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晏缙望着青年淡然又生动的模样,瞬间将眼前的青年与冰天雪地幻境中面容模糊的白衣青年联系起来。
他问道:“你是……我在幻境中所见的那人?”
白衣青年纠正道:“我不是人,我只是一缕意识。”
意识……?
就算晏缙再怎么觉得匪夷所思,他也无法忽略唯一的可能性——
“你是……你是剑尊封绛的意识?”
虽然是疑问,但晏缙的语气中却带上了九分的肯定。
白衣青年轻轻颔首,“你终于猜对了。”
如若是在其他地方,其他人会将遇见剑尊封绛的意识当成天大的机缘,说不定更会欣喜若狂。
但以晏缙现在魂魄的状态,又陷于孽火狱中的困境,他心中并无一丝喜悦,只有深深的疑惑。
晏缙直接问道:“为何我会在此处遇见你?”
“不是遇见,而是我一直都在你脑海中。”
晏缙一怔,“一直在我的脑海中……?”
他想起唯一一次接触到相映剑,就是在怀剑派的禁地之中……
远处的白衣青年斯条慢理地解释道:“原本相映剑可以一直镇守堕仙尸骨……但发生了些意外,有东西加强并且唤醒了堕仙尸骨中的力量,因此怀剑派禁地中发生躁动。”
青年平静无波的双眼看向晏缙,“后来你用相映剑将堕仙尸骨毁去,而相映剑也因为力量耗尽而碎裂。”
“相映剑碎裂,我这尚存一缕的意识就无法存在、无处可去,只能在当时握着剑的你脑海中住下了。”
晏缙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怔愣了片刻。
他几近透明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那前辈你真是倒霉,竟然碰见我……我不慎把你栖息的相映剑弄碎,现在又带着前辈你被困在孽火狱中……”
晏缙喃喃道:“恐怕我们没法从孽火狱中出去了……”
“相映剑是因为借你的手,彻底湮灭堕仙尸骨,所以力量耗尽而碎裂……过错并不在你。”
白衣青年轻轻开口:“至于被困孽火狱中……我只是一缕意识,迟早要消亡,在何处并无区别。”
青年一脸坦然,说出内心所想。
……消亡?
晏缙一颗心逐渐变得冰凉。
是了,他与三千年前怀剑派剑尊封绛的一缕意识,都会在此处慢慢消亡……
第86章唯一的转机
晏缙试过许多方法——
他试着回到自己躯体上,也试过以魂魄状态来凝聚力量。
可孽火狱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魂魄状态更是无法在经脉、灵府中运行灵气。
他只能被困在孽火狱中,看着自己被舍生草留着一丝微弱生机的躯体。
纵使晏缙不想放弃,却也生出几丝心灰意冷。
遥站在裂缝边缘的白衣青年忽然开口:“既然无法逃出这里,趁着舍生草还吊着你性命,你魂魄还未消散之际,找些事做。”
晏缙还未回答,就看见自己周身赤黑色的孽火狱情景微微扭曲,忽然变成了一处冰天雪地的模样——
与他在怀剑派禁地中,握住剑尊封绛佩剑相映剑之时,脑海中浮现的冰雪幻境一模一样。
在晏缙前方数尺处,白衣青年弯身从雪地中拾起一节枯枝。
晏缙强打起精神,开口问道:“封绛前辈,这是……?”
白衣青年轻轻拂去枯枝上的积雪,淡然道:“我为封绛的一缕意识,是他在这一片冰天雪地练剑之时觉醒。”
“既然你想不出法子离开这里,那就趁着在消散之前,陪我来练剑罢。”
白衣青年语气淡然,好似
不是在说晏缙将会消亡之事,而是在说品茶一般的小事。
晏缙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站在纷飞的大雪中,往日黑亮的凤眼蒙上一层黯淡。
“你为何犹豫?”白衣青年不解,“难道是因为心中装着许多事,所以担心自己的剑法会滞慢许多?”
晏缙抬眼看着自称封绛剑尊一缕意识的白衣青年。
传闻中剑尊封绛醉心剑法,恪尽职守,一生只在精进剑法与消灭魔物与堕仙中度过,似乎再无任何其他关心之事。
与此相反的是六千年前的剑尊江戈嵊,这位剑尊曾登过仙门十八重,据说他放不下宗门与其妻女,最终没有选择去往蓬莱成为仙人。
即使两位都是剑尊,却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晏缙也在此刻清晰意识到——
他之所以握剑,就是为了此时心中装着的那些事。
转身看向周身纷飞的大雪,目光所能触及的最远之处是一片朦胧的雪景。片刻后,晏缙也弯腰从雪地中拾起一段枯枝。
封绛剑尊不在意那些令人心头涩然又沉重的人与事。
但他不行。
他必须要在心头揣着那些人与事,才能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
晏缙不知时间流逝。
他在漫天风雪中用枯枝当做利剑,与白衣青年对剑。
脑海中浮现的人与事越来越多之时,晏缙眼中映出的物却越来越少,最后眼中只剩下自己与白衣青年手中各自执有的枯枝。
两道身影几乎要融入风雪中。
白衣青年手中的枯枝划过空中留下的残影,带着比漫天冰天雪地的温度还要冰冷几分的锐意。明明只是随意的比划,但蕴含的气势只是露出一分,就让晏缙心神一凛,背后泛着密密麻麻的凉意。
仅仅只是作为剑尊封绛一缕意识的剑意,就已经震人心神。
晏缙脑海中惊叹,握着枯枝接下了这一击。
枯枝猛地相撞,无形的波动引得一片树枝上的雪“簌簌”落下。
白衣青年眼中浮现出隐约的笑意,手中却使出了更为凌厉的一招。
枯枝几乎化为一道浅光,直取晏缙咽喉。
但却在白衣青年使出一击的同时,晏缙好似有所察觉,右手一转,收回的枯枝架住白衣青年堪堪而来的招式。
两端枯枝无声撞击,相撞之处隐隐有流光四散,引得白衣青年手中枯枝上带着的积雪瞬间化为白雾。
白衣青年一顿,不落痕迹地收回枯枝。
他不提与晏缙的对招,反而忽然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今日是何时吗?”
晏缙一怔,自从他进入孽火狱,就已经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之后更是性命垂危,成为魂魄状态,来到了这冰天雪地的奇怪幻境中。
似乎……似乎过了很久,似乎所有事情又只是几日之内发生的。
晏缙摇头:“……不知。”
白衣青年抬头看着翩然落下的雪花,“已经是雪化之日。”
雪化之日……?
