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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你逐出怀剑派……你可认罚?”

晏缙眼睫半垂,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46章“我与他两情相悦!”……

白楹醒过来的时候,仍然觉得头晕目眩。

一女子看她醒来,和容悦色地问道:“醒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白楹撑起上半身,勉强看向这位坐在床边的女子:“……你是?”

女子浅浅一笑:“我是悬医阁的侨长老,你来怀剑派只有四年,不识得我也正常。”

“侨长老……失礼了。”白楹喘了口气,仍然觉得有些气力不支:“我是……我是怎么呢?”

“你被送来的时候,我发现你体内有些浊气……但你后来吐出一些黑血后,浊气就少了许多。”

侨长老扶着白楹靠在床上,“如果是寻常修士,排出浊气可不容易……但我没想到仙兽血脉,竟然也能驱赶体内浊气……真是神奇。”

“浊气?”白楹一怔:“……为何我体内会有浊气?”

侨长老蹙眉问道:“你都不记得吗?你和其他弟子在禁地中,被长老们找到。”

“禁地?”白楹更是迷茫:“我怎么会在禁地……?”

话音刚落,白楹脑海中就突然闪起少许的片段——

她途径禁地,然后听见一道诡异的声音;四周情境突变白雾,她在迷雾中见到一具黑色骷髅,还用异火攻击了黑色骷髅……从黑色骷髅空洞的双眼飘出的黑色雾气钻入她的眼睛……

后来她似乎还见到了晏缙,看见晏缙握着一把贯穿黑色尸骸的长剑;最后晏缙手上流着血,想要扶起她……

但脑海中仅有这些模糊的片段,白楹无法完全记起所有发生的事情。

侨长老低声微微一叹,轻轻说道:“前日禁地中的堕仙骸骨躁动……你和那名弟子似乎就因此这个原因才会出现在禁地中。”

原来那具会动的黑色骷髅就是堕仙骸骨。

“堕仙骸骨……?”白楹喃喃低语,她微微一怔,又立刻问道:“对了!晏缙在哪……就是那名一同与我在禁地中的弟子!”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侨长老忙安慰道:“那弟子似乎受了些伤,并不严重……但后来我还来不及医治,他便被唤去了议事大殿……”

“他不是受伤了吗?”白楹皱起眉头,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让他治疗,而是让他去议事大殿?”

侨长老轻叹一口气,“我也就不瞒着了,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怀剑派的禁地是不允许任何弟子进入的,那名弟子却违反了剑尊封绛定下的门规,闯入了禁地。”

“掌门和众长老既要询问他事情经过,也要商议如何对这名弟子闯入禁地的处罚。”

白楹呼吸一滞,忙问道:“……处罚?是什么处罚?”

“我亦不知。”侨长老轻轻摇头:“但那是剑尊封绛定下的门规,而大多数违反门规的弟子都是被逐出了师门。”

白楹神色一变,忙掀开被子,“侨长老,我要去议事大殿!”

*

议事大殿内一片寂静,晏缙迟迟没有说话。

少年被逐出怀剑派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游天成长老皱着眉头望向台阶之上的双长老,他已经察觉到如果能改变双长老想法的话,此时就会有转机。

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何办法能改变双长老的想法。

此刻守卫弟子突然传声:“掌门,侨长老又传话来,说白家小姐正在往议事大殿来——”

守卫弟子的话猝然中止,仿佛被来人打断,片刻后弟子才继续说道:“白家小姐求见!”

掌门谷杳生轻抚白须,说道:“那就请白楹进来吧。这件事还有诸多疑点,需要她补充事发经过。”

刻着繁复法阵的白玉大门慢慢打开,白楹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脸色仍然苍白,但却比在禁地之中多了一丝血色。

白楹俯身行了个礼:“诸位前辈。”

说话的时候,她的双眼却紧紧盯着前方伫立的少年,只觉得那背影在这庄重威严的大殿内竟然显得有些茕茕孑立。

掌门谷杳生和煦一笑:“白楹,今日让你受惊了……但幸好没有大碍,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白楹勉强一笑:“多谢掌门。”

谷杳生问道:“白楹,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在怀剑派禁地之中?”

白楹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晌午之后,我离开余盱峰,想要去千海峰……但途经禁地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一道声音响起,让我去它那里……”

她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到心有余悸,明明是仙兽血脉的白家人,自己竟轻易地被堕仙尸骨迷惑而失去神志……那堕仙尸骨中似乎暗含着极强的力量。

白楹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暂时失去意识,醒来后在迷雾中见到一具黑色骷髅,自它身上溢出的黑色雾气还想要钻进我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看见晏缙握着那把贯穿黑色尸骸的长剑……后来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晏缙在身旁想要扶起我,还有几位长老从白雾中走出来……”

“竟然是这样……那事情经过我们大致清楚了。”谷杳生微微颔首,“白楹你受了伤,我让弟子把你送回侨长老那里。”

一时间大殿内无人说话,就连晏缙也只是安静地站于前方。

眼看有一位女弟子走进殿中要来扶着自己离开,白楹忙说道:“掌门!我……我已经好多了!”

她提高音量:“幸亏在禁地中晏缙救下我……不然我不一定能够活下来。”

此时汪长老勾起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白小姐你这说得什么话?就算没有这名弟子,我和游长老、几位峰主也已经赶到了禁地,不会让你出事的。”

白楹摇头:“长老,没有你这样的假设……如果晏缙没有进入禁地,我此刻到底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汪长老脸色微沉。

白楹抬头看向站在白玉台阶之上的掌门谷杳生:“掌门,我更是听闻怀剑派弟子如果进入了禁地,就会被逐出门派……是这样吗?”

谷杳生轻抚白须,颔首:“对,这是剑尊封绛三千年前定下的门规。”

“即使那名弟子是为了救人也不行吗?”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双长老突然开口,“白家小姐,晏缙犯的错可不止进入禁地这一项。”

她的双眼如鹰般锐利:“其一,看见你被掳进禁地,晏缙冲动跟入。如果稍有不慎,他就是白白送死。其二,他枉顾剑尊的门规,进入禁地,目无尊长。其三,他毁坏了剑尊之物。其四,他仅仅修炼十多年,如此自大,觉得自己能与堕仙抵抗,焉知会不会害死你……”

白楹看着上方的中年女修,虽然她不知道这位女修是何人……但也曾听闻怀剑派有一名女长老,名为双星华,虽然已经不大管门派中的事务,但是根基厚重。

这位女修双眼有神,还能在怀剑派掌门开口之前说话,那她极有可能就是双长老……从这位长老的话中不难听出,她是赞同将晏缙逐出门派。

白楹心中一沉,还带着一丝慌乱——不能再让这位长老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她感觉晏缙被逐出师门都要变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在禁地中晏缙流着血的双手紧握剑尊佩剑的情景在白楹脑中不断浮现。

晏缙是为了救她,才进入禁地,她怎么眼睁睁看着晏缙被逐出师门……况且江长老教导她四年,要是知道徒弟因为救她被逐出师门了,心中一定难受。

白楹陡然打断双长老的话,“晏缙做的这些事,都是情有可原!”

