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钱庄
“总督, 就这么让他走了!下官寻过幽州来的商户,听他们说此子并不是替幽州邺城知府做事!”
魏渝一带着人离去,刘府暗处角落里就蹿出数十举着火把, 手握刀剑的蒙面黑衣人。
刘参政毕恭毕敬推开屏风, 原来那里不仅坐着貌美琴姬,后面软榻上正斜躺着一位身材精瘦, 两腮无肉的中年男子, 几个美人儿跪地为其按腿揉肩。
此人正是漕运总督马松德。
马松德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冷笑两声:“不然呢?此等外地良商前脚来给本官送功德牌匾, 后脚就离奇死在刘府?你是想害自己还是想坑害本官?”
刘参政连忙跪地,咬牙切齿道:“下官愚钝, 大人莫怪,下官绝无害大人之心,只是此人公然挑衅大人, 下官实在是气不过!”
他顿生懊恼后怕,也是他太过自信,根本没有把魏渝这小子放在眼里,这两天也没派人盯着他都做了些什么,谁能想到短短三日此人就能用一所救济堂直接将马总督架在了高处!他原本想着捏死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外来商户就如踩死只蝼蚁般简单, 酒菜里的剧毒足以让此子今夜无法活着离开……万万没想到竟差点连累自己!他也不知该感谢此子的谨慎还是恨他心思深沉!
他们眼下能杀光外来的魏家,但堵不住悠悠之口, 若是此等良商死在明州, 怕是会惹人非议,毕竟偌大明州想要抓住马总督把柄的人可不止一家!
短时间内在明面上他们是动不得魏家了。
马总督起身,狠瞧刘参政一眼:“你脑子里莫要只有打打杀杀,闹些灭门惨案不好收手,如今不比早些年任你胡来, 圣上龙体欠安,太子殿下监国,十年前那桩旧事,难不成还没给你教训!”
刘参政忙跪地磕头,战战兢兢道:“大,大人,下官知罪。”
“我听说京城又要有新令,朝堂瞬息万变,这日后有助本官名声一事,定要多多益善。”
马总督微眯眼睛,目露凶光:“此人一来明州就知道拉拢根基颇深的明州商户,拔了本官的胡须又能全身而退,你若是有他的一半聪慧,想来这些年乔钟二家也不能发展的如此庞大迅猛!”
“下官无能!”
“你不是无能,你是被金银蒙蔽了头脑!此子既然明面上杀不得,那就好好拉拢。”马总督咽下美人儿喂来的剥皮蒲桃,悠悠道:“若是他不会做人,待这阵风声过后,一个外来商户忽然暴毙倒也没什么。”
魏渝回到徽水街就见着府宅灯火通明,寒风冷冽中数匹车马套牢,镖局汉子严阵以待,涣哥儿扶着陈爷爷的手臂满脸焦急惶恐地站在人群当中。
甘九听到车马声连忙上前去迎:“罐罐!”
全家上下见着魏渝囫囵站着都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魏渝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可却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
魏渝看到林宝臻和宋掌柜竟然也在倒是有些意外,先看向甘九道:“大哥,一切顺利,让大家回去歇着吧。”
眼下事多,他也顾不得安抚爷爷和涣哥儿,只能带着林宝臻和宋掌柜来到书房议事。
门一关上,林宝臻就急道:“魏掌柜,刘参政可有为难你!”
魏渝沉着脸将今晚之事细致与他们说过。
听到刘参政应允在功德牌匾题字一事,宋掌柜闭目大松一口气:“若不是魏掌柜三日前提出要修建救济堂一法,咱们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那咱们可还能继续合作?”林宝臻犹豫道。
魏渝面色如常:“我倒是无妨,就看两位掌柜敢不敢与我合作了。”
宋掌柜到底年长些,有些瞻前顾后道:“若是继续合作,魏掌柜觉得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不触怒马总督?”
魏渝明眸颇冷:“宋掌柜,珍玉斋和清宝斋这两月只分流鼓楼的不到十成之一的生意,我就就被马总督派人敲打,你认为咱们若是继续深入合作,他如何能不恼怒?若是你们想息事宁人也想继续受制于人,任由鼓楼马家珠商一家独大,此事过后我们也不必再谈合作。”
宋掌柜面色一沉:“魏掌柜的意思是若是合作就要与马总督硬碰硬?”
魏渝:“他是官,你我是民,咱们哪里有底气与人家硬碰硬?”
林宝臻忽然激动道:“魏掌柜,我既然能先一步来你府上,也是与家中长辈叔伯商量好了,这些年我们被鼓楼珠商打压的日子实在难捱,合浦族人穷尽心血采珠,可最后采来的珍珠多数压于箱底见不得世面,又因着马总督的缘由,丰隆的珍珠若是想出明州,高出五成的货税上就能压垮我们,若是你能救我们于水火,我们林家愿意与你合作!”
宋掌柜沉默一会儿,也道:“魏掌柜,我先前所问也是怕你不知晓马总督在明州的厉害,若是你有巧计,我们珍玉斋也愿意与你合作!”
魏渝起身将墙壁上挂着的大康和明州的舆图解下来平铺在书案上。
他手指点在明州侧下方:“丰隆街的珍珠产自合浦,马家鼓楼的珍珠产自雷州海岛,我可有说错?”
林宝臻不知晓他为何这般问,只点头道:“魏掌柜所说是真。”
“你们可知晓雷州海岛与马总督是何干系?”
二人对视一眼,宋掌柜犹豫道:“我知晓马总督乃是平州人士,正妻乃是明州最大茶商张家嫡女,仔细说来他与雷州海岛应该并无亲戚干系,这些年能把持雷州海岛的珠商应当也是凭借他漕运总督的身份和茶商张家的扶持。”
“那若是……”
魏渝指尖轻按舆图,淡声道:“他不再是漕运总督了呢。”
这话一出,林宝臻大骇:“魏掌柜,官员任免乃是朝廷大事,你我如何能妄自议论。”
“不能妄自议论?你我身家性命都攥在他的手中,如何不能寻到他的软肋,一击毙命!”
魏渝冷静道:“你可知眼下马总督不会动我们,只会打着惜才的由头招揽,若是招揽不得,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林宝臻喃喃道:“杀……”
魏渝:“马总督若是倒了,他身后的雷州珠商定会被朝廷监管核查,一时无法进入明州,若是我们能以蝼蚁之力撬动先机,明州最大的珠商只会是丰隆珠商!”
明州乃是大康各地商贩聚集之处,若是丰隆珍珠独占鳌头,迎来的利益怕是犹如滔滔江水,永之不尽!
林宋两家虽说不合,可也是同族人的小打小闹,在真正是非大义面前自然是站在同一线上。
宋掌柜也心潮澎湃起来,但还残留一丝警惕:“魏掌柜,那你呢,你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帮助丰隆珠商,你想要些什么?难不成你想借此吃掉雷州海岛的珠商?”
魏渝轻笑道:“宋掌柜啊,魏渝势单力薄如何能吞下雷州珠商的百年基业?你也知晓我养着巨船,我在明州能停留几日?我想要的不过是能以最低的成本囤购你们丰隆的珍珠和其余营生。”
林宝臻握拳:“若是丰隆珍珠真的能在明州崛起,我们林家愿意以最低的本钱将珍珠卖给魏掌柜!”
宋掌柜点了点头,也说了同样的话。
他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魏渝沉声道:“其一,漆盒珍珠一事照旧进行,打明日起还要将救济堂一事大肆宣扬,声势越大,我们才会更安全。”
“其二,此事需要两位掌柜秘密进行……”
“要做什么事?”
魏渝唇角微勾:“凭借马总督的专断蛮狠,我不信他双手清白,任何事情只要你用心去找,总会找到致命的蛛丝马迹。”
林宋二人离去许久,魏渝手中还捏着单薄泛红的明州舆图,视线落在明州港外围繁荣密集的十二鼓楼上,平静眸中燃着汹汹野心。
他想要的可不止是小小的珠商生意。
来到明州之后,他无一日闲暇懒惰,无数次站在鼓楼的最高处俯瞰整个江水明州。
从幽州漂洋过海来到此地,他初心也想带着幽州商户在明州闯出一片天地来,明州是整个大康的风水宝地,最为牟利的茶,蚕,盐早已被各大家族牢牢把握,四处高墙林立,犹如铮铮铁桶,外人不得觊觎一星半点儿。
这些家族的布局早已清晰明了,他们就是死皮赖脸的硬闯进去,说难听点也就是“二手贩子”,人家吃肉,他们喝汤罢了。
想要制胜,必须剑走偏锋。
说起来他决意不掺和茶盐这趟浑水也是心中有了旁的谋算。
那一日夜晚,他与小野参一同盘点库房四箱白银,他对银子一事向来谨慎,除了兄长谁也不会信任,故而银子一入库房,他就贪夜将银子放入与他息息相关的小银罐当中,再用碎石掩人耳目。
小野参头一遭见到小银罐整个参都惊呆了,见着巴掌大小的银罐能收入这么些银两,自己也想跳进去试一试深浅,却被魏渝一把抓住头顶小花,让它莫要胡来。
小野参蹦蹦跳跳了一句“好神奇!好神奇!坏蛋再也偷不了爹爹的银子啦!”
这一句话却让魏渝心念一动。
坏蛋再也偷不了爹爹的银子……
若是他能让所有商户的银子都不能被劫匪贼人偷窃呢?
他心中隐隐激动起来,大康的所有钱庄,只能银金铜相兑,若你在钱庄存入银钱,钱庄会给你相应的银钱票据,又叫银票,不过这银票只能服务当地商民,像是魏渝有一张八十两幽州钱庄的银票,这放在明州就是废纸一张。
他曾在凤阳做过几年的当铺掌柜,吕爷爷对他倾囊相授,让他一个乡野小子也能辨认真假字画和熟知典当抵押一事。
若是取之钱庄和当铺的精华,再纠正其弊端……他脑海中隐约乍现一个天大的赚钱计划。
他要做整个大康商人的钱庄!
大康各地也都要有魏家钱庄的名声!
一瞬间,他心中版图清晰起来,他知道魏家商行现阶段就是要狂揽银钱,这几个月商行所赚白银比起他心中大业也只是九牛一毛,明州港的鼓楼才是目前最赚钱的利器。
一个浑身弱点的马总督不足为惧,他必须要抢在茶商张家、桑王乔家、盐业钟家之前将十二鼓楼一点一点蚕食。
蝼蚁虽小,亦能毁万里长堤!
……
今冬明州有一桩稀罕事,大街小巷,茶肆酒楼都在议论,说啊这外来的魏家商行和以清宝斋为首的丰隆珠商以马总督的名义建造了一所救济堂!
明州这样大,善人不少,每逢严寒冬日倒是也有临时搭建的救济堂,可没有哪一家救济堂像魏家操办的这样好,不仅供应药材和粮肉竟然还建了间书堂让流浪孤儿和穷苦人家的孩童来此读书。
一时之间人人赞叹,就连平日里清高的文人都赞魏家商贾大义!
救济堂的原身是城外的破庙,后来魏家出了大笔银钱将破庙修缮扩展,倒有了现在的遮风挡雨的干净阔院。
虽说魏渝提出建造救济堂是为了破漆盒一局,可他的初心向善,与其将钱财孝敬那些酒囊饭袋,倒不如帮助真正有需要的人。
尤其在提出建造书堂时,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哥哥……
当初他与哥哥能读书也多亏了凤阳镇林老夫人的帮衬引荐,故而这间书堂他以林老夫人的做女儿时的姓氏命了名。
明日就是除夕了,也不知晓哥哥如今过得怎么样,大师兄有没有将书信送到?哥哥……有没有想他?
