面相觑成什么样。

正继续说着话,小德子过来禀事,小声道:“殿下,有了。”

乔若云看着主仆二人说悄悄话,狐疑道:“什么东西?”

永嘉不打算再瞒她,微笑道:“你不是说我和裴清半生不熟,等到了裴府不知该怎么办吗?现在就去熟络熟络。”

乔若云惊得瞪大了眼,直道:“你、你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永嘉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毕竟是日后的驸马,总不好两个人日日冷着张脸处着。”

乔若云先哑然了半晌,最后不可置信道:“连驸马都叫上了?”

永嘉下了楼,小德子再道:“裴大人让殿下往千莲池边走一走,裴大人在亭子那处等着。”

永嘉了然:“你在这处候着,再过两刻上去传话,说本宫身子不适,先回宫了。”

炎光已谢,仲夏夜风微凉。

乐春园是皇家避暑纳凉之处,园林仿制江南式样,曲折蜿蜒、一步一景。永嘉循着**越过小山,终远远地望见了千莲池边的那座亭子。

裴清在亭子里。

永嘉在一方作照壁用的太湖石后停了步子,搭着月若的手蓦然一紧,心跳得有些快。

自从那一日镇国公府寿宴后,他去了闽地督战,她再未见过他。直至有了那道赐婚圣旨,前几日里她为着避嫌还是没有见他。算起来,已经有两月余了。

去了战场一遭,也不知他是不是瘦了。

永嘉让月若在此候着,自己出了小径走向亭中。

她的衣角刚刚现出了影,裴清就快步迎了上来。他在她身前止住步子时,捎来一股带着点儿药香的疾风。

裴清仍是那样恭恭敬敬地,躬身朝永嘉作了一礼,口中道:“微臣裴清参见殿下。”

从前这般作礼是常事,但眼下还如此他是要做驸马爷的人了。

永嘉道了“免礼”,目光不自然地移向别处:“以后不必再行礼了。”

裴清嗯了一声,笑看着她。

不知是因着他的目光灼热,还是因着永嘉心里头有点儿莫名的慌张,她不敢看他,抬了步子径直向亭子里头去。永嘉在桌边坐下,仍然远目着莲池中在夜色下朦朦胧胧的莲花。

裴清在她一侧坐下,没挡着她的视线。他道:“殿下愿意来见臣,臣很高兴。”

还是那般熟悉的、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有一根羽毛在永嘉心头拂过,痒痒的,蓦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强作镇定,淡淡道:“总该见一见的。”

裴清并没有像永嘉想象中那样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话,而是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与臣已有七十一日未相见,殿下没有什么想与臣说的么?”

当然没有。

永嘉着实有点儿别扭。

从前同裴清论婚事终究是纸上谈兵,论了也就论了,无关痛痒。可如今赐婚圣旨实实在在地下了,他再有二十几日就实实在在成了她的驸马。这个滋味

永嘉简短道:“没有。”

裴清轻笑了一声:“臣有许多想同殿下说的。”

他从怀中拿出那枚平安扣:“臣在闽地的这段时日,日日佩着殿下所赠的平安扣,因着殿下,臣才能平安归来。”

这时候永嘉才转头看向他,与他对视上时,如火燎一般烫了一瞬。

她迅速敛了眸:“是你自己的运气好。”

永嘉客套地说完话,可以说是将话说到了一种绝处,裴清忽然道:“七十一日,臣很思念殿下。”

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让永嘉怔了一怔,犹如当日在梅园时裴清说他要求娶她那样,永嘉还是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裴清紧紧地凝视着她,眼中满是笑意,字正腔圆:“臣方才说,臣很思念殿下。”

永嘉的脸上骤然一烫,极快地飞上了红霞。她慌乱地望回莲池上去,朵朵莲花犹如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美景在前,却无心观赏。

手中的锦帕已经被她掐得皱,永嘉开了口,声音有些颤:“你、你不要再说这些话,我们已经、已经你何必再说这些。”

裴清明知故问:“已经什么?”

