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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权臣 江木晓 17338 字 18天前

第23章 一念起(1)(2)(3)她的姻缘是……

“今日早朝,裴大人已被任命为恩科副主考,眼下已离宫回礼部上职了。殿下们今日的课就免了,明日起吴先生会来讲学。”

永嘉愣了神,还未等她捋好思绪,弟弟妹妹们就闹腾起来了。

裴清虽然讲得好,但他们到底都还是小孩子,当然是不听课不上学最舒服。个个都喜气洋洋,唯有小十二和永平像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待人差不多走光了,永嘉仍是惊讶着,问小顺子:“裴大人任的是恩科副主考?”

小顺子称是。

永嘉半晌没说话。

今年二月初的春闱是皇兄登基后的头一次,新皇登基为昭示皇恩,四月又会开一场恩科。科考主考官一贯都是要有资历的人去的,就算裴清再有学识,他的资历还是不够,怎么会让他去?

小顺子会了公主的意,笑道:“殿下也知道,万岁爷历来赏识谁就用谁,裴大人有才学,自然会用裴大人。而且,万岁爷这更是是向天下学子昭示起用青年俊才之心呐。”

永嘉迟疑了一下,闭了嘴。

皇兄对裴清的确是宠信,毕竟都让他二十几岁官居正三品了,做个副主考也算不得什么。

她望向裴清的桌案,那儿还摞着一堆课业,还有他常读的几本书。

“那裴大人往后就不来重华宫了吗?”

明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永嘉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问出来。

小顺子道:“是了,恩科紧要,裴大人回了礼部,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做呢!如今离恩科只剩月余,裴大人自然不会再来重华宫了,吴先生明日就来,殿下莫要担心。”

永嘉还未说什么,默不作声听着的小十二忽地开了口,神情落寞忧伤:“那恩科过了之后,裴先生还来吗?”

小顺子道:“十二爷,那八成是不能了。礼部平常的事儿就忙,裴大人念着殿下们,才忙里偷闲来讲学的。眼下吴先生的家事理好了,就算没有恩科,裴大人也该回去了。”

小十二闷声道:“裴先生讲课讲得好”

也不知是劝慰小十二还是劝慰谁,永嘉蓦然道:“等恩科结束了再问问,若是裴大人手上的事少了,定然愿意来的。”

小十二的眼眸立马有了光,兴奋道:“那太好了!”

小顺子笑道:“能得十二爷的喜欢,看来裴大人教书也教得极好呢。殿下若无旁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待他们都出了殿,永平才扭扭捏捏地走到永嘉身边,一如既往拽着永嘉的袖子扁着嘴:“唉,裴先生不来了可怎么办呀。”

永嘉好笑道:“什么怎么办?裴先生不来了还有吴先生,难道你只认准了他一个先生?”

永平撇了撇嘴,眼眸子透着精光,绽出一个笑:“我可不是说我,我是说你。永嘉姐姐,你可怎么办呀?”

永嘉一头雾水:“我有什么怎么办?我又不用读书。”

永平向裴清桌案的方向努了努嘴:“裴先生不来了,就没有人给你送花儿了,也没有人含情脉

脉地看着你了。”

闻言,永嘉差点从圈椅上滑下去。

她佯装生气道:“不可乱说,怎么是裴先生送的?明明就是花房的宫人送的。”

永平笑嘻嘻道:“哎呀,永嘉姐姐,裴先生就是喜欢你嘛!被别人喜欢不是件好事吗?你怎么还不高兴呀?”

永嘉在她的额上敲了一个栗子:“被别人喜欢是件好事,但你不能说出来啊。姑娘家家的,不能口不择言,你还是公主呢。”

永平又撇了撇嘴:“永嘉姐姐,你小时候比我还敢说话呢。”

永嘉噎了一噎,永平见着她招架不住了,乘胜追击道:“裴先生日后不来了,你就不能见着他了,你们两个人不能见着面了,还怎么培养感情呀?”

永嘉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和他”

说及此处,殿门口的宦官又报了小顺子觐见。永嘉收了话,吞下了后面的“培养感情”四字。

小顺子小跑到永嘉跟前站定,拍了自己一掌:“您瞧奴婢这记性,走在半道上才想起来裴大人的吩咐。裴大人托奴婢给您捎句话。”

永嘉愣了愣,随即看向永平,低声道:“你母妃等着你回宫呢!”

永平盯着她,不满道:“永嘉姐姐,你下了课再说这句话也还有理,现在才巳时多一点呢!你要是心里没鬼,干嘛不让我听呀?”

永嘉默了默,好一会儿才向小德子面无表情道:“说吧。”

小德子嘻嘻一笑:“裴大人说之后的一个多月他很忙,过几日上巳踏青没法同您一道出游了,还请殿下您见谅。”

话落,永嘉默然了,永平笑逐颜开了。

月若扯了小顺子出去,边给小顺子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可管好你的嘴。”

小顺子笑颜如花地退下了,一句话收了两边的赏赐,妙哉妙哉。

永平继续向永嘉添油加醋道:“哎呀,连上巳节都见不了了,那可怎么办呢、那可怎么”

永嘉佯装生气地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拧了眉:“看我不到你母妃那儿告你的状。”

永平立马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蹦蹦跳跳着跑走了,转到屏风那处时,朝永嘉做了个鬼脸:“你抓不着我。”

丫头跑没了人影,永嘉正想松口气,永平又不知从哪儿溜到屏风后,露了个脑袋出来。

“永嘉姐姐,裴先生真的很喜欢你。”

