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笑了一声:“快些进来,佟镖头在等你呢。”
魏承带着罐罐一进来,就看到一个极宽阔的练武场地,不少打着赤膊的小汉子正在练拳。
瞧着年岁都不大,大的约摸有十来岁,小的和罐罐差不多。
“师父!”
罐罐奶声奶气的叫人:“罐罐来玩打人啦!”
“为师都等你多时了。”
佟镖头轻轻拨动小罐罐脑瓜,又冲魏承微微颔首,指着离着练武场有点距离的凉亭道:“听陈老爷子说你在镇上私塾读书,现在这个时辰私塾怕是没人,你不如就在那张桌子上看会儿书。”
魏承忙拱手道:“多谢佟镖头。”
“无事。”
佟镖头道:“去吧,你弟弟交给我了。”
魏承看一眼罐罐,就见着罐罐大眼睛里跃跃欲试,高兴道:“哥哥在小凉亭等罐罐,罐罐打完人就去找你!”
魏承有点不放心,摸摸他小脸:“莫要乱跑,不要磕了碰了。”
“练武磕碰都是常事。”
佟镖头扶着罐罐的肩膀,道:“罐罐,和师父走吧。”
罐罐被佟镖头带着走,魏承却是一步三回头,一个不察竟然和一个比他矮上两头的小汉子撞在一处。
那少年当即就捂住鼻子:“好浓的药味。”
魏承一默,他书箱里有几味药味道有些重,再加上他晨起又喝了一碗药,身上的药味便藏也藏不住。
他不看路撞了人,先歉意道:“对不住。”
那两个小汉子看他一眼:“你就是魏罐罐?”
“我是罐罐的兄长。”
“哦。”
两个小汉子不冷不淡的掠过魏承往前走去。
“还以为这个病秧子是佟镖头新认的徒弟。”
“佟镖头不是说以后不收徒弟了么,怎么又收了一个叫什么罐罐的。”
“谁知道呢,说是已经记在了佟镖头门下……”
“咱们待了这么久都没机会认佟镖头门下,这个病秧子的弟弟有什么好的?”
“去看看不久知道了……”
魏承前方凉亭的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朝练武场那儿走去。
练武场。
一众打着赤膊,黑驴蛋子一样的小汉子中,最前头那个穿着枣色小短打,小脸雪白的小娃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
佟镖头扶着罐罐的肩膀,喊道:“这就是你们的十师弟,他年岁小,你们莫要欺负他,要好生爱护他,明白了吗?”
“明白了。”
佟镖头看一眼罐罐:“要不要给师兄们介绍下你自个儿?”
“好!”
罐罐晃晃小青剑,奶声奶气道:“我的哥哥叫魏承,我是魏罐罐,是哥哥的魏,不是别人的魏,罐罐今年六岁了,我的家好大好大,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它叫杏儿,它很凶呢,它会捉小白兔兔给我吃,我还有一群小母鸡,我今天要吃地豆炖小鸡呢……”
一群小汉子都笑了起来。
佟镖头听着这娃越讲越偏,连忙道:“好了,罐罐,你再说就要把你家藏银子的地方也说出来了。”
“那个不能说。”
罐罐摆小手:“谁也不能偷罐罐和哥哥的钱!”
又挥动小青木剑:“罐罐会打他!”
佟镖头被逗笑了:“还是个有脾气的小汉子。”
“你今儿第一天来,那便练着扎个马步吧。”
罐罐小脸迷茫:“为什么,要扎小马,小马做错了,什么?”
下一秒,他便迷茫不起来了,他被佟镖头按住双肩,两只小脚外开与肩膀同宽,小腿下蹲,小手伸直,两个手心向下。
他想动弹,却看见佟镖头手中的戒尺用了些力气打在他手心上。
“不准乱动。”
佟镖头背着手,冷声道:“若是连基本功都学不会,那还学什么武?”
罐罐脸上的软肉肉垂下来,大眼睛委屈的看着佟镖头,小声道:“师父,罐罐想找哥哥了,罐罐不学打人了。”
佟镖头看着心头一软,可还是清清嗓子,虎着脸道:“不成,你连一刻钟都没站好,不能去找哥哥。”
他这话刚落,罐罐大眼睛颤了颤,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罐罐,不,不想扎小马了,罐罐……”
“师父。”
先前迎他们入门的大师兄不忍道:“十师弟才来第一日,还,还是别对他太严厉了。”
佟镖头没有说话,只是用戒尺不轻不重的打在罐罐手心上,打一下罐罐就站稳一下,但是眼泪也落下的更多了。
其余师兄们都纷纷劝道:“师父,十师弟太小了,您别打他……”
“师父,小师弟都哭了……”
人群中的魏承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罐罐,过来。”
罐罐一听,也不怕佟镖头了撒丫子就跑到魏承身边,抽噎的哭着:“哥哥,哥哥……”
一边哭一边把通红的掌心给魏承瞧。
魏承看得心疼不已,拿出帕子擦擦罐罐的眼泪:“罐罐,咱们不学武了,好不好?哥哥带你去私塾,成不成?”
罐罐不应,就是用小手背擦着眼泪哭。
“他哥哥是个病秧子,他是个小废物,连扎马步都扎不了,还学什么武?”
“没准他也是个小病秧子,真是替咱们不值!”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入了佟镖头的眼……”
罐罐从魏承怀里钻出来,气汹汹的对着那俩人喊道:“罐罐哥哥,不是病秧子!哥哥是读书,太累了!”
那俩人没成想蛐蛐两声还被这娃当众讲出来,有一人不忿道:“不是病秧子怎么浑身药味,再说你是病秧子的弟弟,连个马步都扎不好那还不如回家好好养着,来学什么武,耽误了大家伙练功。”
“不准说罐罐哥哥!”
罐罐敦敦跑去拿着自个儿的小木剑:“罐罐打你!”
魏承赶紧拦着却被佟镖头用手一挡,他低声道:“你能护他一时,能护他一世?就算你日后做了大官,可我听闻陈老爷子说罐罐有经商天赋,他若是经商,你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他幼时都是如此玉雪可爱,若是长成又是何等模样?他走南闯北之时,若无一点防身之术,被人欺负都是小事!”
魏承一怔,只这么一会儿罐罐就拿着小剑去打那比他高好几个头的小汉子。
那小汉子根本没把罐罐当回事,一脚就踢在罐罐腿上,直接将罐罐踹翻在地。
“罐罐!”