永嘉脸上变得更烫,可深知此时不能胆怯,便抬了头望他,道:“已经有了赐婚圣旨了。”

裴清点了点头:“的确有了圣旨,可是臣的话也是真心。”

永嘉愣了一下,忘了把视线收回去。

去闽地督战了一回,裴清瘦了,面庞上本就清晰的线条比从前勾勒得更深,身上的那股文人书生气弱了,添了几分萧承远那般英武驰骋沙场的感觉。裴清看着她时,一如从前那样带着笑意,但就是这样的笑意,让永嘉分不清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心么?永嘉敛了眸,没答他。

是不是真心有什么要紧。

永嘉没再说话,裴清道:“今夜良辰美景,不若微臣带殿下去外头逛一逛。”

永嘉一讶,踌躇道:“去外头?可”

她知道裴清会在乐春园中见一见她,但只是两个人说几句话意思意思,明白等大婚了她要去裴府住着就是了。至于旁的,还和从前一样,他们两个没那么熟。

裴清笑道:“微臣会将殿下平安送回宫中的。”

永嘉纠结了一会儿,最后道:“好吧。”

她一直都很想在七夕这夜出去逛一逛,从前想和祁隐,而今而今只是想单纯地逛一逛。

七夕佳节,京城开了宵禁。长街上鱼龙戏舞、百戏纷繁,丝竹管弦声腾云霄,街边坊市开门迎客,脂粉铺、果脯铺,酒楼、茶楼,布庄、珠宝庄,店店来客盈门,热闹繁华之景堪比年关元夕佳节。

不论大门小户,凡今夜得了闲的皆出门游赏,街上遍是三两个聚在一起边走边笑的女儿家,也有成群谈笑作乐的公子们。永嘉方从车舆中探了身,便被这繁盛之景惊讶得震了好一会儿。

裴清笑看着她,伸了手示意她搭上,扶着她下了车马。

永嘉正欲将手收回时,裴清却轻按住了她的手:“搭着便是。”

第34章 佳节良缘(3)“我所求的,是白头偕……

永嘉摇头道:“那怎么成?虽是七夕,但叫旁人看见了,觉得不合礼数。”更何况,他又不是小德子,若是小德子,搭着便搭着了。

裴清扫了一眼远处,那儿正有对依偎在一起买糖人的年轻男女,道:“宫里府里的规矩严,民间却不如此。前朝礼制严苛,男女大防的观念甚重,我朝民风大气许多。殿你既已到了民间,不妨入乡随俗。”

永嘉捏着檀柄团扇轻轻摇着,朝裴清勾了勾笑:“裴大人是想让我身入民间呢,还是自己包藏祸心呢?”对于裴清,总该说几句话治治他,否则他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裴清却笑道:“都有。”

说着顺势牵上了她的手,又道:“有婚约在身,名正言顺。”

永嘉忘了,他是个脸皮极厚的,嘴上功夫对他无用。

永嘉没再搭他的话,沿着长街慢慢走着看着。过起节庆来终归是民间过得热闹,她们那些贵家小姐虽也是过节,却称得上是被严防把守,观月楼上处处有人盯着。别说到外头了,就是独自一人到乐春园旁的地方去也是不大规矩的。

若非裴清,永嘉现在还要乏味在那一处。

路过一间珠宝铺子时,永嘉不经意往里头一望,一个男子正替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簪着头花,男子背对着他们,可以看见女孩子脸上含羞带怯又欣喜的笑。

永嘉轻摇着的团扇一滞,步子也停了下来。裴清顺着她的视线望进去,道:“进去看一看?”