永嘉的“你”字还未脱出口,永平就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永嘉将手支在桌案上,扶着太阳穴轻轻揉了好一会儿,:“怎么生出她这样的来的。”

月若幽幽道:“殿下,其实您小时候也”

永嘉瞪了月若一眼,月若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方才说了这么许多话,永嘉有些乏了。殿中无人,她便向后倚在乌木圈椅上。殿中只有她和月若,偌大的文英殿空荡荡的。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有了些空落落的感觉。

她再次看向裴清的桌案。

裴清的圣旨接得急,还未来得及将他的东西理回去,明日吴先生就要来了。

“将他的物件理一理,午后着人送到裴府吧。”

月若称是便要去整理,永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了身。她走到桌案边,抚了抚那卷有点儿泛黄的《庄子》。

“让小德子亲自送去裴府吧。”

午后永嘉无事,倚在榻上喂年年吃草。

年年这猫奇怪得很,喜欢吃新抽芽的绿油油的麦苗。几上摆了一竹篓筐的嫩绿青葱的麦苗,她一根一根拾起来喂它。

一根草喂了大半,小德子送罢了裴清的东西,入殿回话,脸上笑得有如过年。

本来他是长明宫掌事太监,送东西这种小事儿落不到他头上,听月若说是送去裴府,立马接了活儿喜滋滋地去了。

永嘉瞥了他一眼:“送到了?”

小德子道:“送到了,正正好裴大人亲自回府上取东西,就亲自从奴婢手上拿了去了。”

说罢,从袖中翻出一张字条递给公主,殷勤道:“这是裴大人吩咐奴婢带给殿下的。”

永嘉觉得奇怪,裴清早上才托小顺子给她带了话,这会儿又让小德子捎字条来做什么?

接过来一瞧,字条上书着十个遒劲有力、潇洒连绵、一气呵成的字:

多谢殿下,微臣喜不自胜。

永嘉将字条拍到小德子手上还,小德子眼巴巴地看着她:“这”

“废纸一张,丢了。”

小德子只好领命去丢,脚步慢腾腾地挪着。年年那根麦苗吃完了,永嘉又拣了根青嫩的,捏在手上却忘了递到猫嘴边。

她想起来一件事,那一次在奏折上裴清的字端正,和祁隐的很像。

“拿回来。”

磨蹭着脚步到珠帘边的小德子立马小步跑了回来,笑嘻嘻将字条递给了公主。

永嘉捏着字条,犹豫了一瞬,还是起身去了内殿。

她将书阁最上层的一本医书取下,拿出藏着的一把钥匙。它已经生了些红褐色的锈,斑驳失了光泽。这是开一个小箱子的。床下的紫檀柜中有一个暗格,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描金小箱。

永嘉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它,因为盒子里存着她不愿回忆的东西。

但是今日她想重新看一看。

“咔”的一声后锁轻巧地弹开,永嘉解下铜锁开了箱盖,木箱逸散出一股木头香气,夹杂着陈年墨香。

箱子里是些信和字条,最上面的那封信,信封上用端正严谨的小楷书着:永嘉公主亲启。

时隔许久,看到这六个字时,永嘉的心还是一颤。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信纸,纸笺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比从前更脆,泛着古旧的黄。将信展开,那些熟悉的、被她默念了上百遍的字句重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是那样的熟悉,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每一个字的落墨收尾。

这些,都是祁隐写给她的。

彼时她一心求学医术,但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个个都是老迂腐、老顽固,一听见她说想学医,便连连唉声叹气。

“我的殿下祖宗,您真真是折煞了太医院啊!治病救人有咱们太医,您何必花这份力气呢?您还是回宫里歇着吧,要是在太医院磕着碰着了,皇上可是要治我们的罪的呀!”

这话自然没有把永嘉劝倒,但后来她去太医院的时候,太医们都躲着她。即便她诚了心同太医院医正一番促膝长谈,医正还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一堆废话。

但碍于她是个公主,当年还是个以娇纵而出了名的嫡亲公主,这差事太医院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所以他们还是派了个人来。此人的差事办得不好,永嘉很生气,决意要自己寻一个真心实意肯教她的。

因着父皇病重,太医院招了几个新太医进来,她左看右看,最后瞄准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祁隐。

她第一次在梨花树下见着他,便肯定了要这个人来教她。她与他只相处了近一年,却觉得这一年足够她用一生去记得。

见到他的那一年她十六岁,祁隐说他二十六岁,虽然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与他聊天十分顺畅,不像个比她大十岁的。

祁隐认认真真地接下了这份差事,比那些太医的态度好了百倍。起先他日日来教她读医书,后来父皇病重,娘娘们也接二连三的不见好,太医院忙了起来。

祁隐虽年轻,但医术很好。她虽然很想他能日日伴着她,但知道何事最要紧,便荐了他去御前侍奉。

他一忙,不常能来长明宫。这也无妨,她让月若带信给他,他按着她所问的问题,一一答复于纸上,再让人送到长明宫。

一来一去,书信堆得厚了,情谊便也悄然堆积了。

十六岁,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只可惜这份情收尾得潦草。

但即使是现在她开了木箱看着祁隐的书信时,她努力回忆他的样子,可出现的那个人,却很像裴清。他们二人真的太像了,身形、面容、声音。所以她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将裴清的字同祁隐的字比对着看一看。

她将裴清的字条与祁隐的信放在了一起,细细看着每一个

字的横折撇捺。祁隐的字清秀端正,裴清的字潇洒有力、不拘于一格,从字法上来看并不像,可从结体上来看又有神似。

那日她在奉天殿上初见裴清后,曾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月若一句话。

“你觉得裴清熟悉吗?”