道理他都懂,可见到罐罐被打,他什么都顾不得就要冲过去,那佟镖头却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可他才几岁几斤,如何能防得了小山一般壮实的佟镖头。
罐罐摔到在地上却没哭,被那小汉子踹倒一次又一次,就在那小汉子抬脚又要一狠踹时,只见罐罐猛地将人扑倒在地。
那小汉子还没反应过来,罐罐的小拳头就落在他脸上腹上。
“罐罐哥哥不是病秧子!”
“不准骂我哥哥!”
那小汉子想反击可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小娃骑在他身上,他竟然一点也动弹不得。
他踹了罐罐多少下,罐罐也打了他多少拳。
直到那小汉子疼的受不了了,哭喊道:“我,我错了,我不该骂你哥哥是病秧子……”
罐罐这才从小汉子身上起来,他还没忘了自个儿的小木剑,环顾众人一圈,奶凶道:“谁骂罐罐哥哥,罐罐打谁!”
这小架势还真把练武场的小汉子们震了一震。
罐罐一瘸一拐的走到魏承和佟镖头跟前,他小脸小手上都是擦伤,可还看着魏承笑了笑:“哥哥,罐罐保护你!”
又轻轻推开佟镖头桎梏魏承双肩的手,皱着眉头:“师父也不可以,欺负罐罐哥哥!”
佟镖头一笑:“我可没欺负你哥哥,旁人就说不准了,你要是想保护你哥哥,只会仗着自个儿圆滚胖乎压着人打可不成。”
罐罐抱着小手:“罐罐才不胖!”
又仰着头道:“罐罐明天还要来你这儿扎小马!”说着大眼睛还瞥了眼被他打哭的小汉子,那小汉子哭着哭着忽然抖了三抖。
佟镖头点点头,欣慰一笑:“成,今儿让你哥哥带你回去擦点药酒,明天师父和师兄们在这儿等着你。”
魏承沉默的将罐罐抱起来就走,难得失了礼没和主人家说告辞就离去。
他将罐罐抱在驴车上,罐罐轻轻摸摸魏承的眼睛:“哥哥,莫哭,罐罐不痛。”
魏承眼泪的唰唰落下,轻轻把罐罐抱在怀里,他道:“罐罐,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行!”
罐罐挥舞拳头:“谁也不能骂罐罐的哥哥!”
魏承轻叹一声:“哥哥只当你想玩一玩,你真的想要学武?”
“想!”
罐罐眼睛一亮:“打人好玩!”
魏承气笑了:“你不是也被人打了?”
“罐罐胖乎,罐罐的拳头都是肉肉!”
罐罐像是偷偷吃到鱼儿的小猫儿,大眼睛里满是狡黠:“罐罐打人疼呢!都把小孩打哭了呢!”
“你厉害,你最厉害!”
魏承不敢摸他脸上的擦伤,看着就觉得心疼不已:“你若是想学武,以后可就要吃好多苦,像珠算识银这是你的天赋,你不用多少心血一点就通,但是学武可就要遭许多的罪,挨打是轻的,以后还会流血。”
罐罐垂着眼睛道:“罐罐不怕痛。”
魏承再担忧也不能阻止罐罐的决心.
魏承又到济民堂买了些药酒药膏才去了诸葛夫子家中。
吴氏一看到罐罐这凄惨小样,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魏承将事情讲过,吴氏红了眼眶,双手虚虚揽住罐罐的小手:“罐罐啊,你说你,你这么点的小娃娃学什么武啊?那个佟镖头也是,怎么就那么忍心啊,让那么大的孩子踹你。”
诸葛秀才放下手中的书本,也皱眉道:“我去问一问那佟镖头!”
魏承连忙将人拦住,无奈道:“罐罐自个儿也想学。”
“再者您们都知道罐罐打了一手好算盘,天天念叨着要去走商走商,陈老爷子和佟镖头也是好心,学武没有捷径,挨打流血都是常事,我将事情给他讲过,他自个儿说也想学,他既然想学,我们还是莫要拦他了。”
吴氏不信,哄道:“罐罐,是不是那个佟镖头凶你了?你说说你,跟着夫子好好学习,也考个小秀才回来,成不成?或者跟着陈老童生学,就做个小账房先生,到时候你再娶个娘子,生一堆小秀才和小账房先生,师娘给你哄小娃,莫要去学什么武,你伤了你自个儿,师娘可真是心疼。”
罐罐挠挠小脸:“可,可是罐罐要保护哥哥,罐罐不要娶娘子。”
吴氏哭笑不得:“这小娃娃,小脑袋里全是你哥哥!”
魏承和吴氏将罐罐带去柴房,他身上头上全是泥土灰尘,不洗怕不是不行了。
“哥哥,罐罐的衣服破啦!”
罐罐被脱溜光放进浴桶里,他看到自个儿那破了好几个洞的枣红短打,很是生胖气:“坏小孩,把罐罐衣服都踢坏了!”
吴氏透着水中看到罐罐雪白的小腿满是青紫,眼眶又是一红,这娃娃腿都伤了竟还想着衣裳。
她故意和魏承道:“瞧瞧,这娃娃非要练武,头发都被臭烘烘的脏泥巴粘住了,再练武可就不能要了!”
“不,不是的……”
罐罐急道:“师娘,哥哥,再洗洗看,罐罐能洗干净,还能要的……”
第56章 第 56 章 下场
魏承推开门出来时, 吴氏还守在门口没有走,她往里头瞧一眼,低声道:“睡了?”
“睡了。”
魏承给罐罐擦药酒时, 这小娃就一边眼泪含眼圈一边小声抽噎道:“哥哥, 罐罐有一点点疼。”
没一会儿功夫,罐罐的小手就紧握着魏承衣角睡了过去。
吴氏叹息一声道:“时候不早了, 你快些随夫子去私塾吧, 我在这儿看着他, 等他醒来带他去找你们爷俩。”
魏承想了想道:“那便麻烦师娘了。”
“哪里说得上麻烦, 师娘早都当你们是自个儿的孩子。”
吴氏轻手轻脚推开门进了屋,魏承守在门口一会儿, 还是提着书箱随诸葛秀才去了徽林私塾。
路上,诸葛秀才抽背了魏承昨日所学诗篇典故,见他对答如流, 便点了点头,又道:“上次的诗集会办的不好,县公只坐了一会儿就离了席,明日几大私塾又于寒山寺又约了一场诗会,你今晚回去将字好生练着, 《诗集百篇》要背熟背透,到时候也一道同师兄们去。”
魏承忙道:“诶, 学生记着了。”
诸葛秀才又看他一眼, 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魏承,你也不必太拘着自个儿,这世间有几人启蒙不足半年就能提笔写字,出口成章?夫子对你日益严苛, 也是想让你厚积薄发,学有所成,早些下场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魏承如今已经不是对科举一知半解的无知孩童了,早在启蒙时背读《幼学琼林》,夫子便给他细致讲过《文臣》《科第》篇。
他问道:“那夫子认为学子再学几年才有本事下场考童生试?”