大殿内一片寂静,众长老和峰主们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无礼,胆敢打断双长老的话。

双长老更是皱起眉头,眼神沉沉:“……白小姐,情有可原是何意?”

白楹深吸一口气,望着前方

少年的笔直背影。

她提高声音、一字一顿说道:“因为……因为我与晏缙相伴四年,早已两情相悦!他看见我被黑雾缠走,宁愿与我共同面对险境,也不愿意只等着消息!”

大殿内的长老们都微微睁大眼,一副多年没有看见年轻人在他们眼前大胆表露心迹的模样。

就连掌门谷杳生都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前方站得笔直的晏缙终于侧身转过头,凤眼圆睁地看着白楹。

他在衣袖下的双手更是变得僵硬几分。

但白楹却管不了那么多,她越说越顺:“人生在世,有些人至情至性!晏缙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愿意和我一起面对!就像怀剑派六千年前的剑尊江戈嵊,在登过仙门十八重之后,为了妻女和宗门放弃成仙!”

双长老的眉头紧锁,仿佛两座山峰在额头上隆起,“白家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就算、就算你与晏缙两情相悦,也不能闯入——”

白楹不用听都能猜到双长老要继续说不能闯入禁地之类……但今天她一定要阻止晏缙被逐出门派!

“不仅是两情相悦!”白楹再次截断双长老的话。

她不顾双长老脸色沉沉,掷地有声:“我与晏缙不仅是两情相悦,更是准备定下婚约……我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之后就回去告诉父亲母亲,求他们应许我与晏缙缔结婚约……非他不嫁!”

大殿内回荡着白楹说的最后四个字——非、他、不、嫁。

白楹觉得说完这一句,自己的脸似乎都热了起来。

她眼梢一扫,碰巧与晏缙对视。少年侧着身,定定望着白楹的凤眼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只此一眼,白楹就心虚地移开目光……

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此时,大殿内又是一片寂静,但与之前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氛却完全不一样。

大部分长老神情中都有或多或少的震惊,毕竟他们距离拥有热烈爱慕的年少时期已经多年。

就算是他们正值年少的徒弟,也不会向着师父诉说少年心事。

还有比长老们年轻一些的峰主与阁主则是一脸纠结——既觉得晏缙行为违反门规,但为救心上人,似乎又情有可原。

坐在上方的双长老紧皱眉头,暂时词穷。她年少时期就专心修炼,痴迷剑术,从未有过动情的时候,哪见过白楹这个架势。

而掌门谷杳生却依旧轻抚白须,若有所思。

白楹大概能猜到掌门谷杳生在想写什么——这亦就是她说出这些话的目的。

她作为白家家主之女,如果真的与晏缙定下婚约,会有许多人好奇她未婚夫的家世背景出身。

如果别人接下来知道白楹未婚夫是被逐出怀剑派的弟子,一定又会好奇:为何被逐出怀剑派的弟子都能作为白楹的未婚夫?他又做了些什么才会被逐出师门?

于是今天的事情天下皆知——

她与晏缙两情相悦,但怀剑派堕仙尸骨躁动。晏缙为了救她,进入怀剑派禁地,后来被逐出师门。

最后众人又会谈及怀剑派看守有误,实力下降,就连三千年前已经死去的堕仙尸骨都看管不好,还能作乱掳走白家小姐……

*

掌门谷杳生所想,其实与白楹猜测得差不多。

但他更多了几分顾虑——如果顺着双长老的意思,将晏缙逐出怀剑派……那么谁也没得了好处。

怀剑派名声受损,亦是他不愿见到。

如果留着晏缙,那么说起来就是怀剑派弟子与白家小姐缔结婚约,传出去还算美事一桩。

况且白家作为仙兽血脉传人,实力强劲,而白楹更是家主之女……那么她道侣晏缙是怀剑派出身,白家和怀剑派关系自然更为紧密。

到时候不管是除妖灭魔,或者是弟子们进入秘境,怀剑派都能与白家合作。

难怪白楹在怀剑派中待了四年,原来竟然是与晏缙产生情愫……不然觉醒了仙兽血脉的白家人,又何必一直学剑。

谷杳生心中已有决断。

他和蔼一笑,看向白楹:“年少爱慕,极为正常……况且修炼道路漫漫,有人相伴左右亦是幸事。”

“现在堕仙尸骨已被毁尽,剑尊佩剑亦完成了镇守尸骨的任务,无人重伤或者伤亡,也算祸中有福。不应该只看晏缙进入禁地的这件事,毕竟人生在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有生命危险而无动于衷?”

“不过……”谷杳生抚了抚白须,“双长老说的也有理,此事晏缙又过于冲动,不如罚他在思过崖面壁四个月。”

双长老紧皱皱眉,却没说话,但在内心不免生出一丝嘲弄——

这掌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功夫可算一绝。闯入禁地、因为鲁莽而致使剑尊佩剑碎裂的弟子竟然只罚他在思过崖面壁四个月……

她自然是知道这位太过世俗的掌门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是无利不起早……但这样的决定确实是对怀剑派最为有利的办法。

双长老叹了口气,眉头微皱地慢慢阖上了眼。

……罢了,谷杳生终究是怀剑派掌门,此事就由他说了算。

第47章婚约

白楹正在收拾行李。

她比晏缙先离开议事大殿,回到余盱峰的院子后,就开始准备回白家的事情。

一是她被堕仙迷惑这件事不算小事,需要回到白家向长辈说明,检查伤势。二是向父母说清她要与晏缙缔结婚约之事。

在议事大殿内编得有多痛快,现在白楹就有多烦恼——

她要如何向母亲解释自己来了怀剑派四年,就要与人缔结婚约之事……难道要向母亲说明真相?

