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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时爱吃的糕点零嘴,我早早就让云天囤买回来,香油香膏也收拾妥当,春夏秋冬的衣裳鞋袜也各备了不少,你爱吃福人居,也不知晓明州的菜合不合你胃口,这两日我让魏冬从福人居挖来一个老厨子,让他跟在你左右,时时伺候你。”

魏承神情略有愧色:“哥哥如今功名浅薄,做不了你的助力,只能提醒你些官场琐事。”

“你到南地后商船会先于明州港停靠,为首官员乃是明州港漕运部院总督,属文官,官至正二品,主管七省商船和漕务,权势滔天,不过每月俸银只有二百三十五两,禄米七十七石,故而你要打点也要多多费心,了解此官是清流还是浊流,务必投其所好。”

“哥哥在幽州却能知晓明州漕运部院的事情,想来是翻阅不少典籍,询问不少先生师父,这哪里不算是我的助力?哥哥放心,此事我会先了解再打点。”

“商场如官场一样,无朋友,多是非。”魏承又道,“只记着利害二字,商不与官斗,破财免灾,凡事智取,切莫与他们强来。”

魏渝笑笑:“我还……记得爷爷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说十年寒窗不如三代经商,三代经商不如祖上抗戟,这祖上抗戟不如乌纱帽香!以后罐罐好生经商,哥哥做个大官,咱们魏家定能做大做强,也就不用事事看旁人脸色行事了。”1*

他想起什么,又鼓着小脸道:“我也有话要嘱咐哥哥!”

“你说。”

“我想着让杏儿和灰崽陪你一道去京城,墨珠儿也一并带上。穷家富路,前些日子家中进账两万白银,你我各带着一万两上路,哥哥先在京城置办一处小宅,剩下的银子留着各方打点,我早就听说京城的学子非富即贵,交往看重家财,我手中有货,银子总是比哥哥宽裕着,幽州商行每隔半年会去到京城给哥哥送银钱。”

“到了京城,虽说人才济济,可哥哥的才学能力不比任何人差,你莫要有压力,也莫要贪夜读书,冬日要穿暖,夏日记着避暑,一日三餐要吃顶顶饱,也要吃顶顶好。”

魏承笑着点头:“还有吗?”

魏渝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那双蓄水般莹润的圆眸也欲盖弥彰的看向旁处:“嗯,没,没了。”

魏承心间微动,瞧着罐罐的羞怯情态哪里不明白他未尽之意,遂温声道:“哥哥去到京城只为科举考官,旁的人物绝不会理会。”

魏渝胸腔忽然胀满又酸又甜的滋味,他嘴唇翘了翘,又小声道:“总是听说榜下捉婿的轶事,哥哥得了进士功名可莫要在街上逗留太久,仔细被人绑走做了乘龙快婿!”

“嗯,不逗留。”魏承淡笑道,“若得功名,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写信给你。”

“那我也会常常写信给哥哥。”.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临行前一晚,魏家亲朋聚在一起团圆吃喝,宴席散后吴师娘还悄悄落了泪,她是真舍不得罐罐离家这么远:“当年小小一个奶娃娃,一转眼就长大了,可虽说长大了,也才十几岁,竟然要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南面……”

“师娘。”

魏渝连忙来到吴师娘跟前,笑道:“这么多兄弟师兄护着我,我哪里会有事,您好好在家养着身子,莫要担忧我。”

诸葛夫子也很感慨:“记得当年为师传授你们兄弟地舆,说到《蓬莱仙山》一篇时你就缠着我给你讲海上志异,如今你当真能在海上驰骋经商,这何尝不是定数,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

魏渝动容道:“夫子,罐罐会的。”

辞别夫子师娘,魏渝又来到陈爷爷院子,一进院就见着陈爷爷正在拾掇东西。

“爷爷,您这是忙什么呢?”

陈爷爷瞧他一眼,将两大包袱放在石桌上:“我在收拾行囊。”

“收拾行囊?”

魏渝愣了下,急道:“爷爷,怎么我一离家,您就要回凤阳镇?”

“回什么凤阳镇,我是要跟着你一道出海。”

“不成!爷爷,这事没得商量!”

这些年陈爷爷不止一次提出想要随他一道出海,可魏渝想到陈爷爷年事已高,腿脚还有伤病,哪里受得了海风和潮气?

陈爷爷也上来脾气:“你不让爷爷跟着,爷爷就一个人回凤阳!”

魏渝无奈道:“爷爷,你知晓我为何不让你跟着去。”

“罐罐。”

陈爷爷沉默一会儿,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陈爷爷低声道:“你每月都给我送来珍贵名药,时不时还送些参汤,可爷爷就是老了,再过几年也到寿命了……”

“爷爷,您别说这话!”

“罐罐,你听爷爷说。”

陈爷爷语重心长道:“爷爷这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你,若是临终前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魏渝无奈又心酸,叹气道:“爷爷,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带着您还不成么?”

与长辈师父一一辞别,魏渝又来到堂厅敲打魏庄和商行晒场的几大管事,让他们日后凡事以马忠为主子,不得消极怠慢。

一切处理妥当时已是次日三更天,这个时辰魏渝本应直接去晒场,可他却想着回一趟院子。

他一进院,就瞧见院中灯笼未熄,不远处梧树下正站着负手而立,如竹似玉的兄长。

他缓步走过去,心疼道:“哥哥,你怎么不去歇着,这是等了我多久?”

魏承不答,但瞧见他一脸疲色,微微皱眉:“回来这样晚,可是向长辈辞行了?”

“嗯,一会儿就要走,实在不忍让长辈起早送我。”

魏渝又道:“哥哥不如也……”

“我送你。”魏承斩钉截铁。

魏渝抿唇一笑,目光忽然落在兄长手中的书上,疑惑道:“哥哥平日爱书如命,今儿怎么把书攥得如此皱?”

魏承微怔,低头就看到手中的书早已卷皱得不像样子,好似每一条破皱折痕都在彰显他此时心境,他面上难得闪过几分窘色,抿直唇角,忙抬手欲抚平书上褶皱。

“让我来。”

因着魏渝骤然靠近,一道含着淡淡酒香的清甘气息扑面而来,魏承身子微僵,魏渝却没有察觉兄长的异样,他欺身过去边捋书角边道:“折痕有些深,待捋平后要用重物压两日才能好些。”

不知怎地他的手忽然被哥哥拢握住了。

魏渝一顿,轻轻动了动手,不仅没抽出来,反而被哥哥握得更用力。

他缓缓抬头,心口猛地一惊,他竟在兄长那双向来清冷寡淡的眼眸中窥探到隐晦又深刻的牵挂、无奈、汹涌滔天的情意。

他们久久注视彼此,相顾无言。

头顶茂盛树冠簌簌作响,拂过袍角的夜风好似裹挟着如丝情愫,千言万语。

这一瞬间,魏渝无师自通,他好像懂得了何为亲情,又何为情意,只因着他心脏跳动得极快,越看着哥哥心越慌乱,终于他受不住般移开视线,眼眶却是一热,心中翻涌起巨大的不舍和难过,竟流出两行泪来。

魏承抬手轻轻拭掉他脸颊上的泪珠,目露怜爱,又温柔而郑重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之间不说一言也懂彼此心中所想。

三更天,静水河人来人往,多是送行之人。

钟掌柜夫妇与魏家兄弟打过招呼后就与涣哥儿陈爷爷一道上了船;震金镖局留家的汉子与随船的汉子借着插科打诨诉说离别;孔言正虚心听着孔老爷和其母的教导嘱咐;云风云天兄弟俩天天嘴上不合,可眼下竟抱头痛哭,十分不舍;甘九和佟钊躲在无人处喁喁私语……

渐渐地人群消散,漆黑河边只站着魏家兄弟。

船号子响过三次,魏渝知道耽误不得了,他解下腰间的香囊,笑道:“哥哥,这个东西我一直想给你。”

魏承接过就要打开却听罐罐急道:“哥哥先别打开,等船开走了,你再打开。”

“好。”魏承目光深深:“万事当心。”

魏渝眼眶一红,“哥哥,万事当心。”

高耸宫中浩羔楞陶陶庞大的商船缓慢消失在河岸。

七月初八魏家商船将从马桥晒场静水河出发,约定于两日后行至竭石港,七月十一从竭石港通船南下。

魏家商船于竭石港停靠一日,次日午时商船行至小泊州,避开乌沙礁海域直入北海口段。

第157章 第 157 章 初窥天地

海浪汹汹, 鸥鸟惊鸣,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艘恢弘高耸的商船乘风前进。

“哥哥……”

魏渝猛然惊醒,然而在呼吸中感受到腥酸刺鼻的海风味时才微微回过神来。

这里哪有哥哥。

魏家商船在北海漂泊半月有余, 眼下是八月初一, 哥哥今日乡试要考取等待三年的举人功名。

“呼呼~呼呼~”

他顺着呼噜声掀开被子,就见着自个儿肚子上正睡着个四仰八叉的小野参。

“真能睡。”他笑两声, 轻轻将小野参捧到自个儿枕边又给他盖上绣着人参花样的小帕巾。

他拢上偏厚衣衫, 挤上鞋子从木榻上下来, 就听到舱外传来云风的声音:“小东家, 您可起了?”

“起了。”

海风如刃,才短短半月, 这些年好不容易养白一些的云风被晒得小脸乌黑锃亮,笑时露出雪白的牙齿:“东家,今儿吃虾子贝肉粥, 鲅鱼饺子,陈老生怕煮好的饺子坨了,让我紧着唤您过去用早食!”

这些日子水手没少往上打捞海货,他头一次见到小臂粗长的鲅鱼,成人拳头大小的贝类……那滋味鲜甜又爽口, 可真教他们这些幽州土老帽吃上新鲜玩意儿了!而且那贝壳在阳光底下彩光灿灿,十分吸睛, 魏渝便叫人将贝壳洗刷之后都收集起来。

“鲅鱼饺子?听着就鲜, 过去尝尝。”

魏渝走出来还不忘给自己的舱门上锁。

这里头不仅有小野参还有对他极其重要的小银罐,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进去。

魏家商船高大如城,整艘船共有五层,其中甲板极其宽阔, 可容纳数百人,周围傍护巍峨木墙,以防止海浪砸涌进来,船尾在大副掌舵之下还秘密架设弓箭台;底层先在底板固定“抱梁肋骨”,再用隔舱板将底层船舱分成数百小舱,这些小舱便用来囤放魏家和各大商行的货物,如此商船便不用再另行准备千百石的舱石,要知道一艘商船想要平稳前行,可是要看吃水深浅的,有着繁多商货压舱,也算是一举两得。*1

二层最大,是水手伙计和各大商行的采买掌柜的住处;三层左面是魏渝和魏家亲信吃住的地方,另一半则是用来装载这一船人几个月的库房;四层更是重地,共设有八扇舱门,最大的地方是储水柜,海水腥咸,不能入口,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淡水,再往前便是厨子和水手做扬帆活计之地。五层便是广阔露台,左右设两把长梯,上头除了九栀十二帆,备有数百弓箭作以保卫商船的安全。*2

魏渝洗漱过后来到三层餐屋之时众人都坐齐了。

“大家都吃,莫要等我。”

涣哥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给他:“趁热喝,热乎着呢。”

虽说现在是八月份,可海风刺人,一大清早冷得人直打冷颤。

陈爷爷笑道:“罐罐,来,坐爷爷身边。”

“哎,来了。”

魏渝边喝饺子汤边走过去,又与一旁的甘九大哥和钟掌柜夫妇说笑几句,他扫视几张桌子,问道:“孔少爷呢?可是晕船病还没好?”