诸葛秀才沉吟一会儿,没说几年,只道:“童试有县试,府试,一年一次,院试则是三年两次,若无大事,此规矩便不会变动。你背书夫子向来是不愁的,你的字只要日日勤加练习,不仅不会出错还会非常出彩,剩下的便是作文章,五言六韵,经赋策论也是要学。”
魏承听着听着便有些紧张和焦急,这么一说,他如今只学了些皮毛,只沾了科考内容的边边儿。
诸葛秀才也看出他的紧迫,劝慰道:“不必慌张,夫子又不是让你明年就和师兄们一道下场。”
“明日起,为师便先教你作诗。”
诸葛秀才又一顿:“夫子先前嘱咐你的话也莫要忘了。”
待魏承坐在书室里,看到孙览师兄捧着书恭敬上前问夫子问题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想明白了夫子的嘱咐。
考童生试第一场便是县试,县试由县令主持,儒学署教官监试……
夫子又让他回去好生练字背诗,是不是想让他能早早入了孙县令的眼呢?
魏承稳了稳心神,双手捧着书本与师兄们一道朗声读背起来。
下学时,魏承唤住瘦了一圈的李行谦:“李师兄,请留步。”
李行谦回头看他一眼,脸色有点发白,倦倦道:“魏师弟,有事?”
魏承上下打量他一圈,道:“听闻孙师兄说你生了一场病,眼下怎么觉得你还没好利索就来私塾了。”
李行谦哎了声,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平日里装病不上学装的有些过了,眼下真不舒坦,我爹娘兄长反倒不信我了。”
一旁的书童小声道:“架不住少爷平日一个月装病二十日,这也不怪老爷夫人不信啊。”
李行谦看一眼书童,又对魏承苦了苦脸:“瞧瞧,瞧瞧,连我一道长大的书童都不信我!”
魏承笑道:“李师兄,若是真不舒坦也别强撑着,你这休养不好也听不进书,岂不是遭了两遍罪。”
李行谦又哎一声,揉揉腹部:“熬吧,等来年县试我考个白卷回来,我爹娘祖母想来也不会再逼我读书了。”
他又看向魏承:“这都六七月份了,你学得这样好,你明年可要和师兄们一道下场?”
魏承摇摇头:“我不过是学个皮毛,比不上师兄们学问深。”
说着他将一个木匣子送到李行谦身后书童手上,道:“李师兄,您赠予的那对羊豪我收着了,这剩下的我万万不能收,无论是李老夫人还是你的好意我和弟弟都心领了。”
李行谦还想说什么,就见着他家的马车已经到了院门,相处这些时日也算是知晓了魏承的性情,道:“成,那银两是我祖母给你们准备的,我拿回去给她便是。”.
罐罐今日受了伤便没去陈老童生那学珠算。
魏承只是从私塾离开后去告诉陈老爷子一声,可没敢带罐罐亲自去告假,这陈老童生更是疼惜罐罐,若是见到罐罐腿上脸上的伤,怕是要和佟镖头闹不愉快。
大家都是一心为了罐罐,这事除了那个讨打的小汉子,谁都没什么错。
魏承没直接带罐罐回家,先去布行买了几块颜色鲜艳的料子,又带着他去前街摊贩那儿买了个两块黏米面儿的长条糖糕。
一块是枣子糕,一块是红豆糕。
罐罐坐在板车上一手拿一个,小腿摇晃着,一边吃一边咿呀咿呀的哼歌。
也不知道是和涣哥儿还是溪哥儿学的。
“哥哥,我们今晚吃小鸡吗?”
魏承赶着驴车道:“今儿哥哥给你炖鸡汤喝。”
罐罐咬一口枣子糕,乌拉乌拉道:“罐罐还想吃辣辣的兔兔肉!”
“那不成。”魏承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可吃不得辣。”
又道:“等回了家,喂过鸡群和驴子,哥哥带你上山去采蕨菜,到时候给你做个爽口的凉拌菜。”
小娃精力多,就算是受了伤也不愿意在家里拘着。
一听到要上山,罐罐果然不提要吃辣子了,高兴道:“好哦,罐罐还要戴小草帽呢。”
那小草帽又能遮阳又能避雨,是兰婶子闲来无事编了几个送给他们的,就是怕他俩大夏天在村里镇上来回走再惹了暑气。
不过早晨午时这功夫天倒也不太热,他们也就没有戴。
回到家中,小狼杏儿难得没出去疯玩,一见着他们就兴奋地扑过来,却在闻到罐罐身上的药酒气时它长毛狼背弓起,双耳直立,冲着罐罐膝盖擦药的地方低吼。
“杏儿,罐罐今天挨打啦!”
罐罐蹲下身抱了抱小狼,撇撇嘴:“好痛呢,你要是在的话,谁也不敢欺负罐罐和哥哥!”
杏儿嗷呜一声,轻轻舔了舔罐罐的头发,像是在安慰。
魏承拾掇板车上的东西,笑道:“师娘夫子问你都说不痛,怎地就在小狼面前喊痛?”
“杏儿比罐罐还聪明!它会咬死兔子!还会咬坏人!”
罐罐抬着小脸,认真道:“罐罐是个小娃,小娃是骗不过小狼的!”
魏承轻轻摸了摸他脸蛋:“都是你的理儿。”
等天没那么热了,魏承和罐罐戴上草帽带着小狼就上了山。
想到罐罐腿上有伤,魏承便没带他走太远,就在他们常去的山脚到处转悠寻摸蕨菜。
魏承在寻摸菜,罐罐却带着小狼在摘花。
他个子小小,又戴着圆大的草帽,蹲在一片比他还高的草地里,倒是有些像一朵长了腿的大蘑菇。
“哥哥,哥哥!”
罐罐捧了一衣兜花草坐在魏承身边:“你给罐罐编花花好吗?”
又点点小狼的头:“罐罐一个,杏儿也要一个。”
“成。”
魏承将刚摘下来的幼嫩蕨菜放到筐里,拍拍手上尘土,道:“哥哥也只是看旁人编玩过,怕是编的不够好。”
“只要是哥哥编的,罐罐都喜欢!”
