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和罐罐来看您了。”
魏承低声道:“我们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也能赚银子,您在下头莫要担忧。”
罐罐填了一大把纸钱,也虔诚道:“爹爹,哥哥还有一月就要县试了,如今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没人敢随意欺辱我们,等到哥哥金榜题名时,我们会给您重新修缮祖坟,让您老也高兴高兴。”
香碗里的香火灰忽然掉下大半截,像是在回应罐罐的话。
魏渝倒是明眸清亮,对待这等事情从不会大惊小怪,反而有些高兴,爹爹这是高兴呢。
“家中一切都好……”
魏承垂着头烧纸没发现这一幕,他轻声道:“儿子这些年遇上很多好人,也遇上很多坏人,唯有万幸之事是遇到罐罐……”
两大筐纸钱烧完,长香燃尽,兄弟俩又给魏老爷子和邹氏的坟墓清扫一遍,摆上贡果后又烧些纸钱,做完这些他们才下了山。
白日里魏承在家中读书,魏渝就在羊庄里待着教云家父子如何侍弄母羊羊种,见云家父子很快上手,他便又跑到小野参的山头闲逛了一圈,他嗓子都快清破了也不见小野参回应一声,想来是还在冬眠沉睡,他想了想又带上不少礼去到里正伯伯家。
云风抱着礼在后头走着,小声道:“小东家,咱们家庄子是不是得添些人手了。”
魏渝看他一眼:“怎么了?”
云风道:“昨儿狗吠声引来不少人,我本来想开门,可是我爹告诉我不要开门,家里有狼有犬,捉到另一只狼不是难事,没过一会儿我就见着不少人借着酒劲哐哐砸门,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想帮忙捉狼还是想要趁乱偷羊!”
魏渝拍拍他肩膀:“这事你爹做得对,家里越乱就越要冷静,至于人手的这事我和哥哥过两日去镇上人牙房看看,尽量带回来些精壮汉子和厉害婆娘。”
云风高兴了:“太好了,人多就没人敢坏咱羊庄!”
魏渝不经意问道:“顺哥顺嫂待你们父子如何?”
“也还好……”
云风犹犹豫豫:“就,就是我偷偷听到几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讲……”
魏渝笑道:“能讲。”
“我觉得过完年顺哥顺嫂应当不会来羊庄了。”
云风道:“我那天听顺嫂说魏大东家说以后就算家里人多,管事也要是死契伙计,她和顺哥吵架说家里的羊能养这么好,都是她和顺哥的功劳,她想着要买羊庄的羊种自个儿养羊!”
魏渝面上带笑:“有野心是好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是有一日你和你阿爹想走,我们也不会拦你们。”
云风忙道:“我们可不能走,我们是死契伙计!”
魏渝笑笑,没再多说。
他这人除了兄长和亲近长辈,任何人的话他都是信一半听一半,不过顺哥顺嫂这事哥哥也给他说过。
顺嫂说家里的羊养得好是她的功劳?
要知道他们夫妻俩个拾掇羊的手艺也是他哥哥亲自教的,母羊饲养接种,羊羔养育,粮草和草药调配……这些精细活可都是他哥哥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不然他们初养羊时哪里会死那么多?不过是庄子立起来才请他们俩口子做长工罢了。
再者家中母羊胎胎得中,未见有损,这上头的“运气”怎么也归功不到他们俩口子头上。
养羊可不是养猪养鸡,若是人人都能养,何故村镇有恁多穷户?
随着年龄的增长,魏渝也渐渐知晓自个儿与常人的不同,不过他也不觉得有异,反正他打小就招财,长大更招财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思绪到这儿,也就到了里正家。
魏渝说明来意,李三郎满口答应,他正愁着日后家中花销嘞。
“他们武功都不错,就是不懂打猎的功夫,我想着三郎哥就当做他们的师傅,我记着三郎哥当初拜师学艺是花了十多两银子,这些汉子的拜师银钱……”
“不用,不用。”
李三郎摆手:“罐罐,你若是和我提这个拜师钱就太过生分了,我当时是什么都不懂,人家师傅教会我不少拳脚,你说得这些汉子功夫拳脚那样好,我只需要指点他们几句就成。”
魏渝却道:“咱们既然想组建猎户队,那凡事都得按规矩来,这银钱您得收。”
李三郎犹豫一会儿:“一人十两银子实在是忒多了,不如一人三两罢了……”他当年拜师心切,其实仔细想来,哪里用得上那么多银子?不过这些年做猎户的确赚了不少,可又因着分家花去大半,再就是老子爹咳疾复发他又花去大半银钱,自家儿子也大了,再过两年也到了启蒙读书的年纪,更为重要的是秋哥儿又有喜了……
这学猎户手艺的银钱是魏渝拿的,三郎哥给他们便宜,也是给魏家兄弟便宜,他想了想道:“三郎哥,再添些……”
李三郎连连摆手:“不添了,不添了,再添我可就不和你一起干了!”
魏渝颇为动容:“咱是自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建猎户队也是想着将来把北地的山货倒腾到南边去,这些玩意儿在人家看来那叫山珍野味,别看这玩意在幽州城和邺城是一个价,这若是在顺天府等地那又是另一个价钱了!就比如说……”
李三郎听着十分心热:“真的?”
魏渝点头:“不过想要猎到好货,可不是在山腰小打小闹,还是要往深山里走,就少不了一些贵重刁钻的家伙什,这些玩意我出银子造,我还会在茂溪山腰建个房舍,就当做猎户队休憩的地方,管吃管住,每月不管打猎与否有月钱五百文,至于猎到的猎物我得占五成,你占二成,剩下的三成下头的汉子们分,如何?”
“我无异议。”
李三郎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都是半大小子,他们如何服管教?”
魏渝道:“愿意入队的人都是要签长契或是死契,若是不服管教,就将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直接赶出去然后报官!”
又道:“不过在上山之前,三郎哥定是要和他们磨合磨合,若是您有信得过的猎户也一道找来。”
李三郎摇摇头,苦笑道:“老猎户心眼忒多,我每次和他们同行都害怕身后被来上一刀,其实若是能有一群信得过的猎户同行,定是能赚到大钱的。”
魏渝思考了会儿:“三郎哥放心,我会和哥哥好生选人,那偷奸耍滑,常有二心的人一概不要。”
“不能猎狼,尤其是黑狼一脉。”
魏渝怕深山里会有杏儿的族群:“若是任何狼群主动攻击你们,那便照杀不误。”
李三郎见识过真狼,自然也明白过来魏家兄弟养的根本不是“黑狗”,他点头道:“成,这事我会告诉他们。”
猎户队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在半山腰盖建房舍的活计也教秋哥儿的兄长揽走了,等过了正月,他就会让武馆的汉子让他们先跟着三郎哥学习。
为此,魏渝拨出六十两银钱给李三郎,猎户队的事就由着他全权负责。
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三百两银子了。
不过这个正月又下来七头小羊崽,算上前头那些公羊母羊和羊种拢共有四十二只羊,眼下这些羊不能再卖,还是要想尽量扩大羊群才是.
想到云风说过的事,今夜魏承和魏渝就带着杏儿睡在羊庄,让云夫郎三人回家去住。
罐罐在被窝滚了一圈:“明明都是我自个儿的被褥还有小枕头,怎么睡不惯呢?”
魏承道:“你有心思。”
罐罐叹气一声:“那灰狼定然不会来了,我只是担忧云风说的,有些汉子趁着过年酒劲儿大来羊庄偷羊,过了哥哥的县试我就去镇上人牙房!”
“别说杏儿在,就说咱家那几头狼犬一见着人就狂吠不止,他们也得掂量掂量小命。”
魏渝点了点头,伸腰吹灭了蜡烛,道:“哥哥,顺哥顺嫂的事你怎么想。”
魏承轻拍罐罐脊背,低声道:“顺哥顺嫂心还没偏,只是觉得将来会不受重用,可自古以来管家管钱的都是家养伙计,咱们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他们应当不会做出偷窃之事,他们若是堂堂正正来买羊种咱们就卖给他们。”
魏渝轻轻打个哈欠,想到什么笑了下:“到时候定要让他们自个儿选羊种。”
“睡吧,明儿再想这些事。”
兄弟俩刚睡下不久就听到杏儿的低吼声,俩人都是浅眠,惊醒之后就赶紧穿衣下地,推开门就见着黑狼口下正咬着一只胖滚滚的银灰色的小公狼。
“嗷呜,嗷呜,嘤嘤……”
胖成球的银灰小狼四脚朝天,嗷呜叫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几条狼犬也闻声而来,绕着银灰小狼狂吠不止。
“犬大,犬二,闭嘴!”
魏渝忙唤停两只狼犬,他歪歪头,有些一言难尽道:“这,这狼都胖成猪了,怎么还想着偷羊吃?”
银灰胖狼冲魏渝嗷呜一声,超凶。
你才胖,你全家都胖,狼只是毛茸茸而已!
黑狼咬住它的脖子没放,龇牙咧嘴的低吼一声。
小馋梆子,你吓唬谁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胖的狼。”
魏渝看向哥哥:“哥哥,你见过吗?”
魏承也摇摇头,淡声道:“没见过。”
银灰胖狼眼珠转了转,只怂怂嚎了声。
“杏儿,过来。”
黑狼听到魏渝的声音才轻轻松了嘴,不过这银灰胖狼竟然没跑,只是站起来抖抖脖子上满是黑狼口水的毛,对他们熟视无睹,一瘸一拐的往羊圈走。
魏渝和魏承:“……”
黑狼和一众狼犬:“……”
不是,这狼也忒自来熟了?馋疯了?
魏渝忙道:“站住!”
黑狼又蹿出一道残影,可还没碰上那头银灰胖狼,就见着这狼敦得一下歪倒在地,再次四脚朝天,一双漂亮的银眸在月光下好像泛着泪水。
碰瓷?
黑狼低吼一声,用爪子捅捅银灰胖狼:别装了,起来挨打!
银灰胖狼又嗷呜一声,狼脸无辜的冲魏渝露出毛茸茸的银毛肚皮。
罐罐不可置信道:“我怎么觉得它好像在说想摸就要给羊吃,卖,卖|身狼?”