涣哥儿道:“好些了,不过今早上我醒来时见他蔫蔫的,就让仆从把早食给他送到舱里吃了。”

当时众人初登商船,个个都兴奋不已,魏渝站在甲板最前面,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海风时心跳如雷,天地一色,湛蓝无垠的大海在他眼中,极为壮观,一股雄心壮志也充盈在他胸间,可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呕吐声,紧接着他也排山倒海的呕了起来。

好在他们提前训练过招雇来的水手,又从邺城聘来五十老水手,不然这艘耗费千金万银的商船怕是要止步小泊州了。

在钟掌柜夫妇和带来的徒弟以及涣哥儿的照料调服下,几日后众人的晕船反应逐渐减轻,也是许多人常年下苦力,体格康健,倒是孔家言哥儿和几个跟出来见世面的富户之子他们出身富贵,身子弱些,故而足足在舱内养了小半个月。

魏渝拿起筷子又放下:“可给杨师傅送去早食?”

一旁候着的魏春忙道:“送去了。”

魏渝点了点头,嘱咐道:“虽说杨泰不喜见人,独来独往,可你们万不可怠慢他,凡事要多以他为主。”

鲅鱼饺子又鲜又香,根本不用沾醋沾酱,魏渝一口一个,足足吃了三大盘子。

他又喝下两碗香喷喷的虾粥时就见陈爷爷一脸欣慰的看着他:“多吃些,多吃身子才能好,才能像你哥哥那般高大。”

一听这话,魏渝很是高兴,又让云风多给他盛一碗虾贝粥。

用过早膳,甘九大哥带着猎户队随水手检查船舱有无漏水;陈爷爷悠哉悠哉的拎着木桶随老水手在甲板钓鱼;魏渝便带着四位郎中和几位厨娘来到三层库房。

“再过两天,早晚更凉,这昼夜变化莫测最易生病,船上人多,生病一传十,十传百,若是不提前预防,怕是会耽误行船进程。”

魏承将几大药材木箱打开:“船上不乏有蛮犟之人,仗着自个儿身子好从不喝药,我怕他们阳奉阴违将药汤倒掉,便想着各位多费心,将防治风寒的药材混入每日餐食中。”

“这个法子好,我倒是知晓一个唤作桂枝汤的药补方子,只需要桂枝,红芍药,枯甘草,大枣生姜熬煮而成。”说话的人正是沈郎中的弟弟,唤作沈珺,与涣哥儿同龄,也是一位郎中。

涣哥儿眼睛一亮:“师兄这个方子比寻常姜汤多了几味药材,又有大枣和芍药祛除苦味,想来应当能成。”

沈珺微微笑了笑。

钟掌柜沉思道:“桂枝汤前期可用,可食补多要循序渐进,羊肉性温,黄芪味甘,再过一月可在羊肉汤里放些黄芪药材更能驱寒补身。”

有一厨娘婆子瘪嘴道:“羊肉多贵,咱们这次从家里带来的风干羊肉本来就不多,这都给水手伙计吃了,咱魏家人和各大商行掌柜们吃什么?那些糙汉子体质好,山猪吃不来细糠,哪里犯得上给他们做这些汤汤水水,要我说不如就一人给一碗姜水汤算了。”

魏渝瞧她一眼,认出这是从魏庄带来的厨娘,又看一眼这些厨子的站位,貌似几个厨娘厨子都以她为首,便知晓这人应当是仗着出身魏庄,在炊房没少作威作福。

他皱眉厉色道:“多嘴!这种不利齐心的话不可再提!”

许是从未见过向来笑眯眯的小东家发火,在场的厨娘厨子皆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垂头噤声不敢多言。

“魏春,船上吃喝一致的事,我记得早在幽州就交代给你你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魏春冤死了,他急道:“东家,此事我的确在家中就与厨子们说过,我真不知晓江婆子何出此言!”

“小东家,您别生气,魏管事的确嘱咐了我们,这些日子魏家人和伙计水手吃喝也都是一样的,不曾有假!”

江婆子眼珠转转,哎呦一声:“我也是好心啊,我是翠姨手底下的人,看着您长大,我老婆子哪里能有二心?不过是海上日子难捱,拢共就带来那么点羊肉,我怕您和陈老爷子吃不上……”

魏渝脸色冷淡,挥了挥手:“你们先回炊房。”

江婆子一噎,但又想到她可是魏庄的老人了,小东家心软又和善哪里会因着一句话就怀疑上了她,遂还笑着道:“哎,那我这就带着他们回去准备晌午饭了。”

待厨子们一走,魏渝脸色沉沉,看着魏春道:“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你马上带人去翻江婆子的屋子。”

魏春心中一颤,连忙抱拳道:“是!”

没一会儿魏春就带人上来,他气冲冲道:“小东家当真料事如神,这个老江婆子实在可恶,她竟藏了不少瓜果,好的坏的共有二十来个,细粮三袋,腊肉十条,鸡蛋一筐,还有半扇羊腿肉!我立即带人捆了她,逼问之后才知晓她竟然打算将这些玩意卖给二层富户掌柜,好在发现及时没让她得逞!”

因着瓜果在船上不易储存,所以极其稀罕,魏渝平日都不舍得吃一口,只留着给陈爷爷小野参和当做奖赏分给有功的水手伙计,不成想这江厨娘竟然私藏了恁些!他自然也知晓可以在吃喝上搞特殊大赚幽州商户的银钱,可眼下商船根基未稳,正是收拢水手人心的时候,上下一致,奖赏分明,才能有人真心给他做事,他哪里能为了这点小钱坏了大局?

若是在幽州,他定要将这江婆子打一顿再送官赶出去!

“将人赶出炊房,放在二层做苦力杂扫婆子!让她管住自己的嘴和手,小心说话做事。”

他又看向魏春,冷道:“你作为商船炊房管事,行船半月却未曾发现江婆子这等藏私行径,她虽可恶,你也有监管不力,偷懒放松的责任,罚你三月月银,若是再发生此事,待下船之后你就另寻高处吧!”

魏春吓得两腿战战:“谢东家宽恕!小的这就去清查炊房伙计!”

炊房管事听着只管吃喝,可真正统管的事情极多,他也是真心信任在魏庄待了数年的婆子,故而有时将钥匙给她或者将从库房拿来的粮货直接交给了她,不成想她竟然监守自盗,做了魏家的贼人!

魏渝也没想到想着做些防治风寒的药膳竟然还能揪出个家贼。

钟掌柜边整理药材边笑道:“罐罐真是长大了,瞧着你发火,我都被吓住了,还以为你真要在船上发落了那婆子。”

“现在打伤了要浪费药材,打死了还动乱人心。”

魏渝又想到什么,轻笑道:“我兄长今日乡试,我也不愿喊打喊杀,着实晦气。”

“承哥今日就要乡试了!”

涣哥儿高兴道:“那岂不是很快就要到京里做大官!”

魏渝微微抬高下颌,很是骄傲高兴:“可不是么。”

“真好,真好。”涣哥儿又对钟掌柜道:“师父,师公,咱们凤阳要出一位大官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旁边的沈珺多看涣哥儿两眼,又落寞垂眸继续用铁碾捣碎草药。

“魏家兄弟幼时不凡,这长大了又岂是池中物?且看着吧,他们兄弟还有大造化。”沈郎中附和笑道。

魏渝喜好旁人说他哥哥好坏,越说他越爱听,好像这样就能离着哥哥更近一些。

忽然,船舱外传来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整个船舱好似倾斜了一瞬,一时之间惊叫声不绝于耳。

魏渝扶着石桌竭力站稳,神色一凛:“钟掌柜,涣哥儿你们快快回到自个儿舱内!”

涣哥儿被沈珺带走时还硬回头喊道:“罐罐,罐罐,你小心些啊!”

他阔步走出三层,就见着二层的掌柜伙计早已乱成一锅粥,抱头鼠窜:“怎么了,怎么了!”

“是,是不是要翻船了!”

“闭嘴!在船上哪里能说这个字!”

没一会儿这些人都被船上管事劝回了船舱。

外头没有邪风,可天边沉云压迫感极强,电闪雷鸣,好似要将整艘商船吞噬。

他一出来汪大龙杨泰甘九都连忙朝他跑来。

汪大龙面色严肃:“东家,大副说这是是“龙吸水”的征兆,多年难遇,我行船十六年,这也是第一次遇到龙吸水。”

“龙吸水……”

甘九急道:“可有法子避一避?”

汪大龙摇头笑两声,好似在笑他的天真,无奈道:“避无可避。”

“大副已经调转船头,我也将船锚定,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看着越压越低的灰云,魏渝神色凝重:“若将船体加固加高需要多少时间?”

汪大龙仰头看了会儿,道:“一切准备妥当应当还要两刻钟。”

魏渝正色道:“传我命令,外头箱物全部搬进舱内,甲板只留三队,第一队随我加固油布,甘九大哥随第二队加高护板,汪大龙,你带着第三队降落帆旗。”

汪大龙微怔,抱拳道:“是!”

甘九急道:“罐罐,龙吸水乃是大灾,你应当回到船舱避难,这些活交给我们!”

“大哥,多一份人多一份力,我知晓你为我好,若我此时做出贪生怕死之举,日后还如何能服众?”

魏渝面色冷静,当机立断:“让所有人一刻钟之内速战速决,任何人不得在甲板逗留!”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太快,就在众人要撤退到船舱里时就听到有人大喊道:“快,快看!”

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一个灰点,灰点移动速度越来越快,瞬间可跃百里,带来的狂风也愈发强烈。

魏渝眸中闪过异色:“快跑!”

眨眼间,灰点乍然蹿成铺天盖地的灰云水柱,与海天一线,携雷霆万钧之势,如一头狰狞庞大的海龙直直朝商船扑来。

魏渝瞳孔微扩,仿佛看痴了。

在此等凶险壮烈的世间奇观面前他才知晓自己引以为傲的商船是多么渺小。

船舱入口挤着不少水手,魏渝却不与旁人争抢,让开生路道:“快进去,快进去!”

“罐罐!”

“魏东家!”

“东家!”

汪大龙和甘九被魏渝推着挤进了船舱。

“东家!”

龙吸水引来的狂风使得商船左右摇晃,眼见着旋风水柱逼近,再不关舱这门怕是就关不上了。

魏渝高呵一声:“关舱!”