饶是一惯知晓她心意的月若都疑惑地摇了头,不明白她的意思。永嘉只好说得直白些。

“他与祁太医像吗?”

月若说:“身形和声音倒是有些像。”

兴许在旁人眼中,他们二人并没有相似到让人惊叹的地步,但是她会这样荒唐地将裴清与祁隐放在一起,甚至希冀祁隐还活着,想必是因为心中的执念未了。

除夕夜宴上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只记得歌舞正兴时,忽有成群的兵卒入了殿中,她便被秦王哥哥的亲兵护卫着退回了宫中。她回头时,遥遥望见大殿之上血光冲天,他们说是太子哥哥逼宫。

父皇被气得昏了过去,还未捱到新年就撒手人寰。秦王哥哥勤王护驾,拿下了太子。但父皇终究回不来了。

祁隐心存愧怍引咎辞职,只身回到钱塘老家。

她拿着的这一封书信,就是祁隐离宫前写给她的。

信上没有表明他要走,只用了寥寥数语告诫她,照着如今情形,身为一个公主日后该如何做,只字未言他自己。

当时她并不解信中之意,回过头才发现,他是在同她说他要走了,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她醒悟时已经迟了,她出不了宫,只能派人去追他。

她还记得那一日是正月十五,是新皇登基逢元宵佳节的好日子,宫里喜气洋洋。御膳房送了汤圆到各宫,那一会儿她坐在暖炉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中雪白软糯的汤圆。

往日她最爱吃甜食,可自打他辞官归家后,便恹恹地什么也吃不下。

这时候小德子回了宫,也不顾鼻子还冻得淌着水就匆匆进了殿,被月若嗔骂了一声“没个见主子的样子”也不见拾掇,颤颤巍巍地径直跪到了她的脚边,哆嗦着却不说话。

她以为小德子在外面冻着了,进殿中一热便昏了脑袋,便同月若道:“还怪他做什么?快拿个汤婆子来给他暖着。”

月若应了声,小德子却抬了头,冻得发紫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殿下,祁太医他、他”

小德子是长明宫里最机灵的,慌张到如此地步的情况少有。但这些时日里她经历的事太多了,这会儿心里并不太惊慌,只蹙了眉耐着心问。

“怎么了?好好说话。”

小德子啜泣道:“殿下奴才怕您受不住。”

她捧着玉碗的手一僵,面色沉了下来。

“有什么便说什么,他辞官回家本宫都受住了,还能有什么受不住的?他回去娶妻了?”

小德子重重地在锦毯上叩了头。

“不、不是,殿下,祁太医他跳河自尽了!”

手中的玉碗同玉勺在清脆的相碰声中落了下来,温热的汤水洒到了她月白织金的裙上,身旁的几个宫女赶忙来替她擦拭。

她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脑袋天旋地转似的晕了一阵,紧盯着小德子一字一字道:“说清楚。”

“祁太医的邻里街坊说、说,祁太医自打回了家中后便郁郁寡欢,想是对先帝爷仍愧疚万分,一时想不开就殉、殉主了”

小德子的说话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轻得同蚊子叫一般了。

她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小德子担忧地望着她,她腰肢挺直地坐着,垂着南珠流苏的步摇丝毫未动。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发出的声音,那声音缥缈而又空灵,像她想象之中西天诸神佛讲经时的庄严宝声。

“打捞上人了吗?”

小德子垂下头:“钱塘江汇入东海,官、官府没捞上人,说是被、被冲到海里去了。”

她怔怔看着小德子,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晕了过去。

殿里瞬间乱作一团。

“殿下!殿下!”

后来开了春,是个暖春。

御花园的花木一茬接一茬地开花,久久不散的花香飘逸到皇宫各处。人人皆说今年是个好年,可她偏偏在这样生机勃勃的春天里重重地病了一场,这一病足足有三个月。

一日她躺在殿外的摇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狐绒毯,眯着眼睛什么也不想。

宫人送了些花木盆栽来,永嘉看着他们忙碌,不知何时半梦半醒睡了过去,再被一股浓烈的桃花香唤醒。

月若摘了三五枝桃花,捧着瓷瓶让她看好不好,好的话便摆进殿里。

永嘉将手从雪白的狐绒毯中伸出来,轻抚上粉中夹着红丝的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病着病着,她后来想通了。

捞不上人总比捞得上人要好一些,冲到了海里可能是官府怠于做事的托词,说不定祁隐只是想摆脱罪臣的身份,换一个名姓换一种活法。因为他从前和她说过,比起当太医,还是在乡野间行医治病好些。

她问他为什么,他笑了笑,说:“清净。”

她能理解他。

后来钱塘百姓在岸边立了一处碑,上面书着他的生平。她曾让人抄了碑文来看,看过一次之后,便再也不看了,也不再让人去打探他的消息。若是他真的想换一种身份活下去且不愿让她知晓,那么她再怎么做都是徒劳。

所以,如今她觉得裴清像祁隐,是也只是心中的一点执念而已。

执着地觉得祁隐还在世上,还会回到这里。

永嘉将木箱合上,拾起了裴清的字条。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将它和其他信件放在一处收好-

转眼就到了上巳日,永嘉盘算着见纪玉林的日子。

可这一回,见得并不让她痛快。

今年踏青在麓山,山脚的别院可供贵人们落脚歇息。麓山半山腰有一径山寺,别院旁是桃花林,的确是个春日赏景的好地。

永嘉方下了车马,便有镇国公府的人前来请她去叙话,用的是纪家长女的名头。

她轻笑道:“玉芙姐姐不是新婚燕尔么?有时间来踏春?”