晏缙还来不及弄清白衣青年这句话中的深意,就看见周围纷飞的雪花忽然一顿,顷刻间就与覆满积雪的景色消失无影。
取而代之的则是缓慢流动的岩浆、翻腾的火海,以及带着微小火点的灰烬。
晏缙朝着身旁看去——
透明魂魄脚下躺着他自己苍白、气息极其微弱的躯体,仍旧被困在黑色尸骨中。
他又回到了孽火狱中。
从冰天雪地幻境中出来,面对不带多少希望的现实,晏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白衣青年遥遥望着上方:“你等待多年的转机,终于出现了。”
等待……多年的转机?
晏缙心中猛地冒出疑问,但还不等他发问,白衣青年继续说道:“我们所在的孽火狱深处没有一丝灵气,你经脉中也无灵气,因此无法离开此处……”
“但现在孽火狱裂口大开,有一缕极为精粹的灵气被冲入深处,我会将它引入此处。”
白衣青年低头与晏缙对视,问道:“你准备好了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
晏缙低头,目光从自己苍白虚弱的躯体移向曾经迷惑他、困住他的诡异黑色尸骨。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已经无法触及的孽火狱裂口。
即使有一缕灵气进入孽火狱深处,被他吸收之后可以当做力量。
可他该如何回到自己的身体,又要如何制住这些黑色尸骨,回到孽火狱的裂口处?
这条命他快完全丢掉了。
但比起在孽火狱深处等舍生草中的生机用尽后死亡,他情愿现在以这半条命一搏!
*
晏缙站在自己虚弱的躯体前方。
在他透明的魂魄背后,被一根枯枝指着。
“你可准备好了?”白衣青年问道,看见晏缙缓缓点头后,他将枯枝尖端轻轻抵住晏缙的脊背,然后猛地向前一送。
晏缙只觉得天旋地转,飘忽的魂魄仿佛被人塞入了一处地方,浑身沉重了千百倍。
下一瞬间,他许久没有知觉的四处以及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虚弱、力竭,甚至喉咙间的腥味都越发浓郁。
晏缙胸口上方的舍生草涌出一缕绿色生机没入他的心口,不到瞬间,这株世间难得一见的灵草终于枯萎变成一株黄灰色的枯叶。
少年忍住喉间溢出的血,立即睁开眼。
他没有丝毫犹豫,赶在黑色尸骨察觉之前,就已经掐诀引入那一缕忽然到来的纯粹灵气。
灵气虽不多,但亦足够他经脉运行,凝成一把细长的剑。
那一缕精粹的灵气只够他挥出三剑。
晏缙朝着困住自己的黑色尸骨斩去——
一剑将四周开始躁动的黑色尸骸击退,一剑在朝着他扑来的黑色尸骨上留下深刻的剑痕。
就在此时,晏缙耳边传来一阵阵蛊惑的声音,令人头脑昏沉——
他立即在心中默念心决,维持清醒。
这些都是是黑色尸骨迷惑人心的诡异手段,之前他已经领教过。
晏缙深吸一口气,看着脚下与四周黑压压的尸骨,即使没被迷惑,现在他仅剩的力量也只够挥出最后一剑了……
“年轻人。”一道淡然的声音响起。
四周的一切忽然停顿,黑色尸骨的攻击都慢得好似停滞。
在晏缙进入躯体后就消失的白衣青年再次出现,飘在晏缙前方上空。
他看着黑色尸骨上深刻的剑痕吗,微微一笑:“……剑法没白练,在堕仙尸骨上留下这些痕迹可不容易。”
堕仙尸骨……?
晏缙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答案。
难怪这些诡异的尸骨与怀剑派禁地中的黑色尸骨极为相像。恐怕这些就是万年前孽火狱形成之时,死在其中的堕仙尸骨。
已经过了万年,可这些堕仙尸骨居然还有残存的力量……
晏缙轻吐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血沫,他郑重地看
着白衣青年:“封绛前辈,我只剩下最后一剑……或许我走不出这里了,连累您被我带入孽火狱了。”
白衣青年眼眸平静,“你为何笃定你一定会死?”
“……我也想活下去,更想一剑破开这孽火狱的困境。”晏缙握紧手中的长剑,“可方才那一簇灵气我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我不得不承认将死的事实。”
“孽火狱深处确实没有灵气。”白衣青年道:“可却有一处,你能获取灵气。”
晏缙的心猛地一跳,“敢问前辈,灵气在何处?”
白衣青年抬手,遥遥一指。
晏缙目光顺着望去,却看见白衣青年的指尖指着一大片黑色尸骨。
晏缙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晃晃的疑惑。
“堕仙原本是过了仙门十八重,成为仙人的修士。”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片黑色尸骸,“后来许多仙人被魔神蛊惑,随着魔神在世间作乱……”
晏缙若有所悟。
仿佛看透晏缙心中所想,白衣青年颔首:“你没猜错……寻常修士陨落后,**会随着灵气重归天地。而这些黑色尸骨却是堕仙的,就算陨落后也无法重归天地,尸骨中尚存意识——”
“也会蕴含灵气。”
晏缙握紧手中的灵剑,望着距离他不足三尺、意欲再扑上来的黑色尸骨。
原来破局的关键是一直阻碍着他离开此处的黑色堕仙尸骨。
四周的黑色尸骨连同缀着火星的灰烬依旧停滞。
“前辈,多谢您告诉我这些事。”晏缙望着上方的白衣青年,“自从我被困孽火狱中,您曾提点过我许多事情。”
白衣青年神色淡然,“或许是有缘……我已经存在世间快三千年了,在消散之际能够看着你离开此处,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青年声音低沉几分,“准备好了吗?经过百年的等待,你最后一剑如若不能击碎堕仙尸骨获得灵气的话,就只能与我一同消散。”
话音刚落,四周的灰烬开始飘动。
周身的黑色尸骨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控制,忽然又动了起来。
晏缙心中一凛,手中握着的细长灵剑越发明亮,他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黑色尸骨斩去——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绝不能失败!
灵气铸成的莹白色长剑带上晏缙爆发的剑意,虽不磅礴,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锐利。
剑落在尸骨上。
四周的黑色尸骨一顿,上面原本就有晏缙第二剑留下的剑痕,第三剑斩来之时,深深剑痕四周忽然浮现出细细蛛网一样的裂痕。
下一瞬间,四周尸骨碎裂。
晏缙抓住机会,通过深深插入尸骨的灵剑汲取黑色堕仙尸骨中的灵气!