“东家……”

魏渝双手扶着墙壁,他被吹得衣衫振振,东倒西歪,看到什么后目光一凛,顺着风势侧滑到甲板另一侧,三两下就就将剩下的厚重油布裹在身上,又用散落在地的粗绳将自己腰部和舵台牢牢拴在一处,强风如刃,他能感受到自个儿系绳的手指传来阵阵刺痛,鲜血横流,他咬牙又迅速的将绳索缠绕数十圈,在耳边传来轰鸣声时猛地将油布挡在头上。

下一秒,他便感受到龙卷风呼啸过境,商船颠簸得更为剧烈,雨势犹如海水倒灌,狂风掀起的巨浪猛烈拍击甲板船舱。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雨水声。

魏渝猛地掀开头上的油布,他歪头吐出几口血水,浑身湿漉,狼狈不已。

虽说死里逃生但他并不后怕,心中更多的是大难不死的兴奋和喜悦,他顾不得手上的伤,从靴子中摸出匕首将腰间的粗绳一点一点割断。

此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好似刚刚的生死一线只是错觉。

“东家!”

“东家!”

“罐罐!”

片刻间船舱涌出来不少水手伙计收拾残局,三层船舱的一扇扇窗子也闻声打开,挤满各大商行的掌柜和伙计。

甘九杨泰等人见着他完好无损,都松了口气。

众多水手都感念魏东家危难之际不曾将他们当做棋子抛下,连忙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魏家商行此次南下,定能赚得盆满钵满,享誉天下!”

“好,那就借诸君吉言。”

魏渝一擦下巴雨水,爽朗笑道,“待咱们平安到明州港,此次助力防险的水手伙计,每人赏白银三两!”

众人大喜:“好!”

经此惊险一事,魏渝是真得了这些老油条水手的人心。

魏渝回到船舱不免又被涣哥儿和陈爷爷唠叨一顿,他边用帕子擦头发边笑道:“我未进舱也是想着咱们不能所有人都在舱内避难,若是商船保不住,总要有一个人在外头想主意。”

陈爷爷叹气道:“那你怎么说也得留魏家的仆从在你身边护着你。”

魏渝摇头道:“人命皆贵,我虽说是他们的主子,可也不能用着权力逼迫他们与我一道犯险。”

“若是承哥在的话定会不让你一人冒险。”

涣哥儿将捣好的草药端过来,红着眼睛道:“你以后可莫要这样,要不是我拦着,陈爷爷都要拄着拐杖出去找你!”

魏渝笑着看向陈老爷子:“爷爷,您还说我呢,您这不是也想冒险?”

陈老爷子敲两下拐杖,轻咳两声:“你这小子,还不是你胆子忒大,净做出让人担心的事情。”

涣哥儿欲蹲下帮魏渝敷药,他却微微闪躲开来,道:“等会儿我自个儿敷药,我要将今日之事写给我哥哥。”

陈爷爷不赞同道:“什么时候写不成?先将草药敷上。”

“我眼下心绪激动,有许多话想写给哥哥,若是等会儿,怕是就要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小狗记性?这还能忘?”

涣哥儿噗嗤笑了,扶着陈老爷子道:“爷爷,咱们还是走吧,可别耽误了魏大才子写信诉情!”

魏渝脸蛋一红,给涣哥儿使眼色:“莫要乱说!”

待人走后,魏渝当真将压箱底的笔墨纸砚翻找出来。

书案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低头一看就见着小野参正吭哧吭哧顺着他袍角往上爬。

“你可算是醒了。”

小野参跳到书案上,看到他手上的伤口是惊叫一声:“爹爹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魏渝看它一眼,好奇道:“你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野参摇头,红肚兜一颤一颤:“宝宝才醒,不知道噢。”

魏渝曲指敲它雪白脑壳,乐道:“你差点就成了海参。”

“海参是什么?”

小野参挠脸脸:“可以和宝宝做朋友吗?”

这些日子魏渝也算是跟着水手们长了不少见识,知晓海中有一物“肉腥,乌黑……三十足,可炙食。”唤作土肉,被称之为海中山参,极有营养和价值。

“做不来朋友,那玩意离不得海水,养两天就死了。”

魏渝不逗它了,笑道:“你给我磨墨,我要给哥哥写信。”

“好!给哥哥爹写信!”

小野参痛快答应,三两下蹦跶到圆盘水砚上,撑起比自己还大的墨条,在砚上乖巧地打圈转起来。

魏渝沾两下墨,思虑片刻在宣纸上写道:

哥哥,一切可好?

今日是八月初一,我已离家半月,此时哥哥亦身在乡试考棚中。

……(絮絮叨叨自己每天吃几盘饺子,吃几个肉包,又梦到哥哥几次,还特意说他小水的地方很乖,这些日子没有任何异样。)

最后他又将今日遭遇龙王风暴一事仔细写了上去。

“在看到凶险又壮丽的奇观时,我只觉得天地奥妙,世人实在渺小,我心中并无畏惧,我很勇敢。风雨停歇后又看到海天一色,斑斓虹桥,我那时不仅想哥哥,还迫切的想见到哥哥,不知此等震撼美景何时能与哥哥共赏……”

魏渝一顿,谁念出声来了?

还奶声奶气的?

他侧头一瞧,差点吓了一跳。

就见着一只墨色小野参正抻着脖子傻兮兮笑着。

魏渝惊道:“你什么时候会认字了?”

“宝宝不知道噢。”

小野参蹦蹦跳跳想过来,却被魏渝眼疾手快抓住头上的小黑花:“黑娃!莫要染了我的信纸!”

他赶紧给小野参洗了个澡,洗完之后又给它换上整洁干净的小肚兜,忙完这一切他才给自个儿的伤口敷上草药。

商船修整一个时辰后调转船头,号角长鸣,继续前行。

这一走便是足足两个月,他们从盛夏走到秋日,穿越三大海域抵达东海边界。

“哥哥这时应当快到京城了。”

魏渝身披黑色裘袍,目光深远地看向前方无边无际的海雾。

九月底,魏家商船终抵三江口——明州港。

在商船初到港口边界时,魏渝仰头震惊的看着前方数十巨大商船,魏家商船在他们的衬托下好似就是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他也不是妄自菲薄,后头其实也有不少比魏家商船还小的船只。

岸边的船楼极其热闹喧哗,貌似船上还有穿着奇特的女子盘着奇怪发髻,插着金钗在跳舞?

小眼长鼻,肤色极白,不似中原人的面相。

一撑船在港口四处兜售瓜果和吃食的老汉应当看出他的困惑,笑着解释道:“小东家有所不知,明州港乃是天下第一大港,对内可容纳各大运河商船,由着漕运部院主持;对外还有高丽,倭岛等地海线,由着市舶司主持,不过蝼蚁小地从城头到城尾的百姓也不过千人,倒也成不来什么气数,没多少商船贸易,还要年年来朝进贡,他们便带着女子当做船楼舞姬,小东家若是想去一览四大舞姬风采,只需要二百两白银。”

看人跳舞就要二百两白银?!

魏渝忽然觉得自己带来的万两白银好似都不香了,他连忙推拒:“多谢老伯解惑。”

没一会儿,魏春就来报:“东家,我已将船引交给漕运部院官差,前面还有十多艘商船并未查验,轮到咱们怎么也得明日了。”

魏渝点了点头,又道:“可打听到如何征税?”

“税款按照船钞和货税的三成到十成折算银两征税。”

“倒是和竭石港与我们说的一样。”

魏渝道:“幽州和蒙地的商行掌柜咱们管不着,不过魏家仆从和水手务必守好商货,不能随意离开商船半步。”

“一会儿你去将刚刚来咱们船边叫卖瓜果的老者找来船上,我有事情要问他。”

魏渝又看向一旁的甘九:“甘九大哥,劳烦你带着兄弟多跑两趟,务必在明日商船进港后赁好宅院和车马。”

又想到什么,与他附耳道:“去库房领两千两白银寻个钱庄换成银票。”

甘九和一众镖局兄弟连忙应是。

魏渝以身作则,没被明州的繁华富贵扰乱心智,随着仆从水手又在船上度过一夜。

次日一早,魏家商船被允许进港,漕运部院的官差也来例行公事检查货物和征收船税。

那些官吏仿佛火气很大,查验商货时摔摔打打,语气又冲又凶,瞧着很不好惹。

魏家商行的镖师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在幽州谁敢这样对魏家人?

遂他们频频去看魏渝的神色,见东家都无动于衷,他们也敢怒不敢言。

魏渝观望一会儿,走到一身着官袍的男子身后,作揖道:“草民拜见刘参政刘大人。”

那刘参政微微回头,打量魏渝两眼,又看一眼船引,道:“幽州来的商船……第一次过港?”

“正是。”

魏渝走近两步,笑道:“草民愚钝不堪,第一次带商船过港手忙脚乱,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大人指点。”

他走近两步,宽大袖口轻轻挨了下刘参政的手:“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

刘参政垂眸捻动两下银票,又抬眸看魏渝一眼,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幽州地大物博,青山碧水,倒是生了魏东家这般谦逊的人。”

他轻咳两声,给旁边随从一个眼色。

那随从立刻会意,上前与为首官差耳语几句。

也是从这刻起,那些官差搬运货物的动作都放轻了些。

魏渝让魏春将兜售瓜果的老者请回来正是向他打听漕运部院和明州的一些事情,老者在明州港多年,哪里不晓得这些个官员是何品性?

在打探到负责查验收税的刘参政是漕运马总督部下之人,此人表里不一,面上清正,可内里是个睚眦必报,贪财之人。

因着收了银子,刘参政倒是不冷不热的与魏渝说了几句话。

刘参政忽然道:“我听闻邺城宋家把持竭石港多年,你父亲亲族如何劝得动竭石港放你们通行?”

魏渝心念一动,笑道:“我父亲亲族哪有那样大的本事让竭石港放我们通行?此事乃是邺城知府做主,鼓励我等与宋家一道行船经商,临行前知府大人还嘱咐我莫忘初心,长此以往,由南至北,生意繁荣,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刘参政笑两声并未答话。

如此也知晓魏家商行想来是攀上邺城知府,难不成是替邺城知府发财?

虽说小小邺城知府不足为惧,可他早就听说那更为偏远的幽州知府竟然得了圣恩进京面圣,这种事情向来是瞒不住的。

这魏家商行根在幽州又与邺城知府关系不错,千丝万缕,可以不重视魏家,但绝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苛待。

刘参政心里有了些许忌惮。

整整半日,魏家商船的粮货才清点清楚。

幽州各大商行的采买掌柜带着伙计和商货先行一步。

商船停泊在明州港口,交了二百三十两守船银,魏家的粮货由着甘九赁来的车马一批一批往新赁的宅院搬运。

众人一踏入明州就险些被繁华富贵迷了眼。

听闻明州集市就有七十八处,还有七大长街,十二船楼,大商行更是不计其数,可见各地招牌商号。

一开始众人还很新奇,可没过多久就受不住潮热的天气,恨不得马腿生风,早些带着他们回到宅院。

他们所赁宅院的方位正是七大长街之一徽水街。

“今儿先休整休整,明儿大家伙都去街上转一转,热闹热闹,不过有一事……”

魏渝目光扫视镖局的汉子。

李猛抢道:“不能当街醉酒,不能狎妓胡乱,更不能寻衅滋事!”