“罐罐,你来了。”
魏渝敛住心思,抬头就见着涣哥儿和沈珺在院中熬药,数十个药炉冒着浓郁苦涩的白烟,不远处传来童真稚嫩的朗朗读书声。
“前些日子下雨,不少孩子和娘子老人都惹了风寒,整日咳嗽不断,真令人揪心,我这两日就给他们熬了不少药。”
魏渝点了点头,道:“药材若是不够,尽管去药材铺取用。”
涣哥儿笑道:“知道你大方,我没少给孩子们拿你铺中顶好的药材。”
魏渝笑笑,他见着沈珺一人看着几个药炉,遂问道:“可用我帮忙?”
“不用,不用!魏东家,我能忙得过来!”
涣哥儿还未说话,沈珺倒是抢先道,像是生怕他留下帮忙一样。
魏渝冲涣哥儿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笑来:“好吧,那就辛苦乔郎中和沈郎中了。”
涣哥儿看出他眼里的揶揄,扬着药铲脸红道:“魏罐罐,你,你乱想些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想,倒是你先脸红了。”
魏渝脚底抹油,赶紧溜进灶房。
眼下到了饭点,灶房切菜声不断,两个婆子忙得都顾不上与东家打招呼,后门还有不少汉子在扛米扛面。
魏渝翻动下米缸面缸又看了眼菜篮,见这些人没有阳奉阴违拿霉粮烂菜糊弄难民他也就放下心来,这时他视线忽然落在一汉子脸上,此人的目光也正好对上魏渝的眼睛。
魏渝眯了眯眼:“你是……”
“罐……不,魏掌柜。”
年轻汉子黝黑脸上露出个笑,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我是小东啊。”
“小东。”
魏渝想起李三郎曾经说过小东当年进了猎户队,此次能跟随商船来到明州的猎户和镖局汉子必须要求身体强壮,会简单识字和算数,想来小东是在百人之中被选上了。
魏渝瞧着他的脸:“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
小东点头笑道:“对,我大哥如今在凤阳镇做杂货买卖,已经娶妻生子了。”
“不错。”
魏渝拍拍他健壮肩膀:“开春之后会有一批人跟着商船回幽州,若是想家你们可以跟着他们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想跟着掌柜做大生意!”
小东眼睛锃亮:“掌柜,您太厉害了,从幽州到明州,就没有您赚不到的钱!”
魏渝轻笑一声:“罢了,你若不想走,就留下来吧。”
他转身欲走,就听见小东忽然又叫住他:“魏掌柜!”
魏渝回头:“怎么了?”
小东像是鼓足勇气般上前一步:“魏掌柜,您贵人事多,想来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我,我想对您和魏学子说一声谢谢,也想对你们说一声对不住。”
魏渝笑着道:“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往事随风,你不必再挂怀。”
见着魏渝的背影,小东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又摸摸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罐罐和承哥说话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饶是身在异乡,魏家的新年也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了。
一群汉子无所顾忌喝到月上梢头,魏渝这个东家更是被多灌了两杯酒,他回到房中时脚底发飘,一个不察竟把自己重重摔在宣软的床榻上。
“哥哥。”
魏渝眼前竟然闪过哥哥的身影,他愣了愣,揉揉晕眩的眼睛:“哥哥……”
没一会儿,好像哥哥温润笑着朝他走来。
魏渝身上猛地热了起来,难耐地弓起身子,咬着唇喃喃道:“哥哥……”
他口干舌燥,仿佛念一百遍哥哥才能解渴,雪白修长的手指也缓缓移到腰带上。
“哥哥……”
“哥哥……”
“哥哥,我好想你。”
次日,魏渝醒来时才知晓自己昨夜喊着哥哥做了什么!
他脸蛋腾地红了起来,看着身下弄脏的被子十分尴尬。
哥哥又不在,谁能帮他呢?
他想了想赶紧从一旁书案上拿过墨汁泼在被子上。
这被子当真是要不得了!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整洁的衣裳,赶紧走出屋子。
除夕歇过一日,魏家山货行今日就忙碌起来了。
魏渝带着仆从来到明州港,开春之后魏家商船就要返回幽州,漆盒一事已经包给明州的木匠行,杨泰这段日子就带着自家木匠船手修缮船舱。
“东家!”
“东家!”
海边风大,魏渝拢拢裘领长袍上了船,走了两间船舱就看到正在专心致志绘图的杨泰。
杨泰满脸胡子拉碴的抬头,笑道:“东家,过年好啊。”
“过年好。”
魏渝看一眼地上的炭盆,又冲外头喊一声:“云风。”
云风忙小跑进来:“东家。”
“去,徽水街多拿几箱银炭,杨木匠长时间在屋子里绘图,这些黑炭烟大,味重,容易伤了他的眼睛。”
杨泰一听,忙道:“东家,不用给我破费!我用这些黑炭正好!”
烧银炭和烧银子没什么区别啊!
“云风,快去,别愣着。”
见着云风一溜烟跑走,杨泰心中一暖:“东家您对我们这些伙计实在是太好了。”
“我向来是先将心比心再论功行赏。”
魏渝解下裘袍坐下,见着他的图纸,笑道:“你这是又研究什么呢?”
杨泰来了精神:“这次在海上遭遇龙王风暴,我们能够毫发无损纯属天降大幸,可人不是总有好运气的,我想着能否改善一下商船,日后就算再遇上此等险事,咱们也能轻松避难。”
魏渝道:“我不懂造船,杨大哥能否仔细说给我听听?”
杨泰自然高兴有人能听他讲船讲木匠工艺,高兴道:“能,当然能!”
“……若是东家银钱充足,我想着咱们再造一艘更大的商船。”
杨泰指着海域舆图,眸中隐隐兴奋:“东家可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
魏渝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杨泰还是很兴奋:“我也不知道!”
魏渝:“……”
不过他很快又笑道:“就是因为未知才有探索的欲望,谋财的机会。”
杨泰连忙点头:“魏东家真乃杨某知己也!”
二人又就着商船前往未知海域的事情畅谈起来,杨泰又翻出这些日子搜罗来的《鬼岛志略》与他同看,这书虽说多有虚构之处,什么神仙显灵,海妖吃人……可里头讲述海域洋流和异族外邦倒不像是假的。
这一讨论就说到天黑,魏渝瞧着时候不早打算打马回府,就见着杨泰忽然张了张嘴。
魏渝瞧出他的欲言又止:“杨大哥,你有心事?”
杨泰垂眸道:“不知魏东家替我寻亲人一事可有眉目?”
这事魏渝还真没忘,早在去庄宅牙行赁宅租铺的时候他就给了牙人银钱,托他们帮忙寻常从苦寒之地卖来明州的奴人。
事情已经过去两月,牙行那面没有传来消息。
魏渝拍拍他的肩膀:“杨大哥放心,你的家人我肯定会帮你寻到,就是我寻不到,我哥哥三月会试,四月殿试,等他做了官定然会助你蒯家翻案,到时你的族人自然就会被放奴。”
杨泰心安了,激动道:“那就麻烦东家和魏学子了。”
魏渝却在心底叹息一声。
原本他想着过年前去到京城去见哥哥一面,可眼下事情缠身,他真是半步也走不得。
哎,也不知道赵师兄什么时候能把哥哥的书信给他带回来.
正月初八,徽水街魏府迎来一张十分稀罕的请帖。
林宝臻道:“元宵佳节乃是明州商会善堂的大日子,只要在明州叫上名号的商行商铺都会应邀参与。”
魏渝看了眼请帖,上头第一行先写着“少酒薄乐……”第二行便写着邀约者的名讳钟如山,赴宴时间正月十五,地点乃是明州普陀山的醉仙山庄。
“想来明州商户是以盐商钟家为主。”
林宝臻道:“对,钟如山正是明州商会善堂的堂主。”
魏渝与林宝臻年龄相仿,因着共渡漆盒难关,这么一来二往倒也成了朋友。
“马家7 7 z l作为明州有名的珠商和鼓楼老板,他们也会派人前往。”
林宝臻想到什么,低声道:“这段日子我们真查到了马总督和刘参政曾经做过的一桩恶事,不过这件事情他们做得太绝太干净,真的搬到台面上来还需要时间。”
“不急,慢慢来。”
魏渝笑着道:“林大哥,前些日子我让你讲讲钟,张,乔三家的事情,你说你知道的也不多要回去去问问长辈叔伯,今日我有空,你有闲,不如与我讲讲?”
林宝臻从袖口掏出一本沉甸甸的书册来:“当然能与你讲,这三家事情太多,我怕有所疏漏,特意记在了书册上。”
魏渝瞧着这两指厚的书,有些咂舌:“到底是高门大户,能让外人知晓的事情都有这么多!”
听说魏渝要去普陀山会宴七日,陈爷爷很是不放心,不仅让他带着有功夫在身上的镖局汉子,还怕有人给他下毒,非让他带着涣哥儿和沈珺郎中。
他哭笑不得:“爷爷,这是盐业钟家操办的大宴,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好说歹说把陈爷爷劝住,他又嘱咐由着甘九大哥统管鼓楼山参行和药材铺的生意,这才放心与林宝臻和宋掌柜一道前往百里之外的普陀山。
普陀山,醉仙山庄。
他们到时前头的马车已经堵在山脚下。
魏渝掀开轿帘看了两眼,见着不少大腹便便的商户已经急匆匆从马车下来,看来是想步行上山。
“从山下到山腰怎么说也要走上一个时辰,这些养尊处优的富户就这样走着上山了?”
林宝臻嗤笑一声:“还不是想抢着巴结钟家。”
宋掌柜也点头道:“往年普陀宴结束后,不少商户都攀上了高枝。”
这个高枝自然指着是钟乔几家。
魏渝心中有数,并未多言。
两个时辰后前方山路终于得以疏通,魏渝和林宝臻等人也顺利来到醉仙山庄。
这一路走来魏渝早就领略钟家的豪气,可真进入山庄还是被这等富贵奢侈的景象微微晃了眼睛。
玉石铺地,玛瑙成群,朱红楼阁矗立山间,冬日园林中却盛开着夏日名贵花卉,随处可见贵重银炭铜炉,整个山庄都极尽奢靡。
不远处传来悦耳丝竹声。
魏渝等人虽说来得稍晚些,可也没什么干系,因为他们的席位按着财力也只配坐在最后面。
每位商户左右都有相貌极好的仆从服侍用饭倒酒。
饭菜精致,食材难寻,酒水亦是上品。
铜锣敲响三声,听到有人长吟:“钟堂主到!”
魏渝放下酒盏跟着众人一道起身。
“逢迎佳节,钟某特设薄宴邀诸君共聚,还望各位放松身心,共享天伦之乐。”
众人应答:“谢钟堂主款待。”
魏渝离着远些,只能听着这道年迈和煦的嗓音,瞧不见这钟家家主是何模样。
林宝臻和宋掌柜到底是明州的商户,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与他们攀谈,而魏渝初入明州,除了他们二人倒也不识得旁人,而且他也无心做些无用结交,只自顾自品尝着面前美食。
有道珠色甜鱼倒是合他的胃口,有些像他幼时最爱吃的酸酸甜甜的鱼,不过这厨子为了摆盘精致,一盘只有两三片,他几口吃光,倒是有些食髓知味。
身边的小哥儿见他爱吃又起身给他端来一盘。
魏渝抬脸笑道:“谢谢。”
小哥儿脸蛋一红,低声道:“贵客不必言谢,这是奴应该做的。”
魏渝放下筷子,打量下周围:“山庄哪处景色最美?”