然后玄衣剑修抬起右手,朝着下一只黑色尸骨斩去!
*
晏缙不记得自己到底击碎了多少只黑色堕仙尸骨。
每当将一只黑色尸骨碎裂,他就吸取其中的灵气,继续击碎下一只。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通红的巨大岩石上方,已经落满了裂开的黑色碎骨。
晏缙掐诀,赶在黑色碎骨溢出的灵气四散之前,将其引入自己经脉。
白衣青年开口:“不错,省着点用,这些灵力足够助你离开孽火狱。”
“前辈,你不随我一同出去吗?”
“我只是一缕意识,在何处都一样……”
白衣青,“况且我原本只是附在相映剑上,守着怀剑派堕仙尸骨而已……堕仙尸骨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变成齑粉,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重归天地了。”
晏缙一怔,轻轻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白衣青年望着地面的黑色尸骨,“走吧,再拖下去,这些黑色尸骨又要复原了。”
晏缙注意到一大片散落的黑色碎骨已经微微轻颤,好似下一瞬间就要立刻合拢恢复成诡异的尸骨。
他郑重地朝着白衣青年行了个礼,“封绛前辈,多谢……”
除了一声“多谢”之外,晏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既感谢白衣青年的指点与相助,也挂念着孽火狱外的一切。
白衣青年回道:“离开吧。”
晏缙点点头,手持灵气构筑的长剑,向上跃去。直到要彻底离开孽火狱深处的时候,他才回头望了一眼——
下方巨大岩石裂缝处,哪里还有白衣青年的身影?
只剩通红巨大岩石上,躺着一枝沾雪的枯枝。
不过眨眼之间,枯枝上的冰雪化尽,长出鲜绿的嫩芽,不再是冰天雪地中的干枯模样。
第87章击破
仙门十二重的其中一处小世界中,晏缙几乎完全被冰封。
剑修眼睫上挂着细碎的冰屑,脸色惨白,宛如了无生气的冰人偶。
就连紧闭眼皮下眼珠都不再颤动,似乎生机全无。
下一瞬间,忽生变化——
刺入剑修心口的枯枝,眨眼间便融化,化为淅沥沥的冰水落下。
白衣青年脸色一变,脚尖一点后撤数尺,险险躲过几乎刺入他心口的邅行剑。
晏缙布满冰屑的双眼睁开,一眨不眨地看着仙门十二重幻化出来的白衣青年。
被冰封住的那个瞬间,他脑海中浮现了孽火狱中发生的百年往事。
即使装得再像,眼前的青年也只是仙门十二重读取他记忆而形成的幻象,而不是封绛前辈的一缕意识。
仙门十二重所化的白衣青年料想不到,“你居然没死……”
晏缙略一挑眉,“你以为拿着枯枝就能装模作样吗?”
话音刚落,手中的邅行剑用晏缙的声音更加鄙夷道:“和封绛前辈相比,你还差得远!”
“……”
晏缙有些无语,他手上的这把怪剑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见缝插针地说出持剑人心中所想。
甚至语气比他自己还多了几分睥睨。
手中的邅行剑依旧还是覆有灰黑锈迹的模样,但经过上一场恶战之后,晏缙再握着这把怪剑,却觉得十分趁手,甚至也不讨厌剑柄上传来的灼热温度。
听见“你还差得远”,白衣青年也不生气,慢悠悠回道:“没想到你如此难杀……倒是我小瞧你了。”
晏缙不欲多言,他轻震剑身,一副已经准备好战斗的模样。
白衣青年轻轻一笑,右手手掌翻转,一只沾着雪的枯枝就出现在手心之中。
晏缙微微偏头,“来罢。”
*
形似神不似。
与仙门十二重中凝聚而成的幻影相斗了许多招,晏缙才越发察觉到幻影与剑尊封绛一缕意识之间的差距。
又不知面前幻影与真正的剑尊封绛,差距该有多么巨大。
可即便如此,晏缙也是斗得越发战意昂扬。
离开孽火狱之时,他以为是逃出生天,可却相隔百年,之后所见的每一桩事情都让这位生性散漫的剑修越发沉默。
即使现在命悬一线的情况下,他仍然感到久违的畅快,手中的邅行剑也越发随着心意而动。
白衣青年从半空中攻下,手中枯枝裹挟着狂风暴雪,齐齐朝着站在地面的剑修而去。
感受到手中的邅行剑开始发烫,晏缙一剑斩去,灼热的剑气将铺天盖地的风雪击散,雪花瞬间化为白雾。
他抬起眼眸,看向漫天飞雪后的某一处,手腕轻轻向上,带得布满锈迹但又异常锋利的剑尖指向前方。
下一瞬间,人剑已至。
仙门十二重幻化而出的白衣青年原被晏缙一击打断攻势后,便藏匿在风雪中,一双眼冷冷地看着忽然变得棘手的剑修。
但他亦没想到,下一瞬间一把长剑忽然突破雪幕。
白衣青年不可置信地垂下头,看着完全没入自己心口的长剑。
他微微动唇,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化为飘飞的雪花随风而去。
晏缙收回剑,从空中落到地面。
风雪渐渐停歇,晏缙看见自己前方三十尺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冰雪凝成的门——那是去往仙门十三重的门。
但晏缙并不想去仙门十三重,他只想去十二重可能呈现出来的某处小世界中,寻到溯源草。
方才在冰天雪地中与化为封绛剑尊模样的青年相斗,显然是读取了他记忆的小世界,不可能长有溯源草——
据说溯源草长在一处郁郁葱葱的小世界中,那里有着世间任何一处都比不上的美景。
晏缙抬头,望着上空白雾构成的苍穹,运气说道:“我不去仙门十三重,我只想去可以寻到溯源草的十二重小世界。”
他的声音回荡在白雾中,越飘越远。
不过片刻,这方充斥白雾的小天地静谧无声,除了晏缙与前方的一扇门外,再无其他。
晏缙望
着上空,毫不妥协:“我只会在十二重,不会去其他地方。”
许久之后,上空传来响彻天地的轰隆雷声,立在晏缙前方由冰雪凝成的一道门发生些许变化——
门后忽然映出火光,与之前完全不同。
不知为何,晏缙察觉门后小世界已经改变,似乎如他所说一般,从仙门十三重的一处小世界变为了十二重中的小世界或者秘境。
不管如何,去看看便知。
手中的邅行剑甚至趁机冒出一句:“就让我一探究竟。”
声音成竹在胸,比真正的晏缙还充满信心。
“……”
晏缙深吸一口气,当做没听见。
这次事情完结后,他还是把这把怪剑还给泽霄宗最好。
*
白楹坐在房中,想得入神。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与宫宁晚约好的日子,到时她就可以……
她捧着盛满药汁的碗一动不动,完全没注意到碗中的药汁热度开始散去。
刚走入屋内的侍女清初犹豫开口:“小姐,药还是趁热喝得好……”
白楹回过神来,有些好笑:“是不是张瑶长老叮嘱你要盯着我喝药?”