魏渝笑道:“李猛的话你们可都记着了?”

“记着了!”

“成,那都回去歇着吧。”一众汉子欢天喜地离开。

旁人能歇了,魏渝却是半点也歇不得,他又带着魏春甘九等人来到库房:“山货可有漏水损失?”

“杨木匠造船工艺顶绝,再加上除了那次龙吸水咱们并未遇上风暴,故而没有漏水的商货。”

“如此甚好,将山货仔细清点两遍。”魏渝道:“明后天咱们先打探各类山货行情物价。”

甘九想到什么,道:“锦绣布行不是常年供给明州的皮子货,不如我们问孔少爷搭线?”

魏渝却摇摇头:“孔言初来明州历练,怕是也有事情要忙,咱们还是莫要打扰他了。”

休整两日,魏渝带着甘九和魏春踏入车马繁多,人潮涌动的十二鼓楼。

因着人太多,魏渝几个都牢牢按紧了自个儿的钱袋,生怕被人偷了去。

“珍珠,珍珠,八分珍珠,是上等极品南珠!”

离着老远就能见着雪白珍珠,光芒刺目,吸引许多来往商户。

“苏绣,湘绣,粤绣,蜀绣,四大名绣,名手竞秀!”

无数绣品挂满阁楼,随风飘扬,画中景物极其逼真,仿佛活了一般灵动神秀。

像是丝绸,瓷器,皮子,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应有尽有。

魏渝用了三天时间才将十二鼓楼逛完,打听到各大鼓楼的赁钱几何后他心中有了谋算。

又过两日他们将七大长街也逛了个遍,才从明州最大的菜市集闲逛到畜力集市,几人忽然被一牲畜惊得停下脚步。

“这是马?”

“这哪里像马?马背怎么那么凸?难不成是被打的?”

“难道是驴?”

“如此高大,又小头粗颈,哪里像驴?瞧着真是怪异!”

牲口贩子笑道:“几位掌柜的有所不知,此牲畜非马非驴,乃是能长途行走,能驼二十石重物的骆驼。”

“骆驼?还能驼三百多斤的重物?”

魏渝满眼新奇,伸手碰了碰正在咀嚼荆草的骆驼:“瞧着高大可怕,可真是温顺。”

甘九也好奇道:“这骆驼多少银钱一头?”

牲口贩子打量他们两眼,然后道:“一头要三百两。”

一只三百两?莫不是瞧他们连骆驼都不认识就开始诓骗他们了?

三人对视一眼也没说旁的,与牲口贩子告辞离去,过了会儿又问几个贩卖牛马的贩子,几厢打听便知晓一头顶好的骆驼才一百二十两,普通骆驼要八十两一头。

“东家对骆驼感兴趣?”

“我想着这世间应当还有商船和车马去不到的地方,日后若是用得上,咱们也可以囤养一些骆驼,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手里山货出手。”

魏渝边走边笑道:“这几日咱们逛遍明州,其中十二鼓楼的寅楼,午楼,戌楼,生意最为火爆,交易颇多,可鼓楼高约六丈,且这三栋鼓楼五层往下已经开满铺子,再往上怕是鲜少有人上去,可若是赁下申楼,酉楼这两处低层铺子,客流极低,你二人觉得咱们该赁哪儿的铺子?”

魏春想了想道:“我觉得该赁寻常鼓楼的低层铺子,那些采买掌柜个个偷奸耍滑,爬到五层已然消耗他们不少力气,咱们的铺子若是开到七层,那些采买掌柜怕是偷懒不敢上去,再者这三鼓楼高层的赁钱还比寻常鼓楼的低层赁钱差了一成!”

魏渝点了点头,又看向甘九:“甘九大哥如何想?”

“我想着要赁就赁繁华热闹的高层铺子,就说这瘦死骆驼比马大,只要占了好地界,哪里愁客流呢?”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魏渝笑道:“不过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魏春和甘九忙道:“什么事?”

“顺势而为,借势而兴。”

魏渝正色道:“寅楼交易最为活跃的是珍珠苏绣,香料生意,常来此等地方的人除了采买掌柜,还有就是一些富户子弟和世家小姐。而我们家与其相符的第一是补肾阳的鹿茸切片,第二是能孝敬长辈的野山参和园下林参,第三则是有美容养颜之效的林蛙油。”

“而低层冷清的申楼,之所以冷清是因为此处常常盘踞各大药行的采买,寻常人家生病吃药只去药堂,哪里会来鼓楼采买?故而咱们家的天麻等珍稀药材种类繁多,若是能在申楼支摊售卖,怕是会被抢购一空。”

魏春和甘九豁然开朗,连连点头:“东家说得极是。”

魏春问道:“那,那咱家的榛蘑黑耳山蘑该在哪儿卖?”

甘九眼睛一亮:“可以在七大长街的菜市集支摊售卖,那里多是寻常人家,想来也买得起黑耳山蘑,虽说榛蘑价高,不过那里是明州最大的菜市集,常有各大酒楼的掌柜的前来采买!”

魏渝欣慰点头,拍拍甘九肩膀:“甘九大哥,你说得正是我心中所想。”

次日,魏渝先去到庄宅牙行,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与十二鼓楼的管事签下寅楼七层和申楼二层的赁契。

“不知这十二鼓楼背后的大掌柜是何人物?”

牙人见管事走了,才低声道:“那可真是了不得人物!正是漕运部院的马总督!”

第158章 第 158 章 我要去找哥哥!

十月上, 魏家商行将商货陆续运送到十二鼓楼中的寅楼和申楼。

此次他们拢共带来六十五种药材,共计三万六千袋,由着甘九带领涣哥儿和沈珺在申楼三层售卖;魏春则是带领猎户队在七大长街中生意最鼎盛的菜市集赁下多处摊位, 想来那八千多袋黑耳山蘑应该很快就能囤卖出去。

“咱们以前在幽州只做囤货买卖, 山货前脚到,后脚就有商户上门来收购, 麻布袋子一装送上马车就成, 可如今到了明州就不能如此粗糙了。”

魏渝将一摞各式图样平铺在书案上, 旁边还有不少或圆或方或菱的木盒。

这些都是杨泰这些年所刻画作。

甘九拿过一小巧精致, 繁刻雪莲的八角漆木盒,十分不解:“此盒还不够精美?”

“精美, 但不够富贵。”

魏渝抱着双臂,思量道:“杨泰,你能否在漆盒上面再镶嵌金丝银线, 珍珠,云石……”他又想到什么,眼睛乍亮,“我记得咱们在海上打捞不少贝类,其中有不少贝壳彩光闪闪, 我特意叫人都留了下来,再在上多添些贝壳粉如何?”

杨泰其实是个内敛文秀之人, 无论是雕刻的山参盒还是雪蛤盒都讲究一个古朴自然。

他头一遭与魏东家理念不合, 摇头道:“东家您给我带回来的寅楼珠翠阁的珠宝匣子,十个有八个讲究禅意空灵,珍珠玉石都如此,咱们售卖的也只是人参雪蛤,如此贵重奢华会不会太过喧宾夺主, 俗气了些?”

“明州十二鼓楼尖儿货万千,看得人眼花缭乱,咱们想要出头,第一要务就是要夺人眼球。你们肯定会说,雪蛤油本就有滋阴养颜之效,幽州山参世间无二,我们手中有好货是该有底气,可咱们毕竟初来明州,名声低微,若是将木盒做得太过寒酸简易,怕是有人会认为我们造假。”魏渝挑眉笑道,“咱们不仅要俗,还要俗到底!”

甘九瞪大眼睛:“金银珍珠都镶上了,咱们还能怎么俗?!”

“哪位富户太太不喜珠翠,不喜富贵?哪位酒肉富商不想重振雄风?若你们知晓我还要在雪蛤油的漆盒底部刻上“八珍之首,娇容玉貌”,在鹿茸盒底部刻上“男儿本色,盛仁之力”那你们岂不是觉得我更俗了?”

这话倒是让杨泰个大老爷们臊红了脸:“东家,这,这也忒……”

甘九轻咳????两声:“雪蛤油倒是无妨,女子夫郎爱美,这个噱头倒是会吸引到他们,就是这鹿茸漆盒底部刻上这般虎狼之词,就是有人真的有疾,可谁好意思买啊!怕是会被议论纷纷。”

“就是要人议论!”

魏渝笑道:“十二鼓楼平日来往客流成千上万,这议论的人越多,咱们的名声就越大,我倒是还怕别人不议论呢。所谓人无我有,人弃我取,我不仅要在漆盒底部刻字,我还要将这些字在十米红绸上写出来,咱们的铺子不是在高层么?那就好生利用高层的优势。”

“还,还要写出来?!”杨泰臊得脸色通红。

魏渝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不用你写,你只要专心研究如何在漆木盒上镶嵌珠翠玉石即可。”

杨泰还试图唤醒东家回归本真的心,挣扎道:“林下参两千三百盒,雪蛤油三千七百盒,鹿茸切片三千盒,若是每一盒都用珠翠金银镶嵌,不说带来的木匠够不够用,单去买这些珠翠玉石都不是小数目啊。”

“所以这就要杨师傅好生规划每一木盒上该缠多少金丝银线,该镶嵌多少珍珠云石了。”

杨泰叹了一口气:“那东家打算花多少银钱在木盒上吗?”

魏渝笑道:“三千两白银。”

杨泰却苦笑:“东家可真能为难人!”

“放心,你在木盒上的消耗的每一分银钱和精力我都会从山货上找回来。”

魏渝笃定又自信,笑道:“你技艺高超,工艺艳绝,没准还能遇上不少买椟还珠的人。”

买椟还珠?这世上还有这种蠢人?

甘九和杨泰对视一眼,知晓东家主意已定,他们也只能照做了。

打这日起,魏渝便带着杨泰将明州的各大珠宝阁和玉石楼逛遍,货比多家后,最后金箔银线、中等玉石、云石各囤下十大箱,这就已经花去三千两白银了!

还没买用来点睛的珍珠。

杨泰暗戳戳道:“若我没猜错,东家带来的银钱应当是不多了。申楼的药材铺和数十个山蘑摊才开始撑摊售卖,眼下这两处赚来的银钱倒是能撑得起东家买珍珠。”

“那两处的银钱不能动,现赚现花,如何能攒得下银钱?”