白楹不禁反思起来,当时还是太冲动了。

是不是还有其他法子,比如她对掌门还有长老们说,自己这条命是晏缙救下来的,要是将晏缙逐出师门,她就在议事大殿一头撞死。

白楹被自己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逗乐。

过了片刻后,少女收住笑意,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当时她是看见那位德高望重的双长老在说话,言语间都是晏缙要是被逐出师门都是他咎由自取的意思……

所以她才一时慌乱,情急之下编造起来。

在余盱峰的四年,虽然她敬重江长老,但也能看出江长老在怀剑派中并无什么实权。就算江长老今日在的话,恐怕也是无法与那位权重望崇的双长老抗衡……

白楹突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抬头望去,看见晏缙自暮色渐起的空中御剑而归。

白楹大声喊道:“晏缙!”

少年停留在白楹院子外的半空中,垂眸地望着白楹。过了好半天,他才轻轻落下。

“你愣愣地呆在半空干什么……”白楹纳闷,又问道:“怎么样,不会把你逐出怀剑派吧?”

晏缙神情依旧散漫,只是面上有着明显的倦意:“仍然是让我在思过崖面壁四个月。”

“……那就好。”白楹长舒一口气,轻抚胸口。

两人间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好半响,晏缙瞥白楹一眼,低声问道:“你为何那么说?”

“那么说……?”白楹微微一怔,而后耳尖红了起来:“那我……我也想不出来其他法子。你救了我,难道要我、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逐出门派吗?”

她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少年无意识地攥紧伤痕累累的双手,目光落在地面上,反而轻轻一笑:“……被逐出师门也没事。”

“你在说什么傻话?”白楹有些不可置信,她不由得反问道:“怀剑派有你的师父,而且你用剑用得那么好……难道你要被废去修为,被逐出怀剑派?”

白楹泄气般坐在石凳上,“就算废去的修为可以再修炼出来……那你成为散修后,去哪里参悟剑诀、习得功法?就算我想邀请你进入

白家,但恐怕白家也没有能供你习得的剑法和功法……”

“虽然白家与诸酉谷交好,能推荐你去诸酉谷……难道你想变成诸酉谷的医修或者毒修?”

白楹叹了口气:“……要是我今日没有去千海峰就好了,也不会被那诡计多端的堕仙迷惑。”

“你只不过是碰巧经过了千海峰。”晏缙低声说道:“当时我闯入禁地的时候,周围的值守弟子都消失无影……只怕那堕仙尸骨是选在那个时候动手,不管经过禁地的是谁,说不定都会被它抓进去……”

听着这暗含着宽慰的话,白楹微微一怔,甚至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今天你不顾闯入禁地的后果和自己性命安危,也要救我,最后还险些连累你被逐出师门……真是谢谢你了。”她低声开口,声音发闷。

“不必多谢,是我自己想要进入禁地看看情况,你不必太过介怀。”

晏缙微微挑眉,“至于现在的情况……要不我还是和掌门说明事情真相……”

和掌门说明事情真相……那他会不会怒不可遏,然后继续按照双长老的意思将晏缙逐出师门吧?

“别!”白楹赶忙摇头:“谨慎起见,就这样吧……”

“你说的‘就这样’难道是指……?”晏缙怔然片刻,凤眼微微睁大。

“对,就是指我们,定下……”白楹觉得那两个字堵在唇齿间,让她脸上发热,开口艰难:“……先就这样,定下婚约……”

晏缙站在白楹身前,一时间没有开口。

白楹反应过来,连忙继续解释:“……以后再选个合适的时机,我们就解除婚约!”

她尴尬一笑:“并不是我们婚约定下了就不能解除。”

晏缙眼眸一转,那双漂亮的凤眼半垂,定定看着白楹:“……眼下好像只能这么办了。等师父回来,再看看有没有周转的余地。”

“对……就先这样吧,至少要阻止你被逐出怀剑派。”白楹忙点点头。

只是话音刚落,白楹想到了还有另外一只可能——

“晏缙……你,你有……”

她刚刚平复的脸颊又热了起来,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有心仪之人?所以不方便与我定下假婚约?”

晏缙轻轻摇头:“没有。”

“那就好……”白楹放下心来:“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晏缙无语地看她一眼,在她对侧的石登上坐下。

白楹右手掐诀,屋内的热茶和茶杯便飘了出来。

斟满第一杯茶,白楹便将茶杯放在靠近晏缙一侧,而后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后一饮而尽。

深深地舒了口气,白楹端着茶杯双眼放空——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头仍然是隐隐作痛……或许是堕仙尸骨身上那股黑雾对她造成的影响,也有可能是堕仙尸骨迷惑她神志的时候留下的影响。

堕仙尸骨对她造成的影响……

白楹眨眨眼,转头看向晏缙。

少年正端起茶杯,他露出衣袖下的右手上伤痕累累,即使之前白楹所见的血迹已经擦去,但是露骨之伤仍是清晰可见。

“晏缙,你的手!”白楹忙开口:“悬医阁的侨长老难道没给你医治吗?!”

晏缙神色不变,举起茶杯饮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将右手垂于衣袖之中:“只是看着露骨,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去议事大殿之前侨长老已经给我看过了。”

“侨长老明明说的是她还来不及医治,你就被唤去了议事大殿……”白楹拧起眉头:“你刚刚也是从主峰的方向回来……你根本还没去医治!”

“不碍事。”晏缙不以为意:“明日我再去悬医阁。”

“你……”白楹微微叹气,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瓶:“这是诸酉谷张瑶长老研制出的药,对付外伤十分有效,不如今晚先用着吧。”

“不用了……”

只是晏缙的话还没说完,白楹就拧起眉头打断:“你不擦的话,我现在来替你来擦!”

少年无语地看她一眼,又看石桌上的玉瓶一眼,然后认命般拿起玉瓶,“知道了……我等会就擦。”

晏缙低下头用左手沾了些白玉瓶中的药膏,抹到自己的右手伤痕处。

“我明日就要先回白家了……”白楹垂眸看着晏缙手上的动作,叮嘱道:“我自然会促成这桩婚约,你可别一时间想不开向掌门说了真相!”