“这狼瞧着古怪。”
魏承淡淡道:“但是很弱。”
见着没有狼也没人理会自个儿,那头银灰胖狼一改温顺,冲他们呲了呲牙,好像在骂骂咧咧,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蹿跑起来。
他们追过去后就发现那处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扒出个小洞,而那银灰胖狼早就没了踪迹。
魏家兄弟只好大半夜挖土填墙,不过黑狼却绿眸冒光,低头嗅了嗅银灰胖狼打滚过的地方.
一连几日,羊庄家中并无大事发生,不过顺哥顺嫂真的来羊庄买走一头母羊和公羊,又挑了一只母羊羔,看来是把这两年在他们家赚到的银子都买羊了。
本着好聚好散的心思,魏家兄弟还给他们拿了不少羊草和草药。
顺嫂换了称谓:“魏承魏渝,你们也别怪我们,我们也得为自己活,你这羊庄人越来越多,日后哪里还有我们的地方?”
顺哥闷不做声,明显离开羊庄是顺嫂的主意。
魏渝其实不太理解这话,无论来了谁,他们俩口子的月钱不变,反而活计还能更轻松些,怎么不让她做管事,就觉得是东家排挤她?
不过人各有志,谁也不是谁肚中的蛔虫,好聚好散罢了。
他道:“不怪你们,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羊庄找我们。”
顺嫂微微仰头,笑道:“我们养了一年的羊,说实话可比你们一个只知道做买卖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孩子懂些。”
顺哥扯了扯媳妇的袖子,低声道:“你怎么和小东家说话呢!”
魏承皱了皱眉,淡道:“不送了。”
正月就这么平缓的过去,家中最后怀崽的两头母羊又下了四只湿漉漉的小羊羔,云夫郎父子三人将羊庄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过黑狼这两日又不着家了,也不知道去到哪里疯玩……
二月十八,正是县试的日子。
前两天魏承和魏渝就搬到了诸葛夫子家中。
私塾里,魏承和孙览几个学子见天凑在一处作文章,诸葛夫子也常陪在他们身边教导,眼下他已经顾不上私塾里头那几个读蒙学的萝卜丁小汉子,于是罐罐便成了他们的“代夫子”。
“魏小夫子,这首诗学生不能理解……”
“魏小夫子,这句典故学生觉得用得不妥……”
罐罐听得头皮发麻,最后一拍书案:“不如我教你们如何在课堂上睡得舒服?如何在夫子眼皮底下啃糖葫芦不发出声响?又如何别人练字你一本正经画画还不被发现?”
萝卜丁小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奶声奶气欢呼道:“要学,要学!”
见着四五个萝卜丁小汉子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罐罐轻轻松下口气,美滋滋的抛着杏脯吃:“呼,当夫子还是很简单的嘛!”
然后这群小汉子晚上回到家中后怎么都不肯睡觉,可把他们的爹爹娘亲熬得两眼昏花,自然这是后话。
二月十八这日,罐罐起得比鸡还早。
他也不点油灯,一应笔墨他要摸黑检查数遍,装干粮和笔墨的小筐里里外外也抱着看来看去。
“罐罐?”
魏承点上油灯,起身道:“何故如此折腾那小筐?”
“哥哥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罐罐又道:“我听人说有人嫉妒旁人学得比他好,就偷偷往人家小筐缝隙里夹带小抄,我要仔细检查才能放心。”
魏承轻轻拿过小筐,笑声带着些刚起床的沙哑:“这筐就经过你我二人的手,旁人连碰都未碰,不必如此慌张。”
罐罐垂了垂眼,上前抱住哥哥的腰:“哥哥,你也莫要慌张,无论何时何地,罐罐都给你兜底儿,我很会赚银子的,养十个哥哥都不在话下。”
“放心。”
魏承轻轻摸摸他头发:“哥哥也用功科考,将来也为你兜底儿。”
天色蒙蒙亮,魏承和罐罐师娘等人就去到考场。
众人在考场外待了会儿,就见着佟钊豆苗竟然也一道来了。
眼下官差还未到,他们这些“无关人等”还是能在考场外逗留一会儿。
“承哥,好生考着。”
豆苗拍拍魏承的肩膀,眼眶都有些红:“我承哥肯定能当大官!”
“傻小子。”
魏承揉揉他的头,又对一脸关心的亲朋好友劝道:“大家莫要担忧,县试没那么难考。”
这话不小心落在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耳里,他上下打量一眼魏承,挥挥袖子走远了。
县试本就不是什么难过的考试,只要将四书五经通背熟悉,会做四书文,策论一篇,会写韵诗帖,再就是《圣谕广训》的默写。
倒也没什么难过的,就连策论也不会出太过广阔和立意高深的考题,毕竟童生试真正考究的不是策论,而是以四书五经为主。
锣声响,闲人退散。
除去考生,旁人都要离开考场外。
魏渝踮着脚看着被人群越挤越往里的哥哥,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松懈下来。
吴师娘握着罐罐的手:“魏承的县试不在话下,要愁的也不是他,咱们还是想着等他考完该给他做些什么好吃的。”
魏渝闷闷点头:“我知晓哥哥的厉害,可我这心就是不上不下。”
县试拢共五场考试,每日进行一场考试,因着一考就要考一天,众学子允许拿些干粮带在小筐里。
不过这巡考的官差为了查看学子有无夹带小抄,日日都将干粮掰得稀碎,魏承又实在爱洁,实在难以下咽上头还有黑手印的馒头,这事他没敢和罐罐说,不然这小娃又要红着眼眶心疼。
考场也是极其狭小,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魏承又生得比旁人高大些,这地方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用。
不过他字练得不错,就算在马车上练字,笔墨都不差分毫,眼下只是拥挤些倒也影响不了他的字迹发挥。
其实县试当中第一场考试最为重要,又唤作正场,只考了试贴诗和两篇四书文,若是正场考得好,后头四场考试就是有所欠缺也还是能考过的。
五日后,学子们鱼贯而出,有人面如菜色,有人容光焕发,还有人捶胸顿足抱头哭泣……
魏承拎着小筐从里头走出来,正好看到精神不错的孙览,俩人对视一笑:“魏师弟,考得如何?”
魏承道:“还好。”
孙览道:“我也觉得还好,倒也没有想得那么难考。”
俩人说过几句话就见孙览上了自家马车,魏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身后有学子窃窃私语道:“刚刚那个你知道是谁吗?”
“谁啊?”
“县太爷的独子!”
“那怎么能叫县太爷的独子,这应该叫孙案首!”
“可不是么,咱们的干粮被掰得稀碎,他的干粮那些人就掰开两半!”
“谁让你爹不是县太爷呢!”
“哥哥!”
魏渝赶着马车来到考场前,气喘吁吁道:“哥哥,我可是来晚了?”
魏承笑道:“不晚,今儿最后一场提前放了。”
魏渝接过兄长手里的小筐,见着里头全是黑乎手印的馒头,眼眶一热,哥哥这两日都瘦了……
他撑着笑脸道:“走走,我师父还有陈爷爷在如意酒楼给哥哥设了宴,咱们快些去吃!”
魏承摸摸罐罐小脸:“莫要难过,哥哥早上吃得多些,白日也不饿。”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哥哥平日吃恁些,这五日怎么可能不饿呢?
罐罐叹口气:“哥哥要是不爱洁就好了。”
魏承失笑:“我是真不饿,若是饿得很了,哥哥可什么都能吃。”
罐罐圆眼睛瞪大:“罐罐也吃?”
魏承挑眉:“硌牙,不吃。”
“凭什么不吃?”
罐罐不服,撸起袖子露出白似嫩藕的小肉胳膊:“你瞧瞧,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肉啊!”
眼下才二月,天还冷着呢。
魏承忙给他放下袖子,笑着哄道:“行了行了,养养哥哥再吃。”
又过十日,县衙门前围了不少人,人挤着人都想站在最前头。
魏承和罐罐也在其中,忽然就听到后头传来一声吆喝:“红榜来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县案首
众人见着人高马大的官差高举着红榜走过来都紧忙避让, 魏家兄弟本就靠后,这厢被挤得只能看到一片乌泱泱的后脑勺。
“红榜出了!”
“别挤,别挤, 挤什么!”
罐罐焦急不已, 边踮着脚往前看边扯着兄长的手臂:“哥哥,哥哥, 前面的人忒乱了, 我都看不到红榜了!”
“莫急。”
魏承单手护着魏渝的腰身, 视线只关切落在他旁边混乱的人群上, 生怕旁人踩到罐罐:“红榜已出,早有定局, 咱们等到人群散去再看也不迟。”
罐罐急道:“怎么能不急,我这心里急着呢!”
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喊道:“别挤了!县案首出来了!我看见县案首的名字了!”
“是谁?是谁?”
“幽州府凤阳县茂溪村……民籍, 丁酉年仲冬……魏,姓魏名承!”
魏渝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瞪大圆眼,光彩乍现,大声喊道:“姓魏?我哥哥, 我哥哥姓魏!我哥哥是茂溪村人!县案首是我哥哥!”
魏承也略有惊诧,不过转念一想自个儿应对县试考题时的确是游刃有余。
考完与夫子足足探讨一日, 一向严苛的夫子都捋着胡须极为满意, 如此他倒也没那么意外了。
县试头一个乐意被唤作县案首,若是府试和院试也是头一个那便是中了小三元,至于县案首后面的倒是没什么称呼,只要红榜上头有名字那便是考过了,没有的话再过一年还要接着考。
罐罐从来信奉眼见为实, 见着前头人散了不少,他忙跑过去看了几眼,亲眼见着红纸黑字写着他兄长的名字后又风风火火跑回来:“哥哥!你考过了县试!”
魏渝高兴极了,扯着兄长的手蹦跶几下,眼里满是喜色:“若是四月份再去到幽州城考过府试,哥哥就能去幽州城读府学了,是不是?”
魏承笑道:“正是。”
罐罐想到什么后又激动:“那府试考过再考院试,哥哥就是小秀才啦?”