月若道:“想是纪小公子想见殿下呢,殿下不是想和纪小公子说说话吗?”

永嘉道:“是该说说,探探他的口风。”

日后她的夫家,要能帮衬她为萧家平反。但镇国公府自居清流,也不知愿不愿沾这份腥。更何况纪玉林最是孝顺懂礼的性子且先看看吧。

永嘉想见纪玉林,纪玉林也想见她。

旁人都道杨家杨旭公子出了那事,如今万岁爷最中意的妹夫人选便落下纪小公子独一人,于是个个都拱手提前道贺,哄得纪小公子一张嫩脸红扑扑得不像话。每每提起永嘉公主,纪小公子便羞得像个新妇。

于是人人都认定,纪玉林他喜欢极了公主。

然而纪玉林并不喜欢永嘉,其实是他老祖母喜欢永嘉。因为他是个孝子,所以乖顺地遵了长辈们尚公主的吩咐。

至于脸为什么红扑扑——他和不太熟的人说话,就会手脚发冷、额头冒汗、脸色涨红。

上巳前几日,老祖母派人送一副画来,说永嘉公主很喜欢书画,他把这个送给公主,公主定然高兴。相见的名头有了,要送的东西也有了,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上巳这日春光明媚,一切都是少男少女互生情愫的最好时刻。

然而,永嘉和纪玉林见着的时候,二人面面相觑了。

永嘉实在对他没什么兴趣,所以一开始才没拿捏好说话的气氛。她也不爱和陌生人说话,在这点上倒是和纪玉林很相衬。所以二人见了礼后,就默着了。

——颇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其实纪玉林长得不错,眉清目秀,也是个闺阁小姐们频送秋波的人物。永嘉不是个古井无波的,她只好将自己的没兴趣归结于纪玉林的性子太怯了些。

嗯她不太喜欢性子怯的。

纪玉林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永嘉只好先开了口打破尴尬:“玉芙姐姐她是”

迟滞许久的纪玉林终于醒过了神,回话道:“长姐她有事耽搁了,让我先过来将这幅图送给殿下。”

永嘉点点头,看向那幅平展在石桌上的画。她喜欢书画,可此情此景就是再珍贵的稀世真迹她也吐不出一个字,挣扎了半晌开了口:“这个墨色真好看,匀称,墨挺好的”

实在说不出什么,她只好拉一拉家常:“长平姑姑好吗?”

纪玉林亦是松了口气:“家母一切都好,承蒙殿下挂念。”

他这会儿想起了祖母吩咐的话,流利道:“年后长明宫赏了许多东西到府里,正好我得了这幅画,想着殿下喜欢,正好趁着今日奉上。”

他话说得利索了,永嘉也从容下来:“镇国公府有心了。我听说这一次的春闱表哥得了二甲第七名?等过了殿试便可入朝为官,一朝五品也未可知。”

纪玉林道:“殿下谬赞了。”

永嘉坐了下,手支在石桌上托着腮,笑望着纪玉林:“既参加了科考中意于仕途的,表哥日后可有为什么官做什么业的打算?我可以和皇兄说一说。”

纪玉林敛眸道:“殿下盛情,但我只想借科考明证才学,做官只求为民做事,不求官居几品。”

纪玉林聪明,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坑。

永嘉眯了眯眼:“表哥是个文武皆通的人才,若不谋个高职报效朝廷,实在可惜了。”

纪玉林道:“官职或高或低,都能报效朝廷,只看心放何处。”

他的话说得圆融,永嘉浅笑道:“当真做了驸马,若我去和皇兄说一说,还是能留得实职的。”

闻言,纪玉林震了震。

永嘉的笑漾得更盛:“只是夫妻一体,日后的驸马自然要与我同心才好。表哥,你说是不是?”

纪玉林压了震色,垂目颔首道:“夫妻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有一件事”永嘉顿了顿,紧盯着纪玉林,“表哥知道萧家的事。我同萧承远的婚事业已作废,往后再无可能。但萧承远他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我知道他定不会谋逆。”

纪玉林比方才更惊,抬眸满是讶色:“殿下的意思是”

永嘉侧了头拿出锦帕掩着,使劲挤了挤眼睛。再看向纪玉林时,带着泪光的水眸满含愁意:“若只我一人说话,旁人定不会信。可若夫家也愿意帮衬,许能翻案重查,还萧家一个清白。”

纪玉林的脸色霎时间白了,嘴唇颤了颤,嗫喏道:“皇上已然定了此案,这”

又来回说了几句,永嘉看出了纪玉林的心思,立马变得恹恹的。他想尚公主,只是想沾皇亲的名分,又怎么愿意为她冒这个险?想来也是自己天真了些,竟认为为着皇亲名头的人会真心待她。

真心待她的人

但裴清若非实在走投无路,她不会选他。

永嘉觉得自己的境遇当真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境地,月若见她愁眉不展许久,劝慰道:“殿下别担心,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男子呢!殿下要是实在心慌,咱们就去求支签吧!佛祖说的总该是对的。”

月若随着母后信佛,但永嘉不信佛。

然而心里烦闷得很,遂接受了这个提议。

径山寺月老殿中掌签筒的小师父面容慈善,讲了一通求签的要紧处,永嘉边听边点头,最后接过沉甸甸插满木签的的签筒时仍旧随意地摇了摇,一百余支签子在签筒里唰唰晃动着。

清脆的一声响,一支签脱落了出来。

小师父弯腰捡起了签,念道:“施主得的是八五签,‘得其所哉,得其所哉’。阿弥陀佛,这是今日第一支上上大吉签,施主请去解签处解签吧。”

永嘉看了月若一眼,侍女重重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她没有听错。

近来她觉得自己的耳力越发不好了。

永嘉对着小师父疑惑道:“上上大吉?”