魏渝笑着瞧杨泰一眼,他手里现银的确是不多了。

他拢共带来一万两白银。

一进入明州港就给刘参政二千两银票,当然,这银子没白给,魏家商船的船税和货税只中规中矩收了八两白银。

后来又赁了一年徽水街的三进阔院,申楼和菜市集的摊子较为便宜,不过寅楼每月赁银竟然要三百两!要知道在幽州一间铺子每月只要十两赁银,就是当初将魏家商行盘下来也才六百两出头!如此可见明州与幽州的富贵程度相差有多大。

再者魏家还有百来张等着张嘴吃饭的亲信和仆从,他现在钱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两。

他才来明州不到一月,辛辛苦苦赚来的万两白银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也不知道哥哥的银子在京城够不够用。

赵重师兄前日乘船进京,再过两三个月后应当就能找到哥哥了。

魏渝敛住心思,扬唇笑道:“我六岁起就没为银钱发过愁了,杨师傅你就回去好好琢磨漆盒镶嵌一事吧,你这珍珠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备多少!”

杨泰一噎,到底还是窝窝囊囊跟着抬箱的仆从走了.

魏渝站在人群攒动的长街当中,耳边眼中尽是嘈杂喧哗,可他面色沉静,脑海中却乍现十二鼓楼、七大长街、七十八处集市的各地舆图。

他目光微凝,心中早就有了主意。

他看向云风,道:“赶车,去丰隆街。”

丰隆街是除鼓楼以外珍珠铺子最多的地方。

丰隆街离着十二鼓楼有些脚程,这里商铺林立,酒楼茶肆不多,此时正值午后,不晌不夜,倒是有些冷清。

马车在丰隆街上转了足足四天。

直到第五日午后,云风听东家道:“停。”

云风及时勒紧缰绳,吁一声,道:“小东家,怎么了?”

魏渝顺着窗子看了看:“前头是不是有家书坊?”

云风伸着脖子望了望:“是!”

“你去问书坊掌柜买一本诗集,要求里头务必有赞美珍珠的诗。”

云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心道小东家是不是太想大东家了,来买珍珠还不忘买诗集?

没过一会儿,云风气喘吁吁跑过来:“东家,买到了,统共四本诗集,那书坊掌柜说你想看的诗应当在第十二篇和第十七篇……”

魏渝翻了两页书,书到用时方恨少,若是哥哥在他还省下这笔买书钱了。

他道:“成,去清宝斋。”

没一会儿马车就又停了,魏渝一掀长袍跳下:“外头热,你跟着我一道进去。”

清宝斋门脸不大,里头却别有洞天,铺中柜箱皆用上等花梨木打造,这梨木养人,更养珠宝,整间铺子都用梨木,那真是有些财力了,十来张墙柜里头还摆着大大小小的木匣,里头都是莹白暖光的珍珠和各样由着珍珠锻造的华丽首饰。

里头的年轻掌柜见着有人来了,忙拂尘疾步迎上去:“贵客,可是想瞧瞧珠子饰物。”

他又稍稍打量下魏渝,心中有数,笑道:“您莫不是想给长辈选买?也是巧了,我这儿的大师傅才打了一条翠玉白佛,您来瞧瞧。”

魏渝淡笑颔首:“成,拿来我瞧瞧。”

年轻掌柜的将一漆黑小匣捧了过来:“你瞧瞧,这翠玉用得是上等和田软玉,珍珠亦上乘南珠,是真正的大品!”

魏渝摩挲下颌,好奇道:“我不懂珍珠,掌柜可否帮我解释何为大品?”

年轻掌柜笑道:“五寸到一寸的珠称为大品,若是一寸五往上那便是珰珠,可称为南珠珍品,普通珠子也分大品,珍品,不过没有南珠那般色泽,再者还有一些不够圆润不够银白的珠子就是走珠,褪光珠……”

魏渝作恍然大悟状点头,看来这掌柜还挺瞧得起他,一上来就给他推荐价值连城的南珠,还是大品!

年轻掌柜显然不想放过这“浑身贵气又识礼的俊俏少爷”又道:“不如贵客与我说说老夫人平日喜好,我再给您选两条南珠珍品?”

魏渝道:“不用。”

他将腰间仅剩的一千两银票拍在桌上:“我今儿出来急,只带了一千两。”

“一千两的珠链?”

年轻掌柜又稍稍打量魏渝两眼,心道难道自个儿看走眼了?

他面上带笑,哎呀两声:“贵客,您有所不知一颗大品南珠可就要一千两白银,再加上这翠玉白佛上头还有价值连城的和田软玉……不如我再给贵客选两条普通正圆大品珠链?”

“那就算了。”

魏渝将银票又揣回袖口,惋惜摇头:“这看过南珠珠链,旁的链子是真入不了眼啊。”

年轻掌柜仿佛相见恨晚,捧着那条翠玉白佛感慨道:“我亦是如此想的!”

魏渝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世间竟有南珠这等珍品,采蚌得珠,天生海养,所谓千金买、采菱拾翠,更罗裙、满把珍珠结,可真是叫人看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贵客出口成章,当真好文采。”年轻掌柜是个真正的珍珠痴儿,“您这一说,我仿佛真见到那女子罗裙珠光闪闪,美丽华贵了。”

魏渝又摇头叹道:“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珍珠虽贵,可确实非一般之物可比?不过珍珠来之不易,每一颗珍珠怕是都有采珠人的血泪罢了。”

年轻掌柜动容道:“贵客说得极是啊,我祖辈乃是合浦人也,世代采珠为生,受尽苦楚,常有亲族葬送鱼腹,后来也是我祖父有所得,痛定思痛决心改善族人生活,后将家迁至明州,这才有了这间珠石铺子。”

魏渝心念微动:“那听掌柜这么说,您家有自个儿的采珠营生?”

年轻掌柜点头:“正是如此。”

“原是这样。”

魏渝面上不显,又哥俩好一般拍拍年轻掌柜的肩膀:“瞧着掌柜比我年长,我称您一声大哥,听着你讲起往事,我又想起自己白手起家这些年的苦楚心酸了。”

年轻掌柜怔了怔:“贤弟如此年轻,瞧着还未弱冠,竟然还白手起家?”

“我与兄长幼年丧父,亲母改嫁,我们二人搀扶长大,如今能有这般成就也是上天眷恋。”

魏渝又道:“我在十二鼓楼的寅楼赁了一间铺子,专卖山参和雪蛤,您家长辈采珠多年,若是想调养身子就去我的铺子,到时报上我的名讳。”

他怕年轻掌柜不信,又从袖口抽出随身携带的赁契和钥匙。

“我可不是诓大哥,你若有缺,就直接去寻我就是了!”

年轻掌柜稍有惊愣的看着魏渝:“贤弟能在鼓楼那地界赁下铺子,想来是对自个儿的生意十分有信心了。”

魏渝终于攀上正题:“我也是想问,大哥铺中珠饰可不比十二鼓楼的差,丰隆街客流冷清,您为何不在鼓楼赁下铺子?”

年轻掌柜叹气一声:“鼓楼的珍珠营生已被明州人所控,我们丰隆街珠铺曾经也去过鼓楼卖珠,可是没过多久夜晚就进了贼人,那贼人倒是不偷,却把我们的珍珠打得稀碎,泼上狗血,吓得我们几个掌柜赶紧带着铺盖回了丰隆街。”

“岂有此理!难不成没有王法吗!”

“王法?呵呵。”

年轻掌柜低声道:“那儿的珍珠营生正是鼓楼背后大老板的生意。”

漕运部院的马总督……

“我有一法子,许是能让丰隆街的珍珠铺子声名鹊起,吸引外客。”

年轻掌柜怀疑的看向魏渝:“贤弟有什么法子?”

他又一顿:“你莫不是想帮着我们在寅楼卖珠?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一来你的铺子也会倒霉!”

“我哪里懂珍珠营生。”

魏渝道:“我有意在山参雪蛤漆盒上做文章,玉石银线早已买了回去,正需要大量珍珠,若是到时再在木盒上再刻制丰隆街清宝斋的字样,那岂不是有更多人知晓你们的铺子?”

年轻掌柜愣了愣,又问道:“你如何自信你的山货能在鼓楼大卖?”

“大哥的顾虑我清楚,我这些日子走遍明州,没见着有铺子卖雪蛤油,山参倒是多些,可我的山参却与旁人不同。”魏渝笑道,“大哥若是信我,不如再听听我的想法?”

年轻掌柜道:“你说。”

“我的山参是四年份的三掌参,我走访询问过明州这种年份的山参还要卖一百八十两左右,我说过我的山参与平常山参不同,故而我要比他们贵一倍,那就是三百六十两,在算上漆盒的成本和漂洋人力船费,我也要赚银子,故而定价四百两左右。”

“雪蛤油世面不多见,但又实在珍稀,一盒油耗尽五十只母蛙,再算上成本怎么也要定在一百二十两左右。”

“至于鹿茸,市面同类太多,一盒定价八十两。”

魏渝道:“这三种山货定价不一样,所用珍珠也要不一样,若是丰隆街珍珠铺愿意“以货入局”,每卖出一盒商货,我会给你们两个点,当然了,比起你们的珍珠价值,这些报酬九牛一毛,可若是丰隆街的珍珠铺因此声名鹊起,这带来的后续生意那可就多了。”

他又打量一圈铺子,目光落在木匣里的翠玉白佛上:“这样好的南珠,却因着旁人在铺子中吃灰,实在可惜可叹啊。”

年轻掌柜微微皱眉,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魏渝瞧着他的脸色道:“虽说此举能叫咱们互利互赢,可我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给你们夹带私货,若有麻烦qqzl也是我一个人扛了。”

年轻掌柜犹豫许久,才道:“贤弟,兹事体大,我要与父亲叔伯商量一二。”

魏渝起身轻掸袖袍,笑道:“好,此事并不强求,若是大哥有意就来徽水街第三户来找我,我姓魏,单子一个渝。”

魏渝离开清宝斋,就道:“走,再去十里外的珍玉斋。”

云风疑惑道:“咱们不等着清宝斋回信吗?”

“人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魏渝笑道:“丰隆街拢共二十家珍珠铺,清宝斋第一,珍玉斋第二,若是说动的人多了,咱们就不是等着被人回信了,选择权就落在咱们手上。”

于是他又故技重施去了珍玉斋。

离开珍玉斋后因着口干舌燥,他带着云风在丰隆街一处茶肆落座。

“小东家,你说这些掌柜的能听咱们的吗?”

魏渝摇摇茶盏,笑道:“我带着你在丰隆街整整走了四天,你以为我只是闲逛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珍玉斋与清宝斋不合,若是一斋有动作,另一铺子绝不会坐以待毙,再者这些铺子每日有多少客流,走出来多少成交的客人,我心中有数,他们心中更有数。”

云风恍然:“原来是这样。”

魏渝瞧云风一眼:“你跟着我几年了?”

云风忙道:“小东家,我跟在您身边有六年了。”

“云天跟在我兄长身边,他识字读书,日后就是做个府中管事也是成的,你脑子灵活,又跟着我多年,也应该知些世事了。”

魏渝笑道:“不必苦等着珍珠事定,我先交代你去做几件事如何?”

云风有些惊喜也有些忐忑:“小东家,我做!”