晏缙只觉得白楹似乎镇定的声音在说到“促成这桩婚”几个字时,倒是有几分隐藏的外强中干。

但他没有点破,而是微微偏头低声应道:“好。”

*

第二日白日,白楹便在侨长老的护送之下,动身回了白家。

第二日傍晚,江北辛才赶回怀剑派。

晏缙看着师父风尘仆仆、紧皱眉头的样子,一直没有后悔所作所为的他却在此刻反省当时是否太过于冲动,或许还有更为妥帖的方式——

既能让白楹没有生命危险,也能避免自己闯入禁地带来的后果。

而且就算现在与白楹缔结婚约避免他被逐出师门,将来解除婚约之后,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会不会对女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江北辛听徒弟说完来龙去脉后,没有责怪晏缙。

他带着倦意的眉眼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声音都有一丝沙哑:“……早知如此,前几日我就不该离开门派,余盱峰离禁地远比其他峰更近,我定能在看见信号之后立刻赶到,这样也不用你违反门规闯入禁地了……”

“师父……”晏缙低声喃喃。

他师父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去祭扫亡妻坟墓,年年如此,不曾落下。

此时江北辛摇摇头,叹道:“唉……不过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江北辛眉头的皱纹隆起更多,向下的嘴角仿佛都带了一丝苦涩。沉默片刻后,他慢慢开口:“你与白楹真是两情相悦,还只是为了避免你被逐出师门的权宜之计?”

晏缙没有回答。

江北辛苦笑一声:“……你们两人不必如此,拼着长老之位我也会把你留在怀剑派……”

“师父!”晏缙抬头,咬牙低声说道:“就算我真的被逐出怀剑派,也不需要您用长老之位换取我留下。天下之大,门派众多,何处不能去……”

江北辛将左手掌放于晏缙肩上,慢慢摇了摇头:“你如此年轻,天赋也极其出众,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况且怀剑派,流传剑法千万,更有历代剑尊与许多前辈留下的感悟。若论剑法,怀剑派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

他看着徒弟,声音不禁带上一丝歉然:“但我知道是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在门派中过早地体会到人情冷暖……是师父的不是。”

“错的从来不是师父。”晏缙一双黑亮的眼眸看向江北辛,只是那亮今日黯淡了几分,黑如深不见底的幽暗池水。

江北辛长叹一声:“不止是怀剑派这样……只有是有人的地方,就是这样。你不必过度在意,更不用放在心上。世间便是这样,有汲汲营营的人,有拼尽全力也要达成自己目标的人,亦有过度恪守规则显得不近人情的人……”

“而且依为师看……”江北辛抬手拍了拍晏缙肩膀,宽慰道:“虽然你进入禁地,但白楹没有受重伤,堕仙尸骨也已经毁灭,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得上好了。”

晏缙垂下眼眸。

这的确是算好的结果了,堕仙尸骨已经灭,也无人因此重伤或者死亡……只是需要他与白楹缔结一桩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婚约。

江北辛显然也与徒弟想到一块去了,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明日我便会找掌门和双长老说明此事……你既然与白楹无意,那便不需要委屈你们两人——”

“不是假的。”晏缙突然笑了,轻

轻地扬起嘴角:“……我与白楹,从来都不是缔结假的婚约,也不需要师父你去用长老之位换我留在怀剑派。”

江北辛诧异地望去:“你与白楹……当真没有儿戏?”

晏缙慢慢点了点头:“事实就是这样——我与白楹本来也算两情相悦,所以我看见她被堕仙尸骨抓入,情急之下也跟了进去。就算不出现堕仙尸骨作乱此事……”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缓缓垂下眼眸:“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应该也会告诉众位长辈缔结婚约之事……”

江北辛看着徒弟郑重的模样,内心渐渐地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

第48章“就算我心意变了,解除……

白楹躺在床上,只觉得坐立难安。

前几日自她回到白家,险些带得人仰马翻——

家中擅长医药的长老连同刚刚被请来的诸酉谷张瑶长老一起替她诊断、查看身体。

母亲苏如之衣不解带地彻夜照顾她,即使长老们说她暂时没有查出什么严重的内外伤,就连白楹自己也觉得并无大碍,但苏如之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婢女清鹤则是眼泪汪汪地守在白楹床前:“小姐你脸色如此苍白,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就去找长老。”

一向笑得和狐狸般的白鸿淮也是沉着脸,细数怀剑派过错:“既然没那实力,就不要看管什么堕仙尸骨。还不如早早地将尸骨运往神都或者我们白家怛狱!还让旁人倒霉……真是空有其名!”

就连一向淡漠的白楹父亲、白家家主白轼道,也来看望过一回躺在床上的白楹,淡淡说道:“……以后少去与堕仙有关的地方。”

后来白楹养伤了好几天,天天被迫躺在床上。

虽然身体闲着,但白楹脑中却在不停地思考着要如何开口,才能合理地向母亲解释她要与人缔结婚约——

母亲自然会先问她心仪之人出自何门何派。

他名曰晏缙,是怀剑派弟子,亦是江长老唯一的徒弟。

然后母亲肯定会问她对方人品如何。

她与晏缙相处四年,发现少年虽然看起来散漫,但并非庸庸碌碌之辈。况且他冲入禁地对抗堕仙尸骨,之后还救了她,或者说是至少拖到长老们到来……人品自然是没问题。

最后母亲也不会漏掉对方家世、相貌等详细问题。

晏缙父母双亡,是在他幼时的时候被魔所害。

至于晏缙相貌……以白楹的眼光来说,晏缙是个介于俊朗与俊美之间的少年,完全不会让人一看生厌。

不过对于母亲来说,最重要问题肯定晏缙是待她如何。

待她如何……

白楹苦思冥想,那她肯定得说温柔体贴,包容又耐心,一片赤诚,万事以她为先——毕竟话本中都是这样写的。

但实际上,在过去与晏缙相识的的四年中她有几乎一半的时间在白家,剩下一半的时间才在余盱峰中。

而她与晏缙之间的交集,只在江长老和游长老的剑法课上,还有两人平日里时不时的切磋。

细细说来,两人平日相处的时间完全不算多……但现在,他们竟然要试着缔结婚约。

白楹只觉得像梦一场。

“哎……”

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理不出个头绪,最终她放弃思考,缩进海蚕丝被褥中。

清鹤从门口探出个头来:“小姐!你怎么叹气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白楹从被褥中伸出右手,朝着清鹤无力地摆了手。

*

傍晚时候,苏如之走入白楹房内,身后跟着端着药的清鹤。

“母亲。”白楹唤道。

苏如之轻轻地坐在床边,温声细语:“把这个药喝了吧,冷了就就更苦了。”