这间铺子罗列各色珠玑,琳琅满目,细瞧下来都是些精致可爱的小玩意,不是上品,恰恰好是普通人家捎攒一攒可买得起的。最要紧的是做工精致,花样甚至比宫里头她见过的还要新奇有趣些。

永嘉随手拿了一件金嵌珠宝蝴蝶簪看着,但心思却在身边那二人上头,依稀听到他们说的话:“好看吗?”“好看,比什么神妃仙子都要好看。掌柜的,把这支簪子包起来。”

裴清从她手中拿过那只蝴蝶簪,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在想那一年她和祁隐撒着娇,要让他带她在七夕这一夜出去的事情。永嘉就是在那时露了自己的心思,如若祁隐不是那样清正的性子,或许这般的场景会是那一年里的他和她。

世上成双成对的鸳鸯偶不会少,年年七夕佳节如此,但于永嘉,却称得上是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永嘉看向裴清,微微笑了笑,只道:“这支簪子还不错。”

裴清颔了首:“的确漂亮。”说着,就拿着那簪子到掌柜那儿结账了,永嘉“哎”了一声,没来得及唤住他。她并没有喜欢到非要买下来的地步,只是觉得它样式新奇些罢了。

望着裴清的背影,永嘉摇着的扇子一点点变缓,最终停住了。

他今日仍是一身素袍,低调、文雅,头上簪着她送的那支羊脂玉簪子。裴清很能窥探见她的心意,知晓她不大喜欢他穿官袍,故而能不穿官袍时就不穿官袍。

这时候永嘉看不见他的面容,恍惚间,他的身影同祁隐的身影相合在了一起。

一时,分不清去岁还是今朝。

裴清转过身,见永嘉望着他发愣。直到他牵上她的手的时候,永嘉才回过神来,道了句“多谢”。

裴清知道永嘉在想什么。

如今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多弥补她一些。

七夕节民间有放河灯祈福的习俗,永定河的一条支流越过百姓居住的坊间。这儿离街市近,人们都聚集到此处放花灯。

这事儿新鲜,永嘉从未在民间做过,拉着裴清要去试一试。

二人到的时候夜色已沉沉,河面上飘动着数盏燃动着火苗的莲花灯,一点一点,像天上盛满星子的银河落到了地上,这也是银河,银河中的莲花灯就是天上的繁星。从这儿,须过了石桥走到河岸对面,才好在临水处放花灯。

人很多,比肩接踵。石桥并不宽敞,须谨慎着步子,以免被旁人撞了绊了。

过桥的时候裴清紧紧地牵着永嘉的手,临到桥中央时,人群中传来几声女孩子们的惊呼。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你追我赶着快跑着,嘻嘻哈哈笑着打闹,手上还抓着糖人,一路上撞了好些人。

女孩子们生怕快化了的糖人沾到衣裙上,如潮水一般向四周涌开,一时桥上显得更挤。两个孩子越发起兴,在桥上窜来窜去,眼看着就要撞到永嘉身上,千钧一发之际,永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裴清稳稳地拉了过去拥在怀中。

永嘉有些懵。

她刚刚没看路,偏着头望着在水上慢慢悠悠漂移的盏盏花灯,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拥到裴清怀里头了。

小孩子倒是没把永嘉吓着,裴清的这个举动却把她吓着了,脸上登时飞了红霞,一时无措着不知该如何。

裴清安抚地拍了拍永嘉的背,轻声问:“没吓着吧?”

永嘉道:“吓着了。”

裴清道:“吓着了就缓一缓。”

于是他更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二人就这么拥着倚在石栏边。往来的人们今夜对此景已然看得熟络,没有大惊小怪的,只有几个年轻姑娘看见时仍会羞怯,掩面一笑后匆匆离去了。

永嘉憋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裴大人,你吓着我了。”

裴清还是没松开她,反倒低低地笑了几声。

永嘉听着上边传来的这一串好听的笑,一时竟没有了恼他的脾气。裴清这个人有很多找骂的时候,但因着他脸皮子生得好看,声音又好听,便叫人很多时候看着他就消了气。

但大庭广众之下此举还是太过不雅观,永嘉只挣扎了一下下,裴清就松开了她。

永嘉正欲说话,不经意间却瞥见了一个人。纪玉茹和还有两个女孩子说说笑笑着,迎面从桥那头走过来,眼下还没看见见他们二人。

永嘉未作多想,迅速地重新埋头到裴清的怀里。

裴清骤然一震,这时候拥着永嘉的手似僵了一般,惊讶道:“怎么?”