魏承牵着他的手往人群外走,笑道:“对,考过府试院试就是秀才郎,到时候咱家的庄子能省下不少地税。”
“真的?”
魏渝更兴奋了:“那咱们岂不是能买更多的地了!”他还嫌弃家里庄子不够大嘞。
“魏师弟。”
魏承一回头就见着孙览师兄,他作揖道:“孙师兄。”
孙览唇角带笑:“我刚刚见着咱们私塾拢共有四人考过县试,我已派书童跑去告知夫子,待夫子知晓后定会为咱们高兴。”
魏承也笑道:“听师娘说夫子这两日夜间常常辗转反侧,这般好消息传过去夫子应当安心不少。”
孙览又道:“对啊,四月底便是府试,咱们师兄几个结伴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以前还想着夫子做我们的保人,眼下看来是不成了。”
四年前科举舞弊大案得以告破,太子今夕亲力亲为,两京十三省直派百官监督,如今的科考也愈发严苛起来,听闻考府试和院试时幽州城的官府还增设了“官派廪生认保”,这样是防止考生的“保人”助其舞弊夹带,直到考试前夕,学子才会知晓此次院试的廪生名单。
魏承点头道:“从凤阳县到幽州城要走小半个月,一路舟车劳顿,夫子能不替咱们折腾也是好事。”
“魏师弟说得在理儿。”
孙览又冲魏渝点了下头:“两位师弟先去夫子师娘家中报喜,我还有些事情,过两日再去看望夫子师娘。”
待魏家兄弟走远,孙览身后的书童哼了声道:“也不知道那些考官是怎么想的。”
孙览回头看他一眼,纳闷道:“何出此言?”
书童垂着头:“小的觉得少爷的学识不比那魏学子差!就连师爷都说少爷文章诗歌作得不错,那些邺城来得考官是不是故意……”
“闭嘴!”
孙览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以后莫要说这等话,魏师弟是有真才实学的,先别说他四书文和诗作得有多好,就是他那一手铿锵刚正的柳公体都甩出我几条街了。”
书童点了点头,蔫道:“哎,小的知晓了,以后不乱说话。”
孙览看一眼那已然没什么人继续看下去的红榜布告,最上面的名字下面赫然是孙览二字。
因着这次县试他也参与,所以他爹孙县令便要回避,出题阅卷之人是邺城来的主考官和同考官。
即便如此他也比这群学子先一步知晓红榜,待看到魏师弟的名字在他之上时他也不是没有缺撼的,他苦读诗书十余年,如何不想着一路高中,小三元,□□……敢问哪位学子不肖想?
县案首没了,最鼎盛的荣光便也没了。
他爹与他彻夜长谈,宽心劝慰,直言说魏承此次县试考卷的确在他之上。
只魏承那一手好字就让邺城的主考官赞叹不已,再者除正场以外的四场考试他所作都十分端正严谨,四书文和策论红圈甚多,尤其是以雪为试贴诗,一首《望茂溪山余雪》更是让两位考官想着临行前要见他一见。
他作:茂溪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1
其诗为五言绝句,初读好似就见到无垠风雪,字字极为生动。
孙览再想自个儿的《雪中行》,垂头只道自愧不如,败得心服口服。
魏家兄弟从诸葛夫子府上离开后便直奔茂溪村,离着老远就见着里正伯伯和不少村人都在村口等着。
“承小子,可是考过了县试?”
“如何?如何?”
魏承还未说句就听到身后的罐罐大笑道:“我哥哥不仅考过了县试,还是县案首,头一名!”
里正伯伯满眼惊喜:“头一名?好啊!好啊!”
就连郎中叔都道:“几个村的学子再算上镇上的学子怎么说也得有四五十人,咱承小子是第一个?那真是厉害!”
旁边没什么见识的村人一听都赶紧附和奉承:“承小子有出息,我早就看出来了!”
“是啊,他爹魏大年就聪明,咱承小子也跑不了!”
李茂德拍拍魏承肩膀,眸中好似都攒了泪:“承小子,真不错,后头的府试院试都好生考着……”
虽说在镇上的人眼中这不过是个小小县试,可在他们茂溪村中算是天大的见闻,村里这几十年都不曾听说有人考过童生试了。
里正娘子拍着巴掌笑道:“咱们是不是得操办几桌,热闹热闹?”
罐罐眼睛亮了亮,他在路上还想着这事呢,自打他们家几年前盖了房子后再也没操办过流水宴。
魏承却忙道:“小子知道伯伯和婶子一心为我高兴,不过再过两月就要去考府试,时间紧凑,实在是不宜大操大办,待小子考过府试院试咱们再操办也是不迟。”
李茂德向来是听魏承的话:“对对对,咱们莫要误了承小子读书。”
罐罐和里正娘子对视一眼,他们娘俩都有些遗憾,这等喜事就该考过一场办一场才好嘞!.
如今已是二月末,魏承在家中安心读书,罐罐也从吕老爷子的典当铺请辞。
当年他去到典当行做小掌柜,也是因着吕老爷子是幽州城回来的,他想着跟着这样的人身后定能学到不少好东西。而这几年间他的确学到不少,吕老爷子见闻甚广,偷偷教会他许多陈爷爷没教过的“阴险”玩意儿,再者无论是瓷器青铜器还是赏鉴名家字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都能如数家珍说出些门道来。
吕老爷子听说他要走也没挽留,只凶巴巴对他道:“能骗人还能不被人骗才算出师,若是在外头混得不好,可千万莫说我老吕教过你!”
罐罐却上前抱抱吕老爷子,又狡黠笑道:“我肯定不能报出您的名号,别以为我不知道,吕爷爷是在外头得罪人了才跑回凤阳镇!”
吕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到底没反驳。
这老头年轻时候也不是个安分主儿!
罐罐之所以请辞其实是想趁着陪哥哥去府试前再多赚一些银钱。
原本家中还剩下三百六十两白银,给了李三郎六十两组建猎户队,又花下三十两买下两个家中死绝的婆子和三个几年前就逃荒而来的年轻汉子。
两个婆子帮着云夫郎侍弄羊庄,那三个汉子就让他们将另一片山地的荒草垦除,那片山地罐罐是留给小野参帮他养人参的,至于参种便等六月份让猎户队去寻就成。
一个羊庄一个人参庄,再算上一个猎户队,足以让兄弟俩在幽州城立足了。
魏渝溜溜达达来到李三郎家中后院空地,离着老远就听到有汉子练武的口号声,走近便瞧见七个眼熟的汉子打着赤膊在练拳脚。
梁娃,李猛,刘寨,还有四个面相人品都不错的汉子,他们都是打小在武馆长大的,为人做事都是信得过的。
“罐罐?”
李三郎擦着汗:“你不是在镇上做掌柜,怎么有空过来了?”
魏渝道:“我从典当行请辞了,想着今儿有空闲陪你们上山练练。”
“真的?”
李三郎有点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之所以这么高兴还是因为罐罐身边那头黑狼,旁人死活那黑狼不管不顾,若是罐罐要去山上,这黑狼必定紧随其后。
说着他又冲一旁的汉子们喊:“拾掇拾掇,拿上家伙什,你们都练一个多月了,是骡子是马也该去遛遛了!”
小梁娃几个都道:“肯定不教师父失望!”
罐罐忽然想到什么:“不过今儿只能咱们自个儿上山了,我家那头黑狼这两日不着家,粮肉倒是吃得比往日多,我也不知晓它去哪里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担忧
秋哥儿提着热气腾腾的茶壶来给他们送水, 听闻他们今儿就要进山,忙道:“赶巧娘和溪哥儿昨晚贴了两锅高粱米饼,家里还有些腊肉丝炒咸菜, 我一并给你们装起来带走!”
进山打猎可不像是去寻野菜, 猎户一旦发现猎物踪迹,怎么说也得守上个两三天才能动手, 这干粮咸菜向来是能多拿别少拿。
李三郎嘱咐道:“还有火匣子和热水囊也给拾掇齐全了。”
秋哥儿点点头:“忘不了, 这些玩意儿我早就备着了。”
李三郎回头望一眼, 见着旁边空地上魏渝和梁娃等年少汉子正在兴致勃勃的准备弓箭和刀网。
他又悄悄捏捏秋哥儿小手, 低声道:“辛苦我夫郎了,这两日夜里将门户关好, 若是怕黑就唤溪哥儿来陪你,也要仔细着身子别做重活,甭惯着李万那小子胡闹, 该打就打,更别忘了用心肝想一想你夫君。”
秋哥儿听到后头红着脸嗔他一眼:“去!”
罐罐耳力好,听到阿秋哥的声音忙抬头去望,想到什么后边扑扫手上的铁锈边道:“阿秋哥来了。”
秋哥儿忙抖开李三郎的手,笑道:“罐罐, 你也跟着去?你哥哥可知道?”
“这事可不能教他知晓。”
他圆眼睛弯得好看:“我么,有个事想要拜托阿秋哥。”
秋哥儿动动眼珠:“你这顽皮货, 该不是想等你们都走了, 再让我去告诉承小子你随猎户队上山的事?”
罐罐笑着点头:“哥哥若是知晓我要上山定是要跟着去,眼下府试在即,我哪里敢折腾哥哥上山下山来回奔qqzl波?危险不危险另说,就说哥哥若是染上风寒,我不急, 里正伯伯都要急出好歹呢。”还有一点便是他掏了家底来养这支猎户队,临去幽州城前怎么也得看看这些汉子们的能力,若是这七人中有花拳绣腿,浑水摸鱼的汉子,饶是打小的情谊,他也绝不留情要将此人踢出猎户队,也省得日后再让有家有业的三郎哥来做坏人。
李三郎和秋哥儿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话在理儿。
不过承小子的确是极看重这个弟弟,想当年罐罐只是贪玩在集市上走远些,这承小子都急得脸色惨白。
李三郎犹豫道:“这样一来,你哥哥怕是也要担忧你……”
“没事,别看我家那头黑狼现在不着家。”罐罐笑道,“但只要我进了茂溪山,它定会屁颠屁颠来寻我。”
李三郎夫夫拗不过他也只好应下。
秋哥儿和溪哥儿帮忙拾掇干粮水囊,魏渝等人就回到空地后头新搭盖的棚子里拾掇自个儿。
虽说日子都走到二月底,可山里山外和深冬腊月没什么两样,山路积雪厚重,小妖风一吹,寒气夹着碎雪直往人脖子缝隙钻,猎户若是想在外头过夜一厚毛皮袄子可是少不了。
几个小汉子麻溜穿上厚皮袄,嬉笑道:“真是托罐罐的福气,让我们这些泥腿子也穿上这等皮袄,头前儿我将这袄带回去让我娘给我缝兜时,我娘都不敢信,只说这等好皮袄子不是有钱老爷才穿的吗?”