清初嘿嘿一笑,并不作答。
因为小姐总是不记得喝药,诸酉谷张瑶长老就会让她盯着小姐喝药。
白楹低头看着药汁,她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将碗递给清初后,白楹站起身来:“清初,我去见过家主之后,应该会离开白家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你可以好好专心自己修炼,也不会那么忙了。”
“我本来就不忙……”清初轻声嘟囔:“小姐您才是,一年到头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白楹朝着侍女微微一笑,“我又不累,休息什么?”
她知道清初说得有理,白鸿淮也让她不用这么拼命——
过去多年,她为了忘却过去发生的事,让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拼命修炼、值守怛狱、追杀妖魔中。
她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不敢空闲片刻让自己有时间去乱想。
但即使如此忙碌,人却过得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
不像现在这般,清楚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明白知道自己必须要寻到什么。
*
白楹跨入白家家主白鸿淮的书房——
往日埋头苦读的家主此时并未批阅文书,反倒是抬头若有所思,目光虚虚地落在半空之中。
听见白楹发出的动静,白鸿淮回过神来,朝着白楹招了招手,“过来坐下吧,白楹。”
白楹依言坐下,直奔主题:“家主,有什么事吗?”
“天下会就要开始了,这次你和白意致领着白家弟子去。”
“……”
白楹无语,她就知道白鸿淮找她准没好事。
世间妖魔危害极大,因此神都每十年就会邀请六大门派、三大世家齐聚神都,共同商讨对付妖魔的办法,也会交流那些踪迹难寻的大妖大魔消息。
商讨问题中,最重要的就是未来十年姬家怛狱由谁来值守的问题。
若是商讨这些重要事宜也就算了,可神都好些修士自觉神都乃世间第一力量,有教导其他门派修士的责任。
因此前去商议的各大门派和世家修士就在要神都大殿中一坐就是半个月,天天听那些眼高于顶的神都长老们所说的废话。
以前各门各派还会派长老们前去,后来长老们不愿意听废话。于是现在被派去神都的几乎都是年轻一辈的修士。
与宫宁晚约好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白楹实在是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些事上……
她神色上露出不多不少的嫌弃之色,“去神都……算了吧,家主您不如让白意致和他弟白湛行去。”
白鸿淮挑眉,“你不去?”
“不想去听废话,还不如坐在屋中修炼。”
“……我知你修炼刻苦,但也不要时时把自己逼得太紧。况且以后修炼的日子还长着,这次就你和白意致领着其他人去。”
白鸿淮一锤定音:“那些长老的废话你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就当去神都是为了放松放松、养养神。”
“……”
这算哪门子的放松?
但她以往从来不会多次拒绝白家家主的吩咐,为了避免白鸿淮多想,白楹只能皮笑肉不笑应下此事:“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白楹离开书房的时候,总感觉白鸿淮似乎还有些没说出来的话。
第88章神都诛邪会
白鸿淮说是让她与白意致领着其他白家子弟去,但到了出发那一日,白楹看见了两个原本不在此次动身弟子中的两道身影——
一人是白意致的亲弟白湛行,与白楹算是年岁相当的同辈,百年前两人在白家学堂当过许久的同桌。
一人是白意致的独子白朝岸,继承了白亥仙兽的力量,年少稳重。
……白意致这简直算是拖家带口去神都听废话。
白楹怀疑,要不是白意致的妻子最近几年专心闭关突破,说不定今天也会有她的身影。
明明白湛行可以顶替她的位置,烦人的白鸿淮硬是要她去。
白楹深吸一口,忍住打道回府的冲动。
另外一边的白湛行看见白楹,兴高采烈地打起招呼:“白楹,家主是怎么说动你的,你居然也肯去神都听那些老头子的废话?”
白楹面无表情:“他让我左耳进右耳出,权当养神散心。”
白湛行笑得乐不可支,一把拽过侄子白朝岸,喜不自禁:“虽然我和朝岸也去神都,但是这半个月,你和我哥老老实实坐在殿中,我和朝岸在天池城大逛特逛,怎么样,羡慕吧?”
“……”
看着白湛行毫不靠谱的模样,白楹总算懂了白鸿淮为何不让白湛行跟着他哥一起领队。
一旁的白朝岸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白阁主。”
刚刚升为阁主的白楹应了一声,低头看着十多岁的少年——
站得笔直的少年一脸正肃,简直就像缩小版的白意致。稚嫩的脸上完全没有白湛行那般期待在天池城中玩乐的喜悦。
白楹严重怀疑其实只有白湛行一个人想着玩乐,但他又怕被自己亲哥念叨教育,于是扯上侄子白朝岸一同前去。
另一边,白意致已经点清人数,准备出发。他抛出手中的法器,催使其成为空中飞舟。
一行人动身去往神都。
两天一夜后,一行人终于到达天池城,订了凤羽楼中的客房。
按照原定计划众人现在天池城中修整,两日后进入神都。
白意致虽然处事严格,但也不拘着其他白家子弟在修整的这两日中放松放松,因此大多数弟子早在到达天池城后就去各逛各的。
白楹在房内打坐几个时辰,等她站起身伸懒腰的时候,傍晚已至。
她走下木梯到达大堂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竟然是白湛行。
一向待不住的白湛行坐在靠窗的桌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小册子。
白楹觉得奇怪,按照白湛行的性子,应该早就溜了,哪里会乖乖地待在凤羽楼中?
她走到白湛行身边坐下,“奇了怪了,你居然没拉着你侄子一同出去逛逛?”
“早就逛完了,朝岸说想要回屋修炼,我这才勉为其难回到凤羽楼。”白湛行抬头朝着白楹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册子,“你猜我手中的这是什么?”
“《仙门英豪榜》。”
仙门大开之际,天池城中与神都关系颇好的修士,会汇聚何方修士通过了仙门多少重的消息,将其写成册子《仙门英豪榜》。不过上面信息简单,只会写是何门何派,姓谁名谁,最后止步于几重。
“咦,你居然知道?”