清宝斋。

林家堂厅正坐着不少人,众人皆是神情凝重,皱眉沉思。

没一会儿就走来一个年轻人。

此人正是林宝臻,清宝斋的年轻少掌柜。

“爹,三伯,四伯,我已经派人打听回来了。”

林宝臻道:“此人一月前从幽州来到明州,现带着百来口伙计亲信住在徽水街,庄宅牙行的人也说他与寅楼和申楼签订两月租约,我还打探到他的药材铺已经开铺了,因着是北面来的药材,种类齐全,这段日子上门采购的药户不计其数。”

“如此看来那应该不是骗子。”

林父谨慎:“那按照这个说法,他应该不缺银子,为何要与我们合作?”

林三伯道:“大哥,他与我们合作,能省下来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对啊,对啊,听着宝臻说,他还想要上好的珍珠做漆盒点缀!”

林宝臻心里对魏渝很有好感,他道:“再者此人出口成章,很有才学,脑子又灵活,身上没有一丝市侩气,我倒是觉得与他合作也是成的。”

“还是读书人?”林四伯捋着胡须,“又会读书又会经商,想来不简单啊。”

林父面色沉重:“宝臻,你再与我说说他今日具体说了……”

林宝臻刚要开口,就听到有仆从道:“掌柜的,掌柜的,您让我们盯着这人,我们发现他刚刚又去了珍玉斋!”

这珍玉斋可是他们清宝斋的死对头!

“珍玉斋?”

林三伯气道:“这人不讲诚信,不是说要与咱们清宝斋合作吗!”

“三伯,稍安勿躁。”

林宝臻连忙安抚他:“我当时并未答应他,他去寻旁人合作也是应当的。”

林三伯气得胡子一抖:“大哥,宝臻年纪小,不会识人,这事您得给个看法!”

林父瞧众人一眼,悠悠道:“他这么做明显是想让我们急,你若是真急了,就上了他的当!”

“宝臻,去下帖子,明晚我在船楼设宴款待这位幽州来的小友。”

与此同时,珍玉斋。

“此人身家背景没有作假,他的要求说来也并不过分,咱们在丰隆街被清宝斋压制这些年,也许这个法子能让咱们压他们一头。”

宋大掌柜沉吟一会儿:“来人啊,去徽水街下帖子,明晚本掌柜要邀魏掌柜小聚。”

魏渝回到家宅时就见着魏春急匆匆上前:“小东家,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人下帖子邀您一聚。”

魏渝边往后院走边道:“念给我听听。”

“清宝斋、珍玉斋……”

他前脚到家,后脚就来了两张请帖。

魏渝并不意外,笑道:“你先去包下江边食肆船楼,再统一回拜帖,就说是魏某有事相求,故而应当魏某请客。”

次日傍晚,江边船楼。

清宝斋和珍玉斋的掌柜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这个魏掌柜只邀请了自己!

“各位掌柜都坐。”

魏渝好整以暇,笑道:“几位莫怪,最近实在是拜帖太多,小子事情又忒多,几位都是做珍珠生意,不如就聚在一处,也是热闹些。”

林家来的正是林大掌柜和林宝臻,二人见着珍玉斋的宋掌柜脸色都不怎么好。

珍玉斋的宋掌柜一语双关道:“魏掌柜,船楼地方再大,怎么也装不下这么些人啊。”

魏渝笑眯眯道:“我既然邀请各位来,那就说明这艘船上不仅能装下所有人,还能让每个人都能吃饱喝足。”

几人不语,心思却活络起来。

魏渝笑容渐收:“丰隆街的珍珠铺子受到十二鼓楼打压许久,眼下有机会能让丰隆街重振旗鼓,可若是诸位掌柜还想着内斗不安,那魏某真是无话可说。”

林宝臻道:“魏掌柜,我们既然应邀前来,也是真心想与你合作,可你一张饼分两家,如何叫人饱腹?”

“林掌柜稍安勿躁,你先听听我的考量。”

魏渝言语深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我的铺子初来明州鼓楼,根基不稳,所承担的风险也不可知。若我真是居心叵测之人,只管着诓骗清宝斋或是珍玉斋押宝,可若是咱们三方合作,虽说带来的声誉一分为二,可从中的风险也是一分为二。”

这话倒是让两位大掌柜都沉默了。

他们之所以摇摆不定,不就是又想得到声誉又担忧风险。

“咱们可以寻个中间人,签下契约,若我的商货若是砸在手里,你们的珍珠不仅悉数奉还,还会额外补偿你们一成利。”

此事若是成了,双方都会大赚;但若是亏了,赚钱的就是清宝斋和珍玉斋了。

宋掌柜当即道:“做生意最忌讳瞻前顾后,既然魏掌柜说得如此明白,那我就与你签契!”

他又阴阳怪气一句:“清宝斋若是害怕,那就莫要掺和了。”

林宝臻瞪宋掌柜一眼,又看向父亲:“爹,咱们……”

林大掌柜沉思片刻,举起酒盏:“那就有劳魏掌柜替我们清宝斋操劳了。”

魏渝心下一松,面上不显,举杯应声道:“两位掌柜放心,此事必成。”

待他们签好契约又在官府过契之后,珍玉斋和清宝斋的仆从就带着一箱又一箱珍珠来到徽水街。

这些珍珠虽说不是珍品南珠,可也是珠形圆满,色泽莹白的中品和下品精珠了。

杨泰看得嘴都合不拢了:“东,东家你这是……”

“珍珠来了,你的漆盒制得如何了?”

杨泰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这两日正带着木匠打磨玉石和雕刻贝壳。”

“雪蛤山参鹿茸拢共需要九千漆盒,每样暂时先做一千。”

魏渝到底还是谨慎些.

漆盒敲定,魏渝想着去申楼药材堂瞧瞧,不成想他连挤都挤不进去,踮脚许久才看到忙着热火朝天的涣哥儿和沈珺。

“罐罐。”

魏渝回头就见着满头大汗的甘九:“大哥怎么出了这些汗?”

“帮着人送了两趟药材。”

甘九擦擦汗,笑道:“当初可真叫你说对了,自打开了铺,这城中不少药堂都来咱们这儿进货,那么贵重的天麻两三天就被一抢而空!”

“我这就把账本拿来……”

“不用,改日再瞧。”

“我听人说珍珠的事情了。”

甘九道:“东家,咱们的药材铺每日进账千两,就是不和那些珠商合作也能买不少珍珠,为何要再与旁人牵扯呢?”

魏渝淡笑道,“明州是一块肥肉,能吃下多少都是有定数的,若你吃多了,就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甘九一怔:“那咱们的药材堂……”

“每日千两的进账那些人还看不上眼,咱们想要站稳脚跟,必须拉着别人一起承担。”

十一月上,申楼魏家药材堂和菜市集的山蘑摊子已开张一月。

今日,寅楼七层的魏家山参阁终于开张了。

鼓楼下的鞭炮响了六次,只见着那七层窗口忽然抛出三条艳红红绸,一直摆尾到墙角,随着炮竹碎屑随风飘扬。

这也让方圆几里的过路人都看到这红绸子上的墨色大字。

“这红绸子写了什么?”

“参养养道,滋补真元……”

“八珍之首,娇容玉貌……”

“男儿本色,盛仁之力……”

“哎呦,这,这什么虎狼之词……”

“这魏家山参阁还卖这等补养之物……”

开张半个时辰,鼓楼七层就围满来往商户。

只见着那排排木柜上摆放着各式珠翠点缀的漆盒。

有一排木盒由着银丝勾勒成山巅白鹤,竟以贝壳云石作翼羽,红石玛瑙点睛,边角缀着数十颗莹白小巧的珍珠,栩栩如生又华贵非常!再瞧那八角菱盒,金丝勾勒数只花鸟,粉漆与金漆交相呼应,又玉石和珍珠镶嵌其中,好一副花鸟报喜图!……

“这真是好大的手笔!”

“从未见过有人在漆盒上做这等工艺。”

因着魏家山参阁的漆盒实在精致华美,一时之间不少来看热闹的人都不愿离去。

“我倒是听说过雪蛤油,极其难见,想来掌柜的应当是幽州来的?”一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问道。

魏渝笑道:“对,此物补肾益精,润肺养阴,秋日干燥,这时节吃此物再好不过。”

锦袍男子点头道:“掌柜说得极是。”

他看一眼身后的随从,道:“问掌柜拿两盒雪蛤,再拿一盒山参。”

这明州富户买东西是不问银钱的!

魏渝瞧出这富户应当是有话要问,也给身后的云风一个眼色,云风忙道:“随我来。”

那随从立马走了。

中年男子轻咳两声:“不知道小掌柜在那红绸上所写,可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不敢造假。”

魏渝想了想,走到柜架上拿过一漆盒鹿茸切片,悄悄推到富户面前:“客官给小店来了一个开门红,小店无以为报,小小薄利不成敬意,还望客官莫要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

“哪里,哪里,客官若是觉得好用,也可以推给亲朋好友。”

中年男子低头看了眼满是珠翠的漆盒,笑道:“小掌柜就不心疼?我瞧着你这漆盒都要有十多两银子了。”

“作何心疼?若是能交得客官这等朋友,别说这一个漆盒,就是十个漆盒也是值的!”

男子被捧得很是高兴,最后又带着一盒雪蛤油回去.

安娘子回到院中就见着桌上多了几个花鸟报喜的珠翠漆盒。

“呀,这是老爷送来的?”

侍女笑道:“是老爷带来的,说是幽州传来的雪蛤油,八珍之首,女子吃了能养气血,愈发娇容玉貌呢。”

“什么东西能有恁大用处?”

安娘子不太相信,只爱不释手摸着漆盒:“这盒子也忒华美了些,用来装首饰也不为过,有没有问老爷是在哪里买的?”

“说是在鼓楼那处。”

安娘子摸到漆盒下头的字,翻过来一瞧念道:“丰隆街清宝斋……原来清宝斋也有这样圆润莹白的珍珠,你以后买珠莫要只去鼓楼,平日里也多往丰隆街走走。”

侍女道:“哎,娘子,我晓得了。”

安娘子又打开盒子一闻,手绢掩了掩鼻子:“这味道倒是有些冲……”

“罢了,老爷的一片心意,你拿去厨房煮了吧。”

可安娘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雪蛤油吃过两次后,她打小就冰凉的手脚忽然热了起来,本就柔媚容颜又多了几分红润气血,尤其是一到晚上她与夫君……

一夜回春.

短短半月,魏家山参阁的名气就凭借雪蛤油打了出来。

每隔半个时辰,铺子又涌上一波人。

魏渝银子收到手软,险些写不动账本。

因着人实在太多,梁娃急得不行:“东家,实在不行我去把甘九大哥叫来吧,这,这人怎么这么多!”

魏渝一听,回头瞧云风一眼,笑道:“这事你做得不错,回头领赏!”

云风眼睛一亮:“谢谢东家!”