白楹点点头,撑起上半身,从清鹤手上接过碗,将温热的药水一饮而尽。

“今日看你脸色,可比刚回来那几天好多了。”苏如之松了口气,但看着女儿仍旧没有回复红润颜色的脸,她不禁有些后怕——如果没有赶到的长老,那么白楹现在的情况会是如何……

苏如之想都不敢想。

白楹只觉得母亲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她忙安慰道:“母亲,其实我已经没有大碍……”

“那药也要继续喝,长老说这药能去除体内浊气……还说如果你还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和他说。”

苏如之低头将白楹的鬓边几缕发丝顺到耳后,眉头微蹙:“就算这几日身体好了,之后也在家多修养一段时间……修炼之事,不急于一时。”

白楹微微一怔,修养一段时间……如果她这一段时间真的只在家修养,其他事情都不管的话,还不知道在怀剑派的晏缙会如何。

……缔结婚约之事,宜早不宜晚。

白楹将空碗递给清鹤,她定了定神,低声开口:“母亲,其实这次堕仙尸骨躁动,将我卷入禁地的时候……有一名怀剑派弟子也曾跟着我进入禁地,甚至还抵抗堕仙尸骨,避免了我受到其他更严重的伤害。”

苏如之微微一怔,问道:“竟然还有一名怀剑派弟子也进入了放有堕仙尸骨的禁地?那名弟子叫什么?他救了你,母亲一定会好好向他道谢……”

“那名弟子名叫晏缙,也是这四年来一直教导我的江长老唯一的徒弟……”白楹细细说来。

她说了自己看见晏缙如何握着剑尊的佩剑对抗堕仙尸骨,晏缙当时如何紧张地将她扶起;又说这四年间在怀剑派中,晏缙如何待她温柔耐心;又说晏缙为人可靠……

苏如之原本仔细听着女儿的话,然后开始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劲,后面越发觉得白楹的话能听出许多东西——白楹原本还是在说名叫的晏缙如何救她,后来细说她与晏缙之间的相处,更是能看出两人的关系匪浅……

“母亲……”白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是时候说到重点了,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苏如之——

“我与晏缙朝夕相伴四年,早已经与他两情相悦……更何况他还不顾剑尊定下的门规,闯入禁地救我,女儿……女儿想要和他缔结婚约!”

清鹤正端着白楹以往十分喜爱的糕点,抬脚跨入房内。

她恰好听见此话,震惊地睁大眼,一只脚定在半空中,好半响没有反应。

苏如之也愣怔片刻。

屋内一时间安静无比,如果要是有根针掉落在地面,三人必能听见。

就连白楹,都觉得脸颊简直要烧起来了。

她见母亲苏如之没有反应,便一鼓作气继续问道:“母、母亲,您怎么,怎么不说话了?”

只是太过于紧张,白楹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过了好半响,苏如之才回过神。

她看着白楹,伸手轻轻握住白楹的右手,“我只是……前几日刚知道你被堕仙尸骨所伤之时,我便十分担心……今日又听见你想与心仪男子缔结婚约,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

苏如之看着白楹,轻声说道:“虽然你也到了普通人说亲的年纪,但修士余下的岁月何其漫长……即使那名叫晏缙的少年是个好孩子,但现在你们缔结婚约,母亲只怕你日后年岁渐长,想法亦会跟着变……到时候可怎么办?”

“我日后的想法可能会变?”白楹慢慢重复这一句话,然后心虚地垂下眼眸——

岂止是可能会变?是一定会变!

毕竟她与晏缙缔结婚约只不过是情急之下为了避免晏缙被逐出怀剑派。

“不要紧……母亲。”白楹忙宽慰道:“就算我心意变了,解除婚约便是。”

苏如之蹙眉看向女儿:“你这孩子,你当缔结婚约是闹着玩的?刚说着要缔结婚约,现在就随口说出‘接触婚约’……”

白楹脑中警铃大作,她迅速找补:“我只是看着母亲担心,所以随口那么一说……我与晏缙两情相悦,并不只是随意缔结婚约!”

苏如之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过了好半响,她才朝着偷偷看她脸

色的白楹开口:“你和我细细说说晏缙那少年的情况……如果你真是心有所属,母亲也不会蛮横阻拦……”

白楹忍不住笑道:“好,那我说给母亲听……”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苏如之的神情郑重起来:“就算我是你母亲,也不能一人决定此事……还得告诉你父亲,几位长老……让他们看看那个少年是不是配得上你。”

白楹乖觉地点点头:“知道了。”

眼看苏如之的脸色没方才严肃之后,白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想要打破如此严肃的氛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转移话题般问道:“那……那母亲你,是和父亲认识多久后定下婚约的?”

“我们……?”苏如之一怔,不懂女儿为何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但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当女儿对长辈们的过往好奇。

苏如之微微侧头,带着一丝羞涩笑道:“……我和你父亲没有婚约,我们是认识第十个年头的时候,决定成亲的。”

白楹只觉得谈起父亲,母亲脸上的笑容都明媚几分。

她只能顺着话题继续问道:“……那母亲你和父亲是如何认识的?”

“是你父亲突然冒出来,没头没脑地说要教我修炼功法……”苏如之垂眸回忆,唇边笑意加深:“我那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修炼呆子居然就是白家新任家主……”

修炼呆子……?

白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这几个字与她父亲白轼道联系在起来,她甚至越发怀疑出现在母亲话语中的那个笨拙、一心教导母亲修炼、不擅长表露自己感情的人,是不是她父亲白轼道。

苏如之没有注意到女儿脸上越发纳闷的神情,她陷入往事的回忆中,眉眼上隐约带有一丝丝笑意。

第49章孩子继承了血脉的话,姓……

苏如之的修炼天赋十分普通,按照她父亲苏乐山的打趣话来说,当个修士就已经够呛了。

多年前苏如之也曾悄悄松了一口气,幸亏女儿没有随她——白楹的修炼天赋比她强了许多,就连血脉中的仙兽力量也极其强横。

但即使修炼天赋一般、领悟能力平平,苏如之依旧每日修炼——虽然从没有向他人说起,但她亦是想陪着自己的女儿、丈夫、父亲走过漫长的时间,而不是自己垂垂老矣地离开三位至亲。

过了几日的傍晚时候,苏如之敲响了白轼道的书房。

随后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进来。”

苏如之轻轻推开门,看向坐在书桌后面的白轼道。

她眉眼弯弯,在晚霞中更显柔和:“轼道,我给白楹熬了灵鱼汤,你也尝尝吧。”

白轼道抬起头,片刻后才微微颔首,未发一语。

但在看着来人的时候,他那双浅淡的琉璃眼眸中隐约多了几分生气——宛如一块从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凿出来的冷霜冰石,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显得不再那么寒冷。

苏如之将灵鱼汤乘出一些到玉碗中,放到白轼道手边。

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夫君抬手慢慢喝那碗鱼汤。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晚风从木窗吹入,吹动了几页文书,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有一种静谧的融洽。

苏如之已经习惯了白轼道的寡言,因此她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夫君将鱼汤喝尽,然后她才起身接过玉碗,将其放入食盒内。

“这种事,下人来做便是……”白轼道微微皱眉。

“不过收拾一个碗,这还用得了喊其他人吗?”