白楹无语:“我来过神都好几次,比你清楚多了……你每次都不愿意随白鸿淮来神都,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白湛行倒吸一口凉气:“你又喊家主的全名……而且你
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点怕他……”
“……”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像小时候怕长老那般怕家主……
白楹翻了个白眼,准备起身离开。白湛行盛情挽留,“先别走,我们一起看看……看看今年有没有眼熟的人上了册子。”
左右无事,白楹顺势坐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翻吧。”
白湛行将往白楹的方向推了推。
就在这时,册子纸页上忽然浮现一股墨,凝集后落下。两人看去,发现纸面上多了一行字:泽霄宗,尔涯。
“唔……”
白湛行瞧了瞧页面最上方写的几个大字“仙门十重”,忍不住说道:“原来是泽霄宗这名道友通过了仙门十重……果然是年少英才!”
“你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难道你认识这名修士?”
白湛行诚实答道:“不认识。”
白楹无语,干脆拿起桌上的点心,一边吃着一边敷衍得听着白湛行低声念出的修士姓名与门派。
仙门仅开一个多月,能通过仙门十重的修士并不多。白湛行念了十多个名字便没了,他意犹未尽,翻页继续念上方写有“仙门十一重”的纸页。
这下名字更少,不足十个。
“怎么就这么几位修士?”白湛行惋惜地摇头,翻过一页继续说道:“那就让我来看看又有哪些人通过仙门十二重……嚯,有两个人。”
“火云遥,张姝仪……好像是火云遥的张长老?”
白湛行感叹:“张长老还挺厉害的,这下应该就是下一届火云遥宗主的有力竞争者。”
他低头瞧另外一个名字,“让我看看还有一位道友是谁,怀剑派,晏——”
声音戛然而止,白湛行神色镇定地瞧了白楹一眼,手一抬就把册子合上。
白楹咬着点心,声音淡淡:“门派和姓都念出来了,你竟然也不念完?”
“念这些怪没意思的……看别人闯过仙门十二重,还不如等我自己去亲自看看。”
白湛行“嘿嘿”一笑,将册子收回乾坤袋,“我还是去看看朝岸,白楹你自便。”
看着幼时玩伴灰溜溜地离开,白楹自然能猜得出白湛行没念完的那个名字。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先感叹晏缙出了孽火狱后就这么快进入仙门,还是先感叹晏缙被困孽火狱中百年,现在竟然能闯过仙门十二重。
或许如同话本中写得那般,晏缙在孽火狱中遇见了机缘,不仅活下来了,实力也未曾落下。
仙门十二重,在怀剑宗中能够得上长老的资格。
白楹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凤羽楼。
*
神都近日颇为热闹——
六大门派与仙兽血脉三家进入神都,共同商议诛邪会的事宜。
神都特有的秋星花树在此时开得极盛,在路过修士身旁落下纷纷扬扬的淡色花瓣。
白楹走在白意致身旁,抬眼静静打量着神都城内的情景。
神都城垣高耸,白玉城墙上罩着一层微光。城内树木四季常青,不凋不败,更有世间唯一的秋星花树。
错落的楼阁隐于云雾之中,神都修士坐着白鹤从空中飞过。
这不是白楹第一次进入神都参加商讨议事。但无论看几次,她也会坦率承认——
神都的确美丽,不难想象是仙人曾经居住的一处地方。
前方数位神色淡然或肃穆的白衣修士走来,与白楹一行人擦肩而过。
白楹身后的十多位白家子弟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白楹却毫不在意,甚至有心思细细看了几眼白衣修士的淡然模样。
白楹自然知道这些白衣人是神都修士,也知道神都修士心中往往不如他们外表平静——
这几十年来掌管神都的城主应丰沉迷修炼,所求不过是登上仙门十八重,前去蓬莱成仙。
因此神都长老掌握的权利越来越大,甚至因此分成好几派,互相内斗。
不知方才那几位修士又是为哪位长老效劳……
白楹收回思绪,走入议事大殿中。
神都的议事大殿殿内极为广阔高耸,好似云雾织成的帷幔悬挂在殿外,随风轻轻晃动。
白楹走入殿内坐下,她抬眼往四周看去——
左侧是眼覆黑绫的碧家人,其中还有几个熟面孔;右侧是褚师家,但比起同为仙兽血脉的碧家,白楹与褚师家之间打过的交道就少了。
但似乎白意致与褚师家打过的交道不少。
白楹看向更远侧——
擅阵与卜卦的相衍派弟子穿着黑白相间衣物,衣物上的黑白两色代表阴阳两极。
泽霄宗的弟子身后都负有长枪,如果观察得仔细,看来看见长枪尖头上一闪而过的白电。
前方坐着的居然是白楹刚刚见过面的萧辞。
还有穿着松绿色衣物的师廆山弟子,其中不乏白楹见过一两次的面孔。
白楹听宫宁晚说她原本是要来诛邪会的,可为了准备与白楹的交易,她临时将此事推给了其他长老。
在另外一侧的是腰间挂着火铃铛的火云遥弟子,火云遥擅术法与符箓,尤其擅长驭火的术法。
以及全场穿得最为干练的诸酉谷修士,与神都修士仙气飘飘的白衣不同,诸酉谷医修一身白衣极为干练,衣物外泛着光泽。
白楹听张瑶长老说过,衣物干练适合救人,且用了特殊的料子,不易沾染血滴与污物。
白楹移动目光,看向六大门派中的最后一派——
怀剑派弟子穿着与百年前不大相同的天青色弟子服。坐在最前方的是双长老徒弟扶莘,她现在是怀剑派中最为年轻的长老。
百年前白楹就知道扶莘曾经拔出过一次瞻方仙剑……似乎在几十年后,扶莘第二次拔出仙剑之时失败。
但这位天之骄女似乎能成为剑尊并没有多大执着,她依旧靠着自己成为了怀剑宗长老。
扶莘身旁坐的是鄂雅鄂长老,百年前曾是阁主。
白楹本该收回目光,但她却忍不住向鄂长老身后看去——
鄂长老身后站着晏缙。
模样与一个多月前她在凤羽楼中所见并无什么不同,那双凤眼极为黑亮……似乎,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在凤眼望过来的瞬间,白楹收回目光,不再看向怀剑派那一侧。
第89章挂念百年之事
六大门派、三大世家到场之后,神都的长老们才姗姗来迟。
一位名叫许枫的长老嘴里说着“老朽来迟,多多包涵”,可脸上的神情自若,并无半分歉意。
好似耐心等待他们神都修士是其他门派和世家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
白楹唇角浮起冷淡的笑意。
这些神都修士,也只会在这个时候摆出可笑的架势。
在他们占着仙人之都,拿着世间仅有的几把仙器,还要让其他门派派出长老一同追杀魔神魂魄的时候,可不是这个高高在上的模样。
只不过以往诛邪会的时候,神女也会出现吗?