解签处立着的是个老师父,笑眯眯地等永嘉递签条过去。

永嘉犹豫了一下,将签条紧握在手中,问道:“师父,您觉得小女的姻缘该是个什么签?”

老师父和蔼道:“施主想要什么签?”

永嘉道:“小女觉得该是下签。”

老师父合了掌,笑道:“签文不过说的是一时的因果机缘,瞬息可改,只为提点施主分寸,并非定局。至于施主心中所想,不妨且行且看,莫要拘于一隅。”

佛语高深,但永嘉没参出什么真道理,便将签文递了过去:“小女知是《孟子》之言,但如今分明山重水复无路,何来得其所哉?”

老师父看罢,道:“阿弥陀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签的意思是施主的良缘已得其所在,但须记有花堪折直须折。”

良缘已在?纪玉林啊?

佛祖还挺爱诓人的。

永嘉不相信这个解释,追问道:“良缘若已在,为何小女毫无发觉?”

老师父仍是一脸微笑,只道:“既是机缘因果,自然一时难解。”

佛这个东西还是比较难相信的。

永嘉鼓了鼓嘴,借了袅袅燃烟的宝炉里的火,干脆利落地将签文给烧了。

月若瞪着公主烧了签,语塞了大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但下山的时候见公主的眉头不蹙着了,不禁疑惑道:“那殿下您到底是信还是没信?别人都说径山寺的签很灵呢!其实奴婢也觉得该是上上大吉。”

永嘉虽有点儿高兴,但话却仍说得正经:“上上大吉在哪儿?”

她虽不相信,但寻常人听了一句吉利话都会开心,更何况得了支好签,所以后知后觉的地高兴了。

她是个耳根子软的人。

月若嘟哝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不就是说的裴大人吗?”

永嘉刚刚没想到他,只想了刚说过话的纪玉林,这会儿着实一惊:“和裴清有什么关系?”

他还能和她上上大吉?

月若叹气道:“殿下对裴大人偏见太深啦!”

二人慢悠悠荡步回了别院,院外有个面生的小厮探头探脑着,手上捧着一瓶桃花,该是刚从桃林里采来的。

月若见他鬼鬼祟祟的,喝到:“哪儿来的奴才,做什么呢?”

小厮赶忙迎上来:“好姐姐,我是得了吩咐来给永嘉公主送这花的。院里侍奉的姐姐们说公主出去了,我在这儿守着。”

好眼熟的瓷瓶。

永嘉道:“何人命你来的?”

小厮见着眼前人尊贵,想是有身份的人物,遂如实道:“是礼部侍郎裴清裴大人吩咐小的在桃林采一瓶桃花,还让小的给公主捎封信。”

月若甜笑道:“你且交给我吧,我会送到公主那儿的。”

月若将花抱了来,小厮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永嘉扫了一眼信封上“永嘉公主亲启”六个大字,踌躇一刻后拿了过来。进了屋拆了书信,花笺染着墨香,似是才写了不久的。

信上如此言道:

臣裴清顿首再拜。今日上巳春嬉,喜春光正好,奈何臣为礼部诸事所扰,不得赴麓山与殿下共赏春景,心中悲恸无以言表。恰麓山桃花盛开,遥赠数枝,以托春趣。

麓山来的这瓶桃花,最终被摆在了长明宫外殿的花几上。

尔后的日子,永嘉还是去文英殿督学。

永平和小十二隔三差五地问她裴清什么时候回来,她敷衍着等恩科过了她就去问一问。

吴先生也是个好先生,讲得也不错,只是永嘉听不进去。之前裴清在时,她这般懒于读书的人都能听进去八九分。因此她一日连着一日起得迟,没什么想去文英殿的兴头。

永嘉将这件事

归结于天气转暖了,她一贯会犯懒。

每日到了文英殿,她习惯性地扫一眼桌边。花会摆在这里,现在没有了。

心里空落落的。

永嘉将这份空落落归结于再看不到新鲜的好看的花了。

有一日吴先生旁逸斜出讲到了佛,她想起来径山寺的那一支签。真的将上上大吉四字与裴清联系起来的时候,永嘉吓了一跳。吓了一跳之后安慰自己,或许只是一时不习惯裴清的离开而已,毕竟相处了这么多日。

次日她去御前问安,顺道打听打听婚事。到奉天殿前,依旧是李福全侍候着,向她道:“殿下您来得不巧呢,皇上下了早朝留了几个大人说话,眼下正气着呢!不过您来了也好,皇上见着您高兴,也好消消气。”

永嘉道:“皇兄怎么生气了?”

话刚落,便听到一阵怒斥声。

永嘉讶然:“怎么动这么大的火?”

李福全道:“是倭寇的事儿。原来施将军在闽地守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前几日让倭寇偷袭了,抢劫了沿海数百户百姓,死了好些人。”

永嘉一惊:“之前不是偶尔作乱吗?怎么会猖獗到这般?”