“我爹娘也是,一开始听说我签了长契还哭天喊地,这见着我还没做活就拿了银钱和皮袄子眼睛都瞪直了!”
“对啊,对啊,我那哥儿嫂子一听说我要去做猎户,这几日再也不提我都十七了要分家的事了!不过他不提,我要提!”
“罐罐。”
李猛小声走到魏渝跟前儿:“我们一人一套毛皮袄子,还有这趁手的弓箭刀刃可是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没多少。”
魏渝正正衣襟笑道:“只要咱能猎到大山货,这点小钱还怕赚不回来?”
“肯定能!”
李猛拍拍胸脯:“李师父都说了,我们这群人有功夫在身上,射箭的功夫学得也好,肯定不教你们失望!”
旁边的汉子也起誓发愿,都说今儿不猎到大玩意儿就不下山!
魏渝见着他们意气风发,心里也高兴:“成,若是此次进山能猎到好玩意儿,我请你们吃羊肉喝羊汤!”
“为了这顿羊肉羊汤咱们也拼了!”
李猛回头看一眼梁娃:“你咋了,瞧着不高兴呢?”
众人都望过去,梁娃出神的眼睛眨了眨,摇头道:“我,我没事。”
他见着罐罐也望过来,犹豫一会儿道:“罐罐,我听李师父说等到开春还会给咱们在山腰搭盖个房舍?”
魏渝点头:“对,在山腰盖建房舍之后你们也就不用镇上村里来回跑,再者外村人在别村留宿麻烦事多着呢,这样一来,咱们也省得有些眼红精胡乱找茬。”
魏渝穿好皮毛袄子,拿起地上的弓箭背在背上,又拾起几十支打磨得光滑锃亮的箭羽插在腰间的箭桶里,抬脸笑道:“到时候再给你们请个做饭好吃的婆子,准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
李猛等人高兴喊道:“罐罐仗义!”
“打小我就知道跟着罐罐有肉吃!”有个脸嫩的汉子也喊道。
梁娃这才笑了笑,利落地拾掇起自个儿的弓箭。
待年轻汉子们鱼贯而出,魏渝拦住梁娃,低声道:“可是你姐姐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
梁娃道:“我按照你教的将我爹娘故意拖大我姐姐年龄的事传了出去,也花了不少银子给我姐姐寻来镇上极好的媒人,因着我爹娘怕耽误我二哥的婚事,终究还松了口,那媒婆也为我姐姐寻了一户不错的亲事,男方年纪与我姐姐相仿,长相端正,还有手艺,家中是做豆腐铺子的,只因着前些年丧母守孝三年,家中便未提及亲事,赶巧那男方早就听说我姐姐文静,俩个人也是认识的,我与媒婆说过家中的事,男方便把婚期定在这个月月末。”
魏渝道:“这是好事,你何故魂不舍守?”
梁娃苦笑一下:“这两日我二哥的婚事因为彩礼钱告吹,我爹娘不知怎地反应过来是我从中作梗,见天不给我好脸色,整日指桑骂槐。”
魏渝听后二话不说就去解钱袋子:“你先去镇上赁个屋子先住着……”
“不用,不用,罐罐你给我们的银钱我这里还有余。”
梁娃说什么都不要,只道:“这几日我还能忍一忍,到底是亲生父母,虽说偏心些也不能真的将我从家中赶走,等山腰的房舍落成我就从家中搬走,等我打猎赚到的银钱多了,我自个儿在镇上买下间小院,眼馋死我二哥!”
魏渝拍拍他肩膀,笑道:“成,好好干,争取今年咱就买到新院子!”.
“大东家。”
云天在书房外轻声道:“村里李家的秋哥儿溪哥儿来作客了。”
魏承闻言放下手里的书,因着看书太久,他手指有些微僵,缓了一会儿道:“我这就过去。”
他又问道:“小东家一大清早就跑去,这是也跟着回来了?”
云天摇摇头:“没见着小东家,许是去了羊庄。”
魏承没作他想,走到堂屋就见着秋哥儿和溪哥儿正在逗弄胖成猪崽的墨珠儿,秋哥儿抬头笑道:“承小子,罐罐让我来告诉你他随着猎户队上山了,短则两日,多则五日,他叫你莫要担忧。”
魏承皱了皱眉:“已经走了?”
墨珠儿听到主人的声音慢悠悠从溪哥儿手里溜达过来,珍珠似的尾巴尖若有若无的扫着魏承的小腿。
溪哥儿看一眼向来好脾气的承哥倏地沉下来的脸色,磕磕绊绊道:“走,走了好一会儿了。”
秋哥儿忙打圆场:“承小子,你别生罐罐的气,这孩子也是怕你跟着又受冻又耽误了读书,再说有你三郎哥还有那些镖局走出来的汉子们跟着,罐罐定然不会出事的。”
见着魏承没说话,又劝道:“罐罐性子活泼,胆大心细,以后走南闯北也需要他自个儿闯荡,你这又要科考又要做官,也不能时时跟着他不是?”
魏承稍顿,复抬头轻声道:“阿秋哥说得对。”
秋哥儿和溪哥儿没坐一会儿就离开魏家,云天看着大东家去到书房的背影,忙道:“东家,该用晌午饭了,我去给您端上来吧。”
“不必,你们用吧。”
午食晚食热过两遍,大东家却一直没用饭菜,这可把云家父子急得不轻。
云夫郎看着云天:“这事怎么才和我说,咱东家是不是身子不舒坦?我去唤乔郎中来……”
“小爹,大东家晨起还练了石锁,身子没见不好。”
云天摇摇头:“就,就是听说小东家随着猎户队上山后大东家就有些不高兴。”
云夫郎这才明白过来:“大东家这是担忧弟弟。”
见着小爹又去热饭,云风用胳膊肘怼了下云天:“哥,我若是随着小东家一道去山上,你想我不?”
云天诚实摇头:“不想,你不在家就没人和我抢被子了。”
云风:“……”
夜色渐晚,书房烛火摇曳。
早些年间家中贫困,魏承都是点油灯看书,这两年家中有了些余钱,罐罐每月都用自个儿的月银给他买镇上几十文一支的蜡烛,说是里头添了能凝神静气的草药。
魏承听到墨珠儿在桌子底下撒娇似的喵喵叫声。
他曲指轻扣一下桌子,墨珠儿就灵活地跳了上来,它踩着小梅花步仰头喵喵两声,伸了个懒腰后团成个胖乎乎的小墨团卧倒在他手边。
魏承轻轻顺了顺墨珠儿的脊背,夜深人静里小黑猫的浅浅呼噜声显得尤为真切。
这一刻他忽然忆起当年罐罐说要聘小猫送他的缘由。
“要小猫替罐罐陪着哥哥呀。”
魏承看一眼不远处的绑着花绳的小小马扎,烛火跳跃,他好像看到上面坐着个雪白可爱的小娃在奶声奶气的唤哥哥。
第118章 第 118 章 又发财了【红包雨】……
夜风呼啸, 峭壁山洞里一群汉子正围着劈啪作响的火堆烤火。
李猛几个捧着热气腾腾的饼子过来:“闪开,闪开,饼烤好了!”
“李师父先吃。”
李三郎笑着接过, 道:“都吃, 都吃。”
几个汉子都累得不轻,狼吞虎咽吃起来:“真香啊!咱婶子贴的饼子是真好吃!”
“多吃些, 再往饼里头放些腊肉咸菜丝更香。”
李三郎笑呵呵的给他们拨菜, 见着罐罐一直垂头烤火, 十分安静, 遂问道:“罐罐怎么不吃?”
魏渝猛地回神,敛住思绪, 笑道:“我这就吃。”
梁娃递给他一个烤的焦黄焦黄的饼子:“你吃这个,这个没糊。”
“哎。”魏渝接过大咬一口,边点头边笑道:“香, 真香!”
吃过热乎干粮众人缓过来不少,便商谈起明日的打算来。
山上积雪厚重,寸步难行,他们白日改道从茂溪山北坡爬了许久才攀到半山腰,又穿过一大片松林时到时见着一串银鼠的脚印。
银鼠可是极好的山货, 富贵人家常以此为披风,彰显家世显贵, 算是北地毛皮之最, 年前魏渝和兄长去到幽州城,便见着那汤三公子的端罩长袍领口就缝制一圈溜光水滑的银鼠皮毛。
众人顺着脚印往深山里走了许久,却只猎到十来只笨兔,不见一丝银鼠的踪迹。
“奇了怪了。”
李三郎咬一口干粮,看向魏渝:“我早就听说有人在这猎过银鼠, 往日孤身一人不敢深入这片山头,原本想今日好好猎它一窝老小,却没想到这些小玩意儿藏得这样深。”
“会不会被别的猎户给猎光了?”李猛猜测道。
“不会。”
魏渝摇摇头:“最近小半个月未下新雪,雪地上更不见猎户脚印,也许是被旁的野兽捕杀了。”
他又道:“茂溪山野猪多,好吃兔子和银鼠,没准是这些玩意干的。”
李三郎点了点头,觉得在理儿,李猛一惊一乍:“会不会还有那熊瞎子?”
“熊瞎子?”
李三郎敲一下他脑壳:“才教完又忘了,不是告诉过你们熊瞎子冬日不吃不动,得等到开春才能出来觅食。”
李猛摸摸脑袋嘿嘿笑。
“那今晚咱们就早些歇息,轮流守夜,我和梁娃守前半夜。”
魏渝道:“明儿再找一天银鼠,若是找不到咱们往再往里头走走,若是能猎到马鹿,咱们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众汉子都道:“成!”