前些日子魏渝就给云风出主意,让他先寻个书生写个话本,里头要有幽州的雪蛤和山参,然后再将这话本送到各大茶肆,花些银子买通说书先生好让他们说书的时候夹带私货……

这小子还是有些能力,竟然将事情做得不错。

又过一月,魏家商行热度不减,反而愈发火热。

精美华贵的漆盒总有看够的时候,但是雪蛤和山参的绝佳药效才是深得人心的原因。

一开始雪蛤比山参名气大,只因着山参年份太短,无论是送礼还是入药都不在选择之内。

可在一些人后知后觉发现魏家的四年份山参药效竟然一点也不比市面上十几年的人参差时,那铺子里的几千盒山参早就被抢光了。

且说这两日不断有人上门询问山参一事……

深夜,魏家库房。

满满当当四大箱白银摆在地上,里头还有一只穿着肚兜的小野参在蹦来蹦去。

魏渝蹲在地上,抬手摸了摸银子,轻叹一声:“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小野参奶声奶气道:“要是哥哥在就好啦!”

打小他们赚了银子就要聚在一处数着,可如今他赚下这么多银钱,哥哥却不在身边。

魏渝想到什么,眸光一亮:“我要去京城找哥哥!”

小野参掐腰欢呼:“我要去京城找哥哥!”

这小东西越来越像人了,竟然到了猫烦狗烦的学舌年纪.

寒冬初至,京郊大雪。

远处传来清脆踏雪马蹄声,不消片刻,一匹棕毛骏马停在红墙灰瓦的宅院前。

“魏举人回来了。”

厚重轿帘轻掀,来人身着玄黑大裘,面庞清冷英隽。

魏承从马车下来,就听着云天喜道:“东家,大喜事,小东家给您来信了!”

魏承一怔,连忙问道:“信在何处?”

“在您书房!”

“是谁送来的信?”

“是震金镖局的赵重师兄。”

魏承疾步来到书房。

赵重一见着魏承,连忙起身作揖道:“见过魏秀,不,听家里人说您已中幽州乡试解元,现在已是举人老爷了。”

“赵师兄不必多礼。”

魏承难得展露焦急一面:“不知罐罐的书信在何处?”

赵师兄将桌子上的木盒推给他:“就在此处。”

魏承将木盒打开,就见着里头摞着厚厚一叠书信。

这厚度……罐罐难不成是一日写一封家书不成?

魏承眸光微动,强忍着拆信来读的急切心情,他将木盒盖上,看向赵重道:“赵师兄是何时从明州来京城的?”

“我们九月底到达明州,十月上我从明州出发,前两日才到京城。”

赵重笑道:“也是罐罐机灵,他叫我莫要盲目寻人,到京城之后先去各大庄宅牙行打听幽州来的学子,我一打听就打听到魏举人买下京郊东崖的庄子。”

魏承目光又落在木盒上,强挪开视线,又问道:“那你们初到明州可有被人刁难?”

赵重想了想道:“罐罐提前打点了漕运部院的刘参政,倒是没有人为难我们。”

魏承又问他们行船途中可遇到危险,罐罐初次登船身子可有不适……细其节而巨其事,靡有遗失。

不知说了多久,他见书房略暗,忙歉意道:“我关心则乱,抓着赵师兄竟说到这个时辰,实在对不住。”

“魏举人与罐罐从未分别这般久,你多问些也是常理之中。”

“云天,赵师兄舟车劳顿,快带他过去歇息。”

待人走后,魏承忙将盒盖掀开,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甫一打开,入目的是一只小小墨色脚印?

魏承:?

第159章 第 159 章 黑狼难过【红包雨】……

魏承以为自己眼花了, 对着烛火好生看了一会儿,忽然会心一笑。

想来是那株能言擅语的小野参又调皮捣蛋了。

烛火下,他像是初识字的孩童一般, 手指按在信纸上生怕自个儿错过或漏掉一词一句。

信上字迹工整, 笔画圆润娟秀,行与行之间逐渐上斜, 颇有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架势, 他仿佛能想到罐罐腮帮含着杏脯, 写着写着就将脑袋枕着手臂趴在书案上偷懒了。

……他看到罐罐以玩笑嬉笑的口吻讲述商船在海上遇到龙王风暴, 再一想到赵重师兄口中的“狂风暴雨,海水倒灌, 仿佛大厦将倾”,他忽然惊得一身冷汗,半晌才将险些攥皱的信纸抚平褶皱又好生放了回去。

窗外鸡鸣声起, 烛台红泪也烧至底,从七月十五到十月初一,不多不少总共四十六封家书,魏承只用一夜就全部读完。

他微靠椅背,轻捏眼骨, 一时之间心绪万千。

罐罐竟也学会报喜不报忧。

他抬手解下腰间的香囊,从里面取出一黄木小签, 上头赫然写着“金玉良缘”四字, 他垂眸爱惜又轻柔地抚摸这四字,此物乃是罐罐临登船交给他的,还千叮万嘱付要在船开了才能打开。

“举人。”

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云天小心道:“我瞧着您房内烛火亮了一夜,去萃云园还有些时辰, 可用给您点上从幽州带来的安神香。”

魏承从木盒中拿出一封书信,道:“不用。”

“让魏林备好车马,我去一趟后山再去萃云园。”

云天张了张嘴,知晓举人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也只得赶紧让人去套马车。

房门一开,天色昏暗,凛冽风雪扑面而来。

魏承稍拢黑裘长袍,手提灯笼,绕过蜿蜒抄手回廊来到府宅后院。

钥匙还未碰上铜锁,就听见一声厚重深沉的低吼,锁一落,里头倏地蹿出来一只黝黑健壮的黑狼。

“杏儿。”

魏承揽住亲昵嗅闻他衣袖的长毛黑狼,轻笑道:“是罐罐来信了。”

他将带出来的书信轻轻展开,黑狼双锐利又深邃的狼眸一亮,迫不及待去拱闻薄薄信纸。

这上头有罐罐的气息。

黑狼两只黑毛大爪紧紧勾着信纸,急躁地朝着魏承低吼一声。

“你想我读给你听?”

魏承摸了摸黑狼脑瓜,“坐好,我读给你听。”

黑狼一听,乖乖依偎在哥哥身边,毛绒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砸在雪地上,显然是很期待又很高兴。

“哥哥,见字如面。”

“此时商船长渡北海,再不见绿林山峦,我仿佛离着幽州已有十万八千里。”

“今日风平浪静,日光正好,我随着水手打捞上不少海货,海虾硕大,贝类如拳……”

“看着这些海货,我却总是想起幼时你带着我在茂溪山溪下捉虾子的日月,幼时的日子真慢,慢到我如今也能记起你掌心的温暖,你笑着回头时侧脸滑落的汗珠,亦能记起我抱着杏儿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分吃鲜甜的虾干……我近来很是能吃,钟姐姐说我这是要长高了,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哥哥并肩。”

“还有我这两日夜里也总是梦到杏儿当年来到我身边的样子,它瘦弱湿漉,小心翼翼,后来混熟了就喜欢咬我的鞋面……因着频繁梦见,我惶恐寻爷爷为我解梦,他说这是因着杏儿想我想得厉害,托着梦神来寻我寄思,我连忙问爷爷这会不会对杏儿不妙,爷爷又说黑狼有灵,天地相护,倒也无妨。杏儿可怜可爱,还望哥哥多多开导于它,你便告诉它,待我赚到大钱就回去接它与灰崽,到时候我重新打造一艘巨船,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魏承读完信就见着黑狼垂着头朝着天边低吼一声,茫茫雪山传来的回响很是悲伤。

他叹息一声,轻抚黑狼后背:“莫要难过,哥哥会想办法尽快带着你们去找罐罐。”

魏承将这封书信留给了杏儿,又嘱咐杏儿几句便推门离去。

当时他初来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寻宽敞的靠山宅院,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寻到一处后山占地三千亩的庄子。

虽说庄院陈旧,处处都要修缮,可因着山地广阔,这盘下这处庄子还是足足七千两白银。

杏儿和灰崽在这里可比在幽州舒坦,这京郊山脉连绵,它们离开后山领地便能直接进入燕山地界,若是在燕山玩累了就回到自家后山休憩,而且等罐罐回来,定然还要在京郊养小野参,到时候也省得再盘山林。

要说此处唯一的缺点那就是离着城内有些远。

马车在冰雪上行得缓慢,等到了萃云园魏承的手脚已冻得公-众-号高-唥-萄-萄僵硬。

“魏举人?昨儿大雪下得这样厚,您怎么也来了。”

萃云园的门房抄手迎来,身后的人忙去牵马。

魏承淡道:“听闻霍老初春就要开园宴客,我想着年关将至,若早些将陇阳石壁写全,刻工能早些收尾,如此也不耽误大事。”

“雪天路滑,举人慢行,请随我来。”

门房忙迎着魏承和随从进入萃云园,外头雪厚一尺,园内石阶却是干干净净,想来是早就有人清扫了杂雪。

踏过长阶,便看到一片雪林园景,再往前便是奇石怪洞,嶙峋石壁,数不胜数。

魏承拿着绢布将面前的石壁轻擦一番,此时云天已经化开朱砂水。

他手持毛笔轻沾朱砂,便开始“题刻”第一步。

所谓题刻便先用朱砂在珍稀石壁上题文或是题诗,之后会有刻工前来将朱砂字转刻为刀口,如此就形成了风景名胜。

这个活计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其一要求笔者书法功底要求极高,字要正,更要有风骨;其二,在石壁上写字更考验笔者的体力臂力,还需要在山中攀高,亦存在不少危险。

当然,酬劳不菲,每半日都有百两银子进账。

魏承能在进京几月就有活计,最应该感谢的应当是远在幽州官学的师父颜公。

他在进京前一日还在颜公书房练字。

颜公却忽然叫他来品茗,师徒二人都不善言辞,不喜煽情,互相对着喝光两壶茶水。

瞧着日色不早,颜公终于开口道:“魏承,来年你将要及冠,我与你夫子皆不在你身边,不如为师给你纳一个小字,如何?”

“承,字形就是双手拖人,这个字太重!太明!太累!故而你自幼时起就承别人所不能承受的,承别人所期盼期许的。”

“今日为师就给你取“照野”二字。”颜公目露深切,“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皎月照原野,天地与你并生,从此你应卸下无形重担,豁达逍遥。”1*

魏承忙放下手中茶盏,跪地动容道:“魏承谢师父纳字。”

颜公走过来轻拍他的肩膀:“魏承啊,你我师徒多年,人人都说你拜了个声名远扬的好师父,这些年他们对你艳羡也有,嫉恨也有,可其实师父除了在书法上指点过你,对你再无旁的帮衬,你心里可怨过我?”

魏承忙抬头道:“师父,若不是有您这些年对徒儿的谆谆教导,徒儿哪里会有今日之功底!”

“好徒儿,快快起来。”

颜公用力扶着魏承的手臂,语重心长道:“师父在京城略有几个文人旧友,你到京城便拿着我的书信去霍家,此人家世不凡,武将出身,亦是书痴,主持着京城第一墨斋,有风好借力,凭借的你才能智慧,定能得到霍信的青睐。你要记着京城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遍地皇亲国戚,遍地狰狞权贵,师父知晓你稳重聪慧,可若你日后真有个行差踏错,霍信他会保你。”

魏承眸中隐忍,双拳紧攥:“师父……”

“魏承,天下无不散筵席……”

颜公背过身不再看他,闭目长叹一声:“去奔你的前程吧。”

魏承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师父保重身体,徒儿定然不会教您失望!”