李福全道:“具体的老奴也不太清楚,早朝上皇上一怒之下本要撤了施将军的职,幸好裴大人出来说话了,让施将军继续戴罪立功,现在正商量着该派哪个大人去福建督军呢。”

裴清?

她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裴大人也在里面?”

她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第24章 一念起(4)其实她的心里记挂着他。……

李福全道:“裴大人不在。皇上本要留裴大人说话,但念着恩科马上开考礼部的事儿繁杂,便放了裴大人回去。”

永嘉嗯了一声,再没说话。李福全觑了眼公主,不知为何公主看上去有点儿落寞。

隔了一会儿,永嘉忽然开了口:“恩科的事情这么忙么?”

她只是觉得奉天殿前太安静了,憋闷得慌,随便说两句话换换气氛。

李福全道:“忙啊!裴大人既是侍郎又是副主考,样样事情都要交到他那儿去看,奴婢瞧着如今最忙的就是裴大人了!原本礼部就忙,裴大人从前戌正就能走,现在硬是得熬到亥正了!”

永嘉惊讶道:“不是酉正下职吗?”

李福全道:“嗐!裴大人他心善,前阵子不是接了文英殿的职吗?在礼部只好日日熬到戌正才走了。裴大人那会儿还想继续担文英殿的职呢!但真这样,恐怕夜夜要熬到子时咯。万岁爷心疼裴大人,就不让裴大人再去文英殿了。”

永嘉震了震。

他怎么

她敛了眸,没再说话。

过了两刻,里头的人出来了,个个都沉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倭寇侵袭,没有人能心平气和,永嘉的心也沉了下去。进了东偏殿,她问罢了安走到龙椅后,替隆顺帝捏着肩。

“再如何气,皇兄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隆顺帝见着永嘉,压了怒意,但言辞还是颇激烈:“那帮倭寇也敢!朕总有一日要剿灭他们!朕就不相信这帮跳蚤似的能闹腾这么久!”

永嘉道:“皇兄连西北蛮夷都能一举平定,小小倭寇又何必放在眼里?只不过旁人比不得皇兄深谙兵法,做起事来总是缓些。”

隆顺帝稍缓了些怒:“朕定了兵部王侍郎去闽地督战,但愿他能宽朕的心。倭寇不除,南巡都不痛快!朕意已定,待倭寇除尽再启程下江南,到时候你再好好尽尽兴!”

永嘉道:“自然是战事要紧。”

旁的永嘉没有再问什么,出来时心里稍安了一些。倭寇的事情悬而未决,皇兄没有功夫来论她的婚事。既如此,她现在也不必多问。

裴清忙着礼部的事儿,麓山后就没显过形。倒是纪玉林那儿送来了一封请帖,四月二十五纪老祖母六十大寿,请她参加寿宴。永嘉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该去。

纪玉林虽未合她的意,但无论何人听了她的话都是要吓一跳的,不全是纪玉林的错,她只要挑个性情好的慢慢让他答应就是了。毕竟上上大吉是虚的,总不可能真有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跳出来解救她,终归驸马还是要在这几人里选-

遵着纪老祖母的意,镇国公府这回提前一个半月就送了帖子。

上巳次日,纪玉林遵着规矩先去书房向父亲问安,再去后院向老祖母问安、陪侍用早膳。

这顿早膳纪玉林吃得不顺畅。

他问罢了安在榻上坐下,紫檀木雕云纹炕桌上摆着吃食,下人给他舀了一碗鸭肉粥。方舀了一口送到唇边,老祖母忽地开了口:“林哥儿昨日见着公主了吧?”

纪玉林立马放下勺下榻立定,躬身道:“回祖母的话,孙儿见着公主了,也按着祖母的吩咐将画送上了。”

纪老祖母长长地“嗯”了声:“祖母前头教你的话,你有没有说啊?”

前头的话,就是让纪玉林表一表情谊的话,譬如什么“心悦于殿下许久”“视殿下为知己”云云。但这些话得心中有情谊才能说的出来,寻常人都难说,更何况是见了生人就说不出话的纪玉林。所以昨日他半个字也没说出。

但纪玉林不敢欺瞒祖母,垂着头道:“孙儿孙儿不知该怎么说。”

永嘉公主聪慧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除了性子娇纵些,旁的浑然就是京城里名门贵女的模范。奈何他就是没对公主生出情谊。

纪老祖母握了拳,在炕桌边沿上敲了一下。动静不大,却十足十在纪玉林心上敲了个钟,震得慌。

“侍奉公主和你读书是一样的!做官那点子事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你读书做官,就是让你明白些官场的道理。做官侍奉的是皇帝,和做驸马侍奉公主是一个道理!”

纪玉林低低嗯了一声。

纪老祖母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们大房是你祖母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不疼你们疼谁?你前头的松哥儿、桓哥儿都定了,大房如今得靠你林哥儿了。他们二人的主子是皇上,你的主子就是永嘉公主。他们待皇上如何,你就待公主如何,可懂了?”

纪玉林道:“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不要记,要做。”纪老祖母又敲了一下桌沿,中气十足,“昨日你没说那些话就算了!你今日就将拜帖送到宫里去,等我寿辰那日你就寻个机会和公主将话说明白,你这儿定了,过两日我就叫你爹去上书请旨!”

纪玉林称是,踌躇着还是问了一句:“皇上会答应吗?”