李三郎想替罐罐和梁娃守夜,俩人赶紧将他推回去,不教他再受累。
听着洞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梁娃轻轻怼了对魏渝的胳膊:“我怎么瞧着你今儿就吃半张饼子。”
魏渝拿棍拨动柴火堆,道:“吃不下。”
“怎么了?可是担忧咱们兄弟猎不到那价值连城的银鼠?”
魏渝摇摇头,看一眼卷着残雪的洞外,轻声喃喃道:“也不知道我哥哥书读得怎么样,有没有早些歇息。”
梁娃愣了下,他没想到罐罐竟然惦记那只在山下的魏学子?
他笑道:“我都没想我那远在镇上的姐姐,你倒是想起就在山下的兄长了,罐罐,你这也太黏你兄长了,若是来日你兄长去京城做官又去娶漂亮娘子,人家不带你了,那你可怎么办?”
“我兄长去哪儿我去哪儿!”
魏渝忙拔高声音,听到后头汉子翻身的声音忙低声道:“我哥哥怎么可能不带我?他去到哪里都想着我呢。”
梁娃噗嗤笑了:“我说笑呢,瞧你,像小时候一样,时时刻刻护着你兄长,不教人说他不好。”
“我哥哥最好了,谁也不能说他不好。”
魏渝也笑了,枕着手臂躺在地上,看着头顶乌黑的洞顶,轻声道:“就算我哥哥娶了娘子……他也会想着我呢。”
他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童言无忌,看到溪哥儿和行谦师兄定亲后更是对男女之事有所了解。
兄弟是兄弟,夫妻是夫妻,两者是不一样的情谊,比如溪哥儿对他不会脸红,对行谦师兄却会脸红……不过他也知晓无论他兄长将来是娶妻还是娶夫郎应当都会念着他这个弟弟。
一夜相安无事,众人熄灭山洞里的柴火,背上弓箭箭筒继续往寻常银鼠的踪迹。
太阳将落山时,终于叫他们寻到一窝银鼠,雪地树影下几只银鼠正在分食一只开膛破肚的兔子。
李三郎给众人一个手势,这意思是莫要伤了银鼠的身上的毛皮,只射中其脚下三处。
这倒是教几人有些打怵,毕竟银鼠珍贵,谁都害怕自个儿伤了这整皮子,就在众人犹豫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两道箭声,那锋利箭羽射中两只银鼠的脚下三处。
这动静立即惊动了剩下一只银鼠,就在它疯狂逃窜之时,几个汉子顿时慌了,一支箭连着一支箭射出去,全都忘记师父之前的教导。
到底是没将最后一只银鼠放跑,不过却被这群小汉子活生生射成了筛子!
魏渝射中一只,李三郎射中一只,那两只银鼠只伤了脚,眼下还未断气,正在嘶哑叫着。
李三郎一棍子将其敲死,冷脸看着那群汉子:“我给你们比了手势为何犹犹豫豫不敢落箭?银鼠贵重,但也是整皮子贵重,若是被射成这般模样倒不如放了其一条生路!”
梁娃李猛等人面露愧色:“师父……”
魏渝目光落在那一排脚印上:“三郎哥,咱们再往前头走走,我觉得那树丛后头应该有银鼠窝。”
李三郎点了点梁娃李猛,他凶道:“下不为例!你们若是下次还这般不当事,都放下弓箭,别干了!”这一两多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魏渝这个东家没放话,可他是真心疼啊,一群人冒着生命危险在深山里走了整整一天才碰上三只银鼠,万万没想到这些汉子竟然还帮了倒忙!
梁娃李猛等人忙道:“是,师父!”
众人打着火把顺着脚印往山里走,也是功夫不有心人,可算在一棵茂盛树根底下发现银鼠的巢穴,这一会儿梁娃和李猛等人丝毫也不敢懈怠,奈何银鼠本性凶残,咬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两伙人分道包抄,总算是将六只银鼠一网打尽。
“嘶!”
李猛甩了甩流血的手:“这小玩意咬人真疼!”
有个汉子捂着受伤的脸,有些紧张:“被这等鼠咬过,会不会得病……”
“莫慌,这等银鼠不是脏鼠,没有病。”
李三郎边捆着银鼠的腿边道:“这玩意若是有病,那些富贵人家怎么会争抢着要穿要戴?”
这话倒是教几个被咬伤的汉子放下心来,他们今儿总算有了收获,心情都不错,将猎物放到背篓里便往来时路过的避风山坑走。
眼下天色已晚,再去寻山洞已经来不及,今夜只能在山坑里头对付一晚了。
“什么动静?”
“听着像是狼嚎?”
李三郎握紧弓箭:“咱们快些往避风坑走。”
“等等!”
魏渝循着这狼嚎的声音望去,眸色一凛:“是黑狼,它在求救。”
梁娃等人背着银鼠先一步去到避风坑,魏渝和李三郎带着几个没受伤的汉子打着火把往狼嚎的方向跑。
夜色降临,树影幽深,无垠雪地传来声声震动,预示着前方有场激烈的厮杀。
“那,那是人吗?”有个汉子抖着嗓子道。
“不是人。”
魏渝轻轻拨动树枝,咬牙道:“是站起来的熊瞎子。”
林中又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壮硕的熊瞎子朝一处死死扑去,一头银灰胖狼拖着身子颤颤巍巍嘶咬它的后背,不过偷袭不成,却被黑熊一掌拍开,半晌没有生息。
熊瞎子又往前扑走两步,侧方忽然蹿出头黝黑长毛成年狼,它动作极快,上去就扑咬黑熊肥硕的脖颈,奈何这头熊瞎子皮糙肉厚,又实在忒壮,它鬼精鬼精,竟然还知道转着圈躲避黑狼的啃咬,没一会儿就凭借力气将黑狼甩出老远。
两头狼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魏渝冷静下来,低声道:“大家屏住呼吸,离远散开,我和三郎哥用淬了昏药的箭去射这头黑熊,你们往树上射箭来吸引黑熊的注意,切忌不要伤了那头黑狼和灰狼。”
他们所用的弓箭可是魏渝花大价钱寻镇上铁匠锻造数日的复合角弓,便是对付这皮糙肉厚的黑熊也不是没有胜算,再加上箭头淬了昏药,也不怕这黑熊的咆哮引来旁的帮手。
一时之间,无数弓箭如雨点般纷纷落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林子本来就是黑熊的天下,眼下却教它自个儿吃了瘪,这让它恼羞成怒,转头就去找黑狼和灰狼的麻烦,带风的熊掌将要砸向挡在灰狼身前的黑狼头上时,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直直射中黑熊的左眼。
熊瞎子仰天痛苦咆哮,另一支箭羽又射中了它的喉咙,黑熊极其顽强,当即夺命而逃,不消片刻就逃离众人眼前。
李三郎冲几个汉子挥挥手:“跟我追!”
见着旁人去追踪活不了多久的黑熊,魏渝快步走下山坡来到黑狼和灰狼跟前。
“杏儿!”
黑狼摇着尾巴去舔魏渝的手,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魏上下摸了摸黑狼的皮毛,没见到有什么伤处才放下心来:“我知道你会跟来,不过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又怎么招惹了熊瞎子?”
黑狼嗷呜一声,跑到没什么生机的银灰胖狼身边,轻轻舔了舔它的头,又冲魏渝焦急地嗷呜一声,像是在说救救它。
黑狼身上没伤,这头银灰胖狼却伤得不轻。
魏渝查看它身上的伤势,发现它背部有几道熊掌抓伤,血肉模糊,深处还露了白骨,瞧着就十分凄惨。
“我手里有草药,先给它涂一点,不过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救活……”
魏渝给灰狼涂上伤药后又撕下一片干净衣角给它包扎伤口,他想把小胖狼抱起来,却险些闪了腰,这时黑狼又过来蹭了蹭魏渝的手,嗷呜一下叼住小灰狼的脖子。
银灰胖狼虚弱的睁了睁眼,小爪子轻轻挠了挠黑狼的脸,轻轻嗷呜一声。
黑狼也嗷呜一声,安抚的蹭蹭它的头。
俩只狼像是达成了什么约定。
魏渝看不明白,更不明白黑狼怎么会和这头曾经偷过他们家羊的小灰狼在一处,只带着他们快些离开此处。
镖局的汉子都认识黑狼,魏渝当年带过它去镖局“显摆”,还险些惹了一桩事端。
众人一听说他们不仅救下家里的黑狼,还阴差阳错猎到一头黑熊时都很是激动,这一趟真是收获不少!
魏渝道:“三郎哥带着人去追了,今夜有黑狼坐镇,不会有狼群来袭,咱们也都警醒着些。”
夜里,魏渝担忧银灰胖狼挺不过去,想了想还是将它抱在怀里,人的体温总归是比寒冷的雪地好些,虽说他也怕这头陌生小狼忽然咬他一口,可见着自家黑狼这么担忧的摇尾巴,他不免也生了忧虑的心思。
就像是爱屋及乌?
黑狼就老老实实盘卧在他身边,一双兽眸紧紧盯着小灰狼,时不时还过来闻一闻它的味道。
银灰胖狼轻轻睁了睁眼,轻轻舔了舔魏渝的手背,像是在示好也像是在撒娇。
不像狼,倒像是胖乎乎的小狗宝宝。
“天一亮我们就下山。”
罐罐感觉心都要化了,试探的摸了摸小灰狼的脑瓜:“不要怕,我和杏儿会保护你的。”
银灰胖狼乖巧的嗷呜一声,往魏渝怀里塞了塞,一只小胖爪却搭在黑狼的爪上。
魏渝见此笑了笑:“你们两头小公狼倒是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狼。”
次日,天蒙蒙亮,李三郎等人才拖着如一堵小山的死熊回来。
发财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改好了【捉虫】
“东家, 东家!”