小哥儿想了想道:“攀阳峰的景色美极,眼下那里红梅正艳,再往下行至百步可见温泉,不少贵客都喜在那处玩乐。”
魏渝温温笑着:“怪不得叫醉仙山庄,又能赏梅又能泡汤,只听着就让人心动。”
小哥儿对上他唇边俊俏的笑,脸蛋又红一分。
魏渝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悄悄塞到小哥儿手里,小哥儿一愣,当即就要推拒却听眼前人眯着笑眼嘘了声。
“你端来的这道酸甜可口的鱼菜让我想起幼时在乡野的日子。”
小哥儿回过神来已经瞧不见那俊俏少年的身影了。
魏渝吃饱喝足,问过几个低眉顺目的仆从,就溜溜达达朝着攀阳峰走去,这一路走来浑身惹上不少喜人的梅花香气,他快走两步想去看看汤泉就听到不远处的暖阁里传来一阵吵嚷。
“我觉得这幅是真的!”
“怎么可能,你这画打眼一瞧就是假,一点李老的皴法精髓都没有!”
“嘿!你还懂上了皴法了?你少来!”
魏渝视力极佳,就是站在远处也能瞧见是一群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在围着两幅一模一样的山水画争执不下。
他心念一动,提步上前走了两步,声音不轻不重:“这两副画都是赝品。”
这话惊得暖阁里的四人连忙回头。
有一蓝袍少爷挥着扇子,凶道:“你是谁!凭什么说这两幅画都不是真的?!”
“对啊,你算老几,你凭什么这么说?”其貌不扬的胖子少爷也踮脚喊道。
魏渝嘴角挂着笑,先是上手摸了摸两幅画,那胖子少爷忙道:“拿走你的脏手!莫要弄脏了我的宝画!”
他却充耳不闻,又贴着两幅画仔细嗅闻两下。
“左面的画是赝品中的低等货!”
魏渝扯着蓝袍少爷的手:“你仔细闻一闻能不能闻到新墨的味道?”
蓝袍少爷大嗅一口,真闻到一股微臭的新墨味道,还差点呛到自个儿,他强行挽尊道:“这,这是因着明州雨多天潮,这画才起了味道!”
“是吗?你再瞧这落款,皇赵宣和甲辰春,雾阳李後笔……你瞧这个後字是不是少写一点?李老画这副山壑松风图时堪堪不惑之年,还没到年迈眼花的时候如何能将自己的名字写错?”
众人都挤过来瞧,那小胖子最先幸灾乐祸笑道:“哈哈哈,还真是少写一点,乔四海,你被人骗了!”
乔四海咬牙道:“张维扬!你闭嘴!”
“你不是说这两幅画都是赝品,那张维扬那画呢?!”
张维扬皱了皱眉:“我的画怎么可能是假的!这画可是花了我三千两银子!”
魏渝仔细瞧着右面的画,认真道:“这幅画画风妍巧,细密工整,就连不起眼的石峰也讲究峭劲锐利……”
小胖子眼睛一亮:“那你先前看走眼了是不是?我这画就是真的!”
“我没有看走眼,此画应当算是一等赝品。”
魏渝视线下移,落在最下面的印章上。
有一人抢着道:“我听人说真迹的印章时间越久颜色越深,赝品印章就算造假造不出来,你瞧着这画的印章颜色这样深,这一看就是真的!”
“对啊,张少爷这画就是真的!”
小胖子顿时洋洋得意起来:“哼,你还能给我的画挑出什么毛病?”
魏渝瞧他一眼,笑道:“赵朝文人讲究山水自然,多用山石作印章,自大康以来,国泰民安,文人寻求精益求精,便多用玉石做印章,玉石做印章常常不易褪色,印泥也会更加鲜艳,李老乃是百年前的赵朝人士,他的画作流传至今,就算保存再好,其石头印章也应有所褪色,而不是像这副画这般造假的深色。”
小胖子恍然:“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也被骗了?”
魏渝点头:“对,你们都被骗了。”
小胖子和乔四海对视一眼,倒是没多少心疼银钱就是觉得生气。
“还好提前发现了,不然咱们将这副赝品送给钟岚,他怕是又要生气了。”
乔四海看着魏渝:“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少爷?”
“我是幽州来的商户,不是什么少爷。”
“商户?你是做当铺古玩字画生意的?”
魏渝笑道:“我是做山货生意的,不过我八九岁就在当铺做掌柜。”
乔四海瞪大眼睛:“八九岁就做掌柜了?”
小胖子想到什么:“那岂不是很会辨别古玩字画?我这儿还有几样东西,你能不能帮着我辨别真假?”
一旁的几人都道:“我也有,我也有!”
魏渝坐下来道:“好,你们尽管拿来,我左右也没事,就帮你们好好瞧瞧。”
这一瞧就瞧到天黑。
因着魏渝帮这些空有钱财,头脑简单的少爷搜罗出不少赝品,这让几人对魏渝都大有好感,他们都打定主意,回到明州城就去报官,虽说他们都不差这几千两银钱,可他们也都是明州城有头有脸的少爷却被一些二道贩子蒙骗戏弄,怎么说也得出一口恶气!
“魏渝,你的住处在哪儿?”
小胖子张维扬对魏渝很是亲近,觉得他与他们年纪相仿,又长得好、会说话还有本事,他娘说了就是要多结交这样的朋友!
“我在山下住。”
“你在山下住?”
乔四海皱皱眉道:“山下人多又吵,你怎么在山下住呢?”
魏渝温温笑道:“我不过是明州名不经传的小商户,住在山下才是合情合理。”
“魏渝,别住在山下了,和我们一道住在汤泉这儿吧!你说话有趣,我还想与你说说话呢。”
张维扬眼睛一亮:“对了,你会骑马吗?”
魏渝挑眉:“会骑。”
“醉仙山庄还有猎场,明日咱们一道去骑马打猎如何?”
乔四海道:“明日钟岚应该也在,他这人脾气怪,你可莫要与他计较。”
钟岚?钟堂主早逝长子留下的唯一子嗣?
魏渝对这里每个人的身份都有数,笑眯眯起身道:“咱们一见如故,玩得好,说得着,我心里也高兴,可我既然来到山庄就要守山庄的规矩,明日一早我就到猎场找你们如何?”
见他坚持,张维扬和乔四海更觉得此人懂规矩不附炎趋势,也只好不再劝留。
次日一早,魏渝牵着马来到猎场就见着不少年轻人聚在一处。
他打眼一过就知晓这里不仅有张、乔、钟三大家族的少爷还有不少明州商户的儿子。
“魏渝!这儿!”
小胖子张维扬夹着小矮马过来,白胖脸蛋满是笑意:“我都说让你住在山上了,你再晚来一点比赛可就开始了!”
“这个你们带在身上。”
张维扬接过来几个荷包,见着里头有不少黑乎乎的小药丸:“这是?”
魏渝道:“这是用幽州药材制成的止血镇痛的药丸,虽说猎场都是圈养的食草牲畜,没有什么血性,可林中山路崎岖也有危险,把它留在身上也算有个保障。”这药丸是涣哥儿和沈珺给魏渝和镖师们准备的,他从中拿了一些用来“交际”。
“魏渝,你可真贴心!”
张维扬拿着几个荷包就跑到人群中央:“乔老四,李舜,你们看魏渝给咱们带什么了!”
乔四海听到张维扬的复述,笑嘻嘻拿过两个荷包:“每年打猎都有人受伤,虽说郎中就在外面等着,可等他们出现咱们都疼死了,我要一个,哎?钟岚,你要不要?”
魏渝看向人群中央的钟岚。
此子骑在马上,他面色苍白,身量有些瘦小,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他淡淡瞧魏渝一眼,摇头道:“不要。”
乔四海耸耸肩膀,将剩下的荷包也塞进胸前:“那敢情好,这两个都是我的了!”
“魏渝,咱们走,比赛从现在开始到太阳落山结束,谁的猎物最多谁就胜出,等到晚上篝火烤肉,钟堂主还会给赢家彩头呢。”
魏渝翻身上马,与几人并肩前行,微微笑着:“哦?还有彩头?这些年谁得到彩头最多啊?”
张维扬下巴朝前方点了点:“钟岚,别看钟岚比咱们瘦小,他有些本事呢。”
身后的人见着魏渝能与张乔两家少爷走得那样近都有些疑惑。
“这人是谁啊?”
“没见过,姓魏,不像是有名的商户少爷。”
“没准是那位张姓少爷的亲戚,我难得瞧见他对谁这样上心!”
“别管他了,咱们还是先去寻钟少爷,只要助钟少爷夺得彩头,也能在钟堂主面前卖个好!”
“你说钟少爷一个跛子打什么猎?还不如屋里吃吃酒,听听曲儿呢!”
没一会儿,魏渝就和乔四海张维扬走散了,前者去追一只小鹿,后者没走多久就摸着肚子说饿了,然后就和随从在草地上野餐起来。
魏渝是山里长大的小孩,一个人在山中打猎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悠哉闲适,他无心与这些人争抢什么彩头,故而只打了两只野兔挂在马上意思意思。
不远处有瀑布溪流的声响,他停下让奔波半晌的马儿过去喝些水,见着溪水清澈,他也蹲下来接两抔水用来净面,忽而他耳朵一动,微眯着眼睛看向一旁的树林。
他拿过弓箭,屏息悄声走近林中,此时无风,眼前茂密树木微颤。
下一秒就见着一人影狼狈掠过树丛,而他身后两只花豹穷追不舍。
花豹?这圈养的狩猎场怎么会有花豹?
魏渝不再犹豫,目露冷静,抬弓拉箭,只听唰得一声锋利箭羽直直刺入花豹腹中。
那人应该也得以喘息,一箭将另一只花豹毙命!
“钟岚?”
魏渝微惊,饶是他百般算计也没想到堂堂钟家少爷能落单到被花豹围堵。
钟岚脸色更苍白了些,捂着流血的胳膊不说话。
魏渝见状,抽出一支弓箭划向他的衣袍,就听着钟少爷咬牙道:“你!”
魏渝皱皱眉:“你受伤了,不撕你的衣服难不成要撕我的衣服吗?”
他撕下钟岚的袍子一角,三两下就将布条缠在他那只流血的胳膊上,又拿出先前分给众人的荷包:“吃三粒就成。”
钟岚疼得差点厥过去,死咬着嘴唇:“我,我从不吃来路不明的药!”
“那你就疼着吧。”
魏渝很会识人,像是张维扬和乔四海那种大脑空空,心思单纯的少爷,只要陪他玩好哄好,时间一长这种人便会听之任之;但像是钟岚这等傲娇聪明的人,你越给他好脸色,他越觉得你巴结,你越不理他,他反而觉得你出淤泥而不染。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钟岚又急又臊道:“没有水,我怎么吃!”
魏渝蹲下来平视他,勾唇笑道:“张嘴。”
钟岚不情不愿的微微张嘴,还没反应过来那苦涩药丸就砸入喉咙里,他当即难受地想吐,不料却被这人捂住嘴巴。
“咽下去了?”
钟岚眨眨眼,点了点头。
魏渝松开手,意有所指道:“这种私人猎场为何会有花豹?”
按理说只会有些食草牲畜用来哄这些少爷玩。
钟岚脸色一沉:“有人想杀我。”
魏渝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那我得走了,有人想杀你,你却被我救了,那人知晓后岂不是也恨上了我?”
话音刚落,林中就传来呼唤钟岚的声音。
钟岚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人三两下就跑蹿离去。
他微微皱眉,心里有些困惑。
此人竟然不想利用救他一事问他祖父邀功?.