白楹探究的目光移向神都长老身旁,用白纱屏风挡住的后面,坐着的两位女子——一位是神女凝之,另外一位是上任七十多年的神女清渚。
白楹记得以往几次的诛邪会,神女从没出现过……为何这次大殿中会有两位神女?
但她并没在意问题太久,在神都长老通篇的废话中,白楹睁着眼养神。
反正她就是来走个过场,其他要说的话或者要办的事情都是白意致来负责。
四个时辰后,白楹听得都麻木了……是她太天真,在神都议事大殿中哪里能养神?
只有神都长老时时刻刻抬高神都的废话不停地灌入她耳中。
其中唯一说过的正事便是接下来十年中,由怀剑宗负责协助神都守卫姬家留下的怛狱。
姬家曾经住在西方桓州的婴麟城,随着姬家血脉传人的灭绝,婴麟城早已经是座荒芜的空城。
需要姬家血脉维持稳定的姬家怛狱也已经开始松动,每十年是神都联手各门各派暂时维持怛狱的稳固。
可白鸿淮总会担心没了姬家的婴麟仙兽血脉,姬家怛狱现在的稳定迟早会变得岌岌可危。
白楹回忆起白鸿淮少见的忧心模样,觉得这只是身担家主重任的过分忧虑。
姬家怛狱中的堕仙已被镇压万年,恐怕其中的十分之九早已湮灭,剩下的十分之一堕仙怎么能冲破仙兽婴麟以身铸成的怛狱。
想得越多,白楹越发觉得困顿。
云雾织成的帷幔外霞光满天,前方的神都长老许枫似乎也觉得今日的会议差不多了,他轻咳一声:“诸位,那今日的会议便到此——”
话未说完,一道些许沙哑的声音响起:“神都长老,我有一事相问。”
神都修士连同议事大殿内的所有人几乎都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是一名穿着天青色怀剑派弟子服的剑修,他容貌俊美,一双凤眼黑亮。
明明是极为年轻的模样,神色与气度却十分镇定。
许枫心中不快,若是各门各派的长老尚且还有资格打断他说话,这眼前的黄毛小子目无尊长,口无遮拦,又算什么玩意儿?
可黄毛小子前方坐着的怀剑派扶莘长老神色不变,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另外一位鄂雅长老只是皱眉,却也不说话……
许枫越发厌恶怀剑派。两位年轻长老也是不懂礼数,放任黄毛小子肆意无礼。
但在座各门各派的修士众多,他也只能压下性子,尽力扮做和蔼的模样,轻声问道:“你是谁?想问什么?”
晏缙平稳抬起双手,行了个礼,“我是怀剑派弟子晏缙,想问一件让我挂念了百年的事。”
……晏缙?
许枫的目光微微一变,原来这个黄毛小子就是晏缙——百年前为了凝之闯入孽火狱,取得燎岩花的剑修。
若只是这样无趣的痴情种,还不配他许枫记下名字。
可偏偏这人被困孽火狱中百年,还能逃出生天,接着又闯过仙门十二重。
这个剑修肯定遇见了某种机遇……
而且今日两位神女也提出一起参加诛邪会……这又是为何?晏缙与凝之莫非是约好了?
许枫心中生疑,面上不动声色打量着晏缙,抚须说道:“晏缙晏小友,何事让你挂念了百年?”
晏缙勾了勾唇,只是眼神中没有任何笑意,“百年前我师父江北辛被魔神一魂杀死,神都说是我师父大意引来魔神一魂……可我师父明明是被你们神都修士所杀,然后被蓄意嫁祸!”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哗然。
现在神都议事大殿内的大多数修士,都听说过百年前剿灭魔神一魂失败之事,那时甚至也有数十位修为深厚的修士身亡。
神都所说的泄露踪迹的罪魁祸首,就是江北辛。
许枫大怒:“无知小儿,谁许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手掌一挥,一片凌厉的掌风眨眼间就朝着晏缙袭去。
下一瞬间,一把青色长剑猝然飞出,猛地插在玉石地面。青色长剑剑身一震,将掌风震碎。
扶莘站起身,“许长老,慎动手。”
许枫身旁的女修薛长老冷冷一笑:“呵呵,脏水泼到我们神都身上,倒让人别动手。”
鄂雅忽然站起身朝着许枫和薛长老拱手行了一礼,“许长老,薛长老,万事以和为贵……有事好好说,大殿修士众多,动起手来,伤到人就不好了。”
“以和为贵?”
神都薛长老细细嚼着这四个字,越发愤慨:“可你们怀剑派所作所为,并未以和为贵。百年前江北辛一事,证据确凿,连累我们神都损失几位长老,十多位仙门十重修为的修士……”
“可如今,竟然想说是我们神都修士所杀,还有什么栽赃嫁祸?!”
“天大的笑话。来人,把这其心可诛的晏缙抓起来!”
薛长老的话音刚落,许枫已经举起右掌,狠狠落下!
他的手心结有繁复的法阵,随着手掌的动作,怀剑宗一行人上方忽然出现金线勾勒的巨大手掌,朝着众人落下。
插在大殿玉石中的青色长剑瞬间飞回扶莘手中。她足尖一点,手持长剑抵着金色大掌。
鄂雅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一串的变故,已经下意识地持着剑与扶莘抵抗半虚的金色手掌。
双剑与半空中的金色大掌相抗,激起剧烈的旋风,猛地朝外荡开。
许久没有动作的晏缙忽然伸出右手,将殿中浓郁的灵气聚集成多把灵剑,瞬间朝着金色大掌削去。
晏缙的银色灵剑在外削弱,扶莘和鄂雅持着的长剑剑尖愈发锋利,几乎要刺破金色大掌。
三人合起来的剑意激荡,金色大掌的光芒越发微弱。
许枫咬牙支撑着金色大掌的力量,可他感觉支撑越发艰难,而且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与怀剑派斗,就算斗赢也没好处,他得保存力量和掌管神都六司部的韩长老斗!