朱红笔墨在石壁留下深深一顿。

魏承初到京城就带着颜公的拜帖去霍府,没消片刻,霍老就出来与他会面,在见过魏承的字后霍老大喜,当即引荐他进入京城学子人人向往的第一墨斋。

他虽是幽州解元,可在这墨斋里是不值钱的,听闻墨斋有不少状元出身的大官。

因着魏承刻意低调藏拙,倒是无人太在意他,不过霍老秋时新得一处园林,里面汇聚了天下珍稀石壁,便邀着魏承和几个颇有声望的书法大家助他“摩崖石刻”。

魏承收了笔势,仰头去瞧石壁上的题文,见着并无所差,他道:“云天,收拾收拾,可以回府了。”

此时天色堪堪才亮,魏承的马车前脚走,后脚又来了一匹马车。

京城大雪,明州却温暖如春。

因着山货和药材铺的生意较为稳定,丰隆街的珍珠铺子也因着他们的火爆水涨船高,几十万两白银如流水进账……再过段日子魏渝的小银罐怕是都要撑成了小金罐!

如此,罐罐便动了来京城见哥哥的心思。

可没想到有些人却好死不活的撞了上来。

“东家!”

仆从脸色紧张:“漕,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您下了帖子……”

第160章 第 160 章 化解

“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您下了帖子!”

此时, 魏渝正与林宝臻和珍玉斋的宋掌柜会话。

当初契书上白纸黑字约定魏家每卖出一盒漆盒山货就会给他们两成利,此时年关将至,各路财路都要疏通, 魏渝便趁此机会邀着他们来府上一聚。

双方正热火朝天商谈年后的合作, 待开春之后魏家的商船会返回幽州,魏渝有意从他们两家囤购珍珠, 他们两家也有意继续与魏家商行合作, 这厢忽然听到仆从报来“噩耗”, 向来不对头的林宋两家掌柜也默契对视一眼, 神色紧张起来。

谁不知道刘参政是马总督的下属!

谁又不知道明州十二鼓楼是马总督的私产!

他们与魏家合作的这两月,珍珠铺子的客流比寻常多了数倍, 成交的生意也是一单接着一单,除了城中显贵富户来买首饰珠串,更多的是被吸引而来的外来珠商。这些年来丰隆街的珍珠名声早被鼓楼败坏得所剩无几, 外来珠商更是不敢轻易囤买,如今有着鼓楼魏家的山参和雪蛤作由头,也让外界看到真正的丰隆珍珠,以清宝斋和珍玉斋为首的珍珠铺子生意都好了起来,因着物美价廉, 自然就分流了鼓楼的生意,想来这是年底核账, 此事就被马总督知晓了!

“魏掌柜, 这,这可如何是好!”林宝臻起身急道,“那刘参政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下这帖子定然是没安好心!”

魏渝接过帖子翻开一瞧,又轻飘飘将帖子放下,轻笑道:“林掌柜,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林宝臻一听,脸色微变,警惕地看一眼宋掌柜。

宋掌柜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看我作甚?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难不成以为魏掌柜是在防我!”

林宝臻讪讪道:“我这不是怕魏掌柜也遭了咱们当年遭受过的报复!”

魏渝笑道:“两位掌柜莫慌,我有一计策,能破此局。”

宋掌柜忙道:“魏掌柜有什么妙策?”

魏渝瞧他们两眼:“清宝斋和珍玉斋这段日子也赚了不少银钱,今冬格外寒冷,两位不如与我一道做些善事,如何?”

待仆从送走林宋两位掌柜,魏渝在空荡堂厅静坐沉思,视线又落在手边的请帖上。

明州十二鼓楼的生意能落在马总督手里倒是很好理解,此人在明州做了半辈子漕运总督,鼓楼又是明州港最大的生意聚集处,各地商户常来此处囤购售卖商货。

马总督也不过是借着职务便利经营珍珠生意和占着鼓楼的经营权利,除此之外能与马总督抗衡的就是马道茶商张家、养蚕种桑的乔家、经营盐业的钟家,这钟家来路也不小,听说与明州知府关系匪浅。

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能与马总督和平相处想来也是利益达成一致。

他忽而扬声道:“来人,去唤魏春和甘九大哥带账本来。”

这段日子他忙着寅楼的生意和接待不少询问山参的商户,也不知晓这二人所管的铺子具体收益如何。

不消片刻,甘九和魏春冒着小雨匆匆来到。

此时北地大雪纷飞,明州却是阴雨霏霏,湿冷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隙里钻。

魏渝让仆从给他们端上热茶,道:“这天忒冷,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见着他们暖和过来,魏渝翻开手中账本,道:“魏家药材铺这些日子进账如何?”

甘九忙放下茶杯,忙道:“药材铺十月上开张,因着天麻热销,整个十月算下来每日都约有一千五百两左右进账,仲冬和腊月天寒地冻,河面结冰,商船不能通行,来往商户较十月少些,可咱们带来的药材实在是多,每日也有四百两左右进账,如今账上已有十万两现银。”

“从家中带来的六千袋榛蘑和四千袋黑耳早在仲冬十八之前就被各大酒楼囤购了,这笔账目东家前些日子过目之后就换成三千两黄金囤藏在库房,剩下的十几处山蘑摊子每日也有百两银子进账,这冬日新鲜蔬菜少些,山蘑生意比秋日好上不少,自打进了腊月库房里的山蘑已经卖光了,东家说过,家中伙食和赁钱都从山蘑账目上划,眼下账上总共有二万两白银可以用。”

家中最赚钱的山参雪蛤生意自然是攥在魏渝手中。

库房中山参卖尽,雪蛤和鹿茸还剩下一多半没卖出去,再刨除分给林宋两家的两成,他手中拢共有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魏家商行来到明州短短三个月就狂揽一百三十万两白银!

这也怪不得会引来苍蝇觊觎。

魏渝正色道:“漕运部院的刘参政给我下了三日后的帖子。”

“什么!?”

魏渝见着二人大惊失色,也不免认真道:“咱们要做好被官府打击排斥的准备。”

甘九猛地捶拳,气道:“咱们跨越千里,背井离乡来到明州做点买卖,开铺子之初也都给刘参政和马总督送了不少礼而且每月商银也按时缴纳,怎么就被他们这些人盯上了!”

“你二人莫要着急慌乱,我找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做两手准备。天色一黑,你们就将账上所有银票白银运到库房,再备好车马和人手,三日后若有不测,你们就带着陈爷爷和涣哥儿等妇孺离开明州。”

甘九急了:“罐罐,那你呢?”

“我自有法子与他们周旋。”

魏渝明亮眸中划过冷意:“与虎谋皮,不可行也要可行,十二鼓楼这块肥肉魏家商行吃定了!”

甘九心神一震,他只觉得眼前的魏渝好像真的长大了。

“魏春,我还有事要你去做。”

魏春连忙上前:“东家请说。”.

夜幕四合,细雨横斜。

魏渝带着伪装成仆从的镖局汉子来到刘府。

临下马车时他特意嘱咐一句:“将箱子抬进来。”

刘家管事打量箱子几眼,心道这个魏渝倒是还有得救,想来这一箱子应该都是孝敬大人的银钱。

魏渝几人被管事迎到雅致的堂厅,桌上摆着二十来道珍贵菜肴,左右立着两男两女,镂空屏风后传来悦耳丝竹声,原来还有一位曼妙女子孤坐抚琴,却不见刘参政的身影。

管事道:“魏掌柜先用饭,刘大人临时有事,怕是要等会儿才能来。”

魏渝心里明镜,笑道:“有劳。”

没一会儿,就有娇俏侍女碎步上前,塌着杨柳细腰与魏渝倒酒,见着魏渝没动,又柔声道:“东家可是嫌弃奴家倒的酒不好喝?”

魏渝淡声道:“我初来明州,身子不适,郎中劝我莫要饮酒,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女子一顿,又一清秀小哥儿上前:“奴给东家布菜。”

“不必。”

魏渝又道:“刘大人不在,我哪里敢动筷。”

那四人对视一眼,好似都没了计策。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哎呀呀,真是让魏东家久等,实在是总督有事,我半分也不敢耽搁。”

魏渝起身拱手道:“草民拜见刘参政。”

“今日你我叔侄相聚,没有这些繁文缛节。”

刘参政看一眼侍从,嘴角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放肆!本官不是说过让你们先伺候魏东家用饭,怎么一个个不懂规矩,怕是连乡野村户的泥腿子都不如,连本官的话都敢敷衍不听!”

那四人连忙跪地求饶。

魏渝心中冷笑,好一个指桑骂槐。

“罢了,罢了,莫要扰了本官与贤侄用饭。”

那四人哭哭啼啼离去。

刘参政一落座,魏渝就极有眼色为他倒酒,刘参政瞧他一眼,笑道:“我可是听说贤侄的山货药材生意在明州出了名气,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想当初就是邺城宋家也没你的谋划和声量啊。”

“我年纪小,鬼点子多,都是上不来台面的东西罢了。”

魏渝放下酒盏,拍拍胸膛,叹气道:“若不是郎中叮嘱我这些日子不能饮酒,不然我定要自罚三杯,当初铺子开张就给您和总督送了薄礼,却因着忙碌一直没给您下拜帖,竟然还让您这等长辈给我这个小辈下帖子,哎,这实在是有失礼数啊。”

刘参政咽下劝酒的话,知晓此人是个滑头,遂开门见山道:“贤侄可知道鼓楼的珍珠营生是谁的?”

魏渝瞪圆眼睛:“难不成是刘大人的?”

刘参政指了指上面:“是马总督的。”

魏渝继续装糊涂,道:“怪不得鼓楼的珍珠品相高超,既是总督大人的生意,那想来定然是极好的。”

刘参政气这滑头小子油盐不进,拍桌怒喝道:“你那漆盒帮着丰隆街的珍珠铺子炒热名声,可知道给大人的珍珠生意惹来多少麻烦?你难不成真想与总督大人作对!”

“大人此言差矣。”

魏渝皱着眉头道:“草民哪里敢和大人作对,草民可是为了总督大人的名声费劲心血。”

他看向一旁的镖局汉子:“将木箱打开。”

刘大人这才注意到堂厅多了个长方木箱。

就见着这几人从里头抬出一块牌匾,上头有一行小字“蒙马总督教化,商贾知义,守诺,不刻剥,特建救济堂一所,以解流离失所百姓之苦。”

魏渝笑眯眯道:“魏家商行与珍玉斋清宝斋以总督大人的名义合力建造了救济堂,现在已有不少流民孤儿得到照顾,草民知晓总督大人贵人事多,不敢叨扰,遂今日将牌匾带来刘大人住处,还望刘大人能替大人为救济堂赐名。”

刘参政双目瞪大,这,这小子竟然还会以退为进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