因着钟家少爷在普陀山遇袭一事,这场七日会宴只操办两日就匆匆结束。
许多人表面上关心钟少爷伤势,心底却气得要死,这么好一个结交大户家族的机会就这样夭折了!
这些人中也只有魏渝收获颇丰。
自打这日起,张维扬和乔四海几人就与魏渝十分交好,尤其是在他们看到停靠在明州港的魏家商船过后,真心觉得魏渝有本事,他明明与他们同岁却能经营这般生意,听说去年十月份就火得沸沸扬扬的山参雪蛤铺子竟然也是出自魏渝之手?
这些人都是家中受宠老幺,因着上头有顶事的兄长父辈,他们接触不到家族生意,这十来年来也被教育只要会吃喝玩乐就够了,可今朝与魏渝玩在一处,此人大方又会玩,每每听着他对世事的思想和见解,这些富贵少爷也动了想要经商的心思。
这一日,张维扬做东,请着众人来到小月阁吃酒。
魏渝忙着商船一事来得稍晚些,等他到时就见着阁中多了难得一见的钟岚。
“魏渝,你又来晚了,快快,罚酒,罚酒!”
张维扬比前两个月又胖了点,挥着拳头替魏渝说话:“魏渝可是还有铺子和商船要管,来晚些也能理解。”
“不如我喝一杯意思意思?”
魏渝倒一杯酒喝下,笑眯眯道:“维扬,你怎么这么急着给我下帖子?”
张维扬看一眼钟岚,道:“我听说你们家的商船要回幽州了?”
“正是,这月中旬就返幽州。”
张维扬有点兴奋:“那你船上可还有空闲地方?你也知道我家是茶商,乔四家里做丝绸生意,还有李舜家里做木材……”
就在众人以为魏渝肯定会像往常一样答应他们任何要求时,却听魏渝为难皱眉道:“不巧,船上没有空余之处。”
“啊?”
张维扬脸色是肉眼可见的失落:“一点地方也没有了吗?”
乔四海倒是明事理:“也怪我们想一出是一处,今儿都三月初五了,还有十来日就开船,魏渝哪里能算到咱们也想做买卖呢?”
魏渝故作沉默,知道放出的鱼线该收回来了,于是道:“你们真想做买卖?”
“想做!”
“对,我们想跟着你做!”
魏渝看向默不作声的钟岚:“钟少爷今儿怎么有闲过来?”
钟岚抱着肩膀冷冷瞧他:“我听说这些蠢货想要做生意,我怕你把他们卖了。”
这个钟岚偶尔也会与他们聚在一处,不过总是脸色傲娇,不置一词。
魏渝轻笑:“我是真心把维扬和四海他们当做朋友,如何会卖了他们?”
乔四海叹气道:“阿岚,魏渝虽说与我们相交短短几月,可教会了我们不少东西,往日我们只知道喜好酒色斗蛐蛐,可是现在我们知道轻重也知道为自己日后考量了。家里人表面上任我们玩乐,可心底就是瞧不上我们,认为我们烂泥扶不上墙,我们与你不同,你身子不好,虽然不能掌权钟家,可钟阿爷百年之后定会将一半家财都留给你,可我们就不一样了,只要当家做主的不是自己,日后的生活谁说得准呢?”
有一少爷气道:“对啊,我爹宁可将生意交给妾室生的大哥,也不给我,若是真让他当了家,我娘还有我妹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钟岚脸色苍白气道:“你们真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我说一句话,你们为了他怼我一百句!”
他起身道:“那我走就是了!”
“阿岚……”
“哎呀,阿岚你说你……”
“钟岚,坐下。”
钟岚脚步一顿,这天生惨白的脸蛋好似都气红:“你竟敢直呼我名讳!你让我我坐我就坐?你以为你什么了不得人物吗!”
魏渝笑道:“你这么关心朋友,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张维扬马上扶着钟岚的肩膀:“阿岚,你打小就聪明,不如坐下来帮我们听听?”
魏渝道:“这个生意可是比商船生意要赚钱。”
“魏渝,莫要卖关子,快说给我们听听?”
魏渝:“我们合力做钱庄,如何?”
“钱庄?”
张维扬挠挠脑袋:“可是明州是有钱庄的。
钟岚冷呵一声:“你如何能让别人把银钱放入你的钱庄?而不是选择明州的老钱庄?”
魏渝笑道:“明州的钱庄只能兑银票和存银且存银还要商民给钱庄保管费,是不是?”
乔四海一脸肉痛:“对,明州的钱庄是这样!我的银子放在钱庄几年了,保管费当真不少。”
魏渝又道:“但咱们的钱庄不仅涵盖寻常钱庄一切事务,商人往咱们的钱庄存银,我们不但不要保管费,反而给他们钱!”
“什么!”
张维扬急了:“还要给他们钱?那咱们这钱庄还怎么赚钱!”
其余人也是一脸质疑不解。
他们知道魏渝是个小善人,也跟着他去过城外的魏家救济堂,不得不说魏渝是当真舍得给难民花银钱,所以他现在是想劫富济贫再建一所救济堂?
魏渝既然能提出来这一点,自然也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他懂人心也懂人性,所谓无利不起早,若是他魏渝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这些少爷能捧着他吗?能在见识过他的商船和铺子之后好言好语让他带他们赚钱做生意?那是因为看到他身上的价值!
故而想让商人往他们这里存银也需要让商人看到魏家钱庄的价值。
不过这些心里话魏渝不会详细说出来。
“商人存银,我们会给他们微薄利钱,商人借银,我们问他们要高额利钱,咱们可以用存进来的银子借给来借钱的人,因为每存一日都有利钱,故而不会所有人都着急取银,而我们就可以利用利钱和存银做许多买卖。”
魏渝道:“比如说借银,这就与我常和你们说过的当铺很是相像,能以宅院铺面抵押银款,若是过期还不上银钱,我们可以将宅院铺面收回。现阶段的钱庄是做放银存银,靠利钱吸引商人。日后钱庄壮大,我们可以将魏家钱庄开遍大康重要之地,譬如京城、晋州、徽州、申州等经商必到之处,凡是在魏家钱庄存入银钱的商人可用专门票据到任何一家钱庄取用银钱,这个票据日后需要好生研究,以防止骗子造假……明州的钱庄服务商和民,咱们的钱庄只供应商人,门槛越高,咱们也有保障,自然能赚取的汇费和利钱也就越多,更重要的是利用对方异地存银的时间差,用这些银钱进行商船经商和买卖,这又是一笔赚钱的路子。”
张维扬和乔四海只听了个半懂,遂双双抬头看向钟岚。
钟岚沉思一会儿道:“若是他们出银支持你,你给他们多少分成?还有你说想将钱庄开遍各地,你就不怕天高路远,家贼难防?”
“各位若是慷慨解囊与我共同促成明州的第一家魏家钱庄,自然是按着各位出资多少决定分成多少。”
这些事情魏渝早就考虑过千百遍,淡笑道,“你们与我一道出钱操办钱庄,我是东家,你们也是东家,咱们就占着这钱庄的银股,每人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至于钟少爷所说我也考虑过,人心难测,人只会对自己忠心,譬如京城有一家魏家钱庄,为了防止家贼,可以让掌柜和伙计为人力股,单单伙计就占有三成利……不过咱们现在只需要做好明州的钱庄,至于异地钱庄还需要从长计议。”
钟岚心里感叹此子厉害,深深瞧他一眼:“你倒是真的不简单。”
魏渝微微笑着:“钟少爷过誉了。”
张维扬和乔四海旁的听的晕晕乎乎,但是魏渝一句“我是东家,你们也是东家”算是真挑起他们的好胜心。
“魏渝,那你需要我们凑多少银子?”
魏渝看五人一眼:“你们先说说在不惊动家里的情况下能拿出多少银子?”
“不惊动家里?”
“这个钱庄我打算先以外地商人的名义先开起来。”
魏渝把这盘棋下的这样大,为着就是吞掉马总督的鼓楼,怎么可能让人知晓这个钱庄是由他操控的?
他又笑道:“若是等到钱庄真的红火起来,就连你们家族的人都需要上咱们的钱庄运作银子,到时候再告知他们,你们就是这个钱庄的东家,想来他们应当会后悔没有早些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你们。”
乔四海眼睛瞪得锃亮:“好!就这么办!我手里现在有三万两现银!”
魏渝微微挑眉,心道这不愧是大户人家,就连不当事的少爷也有这么多现银。
张维扬忽然有点微缩:“我有不到五万两。”
“张维扬你别装了,你娘你祖母见天给你零用,你手里就五万两?”
“真的只有五万两啊!”
张维扬苦着脸道:“我,我这不是太胖了么,我娘怕日后新媳妇嫌弃我,想让我瘦瘦身子,她就和祖母一道削减了我的零用,我这些银钱还都是这些年在嘴下攒的呢。”
李舜和另外一人就更少了些,一人只能拿出不到一万两白银。
“李舜?你的钱呢?你怎么就这么点!”
李舜道:“我这天天与妾室的孩子斗智斗勇,为了讨长辈欢心,钱都用了出去!”
魏渝平静看着他们争吵,忽然道:“其实我也不缺合伙的人,你们也知晓我山货铺子在鼓楼有多红火,每月进账都不少于十万两,你们若是银钱不够,日后我再有买卖再拉你们入伙如何?”
“这,这……”
张维扬看向钟岚,急道:“阿岚,我知道咱们这些人当中你最有钱,不如你与我们一道做钱庄生意,如何?”
旁边人都在劝:“阿岚,你就帮帮我们,和我们一道做钱庄生意吧?”
“钟阿爷在的时候能护着你,若是有一日……”
也不知是被吵烦了还是钟岚本身也想做钱庄生意,最后他冷着脸道:“罢了,此事我要仔细想过才能做!”
魏渝微微挑眉,心中一片明朗。
魏家商船即将返回幽州,明州钱庄的事情再一敲定,剩下的事情就愈发好办了。
魏渝回到家中时就见着云风两眼红红小跑过来。
他好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
云风破涕而笑,擦擦眼泪:“小东家,赵师兄回来了!”
“赵,赵师兄回来了?”
魏渝双目缓缓瞪圆,满脸震惊欢喜:“我哥哥终于给我来信了!”
第162章 第 162 章 见面
京郊一处庄雅宅院门前散落一地破碎的炮竹红纸。
魏家住得偏些, 左右没有友邻祝贺,所以也没让门房大洒铜钱。
几个身着红衣的官差一路敲锣打鼓来到院子,为首的人喜笑道:“恭喜魏学子, 贺喜魏学子, 摘得春闱杏榜第一!您去岁先中解元,今朝又中会元, 小的祝您一鼓作气, 三元及第!”
说着身后的人也将红木托盘里的东西呈了过来。
魏承打眼一扫, 便见到贡士文书、两锭黄金和一张田契。
他面有淡笑, 颔首道:“承诸君吉言,劳您从城内跋涉至此。”
一旁的云天几人接过托盘, 又很有眼色将喜钱送到他们手中。
送走报喜的官差,魏承也快步来到堂厅会客。
这些倒也不是外人,大都是魏承多年同窗好友, 凤阳镇孙县令的儿子孙览,徽林私塾的张师兄,邺城宋家宋子明。
大康近年国泰民安,边疆稳定,故而此次春闱放宽许多, 全国共有一百五十人取得贡生功名,这里的宋子明和孙览也同样入了红榜, 前者中了第七十八位, 后者中了一百四十七位,就是张师兄不幸落了榜。
不知道旁人怎么想,孙览是真的满意自己的成绩,偌大幽州也就出了他与宋魏三个贡生,而且他们这些贡士只要在殿试时不作死, 到最后都会有一个进士出身,这已是祖坟冒青烟,光耀门楣的幸事了。虽说打小交好的魏承在数百人才中拔得头筹,明晃晃的会元头衔令人垂涎,他的擦线成绩与之比较更是有些不能看,可他是见识过魏承过目不忘的逆天本领以及这人只要没学死就往死里学的狠劲儿,有时他都在想幸亏小罐罐有能耐,是做大名鼎鼎的山参药材生意的,家中常有珍贵药材给魏承补养身体,不然就是大罗神仙也扛不住十年如一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啊!