小狼也摇摇尾巴,像是在说它也喜欢。
既然这一崽一狼这么捧场,魏承也得认真起来了,他抽出两根细长柔韧的绮草将上面细小的枝芽全都摘了去,又挑出四五根不错的草一道扭在一处,逆着劲儿拧了几下,没一会儿一个草环就编好了。
魏承道:“你想戴哪几朵花?”
罐罐看着手中五颜六色的花,道:“都想戴!”
“全要?”
罐罐握紧小拳头:“全要!”
魏承只得将那花花绿绿的小花朵都插在草环缝隙中,编好之后就听到罐罐哇一声,他摘掉头上的小草帽:“好漂亮!哥哥给罐罐戴上!”
魏承给他戴上花环,又一笑:“人家是无肉不欢,你真是无艳不欢。”
许多颜色的花配在一处还真有些过于艳丽了。
不过谁让罐罐喜欢。
魏承给罐罐编完又给小狼编了一个,看着他们在一望无际的草丛中玩闹嬉笑,魏承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意。
他看眼还没满的背篓,又弯腰细致的寻摸起蕨菜来。
如今正是采摘蕨菜的好时节,它们的叶子还没展开,又嫩又鲜,今儿吃不了可以多采回去些煮熟后晾晒成菜干。
他和罐罐冬日里也就又多了一样菜。
也是运气好极,魏承还在河岸看到一片葱绿小野芹,不过瞧那样子才刚刚冒头现在还吃不得,他便留了个记号,想着过两日再上来摘。
到时候可以给罐罐包顿野芹猪肉饺子吃。
魏承将筐背起来,喊了声:“罐罐,回家!”
“罐罐来啦!”
下山后,罐罐牵着魏承的手,道:“哥哥,我们走这儿!”
小狼杏儿也头顶花环轻轻咬着魏承的衣袍。
魏承微怔,怕有什么事情,便道:“成,听你们的。”
左右这两条路都能到他们家。
可等魏承看到他们选的这条山路上来来往往的熟人,又低头看一眼美滋滋戴着小花环的罐罐和小狼。
魏承这才明白这一崽一狼打的什么小算盘。
原来是为了显摆花环。
臭美小罐罐。
第57章 第 57 章 春游
这一路走来, 有不少人夸赞罐罐头上的花环好看,快到家时还遇到挽着小筐的涣哥儿和莫夫郎。
“好漂亮的花花!杏儿头上也有花花!”
涣哥儿目不转睛的看着罐罐头上,乖乖道:“罐罐, 承哥, 你们这花打哪摘的?”
魏承将地方说过,看着他们的筐道:“莫阿叔, 你们是不是要去山上采蕨菜, 我今儿采了不少, 要不你们拿些去吃。”
“不用, 我们自个儿去采就成,你辛苦摘的便留着吧。”
莫夫郎笑道:“涣哥儿和你乔叔都馋饺子了, 我寻思顺便再摘点嫩野菜回来给他们包饺子吃。”
他又摸下罐罐小脸,惊讶道:“这花环挡着我还没瞧见,这, 这娃娃脸蛋上怎么有道红痕?”
“陈老童生给罐罐寻了个武术师傅,这不学第一天脸上就挂了彩。”
魏承也没多说旁的,只道:“我在镇上买了药酒和药膏,阿叔不必忧心。”
莫夫郎微微俯身,心疼道:“罐罐, 疼不?”
“不疼!”
罐罐抬着小脸,眼珠很亮:“等罐罐学会打人, 罐罐保护哥哥, 也保护涣哥儿和阿叔!”
“行,阿叔记着了。”
莫夫郎起身道:“这天还挺热,你俩快回吧,等我晚上煮好饺子给你们送两盘。”
魏承推拒两声才应了下来。
到了家后,魏承便不让罐罐再在外面玩了, 小娃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还是得好生养两天才能满院子疯跑。
待二人将菜放好又净手后,魏承便带着他在书房练了会儿字,又读了会儿书。
罐罐坐在魏承身边,拿着小羊豪笨拙的写了几个横撇竖捺,没写一会儿就轻轻打个哈欠道:“哥哥,罐罐困呢。”
“困了?”
魏承沾沾墨,笑道:“一读书就困的毛病可不成。”
罐罐哼qqzl哼两声,小脸贴着魏承的手臂:“可罐罐就是困呐。”
又掐着两根手指头尖:“罐罐躺在哥哥胳膊上睡一会会儿,好吗?”
魏承提笔在罐罐鼻子上一点,那雪白微粉的鼻头就多了个圆润的墨团。
他笑道:“你上辈子莫不是一只小懒猫儿,就爱打盹。”
罐罐笑了两声:“罐罐是小猫儿,哥哥就是大猫儿!”
“睡吧。”
罐罐不爱的东西,魏承向来不过分逼迫他。
他道:“去屋头睡成不成?你在桌子上睡,怕是会累。”
“就要在哥哥旁边睡!”
“成。”
魏承道:“椅子够长,你便躺在哥哥腿上睡。”
罐罐褪了鞋子,起来躺在魏承腿上,小猫调皮一样玩会儿哥哥衣带,又玩会儿哥哥的衣角,还想往哥哥宽大的衣袖里钻。
魏承翻一页书,轻轻拍了拍罐罐的头:“莫要调皮。”
“你再不睡,哥哥可就要捉你写字了。”
一听这话罐罐立刻老实了,不仅放过哥哥的衣袖,还装模作样的打起小呼噜。
魏承摇头笑笑,任由这娃玩闹去了。
他似想起什么,道:“罐罐,有一事还未告诉你,明个儿咱们怕是不能去佟镖头那儿了。”
“为什么呀?”罐罐不明白。
“明个儿夫子应当会带咱们去寒山寺诗会,若是从镖局回来再去,怕是有些来不及。”
“好吧。”
罐罐茫然道:“诗会是什么?好玩吗?有好吃的吗?”
“听闻寒山寺美不胜收,素斋也是极可口的。”
听到有吃有玩罐罐就把去学功夫放在一边了,拍拍小手:“好哦,罐罐和哥哥去诗会!”