院外响起云风断断续续的喊声:“东家,小东家,小东家他……”
魏承手腕一抖, 豆大墨珠砸在平铺工整的宣纸上, 这好好的一副柳公帖就这般毁了模样,云天可惜的哎呀一声, 三步并两步推开门扯过弟弟的袖子, 压低声音骂道:“这大清早的扯着嗓子喊什么?有事就赶紧跑过来报, 吆喝来吆喝去这不是吓人么?快说是不是咱小东家遇到什么险事!”
“不, 不是……”
云风拍着胸脯喘气,黝黑眼珠直看着起身欲走的大东家, 快声道:“咱小东家太厉害了,他竟然猎回来一头黑熊瞎子!那熊瞎子小山大小,毛皮贼厚, 我瞧着就觉得胆寒,这小东家几人就这样将那大家伙给拖回来了!全村的人都围上去瞧呢!”
魏承绷紧的神色一松,只觉得脊背骤然间生出的冷汗渐消。
他看向云天:“生火烧些热水。”
又对云风道:“去备些白米和肉。”
云天云风连忙应是。
魏承脚步极快地往外走出两步,就见着不远处自家羊庄围着许多村人,瞧着还有羊庄做活的汉子婆子。
“哥哥!”
魏承见着人群中央跑出个人影来, 很快这人就扑在他怀里:“哥哥!哥哥!我和三郎哥猎到一头熊瞎子!还猎到十来只银鼠和兔子!”
魏渝紧紧抱着兄长的劲瘦腰身,一双圆眼亮而有神:“我们厉害不厉害?”
“厉害。”
魏承抬手轻轻摘下他头上的草叶, 见着他袖子上的血迹时眉心一皱, 紧张道:“这是伤了哪儿?”
罐罐顺着兄长的视线看了看自个儿的手臂,道:“这不是我的血,不知哥哥可还记得曾经来到羊庄欲偷咱家羊吃的银灰胖狼?这是它的血。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和杏儿混在一处,发现它们时这两头狼正与本应该在冬眠的熊瞎子缠斗……眼下我已经将受伤的银灰胖狼交给云夫郎照看,还派人去镇上王掌柜那儿买当年杏儿受伤用的草药, 说来有趣,咱家杏儿寸步不离,那头小胖狼也会撒娇,可把它急得不轻。”
他三言两句将如何侥幸从熊瞎子口中救下两头小狼的事情说过,见兄长还是脸色微沉,又原地转个圈还到处拍了拍:“哥哥莫要不信,你瞧瞧,我没受伤,哪儿都好好的!”
魏承摸摸他的脸,叹息道:“瘦了些。”
罐罐摸摸肚子,竟生出了些委屈:“应当是饿的,我们前儿就想着带熊瞎子下山,奈何路上遇到了鬣狗群,在山洞躲避许久,不成想又遇上狼群,好在一群饿狼到底不是杏儿的对手,我们见着天色已晚又在山上蹉跎一日,昨儿连夜下山,可算是今早才回到山下。”
魏承离着近些,都听到自家小娃肚子嗡鸣声,遂扯住罐罐的手腕道:“哥哥给你做饭吃。”
罐罐眼睛一亮:“那我要吃许多许多肉!”
又想到什么眼珠一转,扬声道:“不过要先等一等,三郎哥和梁娃李猛几个都受了些重伤,现在都去到郎中叔那上药了,我要先将猎货如何安排嘱咐给羊庄汉子。”
他先是教那两个做惯粗活的婆子如何给死银鼠剥皮,又让云风去喊马猎户和豆苗前来,问问他们该如何宰杀死熊,若是能宰杀,便在羊庄拆卸,若是不能,一人去村镇询问何人会宰熊,再来一人去镇上药堂询价……剩下的便由云夫郎统管,莫要教外人接近羊庄。
云夫郎一口应下,这段日子他已然能独当一面,又因着温顺和蔼,做活爽利,除了认字还会算账,更受两位东家看重,这羊庄的几个死契汉子婆子个个都服他。
将事情安顿好,魏渝这才高高兴兴的与兄长一道回家。
这小山般的死熊瞎子被羊庄汉子抬了进去,围观的村人渐渐都散了,还有人边走边窃窃私语:“这魏渝真有些能耐,几个月就组了个猎户队,瞧着都是年轻汉子,他们竟然连熊瞎子都能猎到。”
“熊瞎子的皮恁老厚,咱家菜刀砍下去怕是都要砍豁口,他们到底是怎么猎的?这么多年没听说有人能猎到熊瞎子。”
“我听说那些汉子都是武馆出身,个个都有些拳脚功夫,再者我瞧着他们那箭不一般,弓也是咱村户没见过的……”
“到底是读过书,去过府城的……”
也有村汉子蠢蠢欲动:“也不知道猎户队还招不招人?”
“你敢去啊?这玩意赚钱也要命啊,你没见着此次去了九个人,就那个魏渝活蹦乱跳身上没伤,咱村李三郎都算是猎户好手了,我见着都伤了手臂……”
“对啊,魏渝刚刚都说他们受了重伤,那几个年轻汉子瞧着身上都是血……”
蒙老头的儿子到底是跟着死去的老爹学过几手,看得也清楚,道:“猎户就是刀尖儿舔血,他们能猎到熊不过是冬日天冷,熊瞎子入蛰,这玩意几个月没东西吃,弱得很,若是夏秋两季再碰上熊瞎子,你看看这九个人能回来三个都不错了!”
这话让不少眼红的人平衡了,这么多人分一头熊瞎子能分到几个钱?一个个伤得恁惨,还能天天猎熊瞎子不成?
回到家中,罐罐扑着去抱小墨珠儿,却不成想墨珠儿轻盈一跃,溜得飞快,站在椅子上冲他喵喵叫。
罐罐反应过来什么,低头嗅了嗅自个儿的衣服,皱眉道:“好臭!”
云天提着冒着热气的木桶适时过来,立在门外笑道:“小东家,大东家早就嘱咐我们烧水,您换下衣服就能洗了。”
罐罐笑道:“哥哥爱洁,罐罐也跟着沾光。”
魏承淡笑道:“如何是哥哥爱洁?我只是想着你这几日在山中奔波,定是又累又乏,便让云天云风烧上热水给你缓缓身子。”
罐罐一听,又欣喜地想去抱抱兄长,可一想到自个儿满身血腥气又往后退了退:“诶!我这就去洗!”
“连带着里衣也要换下。”
魏承却不嫌他,只牵着他的手走到屋头,道:“你洗着,哥哥给你找衣裳。”
他翻动柜子,问道:“穿带青色春袍,还是湛蓝宽袍?”
“那件宽袍就成,我日日夜夜穿着收紧短打,实在是累得慌。”
屋子烧得滚热,魏渝褪下几层袍子也不觉得冷,他轻手轻脚迈进水里,喟叹一声:“舒坦。”
又抬起沾满水珠的雪白小脸:“哥哥?你要走?不给罐罐洗头发了?”
魏承将袍子放在一边,不去看他,只道:“不是说要吃肉?哥哥去给你炖肉吃。”
“我更想让哥哥给洗头发。”
魏渝眼睛弯弯:“哥哥好久不曾给罐罐洗头发了呢。”
又哼哼两声,拍着水花:“长大了不能随便亲小脸,连洗头发都不成了吗?难不成哥哥以后只给嫂嫂洗?”
魏渝笑着训斥:“莫说浑话。”
他上前拆下罐罐的发髻,又拿过篦子轻轻梳那垂落的墨色长发,又道:“给你洗便是了,不过是你幼时怎么给你洗你都不会挑剔,乖乖巧巧又奶奶气气,如今又要按头皮,又要按耳廓,按得不舒坦还要瞪着圆眼睛哼哼我。”
魏渝嘿嘿笑,一双水润眼眸笑着瞧兄长:“哥哥这是嫌弃罐罐折腾你了?”
“不嫌弃。”
魏承的手指细长又带着常年练石锁的糙硬,他总是要放轻动作去揉搓魏渝软嫩的脸颊,轻声道:“你是哥哥养大的,又怎会嫌弃你?”
“哥哥。”
魏渝道:“我偷偷上山你生气了吗?”
魏承嗯了声:“不生气。”
魏渝调皮得朝兄长那张清冷俊气的脸庞弹水珠:“罐罐可不信呢,我一上山耳朵就热热的,定是兄长在背后念我!”
“念你,不过是惦念你。”
魏承用澡叶子轻轻揉搓手中的长发,轻声道:“想到你为了赚银子冒险上山狩猎,我又如何气得起来?”
魏渝见着那滴水珠在兄长高而挺拔的鼻梁上将落未落,觉得又好看又好玩,又想弹着玩却被兄长按住手:“莫要调皮。”
“不调皮了。”
魏渝舒服得闭上眼睛,也放轻声音:“我在山上也惦念哥哥呢。”
又道:“眼下天冷,能放得住肉货,这头熊瞎子我打算拆卸后拿去府城卖,济民堂的钟掌柜又不在,镇上叫不出来价。虽说兄弟们没我在外头说得恁些重伤,可到底也都挂了彩,我想着能多卖些是些,不如先拿出咱家家底给他们分一笔?”
“听你的,那我们便提前几日去府城。”
魏渝又笑了笑:“这头熊瞎子怎么也得有了三百两,可算是又教我们兄弟发一笔小财,不过……”
他轻叹一声:“我不打算再带杏儿去府城了。”
魏承微顿,这些年罐罐和杏儿是半步也离不得的,他道:“它会寻你的。”
魏渝也十分不舍,闷声道:“这些年我从来没见到杏儿那么高兴的和另一头狼玩耍,它如今有了更重要的朋友,我不能仗着这些年的情谊拘着它。”
“它会寻你的。”
魏承又说一遍:“在它心中你也很重要。”.
日子越过越近府试,罐罐便也不再冒险上山打猎,省得惹兄长分神担忧,如今只在家中侍弄羊庄另一片田地,顺便哄哄睡得昏昏沉沉的小野参乖乖给他赚银子。
“嗷呜。”
他骑马回到家中就见着家门口蹲着一坨漂亮的银灰小狼。
银灰胖狼一见着他就直接四蹄朝天,露出雪白绵软的小肚皮,一双黑白分明的狼眸乖巧的看着他。
“乖崽。”
魏渝一手提着两个酒坛,一手夹着小胖狼往屋头走。
“小东家回来了!”