纪老祖母道:“本来就只有你和杨家那个能争,杨旭现在连脸皮子都没了,还能争什么?只要公主点了头,你父亲开口说句话,皇上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纪玉林犹豫道:“皇上不会看中旁人么?”

老太太生了气,重重地敲了桌沿:“你只管做你的事!”

纪玉林没再说什么,眼前浮现出一人胸有成竹噙着笑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裴清。

转眼就是纪老祖母寿诞。

寿诞在四月底,已是过了小满入初夏的时节。天有些热,月若给永嘉挑了件月白天丝薄长衫,加一袭淡粉花鸟马面裙,清爽恰合时宜。

永嘉入府拜了老寿星,纪老祖母留着她说话,让她坐在沉香榻边上,榻上的另一侧坐着的是纪玉林。永嘉不好推辞,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留下来伴着。

她来得不算早,这会儿纪老祖母身边已然围坐着十来位公子小姐们。镇国公府子嗣兴旺,纪玉林这一辈的加起来便有十来人。纪老祖母最疼惜大房这个宝贝孙子,拉了纪玉林就坐在榻上。

永嘉摇着玉骨团扇,忙里偷闲瞥了眼纪玉林。他许是方才说话说得高兴,这会儿脸红扑扑的,但是她一来,他倒是垂了头不作声了。

纪老祖母拉了她的手:“殿下今日都来了,老身真是高兴啊!老身还记得殿下小时候那粉雕玉琢的样子,抱着真是不肯撒开手,多水灵!现在出落得真真是国色天香!”

永嘉道:“老夫人说笑了。”

纪老祖母望向孙女外孙女们:“

我们纪家这几朵花儿若能有殿下的一半就好咯!老身要是能得个殿下这般的宝贝孙女,真是高兴得做梦都要笑着了!”

永嘉微笑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纪家是朵朵金花,便瞧玉芙姐姐当家当得多好,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纪老祖母忙瞪了默不作声的纪玉林一眼:“殿下夸你姐姐妹妹们呢!还不谢过殿下?”

纪玉林忙颔首道:“殿下谬赞了。”

永嘉笑了笑,团扇抵了鼻尖掩着面。

笑得有些久,感觉脸快僵了。

说到纪家女儿们,永嘉的眸子往座下转了一转。除了大房长女纪玉芙她熟识,旁的她未多接触过,大多眼生。只有二房的纪玉茹她有些印象,因为她生得颇秀气好看。

纪玉茹察觉了永嘉的目光,并不带怯地朝她微微一笑。这一笑不像二房的女儿,像国公爷的嫡亲女儿。永嘉微讶,向纪玉茹颔了颔首致意。

纪老祖母又道:“林哥儿见着殿下高兴,话说得也浅!”

永嘉转过神来,道:“表哥谦谨,前几日皇兄授了新科进士的职,我记得表哥得了正六品的工部主事,该办场席好让我们庆贺庆贺了。”

纪老祖母大笑道:“论着辈分来,林哥儿该是殿下表哥的,他多大的福气!长平现在前头后院里都忙着,等下叫她过来说话。”

纪玉茹微笑道:“我还忘了三哥哥和殿下是表兄妹,我说呢,殿下和三哥哥看起来很是投缘的呀!”

纪老祖母笑得脸上的皱纹堆到一处:“投缘!我看着也投缘!”

永嘉轻摇着扇笑着,也不说话。纪玉林的耳尖却泛了红,怯声道:“祖母”

纪老祖母拉了永嘉的手又拉了纪玉林的手,快声道:“你们二人投缘,老身心里是多少高兴!我的心肝儿呦,老身要是能日日看着你这花朵似的人儿,那老身可就能再活二十年了!”

永嘉正措着词,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她讶然转了头。

“老夫人寿比南山,不论殿下在不在身边,也能长命百岁的。”

裴清微笑着走到沉香榻前,站定后躬身作礼:“礼部侍郎裴清,恭贺老夫人大寿。”

永嘉摇着的玉骨团扇蓦然一滞。

从文英殿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两个月,她已经这么久没见到他了。

第25章 镇国公府(1)他只肖想天家的女儿。……

纪老祖母笑道:“裴大人多礼了。”

裴清道:“原该早些来的,奈何礼部有些事绊了脚,老祖母不怪罪外甥吧?”

永嘉的团扇顿了顿。外甥?他倒是会给自己贴金,他同镇国公府打哪门子来的亲?

纪老祖母道:“裴大人是能者多劳!老身记得恩科刚出了榜,皇上就给裴大人授了东阁大学士吧?松哥儿和桓哥儿要是能有裴大人这份能干,老身就不愁咯!”

裴清乖巧道:“老祖母过誉了。外甥表字墨之,您唤墨之就是了。”

纪老祖母笑道:“哎!墨之。快坐吧!”