思及此处,许枫猛地撤力向后一退,金色大掌瞬间消散在半空中。
薛长老挥手,三十多位神都修士已经步入殿内,她笑得莫测:“那劳烦扶长老和鄂长老,将晏缙交予神都,我自会查明是谁将晏缙引入歧途,听信了谣言。”
话音刚落,神都修士齐齐朝着怀剑派逼近一步。
只是还没等逼近第二步,在他们与怀剑派弟子之间骤然浮现青色异火,如同半人高的火墙,将双方隔开。
许枫脸色黑沉,转头看向另外一个方向,“白家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楹缓缓站直,问道:“为何不听晏缙说完?”
许枫气极:“听什么?听这剑修的满口污蔑?神都断没有受这委屈的道理!”
坐在白楹身旁的白意致也站起身,温润的脸上浮现出有礼的微笑,“许长老莫要动怒,凡事要说得清清楚楚,才知道问题在哪。白阁主也是想让晏缙说清楚,才好辨是非。”
薛长老瞪着这些忽然“倒戈”的白家人,看着眉目修长的白楹,她忽然想起往事,忍不住质问道:“白阁主百年前曾在怀剑派被江北辛授予剑法……莫不是后来江北辛害人害己的事情发生后,觉得与这人互称过师徒丢了你的颜面,所以想让江北辛所犯的罪都怪到神都身上?!”
白楹冷笑,“那薛长老和许长老动手这么快,莫不是想毁灭人证?”
站在许长老侧后方的冷面女修忍不住呵斥:“你住嘴!对薛长老和许长老如此不敬——”
白楹气势十足:“怎么,是要问我的罪吗?我怎么不知道,天下修士的一言一行都要被神都所管?”
冷面女修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却没说出剩下的话。
偌大的神都意识大殿,气氛十分诡异。
就在这时,覆着黑绫的碧家长老起身,缓缓开口,声音柔和低沉:“不妨让这位晏缙道友说出来,薛长老和许长老便可一一指出错误,晏缙道友就知道自己或许是误信了别人的话,得到谬传的消息。”
褚师家长老也站起来,风情万种地微微一笑,“就是,薛长老和许长老这么冲动,一言不合就动手,不如学学我以理服人。哎,我褚师倩,就是喜欢说道理,天生的改不了……”
薛长老心中暗骂,这三家狗屁仙兽血脉!多年前就齐齐联手不服神都的指令!
依她看,这些都是兽类血脉才对,令人作呕!
一旁的许枫长老胸脯一起一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冷面女修瞧着为首的薛长老和许枫长老,也不敢再说话。
就在这时,坐在白纱屏风后的凝之神女忽然轻轻开口:“不妨听一听晏缙道友所说。”
神都修士脸色微变,就连其他门派和三家脸色也露出意想不到的神色。
坐在凝之身旁的神女清褚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身旁的同僚——
不是,凝之为何要赴这一趟浑水?莫不是要为传说中的情郎出头?不对,凝之不是和碧家家主之弟要好吗……
总之局势好复杂,她果然就不该被凝之拉来这个莫名其妙的诛邪会,难怪常姚那个滑头不肯来!
第90章那日的真相
宽阔高耸的亦是大殿内无人说话,只余雾气般的帷幔轻轻飘动。
殿内一时僵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怀剑派要说,神都不让说;而仙兽血脉的三家,更是硬要听怀剑派说的架势。
怀剑派那一侧,两位长老神色不一——
鄂雅紧皱眉头。扶莘面无表情,只是握着剑的手不曾松懈。
而引起轩然大波的当事人晏缙,背脊挺直,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神都长老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神都长老越过薛、许两位长老走上前来,他神色平淡,双眼不含一丝怒火。
这名长老看向晏缙,叹息道:“那便说一说吧,晏缙……昔日我与你师父曾是好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北辛的徒弟被奸人蒙蔽,听信谣言。”
“相长老?”薛、许两位长老十分震惊,想要阻止:“何必要听这剑修的胡言乱语!”
相修永无奈:“僵持在这里也无益处,那便听一听罢。”
白楹遥遥望向相修永——整个议事大殿中,他是唯一一位让晏缙说出来的神都长老。
她曾听白鸿淮说过,神都有六个司部,相修永与韩景分别掌管三个司部。
随着神都城主应丰越发沉迷修炼,不再过问神都事务,神都权力便由相修永与韩景分别把持。两人近些年来斗得越发厉害。
刚刚相修永同意晏缙说,薛、许两位长老只有惊愕,不见怒火。可见两人是相修永那一派的人……
白楹稳住心神,努力分析现下的局势。
可她心跳如擂鼓,满脑子回荡着晏缙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师父明明是被你们神都修士所杀,然后被蓄意嫁祸”。
她曾努力修炼,为得就是将来能够有杀死魔神一魂的实力,可江北辛长老竟然是被神都修士杀害、被嫁祸的?
就连她以为早已经葬身孽火狱的晏缙都出现在神都诛邪会……
这一场诛邪会中所看见的人所发生的事情,竟然一时间让人难辨真假。
*
晏缙抬手朝着相修永行了一礼,“相长老确实是我师父故友,可我不懂……”
大殿内回荡着他的声音,直到他带着冷意的声音继续响起——
“既然是我师父故友,为何要害我师父,更是在其后将魔神一魂前来说成是我师父引来?”
相修永还未说话,许枫长老已经怒气大发:“放肆!”
他的灵气瞬间凝结,朝着晏缙掀去——
可还未至晏缙身前,扶莘已经一剑出手。她斩开了原长老掀起的波动,将其分为破碎的数块灵气。
但她眼眸一转,这才发现有一道更为纯粹凌冽的灵气那一块,直直朝着晏缙而去——
“铮——”
一把长有黑灰色锈迹的长剑与原长老凝结灵气而成的尖刺撞在一起,猛然折向地面。
落在白玉无瑕的坚硬地面上,装成蛛网般的裂痕。
一切发生在电石火花之间。
扶莘望向晏缙——
只见晏缙手中拿着一把奇怪的长剑,剑身上的锈迹斑驳,但剑身平整,毫无拦下许枫长老攻击留下的痕迹。
扶莘竟然没想到晏缙能毫不费力地拦下许长老的攻击。
议事大殿内大部分修士被晏缙的话所震惊,他们面面相觑,但却无人在此时说话,殿内安静。
相修永温和一笑:“许枫长老这是气师侄你说话不妥,这才动了手……是否伤到你了?”