魏承其实是存了点私心。
他总想着罐罐少去一日武馆,那罐罐就能少挨点打。
再说罐罐腿上的青紫还未好全,若是再添新伤,他怕是会一气之下真的拦了罐罐。
而且罐罐今年六岁,再过一年就到了要交口税的年纪,总不能真以魏罐罐这个名字登上税薄,他早就想给罐罐取个大名。
诸葛夫子和陈老童生都有意想给罐罐取名,这两位长辈一个比一个疼爱罐罐,无论拒绝了谁似乎都有些失礼。
魏承便想起寒山寺高僧取名纳福一事。
正好明个儿要去寒山寺的诗会,取名这等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将《诗集百篇》前半部于心中通背一遍,刚要提笔默写时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呼噜声。
他垂头一看,罐罐额上汗珠密集,乖巧的闭着眼睛,卷翘睫毛垂着,小胖手抓紧他的衣袖,瞧那样子早已经睡熟了。
他轻轻拢拢罐罐黏在鬓边的发丝,用帕子擦掉他鼻子上的墨迹。又一手握书,一手以薄纸作扇轻轻给罐罐扇风。
这天气还真是越来越热了。
太阳下山。
罐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个儿已经在屋头的小炕上了。
他揉揉眼睛,小小喊了声:“哥哥。”
没听到哥哥应,却听到院中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小脸睡出两道红印,慢吞吞挤上小鞋子,边揉眼睛边走到两扇大开的木窗前,便看到了莫夫郎和涣哥儿正站在家中院子里,而院子外头正漫着一股鸡肉的香气。
“哥哥。”
几人听到罐罐的声音都回头去瞧,莫夫郎笑道:“哎呦,罐罐醒了。”
他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道:“承小子,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明儿再让涣哥儿给你们送碗。”
魏承应了声哎,将他们父子俩送了出去。
他走到窗前,手里还端着莫夫郎送来的饺子,又送到罐罐嘴边故意馋他:“莫阿叔给咱们送饺子来了,去净手出来吃饭。”
罐罐清醒几分:“饺子!有肉肉吗?”
“听莫阿叔是野菜猪肉饺子。”
魏承道:“你不是念着想吃小鸡,哥哥熬了些鸡汤,早都放温了,快些来喝。”
“来啦!”
罐罐欢呼一声,连不迭地从屋头跑出来。
夏日太热,他兄弟俩便在外头用饭,桌子上摆着两碗满满当当的鸡汤鸡肉块,两盘白嫩小巧的野菜猪肉饺子,还有一碟凉拌蕨菜。
魏承这一碗汤有药材还有一小块参须,罐罐的碗里却没有。
钟掌柜千叮咛万嘱咐过他莫要给罐罐吃参,这罐罐太小,身体又康建,若是补过头了倒是对他不好了。
罐罐捧着碗喝了一大口汤,又一指着魏承的碗:“哥哥的汤糊啦!”
魏承笑道:“可不是糊了,放了钟掌柜给的药材还有参须。”
一听到参须,罐罐放下筷子,作势要去后院:“哥哥多喝点,不够罐罐再去挖抠门小野参!”
“现在看来是够了。”
魏承道:“凡事不能补大,若是补大,对人也不好。”
又给他夹个小饺子:“乖乖吃饭,尝尝莫阿叔的手艺如何。”
兄弟俩和一头小狼将两碟饺子一碟凉菜吃了个干净,鸡汤也喝去大半,到最后都撑了个小肚溜圆。
两人带着小狼在后院逛了好几圈才好。
魏承初喝那碗掺了百年老参的参须汤时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只觉得药味重,有些苦涩,可等到晚上休息时他便觉得精神振奋,四肢百骸都像是注入了一股精气。
他本以为自个儿今夜会难以入睡,却不成竟然一觉睡到鸡鸣,险些误了早起练字的时辰。
且那醒来时还不见一丝困顿,只觉得双目澄澈,神清气爽。
这参还真是神了。
天还未放亮,星辰稀疏。
他于院中那口水缸前练字,连写四五张字帖才松了手,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字迹还是欠缺不少火候,他又看一眼自个儿略显单薄的手腕。
夫子说,什么时候练字练到“入木三分”才是真正成了,而他的字要走到这一步怕是还有些遥远。
所以这字要勤练,手腕也要练。
至于怎么练,也要好好琢磨琢磨.
用过早食,魏承便赶着驴车先去震金镖局给罐罐告了假,然后他们才去了私塾。
私塾来的学子并不多,只有那么三三俩俩,问过之后才知道有的学子一听说要去寒山寺诗会且还有县令大人在此,一个个一夜之间都五花八门的“抱恙”不能见人。
于是来的也就只有李行谦孙览,还有三个学问不错的师兄,算上魏承拢共也就六个人。
诸葛夫子见此情形很是生气,转念一想,那些个学子本来就是家中有些银钱,被父母逼来读书,若去了诗会一不小心得罪了县令,那怕是还会影响家中产业,所以这遭都不用学子撒谎,都是他们的父母主动向他“告假”。
“罢了。”
诸葛秀才拢拢书本,叹气道:“不等了,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来了,咱们别误了时辰,还是早早启程吧。”
凤阳镇离着寒山寺还有些路程。
几位师兄家世不错,都带着自个儿的书童上了自家马车,魏承罐罐便随着诸葛秀才和知文知采上了一辆马车。
马夫吆喝一声,马车便慢慢动了起来。
车上知文知采话有些少,魏承也在心中默背着诗词,就连诸葛秀才脸色也颇为沉默。
而罐罐却打开了自个儿满满当当的小书箱,里面全是漂亮的糕点和甜津津的蜜饯,还有几个水灵灵的红宵梨子,他仰着小脸美滋滋道:“有没有人想吃,罐罐的好吃的呀!”
这正经严肃的诗会,倒是被罐罐过成春游了。
第58章 第 58 章 魏渝
山道上尘土飞扬, 马蹄声起,太阳还未追赶上来,天气还没那么热辣。
马车上的帘子支棱着, 两岸是一闪而过的葱绿山景。
罐罐带来的甜果儿太香了, 没一会儿年纪稍小的知文就频频去看他那满满当当的书箱,还不住地咽咽口水。
“这个给哥哥!”
“知采师兄, 这是你的!”
“知文师兄, 这是你的!”
罐罐将两个滚圆的红梨儿给魏承和知文知采, 又拿出一个最大的放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诸葛秀才手中, 乖巧道:“夫子,吃梨。”
诸葛秀才微微睁眼一看, 就见着每人手中都有一个大梨子,遂笑道:“你的呢?”
罐罐抱着魏承的手臂道:“罐罐和哥哥吃一个!”
知文咬一口香甜水嫩的梨,边咀嚼边摆手:“不成, 不成,梨可不能分着吃。”
罐罐迷茫:“为什么呀?”
“分梨,分离。”
知文煞有其事道:“这寓意可不好!”