云风接过酒坛,又去牵小棕马:“东家,我爹已经将菜谱写好了,大东家读书我们不敢打扰,等会儿您给看看成吗?”
过两日他和兄长便要去府城,想着明日在家中设宴请亲朋好友吃上一顿。
“成,等会儿拿我看看。”
魏渝十分欢喜银灰胖狼的撒娇小样,尤其喜欢摸它腹部,软软呼呼,好似在摸云朵。
银灰胖狼又轻轻嗷呜一声,主动去贴贴魏渝的手。
魏渝亲它额头一下:“不像小狗了,倒像是个小狐狸。”
小灰狼还想继续撒娇,就听到一声沉沉的低吼。
魏渝回头便见着叼着一只新鲜死兔子回来的黑狼。
“又去捕猎了?”
他顺手将银灰胖狼放下,这小狼就甩着毛绒尾巴胖颠颠跑到黑狼跟前,又来了一招四脚朝天撒娇大法,可把小黑狼迷得不轻,一口咬住小灰狼的嘴。
“真有意思。”
魏渝趴在窗外对书房的兄长笑得眉眼弯弯:“咱家杏儿天天都去山上给好朋狼猎兔子。”
魏承放下手中的书,抱着打盹的黑猫走到窗前望了望,道:“这头小灰狼就这样赖在家里了?”
“它说它改好了。”
罐罐心虚转转眼珠:“不吃羊,只看家。”小灰狼养好伤后,他就舍不得撵它走了。
银灰胖狼好像能听懂他们的话,狗狗祟祟走过来又想朝着魏承来一招露肚皮撒娇,却不料被气呼呼的黑狼叼着脖子一溜烟跑远。
魏渝笑得不轻:“这杏儿怎么从来不让小灰狼在哥哥跟前撒娇?”
魏承也觉得有趣,意有所指:“哥哥可不知晓狼在想什么。”
第120章 第 120 章 告别
四月底府试。
三月上, 魏家在茂溪村办了两桌席面,请的都是村中交好的友人和魏渝在猎户队里的好友。
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小小院子一派和谐欢乐, 不过月上梢头,酒到最后, 离别的伤感隐隐浮现。
李茂德心中高兴, 不用旁人劝酒都多饮两杯, 按着魏家兄弟的手久久不愿撒开:“茂溪村是你们的根, 但凡在外受委屈就乖乖回来,咱就是分你们兄弟几亩地也足以养活你们娶妻生子。”
“伯伯放心。”
罐罐向来眼窝子浅, 受不得分别之苦,鼻头红红:“我和哥哥定会在外闯出个名堂来!不教伯伯和村人失望!”
魏承年少失怙,这些年也是得益于李茂德这几个长辈照顾教导, 如今一入府城,日后步步高升,再见故人怕是真要等到功成名就那日了。
他也轻声劝慰道:“伯伯,我会照顾好弟弟,也会照顾好自个儿, 您和婶婶更要保重身体。”
李茂德连道几声好,直拍着兄弟俩的手臂说有志气。
见着老人家醉意上脸, 李三郎和秋哥儿忙扶着人先一步回家歇着。
如此, 罐罐也和溪哥儿涣哥儿还有木匠的女儿眉姐儿一一告别。
魏承和豆苗在院外送村人离去,他俩打小的情谊,这厢分别之际豆苗就十分不舍,红着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个钱袋子:“承哥,这是当年问你和罐罐借的那二十两。”
魏承推了推:“不用, 你那铺子才支起来多久,你尽管用着。”
“穷家富路。”
豆苗用袖子擦擦眼睛,一把将沉甸甸的钱袋子塞到他手中:“承哥,府城不比咱茂溪村,人心险恶,你们兄弟无人相护,用钱的地方也是极多,莫要再惦念着我了。”
魏承摇头笑笑:“瞧你,我只是去考个学,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又流了眼泪?”
“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们么?”
豆苗随了马屠户,年方十五,便生了一副人高马大的忠厚英俊的模样,他哭了一会儿,吸鼻子道:“承哥,你可得好好照顾自个儿啊,莫要再像小时候那般被人随意欺负了……”
“不会。”
魏承上前拍了拍豆苗的肩膀,笑骂道:“甭掉金豆子,你可愿听听我和罐罐的打算?”
豆苗泪眼模糊:“啊?啥打算?”
魏承笑道:“你以后可愿意跟着罐罐一道经商?”
豆苗愣了愣,指着自个儿:“我?杀猪的?经商?”
魏承点头:“咱们在村中有羊庄还有猎户队,猎户队的能耐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罐罐便有意在府城支个山货铺子,这以后么,咱可就缺一个信得过又踏实认干的大掌柜。”
豆苗那掺和一层泪水的眼珠亮了亮:“我去府城做掌柜?这,我,我能成吗?”
“怎么不成?马叔和婶子都年轻,家中的猪肉铺有他们照管,再不济还有秧苗和麦苗以后接班,凭借你的踏实和杀猪能耐去府城做个掌柜的自然是成的。”
魏承又一侧头,清冷面庞难得露出些揶揄:“听闻佟镖头这两年也会把镖局开到府城去。”
豆苗眨眨眼,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彩姐儿的兄长甘九兄弟不是佟镖头身边的红人么,这甘九去到府城,那彩儿和他姨母也……
“我干!”
豆苗拍着胸脯:“承哥,我肯定能干好!兄弟是笨点,可兄弟认学啊!全镇的猪肉铺属我家肉铺生意好,这还不能说明我马忠马豆苗的能耐么!”
豆苗这提起彩姐儿就斗志满满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李行谦。
魏承又拍拍他肩膀:“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这事你回家后只和婶子和马叔说过,莫要叫外人知晓,我怕有人嫉妒再去坏你。”
豆苗一下警惕起来,左右望望连忙点头:“哎,承哥,我谁也不说。”
又轻咳一声:“那,那彩儿能说吗?”
魏承来了些兴趣:“你与彩儿?”他也只是听罐罐说过几句,说他豆苗哥经常去彩儿家的包子铺帮忙,猪肉总是不要钱的送……
豆苗黑脸臊红,低头道:“我,我欢喜她,她不知晓,我也不敢让她知晓,人跟着我难不成整日去闻猪臭味吗?我爹总说亏待了我娘,我更不能亏待彩儿,再说人家哥哥是有本事的,能和佟镖头做大买卖,我只想着将来就是能看到她嫁人也是好的。”
他见着他承哥面露疑惑,过来人般拍拍他承哥的肩膀:“承哥,你整日醉在圣贤书中还未开窍,你不懂啊,若有一日你心悦上旁人,便知晓这其中患得患失的滋味了。”
魏承不解道:“等你做上府城山货铺的掌柜可还觉得自个儿不配?”
豆苗点点头,有些郁闷也有些失落:“我,我听她和姨母说过,她喜欢读书人,喜欢白净俊秀的人物,可我又黑又糙,还不会说中听的话,她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兄弟俩乘着月色走到幼时常来捉鱼的那条小河边,北地天寒,河面还未开化,一轮皎月落在灿灿冰色中。
豆苗惆怅道:“承哥,你说,彩儿将来的夫婿能待她好吗?”
魏承垂眼想了想,如实道:“能。”
又道:“甘九会看人,又将彩儿看得极为重要,他定会为彩儿寻觅个品性正直的夫婿,无论是不是你,彩儿都会美满。”
豆苗笑了,一直想不通的事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彩儿是好姑娘,无论嫁给谁都会美满。”
想到什么又玩笑道:“承哥,你又会心悦哪般人物?会给我和罐罐寻个什么嫂子?”
魏承无奈笑笑:“说这些忒早。”
豆苗煞有其事:“早什么?也就是这两年了,我听戏本子说有个什么,什么榜下捉婿?你若是不想被一些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贵家的哥儿小姐儿选上,还是早些定下婚事,省得日后还得罪人呢!”
话说至此,魏承还真想了想,最后只道:“不知晓。”
豆苗却不肯放过他,扯住他的袖子道:“漂亮的?文静的?活泼的?哥儿还是姐儿?”
魏承张了张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哥哥?”
他转过身见着罐罐穿着极单薄的袍子就找过来了,他忙将身上的端罩脱下来搭在他身上:“怎么不穿外袍就跑出来了?”
“我许久未见你回家。”
兄长的外袍对罐罐来说还是大了些,他抖抖宽大的袖子,探出脑瓜去看河边的豆苗:“豆苗哥,你和哥哥说什么呢?什么哥儿姐儿?”
豆苗看到他承哥递过来的眼色,忙憋笑道:“没说什么。”
罐罐也不再多问,看着兄长道:“哥哥,家中客人都散尽了,天忒冷,咱回吧。”
“成,回吧。”
兄弟俩又与豆苗说了几句府城山货铺的事便就此告别。
“哥哥。”
魏渝牵着哥哥温热的掌心,露出小狐狸那般狡黠的笑:“我刚刚听到你和豆苗哥说什么了。”
魏承只笑道:“那你为何还问?”
魏渝嘻嘻一笑,调皮点点脸蛋:“我想着看哥哥脸红呢!”
“我脸红什么?是你豆苗哥缠着问我。”魏承挑眉。
他转转眼珠:“那哥哥以后想给我和豆苗哥寻什么模样的嫂子?”
魏承好似真想了想道:“你欢喜的。”
“我欢喜?”
魏渝指着自己,懵懂的眨眨眼:“我欢喜谁哥哥就找谁?”
“那我欢喜天边的神仙!”
他三两步跑到兄长前面,边倒着走边眉飞色舞笑:“哥哥也去寻那神仙给我做嫂子不成?”
神仙?
魏承摇头笑笑:“莫要乱说。”
“说说么,说说,哥哥,说说呀。”
魏渝蹦得欢快,一个不察鞋子竟踩在身上宽大袍子边角,遂直往前踉跄,魏承忙双手揽住他的肩膀:“小心!”
魏渝又笑嘻嘻迎上去:“哥哥,你倒是说说呀!”