红榜已揭,尘埃落定,几人也不用再顾忌考后谈论题目惹自己伤神,就缠着魏承给他们讲讲会试那几道极难的策论。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门房一趟又一趟来报,说是有人到府贺喜。
官员为了避嫌自然不会明目张胆拉拢,多是一些知名的文人雅士和在京城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派来的官媒人。
魏承神色淡然:“礼不收,人也不见。”
张师兄噗嗤笑一声:“魏承啊,我瞧着你也是要在京城久居,旁人也就算了,媒人可不能不见,你日后聘妻纳妾可是都要经过媒人这一手,小心她们记恨你,给你聘个丑娘子壮夫郎!”
“话糙理不糙。”孙览也笑道,“你现在已经推了她们,再把人叫回来也不像样子,不如明儿你让云天备些好礼送去官媒聊表歉意?”
向来话少的宋子明也跟着附和两句。
这些年,张师兄和孙览就在老家娶了妻室,就连一板一眼的宋子明都娶了夫郎。
魏承却摇头:“不必。”
他垂眸轻翻一页书:“我已心有所属。”
“什么!?”
“啊?!”
众人大惊,孙览险些摔了茶盏,满目惊讶:“魏承,你再说一遍?!”
张师兄不可置信:“他说他已心有所属!他怎么会心有所属呢!”
魏承挑眉他们一眼,无奈笑道:“我是人,我有三情六欲,如何不能心有所属?”
“怪事,怪事。”
宋子明晃晃脑袋,懵懵道:“魏兄,我是真想不到你心里除了读书和弟弟,竟然还能装下旁人。”
魏承扫他一眼,面不改色,悠悠起身:“你们慢坐,我要去给罐罐写信报喜了。”
见着魏承走了,几人凑在一处也没怎么论经。
“子明兄,你这两年与魏承走得近,你可知晓他心上人是何模样?”
“不知。”
宋子明摇头,又道:“魏兄平日极度整洁,我猜这人会很貌美。”
张师兄啧啧两声,有点高兴:“哎呀,咱们小罐罐要有嫂嫂咯!”.
会试三月下旬出了成绩,四月二十五日考入春闱的贡生便要前往皇城参与殿试。
两次考试之间只隔着一个月,比任何一场考试的间隔都要短暂,所以许多学子这时候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更为刻苦的读书练字,不再见客闲逛。
魏承倒是雷打不动早起练石锁,再去墨斋练字,偶尔也会去永顺书市看书,晌午就回府读书。
自打魏承在萃云园的题刻完工之后,墨斋里不少文官都想与他相交,甚至还有人旁敲侧击的问他是否愿意做内阁大学士的门生,有门道替他引荐云云,魏承知晓其中利害,更不想轻易站队,只用不谄媚也不高傲的态度回绝了这人。
如今他又中会元,府邸拜帖更是如雪花般袭来,他也只得以准备殿试为由一一推拒。
这一日,墨斋的人比往日多些。
魏承稍一打听才知道今儿是官员休沐日。
他来到自己常待的静室,就看到在墨斋里最为熟稔的慕子盛。
这个慕子盛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痴,单单一个“正”字就能不眠不休写上几天几夜,而魏承也是精益求宫中浩羔楞陶陶精之人,不免对此人有些高看。
其实一开始他们谁也不搭理谁,可相处久了,难免会说上几句话。之后魏承便知晓此人不仅极擅书法还擅长论经问道,而魏承自打启蒙之后,先入徽林私塾又入幽州府学,很少有人能与他你来我往的辩论,他们有时会因着一问策题从早辩到傍晚。所以这时间一长二人便也成了互相点评书法,互赠墨宝的友人。
“慕兄。”
“照野。”
慕子盛比魏承年长,二人相熟之后他便唤了魏承的字以示亲近。
慕子盛显然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他宽松青色的长袍下摆满是墨汁,手里握着粗犷毛笔:“照野,你来看看,这几个字如何?”
魏承放下书箱走过去,就见着扁长书卷上写着“寰中自有圣人出,九曲黄河水不浊”几个大字。
他瞳孔微怔,很快敛眉道:“慕兄今日的字与往日相比有些不同。”
慕子盛哼笑一声,好心情的拢拢宽大袖袍:“哪里不同?”
“势如利箭,锋芒毕露。”
慕子盛大笑两声:“照野,那依你所见,寰中自有圣人出,九曲黄河水不浊,此句是正解还是误解?”
魏承不正面回答,严谨道:“古谚也曾云,圣人出,黄河清,贤人辅,泰阶平。以此可见,慕兄所言是正解,可史书并未记载哪一年哪一日哪一时辰黄河水清,世人也从未见过黄河水清,如此也算作误解。”
慕子盛听后笑笑,抬手点了点他:“你今日与往日也有些不同,说起话来有些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意思了。”
魏承微微笑道:“慕兄,倒也不是我小心,只是自古黄河长江一论,没有是非对错,黑白之分,只有权衡之术。”
“权衡?”
慕子盛深深瞧他,笑道:“那你以为长江清,黄河浊,这高下立判,如何权衡呢?”
“长江清又如何?大康十五年八月,暴雨连绵数日,长江中下游以及太湖流域洪水泛滥,堤坝溃决,六省一百五十县受灾,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而黄河虽浊却灌溉两岸农田数千年。反之,纵观史册,先有大禹治水,后有黄河流域多现洪灾。而长江亦是如此,虽有灾祸,可它以身为界,灌溉养育两岸农田,造福百姓不计其数。”
魏承目露坚毅,平静道:“这世上不能只有黄河没有长江,亦不能只有长江没有黄河,所谓权衡,便是长江泛滥,就治理长江,黄河泛滥,就治理黄河。正如圣上之道,贤时用,不贤则黜。”
慕子盛沉默良久,忽然笑道:“魏照野,你生了一副慈悲君子相,却是真有大才。”
“我听说此次春闱你考取头名?”
魏承边低头研磨墨水边道:“不过是仰承天恩,侥幸而已。”
“不必谦虚,你我如此相熟,我还不知道你的才学?”
慕子盛见他开始磨墨,也提步来到案前,道:“今日有闲,我们便比赛摹写钟繇的《宣示表》,如何?”
魏承点头应是,面上平淡如常,可心中隐约猜出了慕子盛的身份。
慕子盛。
慕形音木,子,为李。
盛,炽热,为赫。
李赫,正是当朝太子是也。
三月转瞬即逝,魏承照旧每日读书练字想罐罐,在京城大林寺满山桃花盛开的日子也迎来了殿试.
四月二十五日,于皇城太和殿举行殿试。
此等大事,无一人敢懈怠疏忽。
像是魏宅远在京郊,魏承考虑到今日官路定会车马堵塞,故而早在二月上旬就预订好离着皇城最近的客栈,等他昨日入住时便发现客栈人满为患,拥挤不堪,还有不少学子挤在大堂打地铺,甚至有些人没寻到最近的客栈,竟妄想夜宿皇城外,皇城重地,连只苍蝇都不可靠近,这些人在看到层层把守的官兵时吓得两股战战,逃也似的跑回偏远客栈去了。
五更天,来自全国各地的一百五十名贡士身着浅紫氅衣规规矩矩站在宫门前。
两边皆是身披铁铠,面色严肃的羽林军,众人不敢放言乱语,只得埋头苦站,任由时辰一刻一刻流走。
天边朦胧夜色渐渐泛白,晨曦光辉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时,他们耳边终于响起浑重威严的开门声。
“进!”
“进!”
“进!”
魏承是此次会试第一,他站在所有人前面,也率先看到朱红庄严的宫门逐一破开的壮观之景,他那双清冽眼眸好似盛载不下这般震撼,胸中也荡起浩然之气。
这是魏承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权力只向第一人挥手的真正意义!
朱墙黄瓦,汉白玉柱,巍峨肃穆的金銮殿就在眼前。
众人受着提调官指引在殿外三跪,来到殿内之后又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离着大殿有些距离,众人瞧不见圣颜,只能听到顺真帝略有年迈,金声玉振的嗓音。
“平身。”
提调官唱词之后,众学子便按照会试名次安安分分坐在考桌旁,他们对面还有八位神色凝重,不苟言笑的朝廷大官。
为首的是内阁首辅冯兆贤,次辅钱征,剩余六人是部院大臣和监试御史。
大殿内时不时还传来顺真帝的低咳声。
锣响三声,殿试正式开始。
魏承坐在最前面,也离着诸位大臣最近,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首辅冯兆贤的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所作策问越写越顺,下笔如有神助,整个人也就放松起来,不再理会任何人的驻足和目光。
可是别人就没有魏承这样的好心态了。
有几人因着监试御史频繁在他们桌前走动,握笔的手一直发抖,闹得满头大汗,险些殿前失仪!
今年与往年不一样,总共三道策问,考生答完一道收上去一道,由着首辅次辅等人依次阅完,会按照由优到劣呈现给龙椅上的顺真帝。
此次殿试一直考到午后,一声钟响,众学子跪拜之后走出大殿,从东角门离开。
“呼……”
直到走出皇城,众多学子才敢喘出这口气。
“紧,紧张死我了!”
孙览和宋子明更是互相搀扶着:“我本以为殿试是最容易考过的,没想到竟然比任何一场考试都难!”
在天子眼皮底下考试,哪能是那么简单的呢?
魏承其实也出了一身汗,他拍拍二人肩膀,劝慰道:“明日五更还要在宫门前等待放榜,我的住处离着皇城近些,你们今晚就随我一道挤挤吧。”
二人没有罐罐这么能赚钱的弟弟,自然也买不起京城的宅院,这些日子也是在偏远客栈住着。
听着魏承这么说,二人都很高兴:“那我们可就叨扰了!”.
皇极宫,金銮殿。
顺真帝轻咳两声,闭目养神,以手抵着额角,幽幽道:“诸位爱卿以为谁的文章最好?”
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首辅冯兆贤上前一步道:“臣以为幽州学子魏承,晋州学子周显徽,平州学子莫如海文章最优。”
“嗯。”
顺真帝又咳两声:“我记得这个魏承是春闱会元?”
次辅钱征道:“回陛下,魏承是春闱会元,莫如海和周显徽在他之下。”
“太子以为呢?”
一旁站着的太子李赫恭敬道:“父皇,儿臣以为这几人文章各有千秋,但此次科举,破例连出三道考题,为着是选拔能为民为国做实事之人,而不是一味堆砌辞藻,歌功颂德,唯有国之利器,方能护我大康的江山社稷。”
“嗯,太子所言有理。”
顺真帝睁开眼睛,又将九份考卷细致看来,最后从中择出三张工整漂亮的卷子,浑浊年迈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叹一句:“太子,你瞧,此子字迹堪称大家!”
太子李赫恭顺道:“父皇说得极是,这人的字自成一派铮铮风骨,想来日后也是个铿锵之臣。”
状元,榜眼,探花三榜一定,后面的人依次填榜即可。
顺真帝正欲摆驾回宫时,忽然道:“江大伴,魏承这个名字,朕有些耳熟啊……”
江大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早就简在帝心,忙道:“皇上,奴也觉得耳熟,哎?是不是幽州知府口中那个在孝期也能自创万字农书的魏承?”