永嘉紧紧拉着他,闷闷道:“你别回头,有人。”

今夜观月楼乞巧本请了纪玉茹,但这纪家小姐推脱了不来,也合情理。她从前想嫁给裴清的事儿有不少人清楚,而今却是永嘉要同裴清成婚,二人总归是有了些磕绊。

所谓冤家路窄就是这个道理,她们二人没在观月楼见着,反倒在这儿见着了。

而且永嘉身边还有个裴清。

裴清依着永嘉的话垂了头,不往那处看,顺势将她拥得更紧,又往石栏上靠了一靠,低声道:“是谁?”

永嘉道:“纪玉茹。”

永嘉闷在裴清的怀里,说话声音并不清晰,落到裴清耳朵里,那三个字便成了“纪玉林”。裴清挑了挑眉,道:“既是纪小公子那我们不如”说着作势就要松开她。

永嘉一愣后,气急败坏地低声骂道:“哪儿来的纪小公子?那是纪家姑娘。”

裴清也愣了一愣,随即蹭了蹭永嘉的额发,笑得不可自抑道:“原来是她。你还怕她?”

永嘉咬牙切齿道:“我怕她?要不是因为你我”

永嘉懒得继续往下说了,掐算着纪玉茹当是走过去了,便从裴清的怀中脱出身来,倚在栏上喘着气儿,真快把她给憋死了,裴清抱得这么紧做什么?

终是到了放花灯的河岸边,裴清买了两个莲花灯,永嘉小心翼翼地捧过一个,学着他用火折子点燃了莲灯。正要放入水中时,她忽想到:“是不是该许个愿望?”

裴清点了点头。

永嘉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无非是一贯祈福时所求的平安康健,此次多了一条,希望日后能为萧家翻案。

裴清望着她,夜色之中人的轮廓变得朦胧,身前莲灯的火光映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愈加柔和。方才她被吓了一阵子,激起的红霞还停留在脸庞上。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永嘉许罢了愿,将莲灯放入水中,看着它在绸缎一般的水上渐渐飘去。裴清的莲灯还未放,此时他才闭目合掌,对着莲灯许愿。他许了好一会儿,不知在许什么。

一个当官的文人最想要什么?升官发财、青史留名,或是著书立说,大概就是这几样吧。永嘉摇了摇头,琢磨不出来。

但她好奇着,等裴清放完了莲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许的什么愿?”

裴清说:“你猜一猜。”

永嘉将那几个猜想都说了,裴清却接连摇头。难不成他同她的愿望一样朴实?可她说了那般朴实的愿望之后,他还是摇头,笑道:“那是平常所求,今日所求的不同。”

永嘉一愣,今日?今日是七夕节,七夕节求

裴清的眼中盈着笑,河中万千的莲灯跃动着点点火光,永嘉在他深邃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听到他说:“我所求的,是白头偕老。”

第35章 大婚(1)下嫁。

离大婚还有十五日,礼

部送来了陪嫁单子,照小德子的话说裴大人这是自己在给自己置办。

礼部那位来送单子的仪制司主事唱戏似的将礼单一个个往下念,听完前三个,永嘉就瞪大了眼。主事唱道:“敕造永嘉公主府一座,京西、东、南各宅院一处,京畿良田一千亩”

永嘉惊道:“这是礼部初拟好的,有没有交由皇上看过?”