魏承轻声道:“不必是神仙,愿意善待幼弟,主持中馈,性子良善就好。”
魏渝愣了,复又笑笑道:“那我不欢喜呢?”
魏承背手往前走,沉又清晰的嗓音随着夜风刮到后面人的耳中。
魏承道:“那我便终身不娶。”.
次日,魏家兄弟又与镇上的长辈在如意楼吃过一场酒宴。
吴师娘给他们兄弟夹菜,点头道:“也好,这早些去到府城,你们也早些安顿下来,省得到时候又要忙着寻宅院又要复读功课。”
“宅院愁什么?就去住那套镖局汉子常常落脚的院子。”
佟钊将钥匙拍在桌子上,道:“那屋子不是多得是,你们兄弟尽管去住。”
“谢谢师父!”
罐罐乖乖将钥匙收下,才去府城这段日子定是不好就直接卖宅子的,还要观望观望行情,他提起白瓷酒盏:“来,师父喝酒!”
佟钊大手盖着杯口:“戒了。”
“戒了?”罐罐震惊。
甘九低头吃菜,耳朵却悄悄红了红。
佟钊像是给谁做保证似的道:“喝酒爱做错事,你师父以后滴酒不沾!”
陈爷爷一听,立马道:“那敢情好,你那一地窖酒明儿全给我搬来!”
佟钊心在滴血,看一眼埋头吃菜的人,咬咬牙:“成!”
“不成!”
罐罐忙道:“一坛两坛倒是可以,多了可不行,我不在陈爷爷跟前儿,我可不放心他喝忒多酒!”
陈爷爷顿时喜笑颜开:“行吧,我这孙子都发话了,那你只给我搬两坛就成。”
佟钊的几十坛好酒保住了,也高兴道:“得嘞,给你老爷子两坛又何妨!”
饭桌上说说笑笑,倒是没有茂溪村那般离别悲伤,只因着这些人一身轻,要么有家底儿,要么有真才实学,随时都能跟着魏家兄弟去到府城。
不过此次便只能他们兄弟自个儿出发。
佟钊到底是不放心,道:“我原本想着再过一段日子要去邺城,如此便这两日就出发,护送你们兄弟去府城一趟,见着你们平安,我再带着兄弟们转头去邺城。”
魏家兄弟知道镖局哪日出镖都有讲究,纷纷劝佟钊不必如此,不成想佟钊主意已定,他们兄弟也只得真心感谢一番。
因着师娘实在舍不得罐罐,魏家兄弟今晚便宿在诸葛夫子家中。
书房里,诸葛夫子殷殷切切考校魏承的学问,见他对答如流,便知晓府试和院试应当是难不倒他这个如此天资的徒儿。
又将自个儿压箱底墨程拿出来赠予他,他道:“若你府试院试都考过,赠你字帖和古籍的人物应当会去寻你。”
魏承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夫子和这位大人物如何识得的?”
诸葛夫子叹息一声:“我年轻时也曾在幽州城读过府学,当年因着你师娘的照顾,我又自个儿抄书,倒是能供上温饱,这位人物是比我先入府学几年的同窗,他性子古怪,家境贫寒,我常见他以水充饥,如此便将每日一个馒头分了他一半,后来……”
后来诸葛夫子未曾去考举人,这位同窗一跃成为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受人敬仰。
魏承默了默:“夫子可愿再考举人?”
诸葛夫子愣了下,复又摇头:“早些年读书,为着也是想考取功名,让你师娘过上好日子,可是如今我与你师娘日子安稳,不缺银钱,还日日相伴,我早已知足,再拜官场,怕是又要让你师娘过那般漂浮不定的日子,我更不愿让她再日日夜夜枯坐等我,她的身子遭不住……”
夫子师娘感情甚笃,这世上总有比功名利禄更为重要的事情。
如此,魏承便不再劝。
他走出书房后又在想他考取功名又为了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更为做罐罐的底气。*
他推向卧房门的手一顿,想了想还轻轻推开,便听到里头欢快的喊声:“哥哥?你回来了?”
魏渝早已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拍拍另一半床:“快些睡觉吧,我们明儿还要早起回去安顿家里!”
魏承拨灭两盏油灯,只留下桌子上的一盏,将手中的书平铺在桌上,道:“你先睡着,哥哥刚刚与夫子辩了几句文章,眼下再琢磨琢磨。”
魏渝打个哈欠,翻个身道:“好呀,那哥哥莫要贪夜噢。”
“睡吧。”
他看了许久才轻轻翻了一页书,过了片刻,又翻回来前页重新看过.
原本他们兄弟与孙览师兄等人约好一道去府城,可他们想趁着天寒尽快将拆卸好的熊瞎子卖出去,也只能提前半个月启程。
家里和羊庄有云夫郎和两个婆子两个汉子照看倒是没什么差错,再者还有里正伯伯和婶子常去羊庄,也不怕村里人起什么歪心思。
猎户队便由着李三郎照看,剩下这两个月打打毛皮子,待六七月份便让猎户队去山上寻参种,这个时候魏渝会亲自回来一趟“种参”,这次猎户队的李猛梁娃五人跟着他们去府城认路,他们还约定每两个月派这些镖局出身的汉子们就去送皮子,只要抗着震金镖局的镖旗,过路山头当家的不会打他们的主意。
眼下猎户队的汉子往马车里装山货,这几个月他们收货颇丰,除了一头完完整整熊瞎子还有几十张银鼠皮子,还有两大筐百来只晒干的冬蛙子,至于打到的兔子便早就卖到镇上如意酒楼和旁的食肆去了。
羊庄的汉子就往几匹马车上装羊和羊草料子,这里头不仅有他们兄弟要卖的,还有几头母羊路过四海客栈时要卖给玉娘子,这是留给她要做羊奶酒用的。
“云风云天跟着我们兄弟走。”
魏承道:“你们可愿意?若是不愿,也是成的。”
云天云风都红着眼眶,他们虽然知道跟着东家能学到好东西,可真的舍不得自个儿小爹,又担忧有人欺负他们小爹。
俩兄弟还没说话,云夫郎就铿锵道:“东家,您不嫌弃就带着这俩兄弟去吧,家里有我,您万事放心,再者还有秋哥儿和李家婶子莫夫郎常来羊庄,谁也不敢来咱家羊庄造次!咱家那两个人高马大的死契伙计也不是孬种!”
云天和云风都不舍得抹眼泪:“小爹……”
云夫郎虎着脸:“你们胆子真是大了,连爹的话都不听了!”
“小爹,你别生气,我们去……”云天抽抽搭搭哭道。
魏承和魏渝对视一眼,魏渝道:“莫要难过,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家中猎户队常来常往,你们若是谁想小爹就跟着回来。”
听到这话,云家父子三人都露出些喜色。
羊庄安顿好了,也就剩下家里。
墨珠儿小猫一只,背在书箱里就成,就是……
魏渝看着在院外打闹玩耍的灰狼黑狼,有些出神道:“静幽山小得可怜,且毒蛇多,常有瘴气,还不知晓那山中有何等兽类,且离着城内十分远,哥哥去读府学定要住在城中,我不想让它们跟着咱们失了野性,想着还是莫要带它们了。”
魏承知道罐罐心里十分不舍,罐罐与黑狼一道长大,就说是亲人兄弟也不为过。
他刚要开口劝慰,就听罐罐又道:“就这么着儿,等明儿杏儿上山给灰崽捉兔子咱们就走,不教它发现!”
翌日天还未亮,六匹马车慢悠悠从茂溪村去到岔口与佟钊的十来匹马车汇合。
“你们兄弟倒是来得倒早。”
甘九将一兜热乎乎的包子塞给罐罐,又看一眼魏承:“这包子是彩儿亲手包的,你们兄弟尝尝好不好吃。”
魏承眸子落在罐罐手里的包子上,又道:“多谢。”
罐罐拿过包子叼在嘴里,眼珠一亮:“好次!”
忙拿过一个递给兄长,吃得乌拉乌拉道:“哥哥次!”
魏承再看一眼包子,摇摇头:“我不饿,你去分给梁娃李猛吃。”
罐罐没多想,乖乖道:“好,左右咱们包袱里还有云夫郎煎得肉饼子,哥哥若是饿了吃那个也成。”
甘九观望一会儿,见着罐罐走后才过来,故作不经意道:“魏学子,彩儿做的包子好吃吗?”
魏承淡声道:“我不饿,没吃。”
甘九一噎,摸摸鼻子走开了。
他知道彩儿喜欢白净俊秀的人物,头一个就想到魏学子,不过魏学子无意,他就再挑选挑选……
众镖师检查过车马后听到镖头的指令便要出发,魏渝将一把草料塞到羊奶羹嘴中,又摸摸小棕马的脑瓜:“这几日又要辛苦你了。”
他正要翻身上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声喧哗。
“狼!怎么会有狼?”
“好大的狼!”
喧哗声伴随着熟悉悠长的狼嚎声让魏家兄弟顿时一怔,他们纷纷从马车上跳下来,就见着不远处尘土飞扬,一头黑狼疾驰狂奔而来。
魏渝攥紧双拳,挥着马鞭呵斥道:“去!回去!”
黑狼愣在原地一会儿,低低嗷呜一声,又试探的走近,却听到罐罐又喊了一声:“莫要跟来!回家去!”
刚刚还如临大敌的镖师们都怔住了,上一次他们没跟着大师兄走镖,自然不认识黑狼,就连佟钊和甘九都看得入神,也就只有猎户队的汉子们知晓内情。
黑狼嚎声多了两分凄厉,不管不顾的跑过来去咬罐罐的鞋面,这是他们幼时最喜爱玩的游戏。
这一次魏渝却躲开了,红着眼睛道:“听话,在家等我,等,等我和哥哥有银子买下山庄再来接你和灰崽。”
黑狼夹着尾巴嗷呜一声,一对兽眸里满是难过和不可置信。
魏渝忍着眼泪,狠狠心:“哥哥,我们走。”
浩浩汤汤的车马一走,众人发现这头黑狼兽眸泛湿,不动也不跟,安静得匍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