裴清如今势大,镇国公府该与他和气。永嘉瞥了一眼纪玉林,他竟面色淡淡的并不大高兴。又扫了一眼座下,纪玉茹挂着一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神情,似是含着点儿羞带着点儿怯,不时朝前一望。

这两兄妹是

永嘉奇怪着,裴清却侧了身朝她作礼,朗声道:“微臣不知殿下来了国公府,臣参见殿下。”

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怎会不知她的行踪?刚刚定是早早就在哪处花丛后候着了,等听到纪老祖母为她和纪玉林牵线就进来。端的是个出其不意,但她早就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

永嘉作出一副疏离状,淡笑道:“裴大人客气了。”

裴清笑了笑。

他是一直注意着她。盯着她的鸾驾何时到镇国公府,盯着她怎样同纪玉林说话。好在她同纪玉林没多说什么,只和纪老祖母说了些话。只是说到后头的那些话他听着不喜欢,就进来打断了。

她坐在他的正对面,听他说完“不知”二字后不易察觉地轻笑了一声,又狡黠又自得,像一只得了食的小狐狸。如今小狐狸开了口,竟装作与他不熟。

再过些时日便熟了。

团扇攥在她手上,捏着莹润玉骨的是白皙修长的指。扇沿处,红唇半掩,娇嫩如新开的蔷薇,不免让人有采撷之意。

裴清敛了眸。

眼下来了外人,纪老祖母不再将话扯到永嘉和纪玉林身上,转而和裴清絮叨着话。

永嘉记挂着刚才的事,好奇地看向纪玉茹。姑娘的脸垂得低,依稀能见得两颊飞了红霞。

诶?刚刚纪玉茹不是大大方方的吗?

总不能是

似是实证永嘉的猜想,纪老祖母乐道:“老身记得墨之还未成亲,我这几个孙女个个都好。你若是看中了哪个,老身今日就做了主了!”

永嘉忍不住笑了。

哎,原来是这等事呢!

她又好奇地盯着裴清。裴清笑得温和,嘴上却道:“国公府的千金岂是墨之敢肖想的。墨之就是独身一人,也可孝敬老祖母。”

永嘉一讶。

国公府的不敢肖想,天家的就敢肖想了?

纪老祖母笑着不直答裴清的话,抚了自己的右臂道:“哎呦,老身这害疼的老毛病犯了。茹儿,你快上来给老祖母捏一捏。”

纪玉茹乖顺地走到纪老祖母身侧,依言为纪老祖母捏着臂膀,一双手纤细白净。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对襟窄袖、松花织银纱裙,恰似一朵盛开的迎春,清雅俏丽。

永嘉算是把这场戏给琢磨明白了。

镇国公府想和裴清结亲呢!

镇国公府二房袭不了爵位,二房几个儿子也没出挑的,如若纪玉茹能攀上裴清这根枝儿,自然是顶好的事。

坐在榻另一侧的纪玉林没作声。

大房和二房的院子在府中隔得远,他平日忙着读书,年后才从玉芙姐姐那儿听来个大概。玉茹妹妹自己愿意,父亲母亲和叔叔嫂嫂也愿意,老祖母更是高兴。只有他觉得这桩婚事不好。

他总觉得裴清不是个好人,可却找不出实证。但长辈们高兴,他不敢驳了长辈们的心意,也就没说什么。眼下望着老祖母和玉茹妹妹的模样,可裴清却笑得不温不火,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可看不上这样的妹夫。

纪老祖母没将心思放在孙子上,如今满心满眼都盘算着眼前这桩婚事:“茹丫头最是体贴人的,日后她的夫家定是京城里顶有福气的那个!好些个人和老身要茹丫头,老身还不肯给呢!”

裴清却淡笑道:“定是要样样皆好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茹姑娘。”

永嘉仍用团扇半掩了面,挡住自己看好戏的姿态。

裴清他这话是在推拒呢,从前他推了王家,现在又推了镇国公府,这落在旁人眼里真真是

眼见的纪玉茹柔柔的笑就僵了一僵,纪玉林的脸色比方才更沉。纪老祖母到底经过事,说了些话便将此事盖过去了。

永嘉再望向纪玉茹时,有些讶。

纪玉茹的唇极力抿着,似是在克制着什么,长睫轻颤着。

永嘉觉得她快要哭了。

可不就是个裴清吗?其他配得上镇国公府的世家公子一捞一大把,裴清就是权势大了些,又不是说找不到好的了。难道纪玉茹真的喜欢裴清?

大概是因为裴清长得还算人模人样。毕竟,永嘉想不通裴清有什么值得真心喜欢的地方。

她探究地看向裴清,却正正好撞入他的眸中。

他怎么又看她?

永嘉有些恼,但如今发不得怒,轻哼了一声瞥了一眼纪玉茹,向裴清挑眉示意。如若镇国公府硬想要将这个女儿嫁给他,他还有推拒国公府的道理?

裴清直直地盯着她,笑了。

他知道

她肚子里装着什么样的坏水,镇国公府再如何也不敢造他的次,但她的心思却飘忽来去只等着看好戏。今日他来,就是要让她的这颗心收一收。

他要娶她了。

永嘉禁不住他直白的目光,咬了咬唇移了视线。

又说了一会儿话,乔若云派人来叫她去花园说话。她前几日还在老家躲婚事,永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京了,也没派人和她说一声,赶忙去了花园里。

她费了好大周折才在湖角一个偏僻的凉亭找到乔若云,嗔怪道:“你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还寻个这么偏僻处说话。”

乔若云唉声叹气:“我哪里想来?是我爹昨天派人把我拖来的。王与文也来这儿了,眼巴巴地寻我,我只好逃到这里来避难了。”

王与文就是乔老祖母寻的细胳膊细腿的那人。王与文他爹就是刚被调去闽地督战的王侍郎,王家也算半个武世家,不曾想儿子名字里沾了个文字,整个人就成了个文弱书生。

王与文虽然文弱,但因着家里头的熏陶,自小怀揣着一颗武将之心,因此选媳妇的眼光也沾了些武气。他不喜欢那些书香世族的大家闺秀,反而喜欢会舞刀弄枪、最好如狼似虎的女子。

譬如乔若云。

乔若云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从前不应该出那么多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