国库里头如今存银永嘉虽不知具体几何,但推算着,约莫是**千万两银子,寻常公主陪嫁的定例是一万两到十万两左右不等,其余宅子田产另算,但总的折银不会超过一百万两。

公主府是父皇在时就下令造了的,造价百万有余,若加上那些个宅院田产,岂不是远远超了定例了?

主事恭恭敬敬地回禀道:“殿下,已是交由皇上看了敲定了的。”

永嘉更是惊讶道:“这是你们谁拟的单子?裴大人自己拟的?皇上竟还答应了?”

主事回道:“裴大人本是吩咐了寻常公主如何便如何的,但皇上看了之后不满意,说殿下您的嫁妆须要三百万两才足。”

永嘉没再说话,听着主事继续将陪嫁单子念下去,后头的都是寻常定例,但是前头的这些加起来实在太奢靡,衡阳姑姑也是嫡亲公主,出嫁时的陪嫁撑破了天也只二百万两,而今她身上估摸着已有了三百万了。

便是先前她嫁给萧承远的时候,陪嫁也只将近二百万两,如今过了半年多一些,竟翻倍地往上涨。

其实永嘉晓得皇兄是个什么意思,这是恼着先前萧家关键时刻大逆不道,丢了皇家的脸,而今要借着她的第二场婚事将脸面再撑起来。但这实在是

永嘉的心里打着鼓,待主事走了之后拿着陪嫁单子上下细看,蹙眉和月若道:“真真是要不得,你看着,再过几日便有言官要站出来弹劾长明宫了。”

月若笑道:“这是皇上疼惜殿下,做哥哥的还不能疼惜妹妹了?皇上既然都说好了,殿下就安心吧。就算那些御史言官说什么,那朝上还有裴大人呢。”

永嘉叹了口气,将单子递给小德子收好。

裴清么,裴清是个被言官们骂惯了的,如今再骂一骂也无甚要紧。

自打七夕那一日后,她待他便有了些不同。从前打心眼里看不惯他,觉得他想娶她不过是为着攀龙附凤而已。除了萧承远之外,谁娶她都是为着皇亲二字,裴清也一样。

现在却也想通了,哪怕裴清十分圆满的话中有三分是真心,这也足够了。

仪制司主事方出了去,司礼监的人就来了。

永嘉早算得陆平要来长明宫走一趟,但她迟迟未往奉天殿谢赐婚圣旨的恩,陆平便迟迟地没有来。他原是想借她未来夫家杨家或是纪家的势,未曾想到未来驸马爷竟成了他的眼中钉裴清,自然是乱了阵脚。

昨日午后永嘉去谢了恩,佯装不情不愿地认了这桩凑了一对冤家的婚事,果然陆平今日就来了。

永嘉坐在榻上,故作愁容满面。陆平在她跟前行礼问了安,继而单刀直入道:“殿下果真下定了主意要下嫁与裴清?”

永嘉攥着锦帕轻咳了一声,哀叹道:“皇上的圣旨都下了,本宫还有不嫁的道理?本宫何尝愿意,直至拖到昨日御前又派了人来催,本宫只好去奉天殿谢了恩。”

陆平道:“皇上的旨意自是不能违逆,但殿下若还想为萧家翻案,那么就听臣的一句劝。”

永嘉抬了眸:“说来听听。”

陆平冷笑道:“殿下须以身入局嫁与裴清,装作信任他的样子,让他放松戒心。假以时日殿下可搜集他的罪证,最后一举将此奸佞小人拉下马,殿下便可为萧家翻案。”

永嘉眯了眯眼,轻轻勾起了唇。

陆平说得不错,这条路就是她起初想走的路,联合旁人扳倒裴清,证明是他污蔑了萧家。可陆平不知萧承远早已与她通了气,她又怎会再想着要扳倒裴清?但明面上还是要装的,永嘉道:“陆秉笔的意思,是让本宫日后亲手送自己的驸马进大牢?”

陆平莞尔道:“若裴清倒了,萧家沉冤得雪,殿下何愁萧小将军不能重做驸马爷?”