苏如之笑了笑,她将食盒放远,然后才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本边缘微微卷起的法诀书。

“其实今日还有一事……”苏如之微微叹气:“轼道,此书中我仍然有几处不懂……可是想了好几天,还不曾领悟。”

白轼道眼眸轻轻一转,目光就落在法诀书上,他朝着苏如之伸出右手——那右手修长有力,却异常苍白,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接过法诀书之后,白轼道快速翻阅,片刻后他轻轻启唇:“是哪几处?”

苏如之坐回白轼道身旁的椅子上,一处又一处地指出来。

两人肩碰肩,手臂倚着手臂,就像随处可见、世人以为的恩爱夫妻那样,丈夫沉默寡言,妻子体贴温柔。

待白轼道将几处法诀难点都给苏如之讲清楚之后,月亮都已经挂上树梢。

苏如之舒了口气,将法诀书收好。她一抬头,便透过木窗看见了天上的一轮明月。

白轼道只是瞥了一眼窗外月色,然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之前的文书。

苏如之微微动唇,又低又轻地问道:“你这两三个月……还是要在书房修炼吗?”

白轼道翻阅文书的右手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淡:“是。”

“这样啊……”

苏如之尽量使自己神情上不露出一丝落寞。

她掩饰般一笑,继续说道:“昨日白璇月长老已经找过我了,问我如何想……她还说怀剑派的江长老已经递上拜贴,下个月初就要带着那位少年来白家……”

白轼道翻阅文书的右手一顿,答道:“……那就一切麻烦白璇月长老去办吧。”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苏如之望向自己的夫君,轻轻叹气。

白轼道抬起眼眸,注意到苏如之轻蹙的眉头,片刻后他生硬说道:“……只要白楹喜欢就好。”

这话虽然听着像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说出的,但语气中却仍然露出了几分淡漠。

苏如之垂下眼眸,勉强笑笑:“……也是,她喜欢就好。真心……比什么都强。”

*

白璇月长老是最厉害的白家人之一,有着仙门十四重的实力,她能唤出的异火在消灭妖魔的同时,更是能够灼伤妖魔魂魄。

平日白楹也鲜少见到这位长老,因为这位长老平日不是在追杀妖魔,就是在巡视怛狱,亦或者是在闭关修炼。

但白楹也曾听说过,白璇月长老几乎会“关心”所有白家人的亲事。

白楹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对父亲以及一些长辈们说的,因此她面对白璇月长老的时候,紧张之余还有些心虚。

白璇月长老满头银发,是位明丽的中年女子模样。

此时她笑眯眯地看着白楹:“白楹,来坐我旁边……上次看见你的时候,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呢,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白楹束手束脚地在白璇月长老对面对下。

白璇月长老笑了笑,一双宛如平静海面的眼眸柔和起来,“不用如此拘束……我听闻,你有了两情相悦的小伙子,还想与那个小伙子定下婚约?”

白楹的脸微微一红,“……是的。”

话音刚落,白璇月长老的双眼就闪着异样的光,继续说道:“我倒是知道那小伙子叫晏缙,是怀剑派江北辛江长老的徒弟,对不对?”

“是。”白楹应道。

“哎,老问你这些也没意思……”白璇月长老嘴角的笑容变大,眼中带着一股越发不对劲的光,“我更想知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相识?”白楹虽然有些不解,仍然诚实回答:“我去怀剑派之后便由江长老教授,自然就和江长老唯一的徒弟认识了。”

“那你们又是如何两情相悦……?”

白楹愣了愣,脸变得更红,“啊,这,这个……”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白璇月长老眼中的光,名叫“八卦”。

“没事。”白璇月长老笑眯眯地说道:“你就当和我这个老人家聊聊天……白湛行的大哥白意致,就是我介绍了个好姑娘,他们才在十年前成亲了。”

“人老咯,就爱给小辈们把把姻缘……”

“哦……”白楹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脑中却在疯狂地回忆话本中是如何写两人相恋的。

她不自在地握紧双手,片刻后犹豫地说道:“我与晏缙,其实相识之后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可有一次我在林中遇见有人找他麻烦,我就帮

了他……之后我也经常请他与我切磋,作为谢礼我也曾用异火助他锻造法器。”

“就这样一起相处了四年,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之间似乎相互有意。”白楹深吸一口气,朝着白璇月长老笑了笑,斟酌地说道:“他虽然是位修士,但倒是有些像我话本中见过的侠客,洒脱还有些散漫……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真情实意地“编完”这些话后,白楹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肩膀这才放松了一些。

在她对面的白璇月长老则是微微点头,一双看尽沧桑的眼中真切地浮现笑意:“原来如此,你们这样相处下来,互有情谊也正常……不过你这年纪,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定下婚约倒是正常……作为修士,倒是早了些。”

白楹刚放松下来的肩膀微微绷紧。

白璇月长老柔声说道:“不用紧张,白楹……我这并不是在反对你定下婚约,毕竟我活了这么多年,体会最深的便是——”

“不论是人还是物,对你重要的,可就要抓紧了,不然失去就在转瞬之间,以后再后悔也没用了……”

仿佛想到了什么,白璇月长老微微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她又笑着说道:“那你和小伙子说了吗?以后孩子要是显现了仙兽血脉力量,都是要姓白的,而且交由白家教养。”

白楹呼吸一滞,面上双颊通红——

她与晏缙只是假装缔结婚约!为什么白璇月长老会说到如此远的将来……不,是压根不会发生的未来!