次日,五更时分,天还没亮,宫门外围满前来看榜的学子。
此时便是他们十年苦读的最后等待!
忽然听着有人激动大喊:“宫门开了!宫门开了!”
一时之间整个队伍都乱了起来,人高马大的官差竟也拦不住平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
饶是魏承向来心如止水,在这个重要关头整颗心脏也高高提起,面色绷紧,宽袖里的手也紧紧攥着。
就见一行身着官袍的人站在高处,为首的人正是昨日的提调官,他高声道:“众人听旨,今陛下策试天下贡生……幽州凤阳人士魏承,高中榜首,一甲第一,三元及第!晋州阳城人士周显徽……”
“状元!”
“状元!”
“魏承,魏照野,你中了状元!”
也不知是孙览和宋子明的声音太大,还是魏承太过震惊和惊喜,他有那么一会儿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是被海水堵塞了一般,整个人踩在地上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过来,笑着拱手与众人道谢。
宋子明中了二甲,赐进士出身,孙览中了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众人知晓自己功名又被带去太极殿跪拜谢恩,在一切封赏流程走完之后也就只剩下最后的环节——状元游街。
今天应当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乐声四起,临街的繁华古楼木窗大开,笑嚷声不断。许多女子哥儿都拿着花朵去砸打马游街的一众进士,道路两旁也围满想要一堵状元探花榜眼真容的百姓。
“真威风啊!”
“那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嘿!您倒别说,今年这状元郎倒是比探花还俊!”
“状元就是状元,一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格外英俊!”
为首的人正是魏承,他头戴展翅乌黑状元帽,内穿圆领白色补服,外穿朱红长袍,肩膀长挂霞光红披,脚踩黑靴,玉树临风的骑在高头白马上。
又因着他面如平湖,清冷英隽,生得一副玉质金相,直引得过路百姓惊叫声不断。
魏承低头抖落砸在自己身上的香囊鲜花,掌心只悄悄握着一个其貌不扬小荷包。
忽然,他清冽目光一顿,怔怔地看着人群中的一人。
“哎呀,状元郎怎么从马上跳下来了!”
第163章 第 163 章 亲吻
这芝兰玉树的状元郎骤然翻身下马, 惹得围观百姓愈发熙攘混乱,谁都想走到近处仔细瞧瞧新科状元的英俊模样,站在高处看热闹的哥儿姐儿见此情形也愈发激动笑喊着往他身上丢香囊砸香花。
自古就有榜下捉婿, 游街定情的美闻, 难不成这人真对谁一见动心?
魏承目光紧锁着那抹清俊人影,在看到他被人群挤得踉踉跄跄时, 便再也顾不得身上碍事的锦绣红披, 将其扯下潦草缠在腕间, 又从袖口掏出钱袋, 猛地往空中一抛,哗哗碎银犹如天女散花, 落在四处。
人群顿时传来声声喝彩,百姓也都被银子吸引过去,互相推搡, 你争我抢,这银子可比状元郎香!
魏渝见着无人挡路,高挥着手臂:“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魏承阔步上前,红袍翻飞,紧紧拥住朝他奔跑而来的魏渝。
他深眸隐颤地看着这日思夜想的人, 欲言又止,万般衷肠也只化成一句:“你, 你进京赶路累不累, 饿不饿……”
魏渝轻笑出声,哥哥就是哥哥,如此意外惊喜的时刻也先挂念他累否饿否。
“我不累也不饿。”
魏渝杏眸微红,激动道:“哥哥,恭喜你三元及第, 高中魁首,我本以为赶不上这大喜日子,没想到一到京城就听说有状元游街……”
魏承笑叹道:“终不负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也不负你多年期许。”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咱们回家。”
“回家?”
魏渝稍愣:“不继续游街吗?”
“在你来之前队伍已经打马走过几条街了。”
趁着混乱之际,魏承牵着魏渝的手快步离开此处。
直到上了魏府马车,兄弟二人的手还牢牢握在一处。
“怎么会突然进京?”
魏渝笑道:“我是在三月初五收到哥哥的书信,知晓了哥哥四月下旬就要殿试,正好那时我的生意忙得差不多,又想着金榜题名如此大事,我实在不想错过,所以就动了进京的念头。咱家的商船原定三月十五日离港,我便作主提前十日出发,船至平州,我带着仆从再乘平州到京城的粮船,辗转数日,终于来到京城。”
魏承颇为动容:“这一路走来,辛苦你了。”又问,“魏家商船折返幽州是何人跟船?明州的商铺可有人照料?”
“我让甘九大哥和杨泰随船回幽州,魏春几个大管事和涣哥儿照料商铺,我在明州还结识了几位家世不凡的少爷,他们有求于我,自然也会上心我的铺面。”
魏承眉毛微动:“家世不凡的少爷?”
魏渝笑着点头,于是又将在明州发生的所有事情与哥哥细致说过。
“……我离开明州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并不是头脑一热,自古强求不是买卖,钱庄筹银一事也要多给那几位少爷时间。自打救济堂建完之后,漕运部院的刘参政就数次相邀,话里话外是想让我替马总督赚钱,我为了不得罪也不应承,只能整日与他打机锋。后来这人忽然消停了几日,我纳闷就派人打听,哥哥你猜怎么着?”
魏承含笑道:“怎么着?”
魏渝嘲笑道:“这一打听才知道这刘参政在青楼醉酒狎妓伤了身,是被家仆和龟公抬出来的!这样的人竟然也是朝廷大官,实在可笑,如今我忽离明州,他和马总督应该会对魏家商行放下心防。”
他说完就发现哥哥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魏渝眨眨眼睛,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尘?”又乖乖摇头,“不会呀,想着要见哥哥,我特意在船上仔细梳洗过自己,还换了新衣裳……”
“没有尘。”魏承轻笑,“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许多。”
“哥哥发现了?”
魏渝眼珠亮亮,微抬着下巴:“我不仅长大了还长高了呢!”
许是明州水软,魏渝今年是真的长大不少。
二人在长街并肩行走时魏承就有所体会,魏渝的个子竟蹿长到他的肩膀处,当年路还走不稳的三头身小宝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六尺男儿了。
这人四肢一抽长,身姿就清瘦,他的脸庞也褪去幼时圆润,轮廓分明,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间漂亮得晃人心神。
“嗯。”魏承目露温柔,“的确长高了。”
魏渝忽然被看得有些脸热,又看一眼被哥哥握紧的手,有些欢喜也有些无法言喻的羞意。
颠簸封闭的车厢里,二人目光相接又分别错开,各自心头都漫起甜蜜情绪。
“哥哥。”
魏渝将头靠在兄长肩膀上,小声道:“你想我么?”
“想你。”
魏渝抿了抿唇,轻轻晃了晃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有多想啊?”
半晌也没听到哥哥回答。
“哥哥?”
他抬头就见着兄长那双清冷含情的眼眸正深深看着他,他心跳极快,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
魏承扶着魏渝的脸颊,哑声道:“我白日想你,黑夜也想你,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在想你,甚至我常常在想,万钟于我何加焉,我们一同长大,我们不分彼此,我们为什么要分开,我们最不应该分开。”
说完,他的唇就轻轻落在魏渝的额头上。
这个额头吻短暂到一触即分,可还是教魏渝怔愣片刻,心脏也传来巨大震动,他不知打哪儿生出一股勇气,红着脸蛋试探地贴了贴兄长的薄唇。
忽然,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抵靠在车壁上,细瘦腰身也被大手紧紧钳制,清冽的雪苔气息将他笼罩得严严实实,一瞬间仿佛风雨欲来。
“哥哥……”魏渝眨了眨眼,他有些害怕了。
“乖,谁教你的?”
魏承与魏渝额头相抵,鼻尖挨着鼻尖,他嗓音低哑微沉:“告诉哥哥,是谁教你的?”
魏渝的身体有些难以自控的颤抖,他很乖很乖的说:“哥哥,没人教我,是我在明州小月阁看到的,是我看到的……”
“嗯。”
魏承低笑一声,大手安抚似地扶着他的后脑,温热呼吸落在他耳边:“还看到什么了?”
魏渝觉得这样的哥哥又严厉又英俊又令他心生悸动,他很喜欢与这样的哥哥亲近,喜欢到眼睛都不自觉湿润了:“没有了,哥哥,我没有看到别的了。”
“乖。”魏承轻而易举就将人揽抱在怀里,叹息一声:“哥哥抱。”
魏渝的两条长腿搭在魏承的腰间,他紧紧环抱着哥哥的腰身,脑袋也靠在哥哥胸膛前,小声道:“哥哥,我又长一岁,我真的长大了,我现在见识过幽州以外的天地江湖,也结交了许多不同品性的友人,可我发现任何美景都无法与你比拟,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哥哥的存在,我只想要哥哥,只想与哥哥永远在一处,如今你能替我解惑了吗?”
“傻孩子。”
魏承指腹摩挲着掌下雪白的脸颊,轻抬起魏渝的下巴,四目相对,他低声道:“我亦心悦你许久,我想与你长相厮守。”
他们目光纠缠,呼吸逐渐靠近,魏渝最先受不住美□□惑,红着脸轻轻碰了下兄长的唇角,可这一次魏承没有放过他,大手牢牢扣住他的后脑,偏头加深了这个吻。
魏承流连地蹭吻着魏渝饱满湿红的唇角,感受到他笨拙又乖巧的回应,心中爱意更甚,又试探地撬开他唇缝,温柔地吃吻着他嫩热的舌尖,而魏渝早就瘫软地承受着这股陌生又兴奋的刺激,耐不住一般可怜地喘息,雪白指尖紧紧攥着兄长的红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化成一滩水。
忽然,他的眼睛被轻轻遮住了,视线受阻,搅|动唇舌的水|声愈发清晰的传送到他的耳边。
魏渝又羞又急,慌乱道:“哥哥,我要看你,让我看着你……”
“乖。”
魏承放开魏渝的唇,改为缓缓深情地亲吻他的眼睛,低喘道:“是哥哥见不得你失神的样子。”
会让他对宝宝更坏。
第164章 第 164 章 喜欢吃嘴
皇城离着京郊有些远, 这段路程也正好方便了许久未见的兄弟俩互诉衷肠。
“哥哥,这是我头一遭见你穿红。”魏渝懒成一条软猫斜靠坐在魏承怀里,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玩着哥哥修长的手指, 又仰头瞧他一眼, 眸中欢喜更甚,“瞧我, 被哥哥中榜冲昏头脑, 都忘了问哥/哥/日/后要做什么官?平日穿什么袍?”
“哥哥今日被赐翰林院修撰, 从六品官, 平日只能穿石青袍,若是日后能有所造化, 升迁至四品官员,便可穿绯色官袍。”
魏渝知晓官员升迁有多难,有多少人苦守着九品芝麻官过了一辈子, 他可不想给哥哥压力。
他动动腮帮,嘻嘻笑着:“管他几品官呢,我们关门在家自己穿红衣裳还不成吗?”
“那自然是成的。”魏承回拢住他的手,顿了一顿,放轻声音, “不说做官,就说堂而皇之地穿红袍倒是还有一种情形。”
“什么情形?”魏渝困惑眨眼。
魏承薄唇轻动:“成亲。”
“成, 成亲?”