晏缙轻震剑身,将剑送回背后的剑鞘中,“相长老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我说是你害了我师父。”
许枫长老冷冷开口:“竖子,你胆敢再胡言乱语一句,否则就算是你们怀剑派长老,也不一定能护得你走出议事大殿……”
“许长老,在你面前的是怀剑派剑修,不是什么妖,也不是什么魔。”
白楹一字一顿道:“收一收您的杀心。”
褚师倩嗔怪道:“就是,人家说一句您就要出一招,我们是来听事实真相,还是来看许枫长老您表演武艺呀?”
许枫长老眉目更沉了几分。
相修永安抚地看了许枫一眼,转头朝着褚师倩微微一笑:“褚师长老说得有理,就算师侄说出毫无根据的话,但百年前神都如何判出他师父的罪行,现在不过只是再说明一遍……”
相修永叹息:“我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师侄在那件事发生的百年后如此怀疑我……”
许枫长老狠狠一挥衣袖,“百年前剿灭魔神魂魄的一行人中,神都若长老德高望重,她被魔神魂魄打中要害,在临死之前告诉三位神都修士,说魔神一魂是被江北辛露出的行迹引来,才害了众人。”
“这三位神都修士现在就在神都中,我立即召唤三人来,让你们好好辨辨他们话中的真假!”
晏缙神色不变:“不必了,这三人并无问题,有问题的是说话的人。”
“若长老修为高深,性格宽厚,为人和善。”
薛长老忍不住厉声道:“你这小子,给相长老泼完脏水后,还想给若长老泼脏水?”
相修永斯条慢理问道:“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缙目光直直地看着相修永:“那三位修士是听见若长老最后说的话……可要是若长老将死之时,浑身灵力溃散,被其他人控制着说出那番话,又该如何?”
许枫和薛长老皱起眉头,却一时无法做出肯定答复。
相修永轻轻摇头:“师侄,百年已过,若长老的肉身已经化为灵气,重归天地,你是笃定我们无法验证,才对我们摆出的证据曲解一番?”
“若我们说百年前有修士看见江北辛处理不当,引来魔神魂魄。你肯定又会说此人害怕魔神魂魄,心神紧张所以才会产生臆想?”
“师侄,你并未随我们一同剿灭魔神魂魄,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你的设想之词,实在是没有半点可信之话。”
迎着相修永意味深长的目光,晏缙道:“倘若,我说我有人证呢?”
……人证?
大殿内的半数修士听了晏缙话后,神色疑惑,毕竟百年前江北辛一行人中,除了死去的数位修士外,活下来的只有神都修士——
难道替晏缙作证的是一位神都修士?
相修永神色微动:“……人证?”
“自然。”晏缙勾了勾唇:“有一人,将那晚的事情尽收眼底,看见了事情是如何发生。”
原本只是帮助白家的褚师倩听到此处,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开口:“真有这人?到底是谁?”
相修永眸光转动,看向一旁的白纱屏风。屏风之后坐着的,是神都三位中的两位神女。
半晌后,议事大殿中轻柔的女声响起——
“我。”
神女凝之单薄身影在白纱屏风后站起,她轻轻一挥,面前的白纱屏风移至一侧。
看着满殿的修士,凝之轻柔一叹:“我看见了那一晚的情景。”
*
一百零二年前,神都发现了作乱数次之后隐匿在世间几百年的魔神一魂,于是凝聚力量势要这次消灭魔神一魂。
之后神都便要求泽霄宗、怀剑派派出数位长老协助。
晏缙师父江北辛就是怀剑派派出的四位长老之一。
但最后江北辛长老却在此次剿灭魔神一魂行动中陨落,甚至还在死后还被神都定罪——
神都
昭告天下,是怀剑派长老江北辛剿灭魔神一魂的时候,行事不周、留下痕迹,最终暴露他们这一行人的踪迹,引得魔神一魂前来。
不仅害死自己,也害死了其他几位神都修士。
可晏缙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他师父江北辛并不是粗心大意之人,更不会行事不周露出众人的踪迹。
百年已过,他终于可以洗刷师父蒙受的冤屈。
晏缙站在山石建成的坟墓之前。
之前从孽火狱中出来之时,他浑身灵力几近枯竭,还未修养多久,又在碧家被白楹换到黎铜川,与妖魔相斗,更是与魔物和榆上派掌门邓堰身上的暗金色眼眸对视多次,不免受了些伤。
晏缙微微皱起眉头,方才他脑中毫无预兆地泛起细密的疼痛,但结束得也快……按照这几日越来越久的发作频率,脑海中的疼痛再过几天应该就没了。
他毫不在意疼痛还有几日,只是垂眸看着刻有的“江北辛之墓”五字的石碑。
百年已过,这座作为衣冠冢的石墓历经风雪,石缝间青苔斑驳,但四周枯枝野草却被尽数除去,石块也毫无残缺。
这些都是曾有人在这百年间不断来访的明显痕迹。
但除了他,这一处衣冠冢也只有白楹知晓——
在一百零二年前,是他们两人特地选了一处距离怀剑派不远的山峰,建造了这座石墓。
晏缙抬起头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山峰连绵不绝,远方的山顶更是笼罩在一片茫茫云海之中。
景色与百年前别无二致。
晏缙低声开口:“师父,百年没来看您,是徒弟不孝……”
父母双亡之后,幼小的他随着师父江北辛生活在怀剑派余盱峰中的情景历历在目……江北辛于他,既是师父,又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他勉强弯了弯嘴角,“师父您送我的舍生草,在孽火狱中救了我一命……让我能够百年后还站在这里。”
晏缙半蹲下身子,轻轻扯出石缝之间的小草,“您之前一直怀疑我父母的死因蹊跷,说那名被魔修附体的榆上派弟子奇怪得很……”
他低声说道:“那个时候您虽然没说……但我知道您心底经常怀疑榆上派将害死我父母的弟子抓回去后,是否让他以死谢罪。”
晏缙右手动作一顿,“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榆上派暗地里早已经让内门弟子与妖魔融合……而我父母就是被那种怪物所害。”
他紧紧捏住手中的野草,“……可榆上派七十年前也已经覆灭,也无处去寻那些罪魁祸首。”
“但我这次……”
晏缙一眨不眨地望着墓碑,“我……我终于可以洗刷您身上的污名,终于可以让害了你的卑鄙之人付出代价——”
他的双眼黑沉,映出心中的恨意,“让他声名狼籍,更会让他身亡命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