她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答道:“未曾……”

凡是显现了仙兽血脉力量的白家人,其孩子都有可能继承仙兽血脉。没有继承血脉的白家人,其后代是不会再有仙兽血脉的。

但如果孩子继承了仙兽血脉,便像白璇月长老说的那样,孩子必定是姓白,而且是由白家教养。

其他两家仙兽血脉,褚师家、碧家亦是如此。

白璇月长老嗔怪地看白楹一眼,“那你可要在缔结婚约之前,与他说清楚此事……虽然都是为孩子好,觉醒仙兽血脉难道还让不懂激发仙兽血脉力量的剑修来教养吗?”

“……是,白长老说的是。”白楹红着脸,干巴巴地应道。

“不过……”白璇月长老笑眯眯地补充道:“江北辛长老下个月初就要带着那位小伙子来白家,我们可要商量好几天,你就乘着这个时间,好好和那名叫晏缙的小伙子谈一谈,也可以带着他在白亥城逛一逛,加深一下感情……”

晏缙前几日的确传了信给白楹,说江长老已经决定下个月初带他前来拜访白家,商量两人之间那板上钉钉的婚约。

白楹忙点点头,尴尬笑道:“那……那是肯定的,我一定会带着晏缙好好在白亥城看一看。”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白楹才头重脚轻地离开白璇月长老居所——

这位白璇月长老即和善又细心,只是说的那些话让她无从招架,越发头大。听到后面,她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

等到白楹再次看见晏缙的时候,只觉得他与在怀剑派中的样子不大一样——

少年这次背上没有负着那苍剑,一身白衣的衣领和袖口带着银白的刺绣,就连发冠都不像往常那样简素,而是换成了一顶镶有白玉的发冠。

看起来倒是有些像贵公子的模样。

但白楹却忍不住想笑,晏缙这幅不再是散漫、神情稳重的模样,让她很不习惯。

江长老、白璇月长老等长辈离开后,只剩下白楹与晏缙两人站在花园中。

察觉到这是特意给他们两人留出的空间,白楹有些尴尬,只觉得空气似乎变得又闷又热。

她干笑一声,提议道:“不如在这花园中走一走?”

晏缙点头:“好。”

他注意到白楹的耳尖已经红透。

两人开始在园子中漫无目的地走动,穿过廊子,一路沉默。

这样走下去,何时是个头……

白楹内心长叹,她眼梢一扫,看到前方的花榭。

“晏缙,不如去前面的芙蓉榭坐一坐?”白楹开口提议。

晏缙漫不经心地看去,沉默着点了点头。

但是白楹总觉得少年点头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就连脸上的漫不经心都带着几分不自在。

白楹在花谢中坐下,不知为何发现晏缙有些不自在之后,她自己倒是自在了一些。

她看向少年,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了,你的伤呢?”

“也好了……喝了那么多天的药,总算把体内浊气排完了。”白楹笑了笑,突然想到离开怀剑派的时候,晏缙似乎仍然有处罚。

她忙问到:“那你现在离开怀剑派,之后还要在思过崖上面壁四个月吗?”

晏缙站在白楹对侧,垂下眼眸与白楹对视,“不用,只需要面壁余下的两个多月。”

“那掌门和双长老没有再说什么吧?”

“没有。自那之后,他们都再没有找过我。”

“那就好……”白楹长舒一口气,她环顾左右,又低声问道:“那你……是如何对江长老说的?我之前不敢在信中问你,觉得还是当面说这些事情更为妥当。”

“我……”晏缙有些迟疑,轻皱眉头说道:“我未曾向师父说出真相。”

“没有说?”白楹微微一顿,思索道:“或者没有向江长老说真相反而更好……牵扯到的人少,最后就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她说出自己的计划:“再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等大家都忘了堕仙尸骨躁动之事,我们就悄悄解除婚约……”

晏缙轻轻点了点头:“这样……便是最好。”

两人就“婚约”一事商量完毕。

后来几天就是一些繁复而又琐碎的流程。

白楹只记得订婚那天,她表面强装镇定,最后脸皮发烫地在订婚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白楹落笔旁,不同于她写下“白楹”两字的潇洒中带着几分潦草,亦写有锋利果断的“晏缙”两字。

两份订婚书,一方持有一份。

白楹,晏缙——

自此就成为了定下婚约的两人。

第50章危险的剑

四个月之后。

晏缙一剑凌厉,划过空中使得空气似乎都微微凝固,最后直指南奉昭心口,堪堪停留在两寸的位置。

“停,停……我输了我输了。”

南奉昭理直气壮地开口认输——

开玩笑,就算是被一把戳不破修士皮肤的普通铁剑直至心口,那他也担心晏缙拿不稳剑。

世间总会有比自己强的人,但是小命终归只有一条。

南奉昭的话音刚落,晏缙就收起铁剑,坐回到石块之上。

瞅着晏缙神情平稳的样子,南奉昭越发好奇:“你明明只是进入思过崖面壁了几个月,为何出来之后剑法更厉害了不说,还变得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晏缙挑挑眉,转过头问道:“那里不一样?”

南奉昭低头走近石块,似乎是在思索措辞。

片刻后他说道:“今日的你,出剑更有压迫感。即使杀意没有外露,但剑中仿佛藏有更多的东西……以前与你比试,纵使我知道你比我强,但却从来不觉得你的剑——”

南奉昭微微一顿,似乎在想要如何描述。

片刻后他的双眼微微发亮,语气肯定:“危险……对,就是多了危险感。”

“危险感?……我可没想过杀你。”

晏缙凉凉地瞥南奉昭一眼:“就连今日的比试也是你缠着我,说什么‘三个多月不见,甚是想念你的剑法’。”

“哎呀……”南奉昭展开扇子潇洒地摇了起来,笑着说道:“我可没说你对我的心思很危险,我是指你的剑危险,对我是这样,对其他任何人都一样。”

危险的剑……

晏缙一怔,想到五个多月前在禁地中自己握住剑尊佩剑的那个瞬间,看见了暴风雪和冰天雪地中的青年。

那时青年仿佛知道他的所想,声音淡然地说了一句“你试试便知道了”。

之后他醒过来,手持的剑尊佩剑也发生了剧烈变化,之后更是将堕仙尸骨几近粉碎。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自己握着剑的时候已经察觉到有所变化……

但那时情况特殊,他还来不及深思,就被迫去了议事大殿、然后在思过崖度过了快一个月,之后去白家与白楹订婚,回到怀剑派之后继续在思过崖禁闭。

他从思过崖中出来,也不过是一个月前的时候。

原来堕仙尸骨躁动已经是五个月之前的事情,而这五个月之间更是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迟迟没有等待晏缙开口的南奉昭凑近晏缙,用手中的扇子朝着少年挥动了几下:“……晏缙?怎么聊着聊着你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想什么?”