魏渝微微瞪圆眼睛, 心里活像蹦进来一只跳得欢快的兔儿,他清咳一声,眉眼灵动:“这,这成亲倒是真比升官容易呢。”
魏承顺了顺他微乱的鬓发,心中了然, 温笑道:“再等一等,等你的钱庄生意稳定下来。”
到那时候罐罐去哪儿,他也想法子外放去哪儿。
魏渝抿唇笑了会儿,自然知晓哥哥话里的意思。
钱庄的事情不稳定下来,他们还是一南一北,分别两地,就像是甘九大哥和师父那般,他有几次瞧见甘九大哥出神地望着远方,他便知道他是在思念师父了,故而这次商船返回幽州,他特意让他跟船回去。
魏渝见着马车还未停下,掀开布帘:“咦?怎么还没到家?”
“累了?”
魏承将人又往怀里揽了揽:“我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牙行买宅子,无奈城内的靠山宅子贵到令人咂舌,寻常宅院住人绰绰有余,但是杏儿和灰崽就要受委屈了,如此我便直接买下一处京郊宅院,远是远些,可后山占三千亩山地,两头小狼撒泼打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宅子离着皇城那么远,我听说官员天不亮要去上朝,哥哥住在偏僻京郊,岂不是天一黑就要起来去上朝了?”
“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大。”魏承笑着,“今日受训,听到吏官说正六品以下官员自愿上朝,哥哥是从六品,不上朝没人会指摘,上的话也是站在大殿外吹风旁听,并无面圣和进谏的资格,且说那翰林院公务繁重,我想着每逢初一十五去殿外站一站就成。”
“别说初一十五,我是一日也不想哥哥遭罪!”
魏渝拍拍腰间挂着的灰布口袋,瞧着形状应该是巴掌大小的小银罐?
他财大气粗道:“没事,明儿我带着哥哥再去牙行,你看中哪处靠山宅我给你买哪处!咱们现在有的是银子!”
魏承挑眉:“现在真的是罐罐养哥哥了?”
魏渝笑嘻嘻:“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么。”
魏承轻笑两声,觉得罐罐很是可爱,没忍住又摸了摸他雪白脸颊。
离着老远,魏渝就看到府宅门前停着一匹驷马马车和数匹高头大马。
“哥哥,你瞧,好威风的车马!”
魏承也掀开帘子仔细看了眼,稍有惊疑,沉声确认道:“是宫里的车马。”
“宫里?”
瞧着为首的马匹数量和车篷帷幕上的金珠玉饰也知晓不是寻常人物。
游街之前,榜首三甲及众进士早在太极殿下就领过官袍文书和其余封赏,家中为何还会出现宫廷车马?
马车一停,就见着在京城赁买的门房小跑过来,他脸色又白又喜,瞧着腿肚子都在发抖:“大,大人,您可回来了,府里来人了……”
他这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说,说是,是皇宫里的,的人!”
魏承来到堂厅便见着屋子站着十来内侍官人,上座的老者头戴内使帽,身着簇锦吉祥红袍,极白的脸皮略有松垮,并无须发,生得一副慈祥柔气的相貌。
云天正战战兢兢的立在旁边伺候着。
好在云天跟着魏大东家读过几年书,也见过不少世面,换作旁人见着这等大人物怕是连囫囵的话都说不明白。
魏承心里有数,疾步上前,便要跪道:“学生不知尊驾光临寒舍,劳您久候,万望恕罪!”
只一个“学生”就让江大伴心生喜意,知晓此子非不屑与司礼监挂钩的迂腐文官。
他放下茶盏,虚虚扶着魏承的手臂,没让他跪:“魏状元不必多礼,你这府邸离着皇城是远些,且说杂家到府也是与状元前脚后脚的功夫。”
双方落了座,仆从也奉上好茶,江大伴先是恭贺几句,魏承连忙恭谨致谢,他又问魏承的身家籍贯,父母亲族,魏承不敢隐瞒,一一作答。
如此,江大伴终于说明来意:“魏大人才冠群英,德行兼备,帝甚爱之,又思及你幼时失怙,亲母改嫁,却清贫向学,待母病故之后还能倾尽家财为母风光大葬,守孝期间又自创农书图谱造福幽蒙两州百姓,陛下闻之大赞大叹,故而特派杂家送来嘉赏。”
魏承自愧弗如:“学生枯羸之质,却受陛下如此圣典,实在愧不敢当。”
“魏大人,陛下向来最爱孝子纯臣,便说翰林院三年出一个状元,可魏大人却是头一个在封赏之后再受嘉赏之人,还望大人莫负圣恩呐!”
江大伴起身又展开诏书,堂中众人皆下跪听旨意。
圣旨所书便是江大伴所讲,剩下的便是一些赏赐和鼓励。
江大伴读完圣旨也没走,倒是与魏承又吃了一盏茶,瞧着很是欢喜看重他的样子。
待一队人浩浩汤汤离去,魏宅上下皆松了口气。
“哥哥?”
魏渝先前没有走近,见人走了才过来道:“这人身着红色官袍,但面相气度又瞧着不似……”
魏承挥手让人堂中仆从出去,这才与魏渝附耳道:“此人乃是圣上身边的大伴,司礼监掌印,官至正四品。”
“竟是这般厉害。”
魏渝恍然,又眨眼喜道:“圣上竟让如此人物来给哥哥送嘉赏,可见哥哥深得帝心。”
魏承负手摇摇头:“倒是没想到幽州闻知府竟在圣上面前提及过我。”
“闻知府?这又是哪一桩事?”
原来当年闻知府因着魏承所创农书,有幸进京面圣述职,他曾有意择魏承为婿,还以在圣上面前美言为甜头,可魏承却并不动心,二人当时不欢而散,后来魏承中幽州解元,闻知府只派人送了不少嘉赏,再无其他。
魏渝听明白了,笑道:“闻知府后头冷淡了,也是哥哥当年小小秀才就敢驳了他一城知府的面子。想来他心地不坏,一是怜惜兄长是璞玉,知晓哥哥会有大作为;二是若是哥哥夺得魁首,这也是闻大人暂任幽州期间最后一大政绩,孰轻孰重,押宝大小,闻知府应该也清楚。”
“你说得在理。”魏承回首看一眼满桌的锦盒,轻声道:“这嘉赏也该有你的功劳,当年秦氏病故,我守灵期间,也是你亲力亲为将她的后事办得风光,外人无一不说体面。”
“虽说她生前不仁,可咱们不能不义,她毕竟是哥哥的生母。”
魏渝其实知晓当年秦氏病故,哥哥心里也是有波动伤心的,与秦氏永不相见是一码事,秦氏正值壮年病亡又是另一桩事。
哥哥当年能在穿不暖吃不饱的境地下也将他捡回家,可见本性纯善,稚子心肠,饶是当年被秦氏狠狠伤了心,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母与子本就是绕不过去的坎,不然又怎么会不眠不休为秦氏守灵数日?常年被百年人参补养的好身体竟然还生了那样凶猛的高热?
秦氏活时并未顾及兄长,亡故之后他们给她风光大葬,倒是给兄长赚了好名声,偏偏还入了近乎愚孝的顺真帝的眼。
环环相扣,恩怨当真已了。
魏渝忙笑道:“哥哥,我刚刚在另一间屋子看到了你的官袍文书还有京城田契,倒是不知道圣上这又给了什么嘉赏?”
魏承轻笑道:“一道来瞧瞧。”
桌上摆着几个怀抱大小的朱漆木匣,魏渝依次打开倒是一赞又一赞:“黄金,白璧!”
“黄金百两?我怎么瞧着宫里赏赐的黄金,比我在明州换来的黄金颜色金亮呢?”
魏承笑道:“圣上所赐之物,内侍自然要常常打蜡擦拭。”
魏渝又将那对白壁麒麟捧起来仔细瞧了瞧,忽然看到什么,又连忙放下:“这又是什么?瞧着像是玉带?还是金镶玉?”
魏承接过一瞧,抚摸那玉带纹路,思索道:“传闻梁国曾有一侍郎,两袖清风,清贫为官,因着家贫,是以割肉为父做药引,梁王感念其孝义,特赐金镶玉龙穿玉带,赐予他为功勋孝子,此玉带算是皇室赏赐中的上乘之物。”
“这金镶玉带竟有这样威名。”
魏渝颇为震惊,不过他还是对黄金更感兴趣一些。
兄弟二人说话的间隙,就听门房来报有不少人派来送贺喜之礼。
多是在墨斋的文人,霍老送来一对青云白鹤玉像,这是寓意他青云直上,还有一人送来一套极为贵重的徽墨四宝,门房只说来人只说他是慕家管事。
魏承心里有数,知晓此人真正来处,他虽说不至于还礼,可还是要写帖子感谢一番。
待一众赏赐入了家中库房,由着云天云风两兄弟带路,魏渝便迫不及待前往后山。
这山上树木抽芽,草地返青,坡上有一四方小木屋,想来是哥哥特意为两头狼建造的。
云风一众仆从不敢进来,只在门外道:“小东家,咱家这山连着燕山山脉,两头狼许是跑出去玩了,就是天黑不回来,明日也应当会回来。”
“无妨。”
魏渝双手交叠置于嘴边,笑着冲天边吹了个响亮手哨。
这哨声空灵悠远,响彻山谷,惊起一阵翩翩鸟落。
忽然,地面震颤,明明无风,林中却传来风惹树冠的簌簌声响。
仿佛瞬息间,远处跑来一黑一灰两头威风凛凛的成年公狼,吓得踮脚往门里看得仆从又往后退了几步。
魏渝眼睛一亮,踢开袍边跑着上前,大喊:“杏儿!”
“灰崽!”
魏渝先闻着一股浓郁野牲气息,紧接着整个人都被两头狼扑坐在地。
“小主子!”
府中不乏有从京城赁买的仆从,见着这“可怖”情形吓得连忙出声。
云天向他们压手:“莫要慌张,这两头狼是小主子从小养到大的,它们通灵性,不会伤害主子。”
几个仆从连忙点头,心道到底是从幽州那山脉连绵的地方来的,竟然能打小就养如此野性的狼!
黑狼见着魏渝尤为兴奋,两只毛绒大爪像人一般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尾巴摆得欢快,不断委屈得嗷呜嗷呜叫着。
魏渝一笑,摸摸黑狼脑瓜,又摸摸一直在舔他脸的灰崽小软肚。
“乖,乖,都乖,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魏渝瞧着壮硕黝黑,精神饱满的黑狼,一时之间心下有些感慨。
十二年了。
他五岁那年将杏儿捡回家中,如今过去十二年,杏儿也有十二岁了。
在狼群中这样年龄的狼可以算作老狼了,可杏儿和灰崽身上瞧不上老态,毛发锃亮,四肢健硕,精神盎然,也不知是不是它们常年与小野参待在一处的缘故。
魏渝陪着杏儿和灰崽在山林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下山,云风才来劝道:“小东家,您舟车劳顿数日,早些歇着吧。”
他擦擦额上汗水,起身道:“成,我这就过去。”
他一走杏儿就咬着他的袍角,嗷呜嗷呜叫着,像是很不舍的样子。
魏渝笑着又抱抱杏儿:“我不走,我若是走会提前告诉你的,明儿我有闲了,带着小野参与你们一道玩!”
这小野参现在还在包袱里,一会儿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回了主院,他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便让人带着他去浴房沐浴。
待换上崭新衣袍回到屋子就听到里头有小野参的声音。
“哥哥爹,你想宝宝吗?”
兄长好像应了声嗯。
小野参明显高兴了,到处乱蹦乱跳,引来一阵动静:“那你想爹爹多一点,还是想宝宝多一点?”
兄长平静道:“想罐罐多一点。”
“什么!”
小野参炸毛了,一直重复追问道:“是因为宝宝不毛茸茸,是因为宝宝没有头发吗?”