罐罐小脸一紧,拿过魏承手中的梨就丢在书箱缝隙里:“罐罐不要和哥哥分梨!”
又掏啊掏啊,拿出一油纸包滋味酸甜又爽口清脆的腌青枣儿, 紧张的看着知文:“知文师兄,哥哥和罐罐可以一起吃这个吗?”
“青枣自是可以的, 枣, 枣……”知文挠挠头,一时想不到枣的寓意,想到什么后又一拍脑瓜:“枣生贵子!”
魏承摇头失笑,知采则是毫不留情的大笑出了声。
知文反应过来什么,忙道:“对不住, 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罐罐懵懵懂懂,看着魏承:“罐罐和哥哥枣生贵子,不好吗?”
魏承拿出一个青枣儿送到罐罐嘴里,笑道:“我们是兄弟,自然是用不上这句好话。”
又看知文,淡笑道:“枣的寓意也有旁的,魏承有一日看过这样的典故,常有学子下场之前,父母当煮一碗五枣茶,寓意为五子登科,早日高升。”
诸葛秀才点点头,又轻轻拍拍知文肩头:“知文,最近可是偷了懒,少读了书。”
知文忙正色道:“回夫子,知文知错了。”
知文和知采虽说是诸葛秀才的书童,却不是打小养在他宅院身边的孩童,这两人一个是镇上米行账房先生的儿子,一个是如意酒楼二掌柜的侄儿,平日里跟在诸葛秀才身边收拢收拢书箱,买买笔墨纸砚,再跟着认些字背些诗,等他们再大大还是要回到自家铺子做活。
读书人便是望万物都能起诗意,诸葛秀才有了几分兴致,道:“青枣,恰似小圆桃与李,虽同处,不同枝。”*1
“你们都背过许多诗,不如说几句沾枣又喜爱的,为师与你们讲解一二。”
知文和知采都说了两句,诸葛秀才笑道:“不错,不错。”
他看向魏承和罐罐:“魏承,你来一两句,叫为师听听。”
“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
魏承一顿,又将整首诗通背了下去,“……君求悦目艳,不敢争桃李。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2
诸葛秀才在魏承背第一句时,眼里的赞赏就没消散过,论枣之诗那么些,魏承偏偏选了这首,这作何又不说明他心如朗朗明月,脚踏实地,务实诚恳。
“诗王这篇《杏园中枣树》作的实在是妙,欲扬先抑,欲取先与,之后几句笔墨又道出枣之气节又有哀怜同道之心。你出身寒门,以你的聪慧勤勉终有一日能入朝中登科为官,届时王孙贵胄,世家子弟,会让你应接不暇,为师也愿你能心有气节,不随波逐流,造福一方百姓。”
魏承敛神道:“学生记着了。”
诸葛秀才又看眼乖乖吃枣的罐罐,起了逗乐小孩的心思:“罐罐,两位师兄和你兄长都说了,你也背首诗给为师听听。”
罐罐腮帮还塞着甜枣,乖乖道:“可是罐罐不会背哦。”
“不会背,你便作一首听听。”知文捂嘴笑。
知采也笑着起哄:“罐罐可是咱们徽林私塾的小才子,来,来作一首!”
“罐罐是小才子?”
罐罐被捧的小脸抬老高,看一眼哥哥,又看一眼诸葛秀才,清清嗓子奶声奶气道:“枣枣洗澡,罐罐吃枣,一颗不够,十颗没饱!”
这话一出,几人当真愣了下,然后知文和知采都拍着手掌大笑出声。
诸葛秀才也被这首诗震了震,想来是他教书育人数十年,从未有学子在他面前作了这等诗。
罐罐不解:“哥哥,罐罐的诗不好吗?”
魏承没笑,因着他是真心觉得罐罐这首诗作的很好,又真实又押韵,他弟弟不是小才子是什么?
他揉揉罐罐快要耷拉下来的小肉脸:“好,当真好呢。”
罐罐嘿嘿笑了两声,从书箱里掏出笔墨道:“哥哥,你快给罐罐写下来,到时候再去卖钱!”
说着又看一眼知文知采,抬着下巴:“罐罐的小竹子都卖了不少钱呢!”
“小竹子?什么小竹子?”
魏承笑道:“夫子曾教过罐罐画竹子,前些日子他画了一副最好的拿去给走商的陈老童生,央着陈老童生帮他卖了。”
知文眨眨眼,不可置信道:“卖了?”
魏承给知文一个眼色,笑道:“自然是卖了的。”
自然是卖不出去的,这事早就过去许久了。
当初陈老童生回来第二日罐罐就去问画有没有卖,卖了多少银钱,陈老童生便说卖了,给罐罐买了一堆玩意就是用那银钱买的,又格外给了罐罐五文钱,说是剩下的。
可把罐罐美的不轻,他小罐罐现在可是小钱袋里有十文钱的宝宝了!
至于那副《胖竹图》早就夹在了魏承的一本诗集里。
他精心又仔细地收拢着罐罐幼时的一切玩意,就想着等他长大后再给他瞧。
这一路上又吃梨又作诗,说说笑笑间只觉得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了。
轿帘一掀开,人头攒动中,青色长阶之上,朱门黄墙上方正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书着“寒山寺”三字。
“哥哥,好多人。”
罐罐抱着魏承手臂有点害怕。
这寒山寺来往的香客是真的多,怕是周边几个镇的百姓都来了这儿。
“今儿是什么日子?”
魏承问知文师兄。
知文打听回来道:“今儿是菩萨的成道日,所以礼佛的人才这么多。”
孙览师兄等人也都过来了:“夫子,家父已经到了,请您到方丈室说话。”
诸葛秀才点头,又看向魏承和罐罐等人道:“眼下时候还早,你们先逛逛,莫要误了时辰去云会堂后身的清溪台。”
几人都拱手道好。
孙览便和诸葛秀才一处离去。
几个师兄先后走后,李行谦道:“走走,我带你俩去斋堂,那里的素面味道一绝,松树蕈做底,面条筋道顺滑,汤汁十分鲜美,我常陪祖母来寒山寺,最喜欢的就是这口素面!”
一听到素面好吃,罐罐忙道:“罐罐要吃!”
魏承看一眼他浑圆的小肚,笑道:“罐罐,你这都吃了一路青枣糕点,还能吃下素面?肚子会不会撑?”
“不会撑!”
罐罐抚着肚肚,井井有条道:“这儿放糕糕,这儿放蜜饯儿,这放枣枣,这儿吃素面,罐罐还能吃!”