永嘉笑了,道:“那本宫该如何做?裴清犯了何罪?”

陆平沉声道:“裴清之罪有三,第一结党营私,第二贪污腐败,第三蒙蔽圣听。他身为恩科副主考官,利用职权之便笼络施恩于新人,使其为己所用,自成一派,使得朝堂乌烟瘴气。殿下届时须将他与众朝臣的信件一一搜集起来交与微臣,并时刻留意府中金银来去,至于旁的,微臣自有定夺。”

永嘉道:“本宫只要将那些东西交予你,其他的,你都会安排,对不对?”

陆平称是。

永嘉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这不过是借刀杀人的把戏。但在陆平眼中二人各取所需,永嘉会很乐意做这把刀。裴清此人无论有没有这些罪证,只要永嘉交出去了那些东西,白的都可以说成黑的,黑的可以说成更黑。

天下许多事情都是如此,若不上秤不过轻如鸿毛,若上了秤就是重于泰山,只看如何自圆其说。

但永嘉面上还是颔了首,笑道:“那好,辛苦陆秉笔了。”

送走了陆平,月若担忧道:“殿下,你不该是真答应了陆秉笔吧?”

年年跳到了永嘉怀里,陆平在的时候它一直躲着,它不喜欢陆平。她有些吃力地抱着猫儿,不悦道:“做戏罢了,日后对着他敷衍了事他也就明白了。如今我们和裴清是一条船上的,还能自个儿打翻了自己的船?”

年年应和地喵呜了两声。

永嘉抱着年年,想起来七夕那一日裴清与她闲聊时说过的话。裴清说他怕猫,晓得长明宫有一只年主子,在裴府中已经为年年另辟了一处院子,还望她不要将它抱到他跟前去。

想及此处,永嘉微微笑了:“看他们斗来斗去的,觉得裴清可厉害,但这般厉害的人物竟然怕一只猫儿。”

月若宽了心道:“裴大人比旁的男子要心思细腻些。”

永嘉嗔怪道:“还没成姑爷呢,就给他说好话了?”

月若笑道:“快了快了。”

转眼就是七月二十九,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

永嘉公主第二次出嫁那一日的场景,京城中各处的说书人说上了十天半个月还不歇。那一场婚礼的声势浩大,让人听了不禁咂舌,久久不能忘怀。

着实是十里红妆,繁华烂漫。

将近中秋,天凉暑退、秋高日爽,一轮金日高悬天边,为京城每一处都铺就一片金光。从皇宫到裴府的几条长街早已装饰妥当,沿街路上张灯结彩,树枝上红绸满系随风飘舞。

还未到黄昏时刻送亲的车马出宫,街上就挤满了讨彩头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得差点儿没有落脚的地方。原是宫里封了一万两的喜钱与民同乐,今儿个在送亲沿途送,故而京城内无论是闲人还是忙人,都挤了过来沾沾喜气。

每个红纸包里头都塞了一两喜钱银子,这可是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花销钱。但天家派头远远不止于此,据那些个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乾清门外的迎亲场面实在是热闹至极、无与伦比。

隆顺帝亲自扶了永嘉公主上花轿,前来迎亲的裴大人骑着的是那一匹皇上宝贵得不得了的照夜玉狮子。送亲的队伍绵延数里,打头的是骑着乌骓马的齐王殿下。紧随齐王其后的是四个世子,皆是宗室里头最出挑的几个。

永嘉公主所乘的花轿华丽

非凡,梁柱檐脊皆漆了朱红,用金箔贴了龙凤云纹。花轿四面悬着南珠珠帘,在日暮黄昏的夕阳照射下流光溢彩。

花轿后是乐队、仪仗队,最后便是抬着嫁妆的浩浩汤汤的侍卫宫女。那一日嫁妆的数目之多、种类之广,堪称我朝最豪华的一次。宅院所用的床桌器具、箱笼被褥皆是齐全,日常用具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