魏渝想着再不进去,哥哥那样的好脾性也会被小野参磨疯。
他一推开门,就见着小野参咻得一下跳出老远,藏在柜子上的瓷白花瓶里,只露出头顶的小花。
魏渝失笑:“你藏起来做什么?我都看见你了。”
小野参慢慢探出雪白脑瓜,小小声:“爹爹说,宝宝不能随便跑出来,可是宝宝在包袱里待着很没趣儿。”
魏承道:“是我给赠礼之人回完贴子,想着帮你拾掇行囊,就看到它在包袱里滚来滚去,便放了它出来。”
这倒是像小孩子闯了祸,另一个爹爹出面解释求情的样子了。
魏渝觉得有点好笑,大手一挥,很有当家主人的派头道:“好啦好啦,出来就出来了,玩去吧。”
小野参一听,欢呼一声,不再伪装花瓶,又跳到一旁的铜器里探索去了。
桌上摆了八道荤素相间的菜,今儿是魏宅的喜庆日子,府宅上下都吃得极好。
魏渝吃着几口菜,觉得味道不错,比明州华而不实的菜好吃不少。
“没见着墨珠儿,它跑哪儿去了?”
“十二岁的猫儿,不如当年那般活泼好动,仆从午时见着它在树窝中睡觉,想着今日家中有喜,我特意让人给它做了上好的鱼糜,唤了许久,它也不太愿意下来。”
“咱们长大了,家里的小狼小猫也长大了。”
魏渝又想到什么:“哥哥可派人快马加鞭回幽州和凤阳报喜了?”
“请了京中的镖局相护,想着若是夫子和师娘愿意过来,便让人带着他们进京。”
魏承给他布菜,轻笑道:“多吃些,京城的厨郎做菜不错,明儿我带你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
魏渝眨眨眼:“我听说考取进士之后不是还要陪着皇上吃饭?”
“三日后才有琼林宴,七日后方可去翰林院点卯。”
魏渝有点高兴:“那倒是很好,哥哥打算带我去哪儿逛?”
“离咱家家不远的太林寺桃花开得正盛,风景更甚,不如先去那里玩一遭?”
魏渝点头:“这个好,到时给杏儿和灰崽拴上链子,也带它们去玩。”
他话音刚落,正在伪装青铜器的小野参传来闷闷声音:“还有宝宝!还有宝宝!”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魏渝喊笑道:“成,带你。”
晚饭过后,魏承也没多留,只嘱咐魏渝早些歇息,京郊夜里凉,莫要踢被。
魏渝坐在床边乖乖点头,也让哥哥莫要贪夜读书,科举已过,今日起就好生歇歇。
今时不同往日,二人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真和哥哥在一处睡觉,他也是心有异样的。
次日一早,兄弟二人带着两头小狼,又揣着小野参去看了太林寺桃花。
也是巧了,马车一停,竟在寺庙门口遇见孙览和宋子明、张师兄几个。
张师兄算是看着罐罐长大的,总是记着当年在徽林私塾,魏承受着夫子教导时,罐罐为了躲懒练字就藏在他们桌堂底下与他和另一位师兄一道看风景游记。
这厢见了面,双方都欢喜极了,自然要寻一处亭子好好说说话。
宋子明中了二甲,待琼林宴后需要参与朝考,若是名列前茅就可以在翰林做庶吉士,之后还要在翰林学习三年,这三年只要有所成绩,便能在翰林谋个官职。
虽说庶吉士俸禄比外放官员低许多,可还是有许多人都挤着脑袋想要进翰林做官。
要知道自古便有一句“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试问谁不想做内阁大臣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状元榜眼探花等人一入翰林就能做官,他们若是再有幸入了太子和圣上的赏识,只需在翰林待几年再外放几年,但凡有所政绩,就能比寻常人提前入阁十余年。
而孙览成绩偏下,并无资格参与竞争庶吉士,眼下还在等着派官,不过为了防止结党营私,朝廷从不会将学子派到籍贯地方,想来孙览师兄日后会去南地任职。
张师兄虽然并无所得,倒也不气馁,他家世不错又有举人功名,想着沉淀三年后再来考过。
不过到那时,众人怕是各有所忙,孙宋两位师兄就想着随他来太林寺逛逛,待逛过之后他们再去魏家拜访,昨儿他们早在长街看到罐罐了,也是没想到双方竟然还遇见了。
双方笑谈一会儿日后打算,约定晌午来魏家用饭吃酒,便各自分开赏花去了。
东风有意,先抚小桃枝,在山地冒着青茬时,满山遍野的桃花已经盛开到了极致。
灰崽和杏儿在桃林追逐嬉戏,小野参则坐在灰崽身上,圆胖小手抓着银灰毛发,享受着灰崽带来的疾驰。
魏渝和魏承并肩走在幽深小径,欣赏着这花期只有十日的世间美景。
“哥哥,真美啊。”
魏渝极明媚的眉眼闭着,他深吸一口气。
他自幼就喜欢桃花香膏,家里羊庄也养过桃树,可到底是没有这中无杂树,千亩桃花来得震撼。
魏承负手而立,身姿清正,低头看他:“是很美。”
一阵风轻扫而过,漫天桃花雨随风卷落。
“哥哥,你喜欢桃花……”
魏渝猛地睁开眼睛,惊呼声也戛然而止。
他被哥哥压在桃树上,嘴唇也被哥哥温柔地含住了。
他不可自控地溢出一声轻喘。
魏承轻轻摩挲下他微湿的唇角,低声道:“我喜欢在你身边。”
魏渝脸蛋红红:“哥哥不喜欢在我身边,哥哥就是喜欢吃我嘴。”
“没有。”魏承低头又亲了他一下,声音里还有温柔的笑意:“都喜欢。”
第165章 第 165 章 脱衣武将
又一日, 魏渝便带着哥哥去到牙行买宅子。
他的银钱有一部分是动不得的,要留着操办钱庄。
好在当初搭上明州乔张两家和丰隆珠商,囤购商货时是真狠狠省下一笔, 不过船不走空, 他们还是花了不少银钱装满商船。
这笔银钱怎么也要秋时才能收回来,眼下他手里的银钱买宅子倒是还绰绰有余。
四处瞧过之后, 魏渝先买下一处颇为平平无奇的三进宅院。
之后又相中牌楼后身的联排阔院, 这房宅真称得上豪气, 连亘数坊, 一条长街只有这两处宅子,皆是坐北朝南, 风水极盛,宅院山地郁郁葱葱,接连燕山山脉。
头一处宅子虽说平平无奇, 稍有破旧,可位于东桥门离着皇城较近,要价还当真不低。另一处大宅说是某位大官四代所居,告老还乡之后托付牙行所卖,这并排的三进大院, 因着地阔价高,几年间连询问的人都寥寥无几。
如今正是大康盛世, 京城比明州还要繁华, 正阳门大街的最热闹的一行商铺每亩地都炒到百两,更何况这离着皇城较近的高门大院!
这厢魏渝问过之后,牙行安排他们与两处宅子的管事见了面。
双方一听买宅子的是新科状元的弟弟,都想卖个好,魏渝出过价之后, 他们没怎么讨价还价就定了下来。
而魏渝也早早就在京城钱庄兑了五万贯银票,双方签过地契房契,又来到京城官府。
这主办房屋过契的吏官一听说是给新科状元的弟弟过契,向来眼高于顶,浑水摸鱼的人都殷勤帮忙跑上跑下,卖家买家要给谢银时他们也不肯收,连带着卖家都跟着沾了光。
东桥门的宅子需要简单清扫,牌楼后头的贵宅是不需要修缮维护的,虽说主人家不住,可房宅的管事下人却日日都在养护宅院,魏家兄弟只需要从京郊搬来就能直接入住。
不过魏承却道:“先让自家仆从进来拾掇着,咱们先住东桥门那处旧宅。”
魏渝知道哥哥的考量,虽说后头的宅子是以他的名义购置的,可若是哥哥才受了陛下赏赐就花费重银买下贵宅,想来也会受人指摘。
东桥门的宅子出了名的老旧,比起朝廷官员的府邸价格也算中规中矩,哥哥如今暂住再好不过。
至于京郊那处宅子,魏渝也不打算卖,只留着日后养参种地,当做魏家上下的京郊粮庄算了.
“东家,我打听到了,五月初六正午三刻,永通港有一艘粮船会直通明州港。”
“五月初六?”
魏渝心下怅然,点头:“倒是能陪着哥哥过个端午了。”
家中宅院初定,护院婆子也赁买齐全,这几处的管事自然也都是由着从幽州带来的魏姓家仆来做。
他五月初六走,六月上也就到了明州,想来这段日子那些少爷应该也凑够了银钱。
只是才与哥哥相处没几日就又要分别了。
外头传来马车动静,魏渝眼皮一抬:“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今儿正是三年一度的琼林宴,魏承作为新科状元,自然不可缺席。
他走出一瞧就见着云风几个正搀着兄长往屋里走。
魏渝大惊:“这是怎么了?”
走近一闻,便闻到深深酒气。
他连忙扶着哥哥手臂:“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可是旁人故意灌哥哥?”
“无妨。”魏承神色淡淡,只是眸子有些沾染酒气的醉红,哑声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屋歇着。”
他哪里能放心歇息,哥哥很少饮酒,醉成这般想来是被有心人灌了酒,若是哥哥不喝,怕是明儿就该传出来新科状元郎在琼林宴上侍才倨傲了。
魏渝猜想的不错。
众进士来到琼林苑赴宴,没一会儿太子李赫也亲临宴上,陛下年事已高便由着太子李赫代替了。
自古陛下太子亲临琼林宴,这都是一种无限殊荣,这也让不少擅长经营的进士想在太子面前表现,于是提议了许多行酒令,一轮又一轮的向太子敬酒,魏承作为状元,免不了被一众进士敬了个遍。
这还是太子李赫忽然叫他上前答话,这才让他少喝许多。
李赫倒也不提墨斋的慕子盛一事,魏承自然也装作不知。
魏承被灌了半醉,榜眼探花倒是没这样的好运气,一些有心人变法着敬酒灌酒,到了后面这两位老实巴交的兄台已经是强弩之末。
好在太子仁厚,没过一会儿,这场酒宴很快就散了。
哥哥身材高大,魏渝根本扶不动他,只能让云风云天几个帮着他将哥哥送进浴房。
魏承见着兄长脱衣便自觉退了出去,可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他醉倒在浴池里。
连唤两遍没听着兄长应答,魏渝赶紧推开门进去。
这便见着兄长赤着精壮上身,堡垒高挺,腹线分明,青筋虬结的双臂搭在浴池边沿,他似在闭目养神,微仰着头,汗珠顺着挺拔鼻梁滑落。
真是穿衣文人,脱衣武将。
魏渝喉结一动,脸色倏地红得厉害。
尤其是在哥哥用那双泛红的黑眸沉沉看过来时。
他往后退了两步,手紧紧按着门栓,红着脸下定决心道:“哥哥,你可有不适?你醉了酒,身边没人也是不成,我帮着你洗洗,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罢。”
魏罐罐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他低头走了过去。
浴池冒着腾腾热气,饶是瞧不见旁的,他还是目不斜视走到哥哥身后。
他微微蹲跪下来,拿起篦子轻轻梳拢池边微湿的长发。
没一会儿,一双湿漉大手握住他的手。
篦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魏渝睫毛稍颤:“哥哥……”哥哥的手又湿又热,仿佛要烫伤了他。
“出去吧。”
魏承额上沁了汗珠,闭目哑声道。
“可是哥哥……”
水汽消散,魏渝的目光也落在平静水面上,待看清什么后脸色猛地烧起来,像是吓坏了般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在外头等着哥哥。”
他逃也似得小跑离开浴房。
直到夜风吹在他身上,他才觉得脸上的热意消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