魏承想着今儿早只给小娃吃了个鸡蛋羹,没准他也是真饿了。
于是道:“那你是想先随哥哥去添香火,还是先随李师兄去斋堂吃面?”
“罐罐要和哥哥在一处!”罐罐摇着魏承的手。
魏承看一眼李行谦,道:“李师兄,我想着取给寺庙添些香火,给罐罐求个大名,不如你先在斋堂等我们片刻。”
“好说好说。”
李行谦道:“你们快去快回,我就在那处等你们!”
寒山寺很大,兄弟俩走了一会儿才遇到个小沙弥,听闻他们要添香火取名,小沙弥便主动给他们带路,走过一片廊庑和群房,便到了人山人海的供养塔。
他们前方聚了不少人,魏承带着罐罐从一侧过去,便看清了殿里的情形。
只见堂里一尊金佛盘坐,坐下有香花、瓜果等供物,一侧还有布施箱和一些蒲团。
听了会儿,魏承才知道这老些人并不都是来添香火的,有许多人囊中羞涩只是在殿外面虔诚礼佛。
听闻魏承的来意,有个大和尚便引着他兄弟二人进来,指引他们上香拜佛,又将包着红绸的香火放入布施箱后,大和尚将一个土红签筒送到罐罐手中。
魏承低声道:“罐罐,轻轻摇出一支就成。”
“好!”
罐罐小手乖乖抱着签筒,可是摇了一下,两下,三下都不出签。
后面传来些窃窃私语,大和尚也觉得惊疑,看一眼魏承道:“不如你与他一道摇取。”
魏承手掌拢着罐罐的小手,轻轻那么一摇,只听啪的一声,一支木签顺滑地落在地上。
大和尚将签捡起放在一旁的锦囊里,对他们道:“瞧着两位施主背着书箱,不知可是到清溪台作诗会的学子?”
魏承道:“正是。”
“如此两位小施主可先行离去,若是有缘,师父会给令弟取名纳福。”
魏承也知道寺庙中的规矩,与大和尚道了谢后便带着罐罐离去了。
罐罐小手捧脸:“哥哥,罐罐的名字为什么不能你来取呢。”
“取名一事可马虎不得,哥哥虽说是你的兄长,可才疏学浅,就算翻遍书籍也怕哪个字不妥。”
魏承摸摸罐罐小脑瓜,往后看了眼悲天悯人的金佛:“但愿佛祖能保佑罐罐,给罐罐取个极好听的名字。”
“是极好写的名字!”
罐罐苦着小脸:“魏罐罐太难写啦!”
魏承一笑:“等罐罐有了大名,罐罐可就要好好练字了。”
兄弟俩离开供养塔便去了斋堂。
李行谦早已经等候多时,他手里端着两碗素面,身后书童也端着两碗,见着他们了,眼睛一亮:“魏承,罐罐,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面刚好你俩就回来了!”
罐罐敦敦跑过去,接过李行谦手中一碗面,重重闻了下,哇了声:“真的好香呀!”
“那是了,师兄还能骗你不成!”
四人于长桌坐下,李行谦和罐罐迫不及待的喝了口汤,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好喝!”
李行谦又看一眼魏承,道:“诗会可烦人了,一时半会不能吃东西,只能往肚子里灌茶水喝,魏承你就算不饿,也多少吃些。”
魏承筷子搅动下面条,笑道:“我只是在想山中师父不理俗世,作何能将这一道素面做的如此之香?”
李行谦狼吞虎咽之余还给魏承解释:“那是因为煮面的水用的是茂溪山顶峰流下来的山泉水,说是这泉水就分外香甜。”
“原来如此。”
魏承看一眼寒山寺背靠的巍峨厚重的大山,感慨道:“茂溪山还真是一处神地。”
四人将面吃个精光,顺着廊庑走了几圈算作消食,这才提步去了青溪台。
清溪台内外已经站了不少书生模样的学子,宽阔廊中置桌置矮椅,一条清澈小溪横在两侧,汩汩水声很是动听。
有人在品茶论诗,也有人在提笔作画,还有人三三两两拿着书本在争执些什么。
几人见到了其他几位师兄,却不见孙览师兄和诸葛夫子。
李行谦的小书童墨砚扬声道:“少爷,魏学子,这儿有空座。”
李行谦道:“快快,我的腿都走麻了,我可要去歇歇。”
魏承牵着罐罐跟在他身后走,这么一打眼就遇到一位熟人。
正是魏家二房之子魏志。
魏志见到魏承一怔,似乎是想不通这等诗会,他一个才启蒙半年不到的人怎么会来,但见到魏承跟在李行谦这个一看就是大少爷的人身后,他嘴角微微下扬,露出个嘲讽轻视的笑。
魏承却没把魏志放在眼里,只带着罐罐坐在凳儿上。
没一会儿,前方一阵喧哗,原来是孙县令等人来了。
一群人立即跪拜,却被孙县令及时劝住:“不必如此,今儿尔等可把我也当做文人夫子,大家畅所欲言,尽情而至。”
魏承起身时便觉得孙县令与孙览师兄是真的像极。
忽然,孙县令的目光落在魏承身上,又看了眼他身边的罐罐,最后又好好看了眼缩着肩膀,连头也不敢抬的李行谦。
孙县令一落座,几大私塾的夫子都带着得意门生迎了上去。
人群中的魏志见魏承还带着那个捡来的孩子坐在那儿玩手指,心中又一冷笑。
这个魏承果真是蹭着李家少爷来的。
他还以为魏承有多大能耐,还不是和他一……
“魏承。”
诸葛夫子站在不远处淡声道:“带着你弟弟过来坐。”
魏承不敢推脱,忙带着罐罐走到诸葛秀才身后站定。
魏志脸色一青,狠狠攥着手掌,心一横也跟着走到他的夫子秋老童生身边。
秋老童生看他一眼,似乎是想训斥,可还是咽了回去。
“既是诗会,必然少不了玩两圈飞花令。”
孙县令捋捋胡须,看向一旁的树影枝头,道:“不如以夏蝉为首。”
他轻轻拍拍立在他身后的孙览手背:“逐年,你先来。”
孙览笑道:“那便是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3
众人捧场的应了声好。
这是魏承第一遭玩飞花令,一旁的宋师兄对他附耳道:“孙师兄诗句第一个字是蝉,第二人便是诗句第二字是蝉,第三人是第三个字。”他望了一圈,“若是轮到你许是下联,你莫要慌张,慢慢寻摸。”
魏承轻笑道:“多谢宋师兄提醒。”
宋师兄笑道:“谢什么,自家师兄弟,我岂能见你出丑。”
这么一个一个轮着作诗,有几人作不出来,被孙县令教导了几句,这其中就有李行谦。
魏承站着靠后些,这么轮过一圈按理说他的蝉字应该落在倒数二字,他心里有了诗句刚要开口,就听站着他后面的魏志忽然道:“秋月初三夜,江头雨蝉鸣。”
他说完还挑衅的看一眼魏承。
宋师兄气的嘶了声,嘀咕一句:“这人是怎么回事!”