晏缙面无表情地用手背将扇子推远:“没什么。”

“我们在谈剑,你却发起呆来……肯定是在想其他。”南奉昭眯起眼,十分八卦地问道:“是不是在想你的未婚妻,白家白楹小姐?!”

未婚妻……白楹……未婚妻白楹……

晏缙一听见这五个字,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僵硬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有事,走了。”

“哎……别走,别走啊!”

南奉昭在身后大喊道:“我听说你未婚妻是不是马上就要回怀剑派了……都分离这么久,你是不是想她了?”

“……”晏缙忍无可忍,转头看向南奉昭,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闭,嘴。”

直到回到余盱峰后,少年才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减弱了不少。

他看向白楹暂住了四年多的院子,依旧是紧闭院门的模样……随着白楹的离开,这五个月来晚上的院子从未亮起过任何烛光。

而昨日师父江北辛告诉他,说白楹即将要回到怀剑派了,问他是否收到了白楹的信。

晏缙自然是没有收到白楹的信,但他当时则是镇定地应道,说自己也收到了信。

他与白楹已经缔结了婚约,为了不让师父起疑,只得说出谎言。

但不知为何,晏缙从师父那里得知白楹要回到怀剑派的那一瞬间,却是先松了一口气——即使他很不习惯和白楹缔结了假婚约一事,但也从未产生过不想看见白楹的想法。

*

白楹又回到了怀剑派中。

如果不是她母亲苏如之担心堕仙尸骨对白楹造成的伤害也许会有后续不利影响,坚持让她在家休养几个月、并且时不时请家中擅长医术的长老查看,不然她能更早回到怀剑派中。

只因为待在白家,对于白楹来说实在是有些折磨——

前有白鸿淮挤眉弄眼叹道:“没想到我还是个孤家寡人,晚辈都已经订婚了……”

后有堂哥、堂姐、远房堂哥、远房堂姐在探望她的时候,不停地问白楹为何这么早订婚,未婚夫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会拜在怀剑派中。

更奇怪的问题就是有个剑修未婚夫又是什么体验,未婚夫会不会成为未来剑尊等等……

以及平日在修炼血脉力量的课时,其他白家子弟例如白湛行等人,一个个看着白楹时脸上都是欲言又止的好奇神色。

白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让母亲不用再担心她的身体后,白楹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怀剑派中。

站在飞剑上,白楹看见怀剑派内一望无际的翻涌云海,上一次见到这个景色还是五个月之前。一段时间不见,她还是有点想念呢……

白楹往北继续飞,直到靠近怀剑派最北侧,看见那座熟悉、僻静余盱峰之时,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轻笑了出来。

她御剑向下飞,然后从剑身上一跃而下,落在自己院中——就连院中的景色,也仿佛与五月之前别无二致。

白楹眼梢一扫,突然发现院中石桌上放着一封信。她走近拿起一看,信上面写着“余盱峰的凉亭一聚”,落款上则写着江长老、晏缙。

下一瞬间那张纸化为烟尘,消失不见。

白楹自然是知晓,这张施有小小阵法的纸张消失是通知写下这条消息的人——她回来了,亦看见这条消息,拿起过纸张。

白楹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忙推开房门,准备简单梳洗一番。

毕竟她御剑多时,浑身上下多多少少会沾染点灰尘。

*

来到凉亭的时候,白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其中的江长老和晏缙,石桌面上摆放着一些精巧的点心。

她快步走到凉亭前,朝着江长老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江长老,许久未见。”

江北辛右手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白楹扶起。

“白楹,不用这么多礼。”他温和地问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之前在白家的时候,我看你气色不错。不过当时事情太多,终究没有好好问你恢复得如何……”

江长老在白家……

白楹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就是她与晏缙订下婚约的那几天,江长老作为晏缙唯一的长辈,在白家忙得脚不沾地。

不敢让江长老看出什么来,白楹维持面上的镇定,干笑着回道:“……已经完全好了,江长老不必担忧。”

“那就好……”江北辛微微颔首:“那我和晏缙就可以完全放下心来。”

他眼中浮现笑意:“只是我也与你们同在余盱峰上,居然没有发现你们……果然是人老了,也迟钝不少……”

听出江长老是在打趣她与晏缙之间的事情,白楹只得“害羞”一笑,还未想出该说些什么,就看见一直站在江长老身后的晏缙动了动——

他弯身拿起石桌上的茶壶,朝着江北辛的已经快空的茶杯中斟茶:“师父,请喝茶。”

然后低头又另外倒了一杯茶,轻轻一推,那茶杯就凭空出现在白楹身前的桌面。

晏缙神色平淡,瞧不出什么心绪,虽然也没有开口对白楹说些什么,但在他有意或者无意的行为之下,让白楹觉得尴尬的气氛也缓解了几分。

白楹低声说道:“多谢。”

她一路驾驭飞剑多时,用茶水润润喉正好,还不用会回答江长老的又是打趣又是含着几丝疑惑的话——就算同在余盱峰上,江长老肯定是无法发现什么的,毕竟婚约其实就是假的。

在两人身旁的江北辛原本是回忆不出两位年轻人感情发展至此的任何苗头,但他抬头便看见徒弟抬手又给白楹斟了一杯茶,还将两盘糕点往白楹的方向推了推。

他内心那些疑惑便烟消云散了——

两个有缘的年轻人在怀剑派上相遇了,互相有着相同的情谊,于是便定下婚约……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江北辛唇边笑意加深,却又忍不住轻叹一声。

要是故友晏皓与其妻能看见这一幕的话,肯定会很欣慰——晏缙长大了,修为和剑法出众,亦有了以为人品家世相貌都出众的未婚妻。

甚至白家也并没有因为他只是怀剑派中不起眼的长老、晏缙无甚家世背景而拒绝这则婚约。

这一对年轻人收到了几乎所有长辈的祝福。

他当年还不如晏缙呢,只是一个从山村中出来的穷小子,侥幸拜入怀剑派,就算之后有点修为又如何?

付菡父亲不同意两人的亲事,甚至强行给付菡定下另外一门婚约。但付菡抵抗婚约,违背父命,最终嫁给他。

之后的日子何其幸福,说那几年简直是他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日

子也不为过……

江北辛想起往事,双眼带着笑意,眼角浮现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