孙县令点点头,淡淡道:“也可。”
他看向最后没作诗的魏承:“最后一位学子,你可想好了?”
“学生想好了。”
魏承谦逊一笑:“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4
“你竟能想到这位的诗。”孙县令笑道:“此句甚美。”
他看着魏承道:“你就是魏承?”
魏承忙上前一步:“禀大人,小子正是魏承。”
“学作诗了吗?”
魏承稍稍敛容:“不曾。”
“文章作的怎么样?”
魏承道:“夫子才将《孟子》授予学生,也还未正式开始学作文章,不过学生闲暇时听闻夫子给师兄们讲文章,觉得甚为精妙受益,私下常常背诵。”
“哦?”
孙县令道:“都背了那几篇?”
魏承神色不变,郎声背道:“盖闻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5
他一字未顿,抑扬顿挫的将通篇背了下来,亭台本无一人打扰,而此时棚中却有雨点敲击声,应着魏承清朗温润的嗓音,只让众人觉得少年绝妙。
孙县令笑容加深:“你可知这是谁的文章?”
魏承心里门清,却摇头:“学生不知。”
孙县令叹息一声,似惋惜又似怀念:“这篇文章乃是我中举人时所创,再后来便应试不第,又等几年,我便不在蹉跎时光,放弃会试去考了官。”
又感慨道:“寒门子弟想要八股举业,属实不易,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可随时来我府上找本官。”
魏承拱手称是。
雨声渐大,一些学子又开始作诗,像魏承这等还没学会作诗的便聚在一处写字画画。
孙县令走在魏承身边看了会儿他的字,没作指点,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爱惜鼓励。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魏志牙龈都要咬出血来了。
他能忍受魏承读书,但他不能忍受魏承比他先考上童生。
明明魏家只有他才能有出息才对!
午后天微微放晴,这场诗会才结束。
魏承抱着昏昏欲睡的罐罐随众人往外走时,忽然听身后有人叫他:“魏施主,请留步。”
魏承回头就见着那大和尚朝他走来,而他手里还带着两个锦囊。
和尚道:“这其一锦囊是魏施主和令弟共同摇出来的签,另一个锦囊则是师父为令弟取的名字。”
魏承一喜,忙接过来道:“谢谢师父。”
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师父有一句话要我送给施主。”
“虽说怀璧无罪,但树大招风风撼树,名高招妒自成仇,还望小施主成才之前,定要小心行事。”*6
魏承心中大骇,紧紧抱着睡过去的罐罐,低声道:“魏承可能见师父一面。”
“师父说不必。”
大和尚眉目稍敛:“师父将要坐化,不再见人。”
马车摇晃而起,知文知采还有诸葛秀才都在闭目养神,魏承心中微乱,轻轻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书写着遒劲有力的字。
渝。
魏渝。
第59章 第 59 章 捉鱼
夜晚又下了一场大雨, 还伴着阵阵电闪雷鸣。
魏承在睡梦中惊醒,猛地在凉爽的被褥中坐起,环顾一圈才想起来, 他们搬了新家, 早已经不用怕山洪暴雨了。
“哥哥。”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抱着魏承的手臂蹭蹭小脸, 困倦极了:“好吵哦。”
“嗯, 打雷了。”
魏承将罐罐抱在怀里, 双手遮住他的耳朵, 轻声道:“睡吧,雨一会儿就停了。”
然而这场雨却愈下愈大, 直到清晨才慢慢转小。
雨打窗扉,兄弟俩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再过两日官府就要下来挨家挨户的收夏税和口税了,私塾也给家在乡野的学子放了田假, 因着他们收完夏粮还要再种下秋粮。
醒来后,魏承和罐罐披上蓑衣冒雨喂养了鸡群又捡些鸡蛋,早食他们一人喝了碗鸡蛋羹粥。
“哥哥!”
罐罐扯着擦手的魏承往小书房里跑:“快教罐罐写名字!”
魏承笑道:“慢点跑,别摔着。”
他提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上魏渝二字:“瞧, 这就是罐罐的名字,魏渝, 小渝。”
“魏、渝。”
罐罐撑着下巴跟着念了句, 又摇头晃脑学着夫子的模样道:“好!甚好!”
又怂怂问道:“笔画多吗?好写吗?”
“单一个渝字和罐罐二字相比,那笔画可真是少了不少。”
魏承握着他的小胖手,道:“来,哥哥多教你写几遍,你慢慢就学会了。”
“哥哥, 你的名字怎么写?”
罐罐抬头看着魏承:“罐罐也想学写哥哥的名字。”
“这样写。”
魏承也将自个儿的名字写在罐罐的新名字旁边。
“魏承,魏渝。”
罐罐小手摸了摸还未干的两个名字,又捂着小嘴偷笑:“哥哥和罐罐的名字都好好听哦。”
兄弟俩练了好一会儿字,听到门外传来豆苗的吆喝声:“承哥!罐罐!”
魏承忙带着罐罐出去,就见豆苗穿着蓑衣,戴着蓑帽,手中还有个木桶和针脚细密的布网兜。
“快进来,快进来!”
魏承开了门将豆苗迎进堂屋,他扯过一旁的帕子递给豆苗,让他擦脸上的雨水,笑道:“下恁大的雨怎地还跑过来了,婶子没骂你?”
“本来是要骂的,不过听说我要去河边捉鱼也就不骂了。”
豆苗一边擦水一边笑。
“捉鱼!”
罐罐眼睛亮了:“罐罐也想去!”
“这雨天向来是好捉鱼的,我听人说山溪下面的大鱼都跳出来了,不少人都去捉呢!我一听人说就赶紧来找你们了!”
豆苗喜笑道:“这捉来的大鱼可以晒成鱼干,留着冬天吃也是道极不错的肉菜!小鱼小虾拿回来喂鸡喂鸭,还省了不少草料!”
“哥哥。”
罐罐心动不已,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带罐罐去捉鱼吧,好不好呀?”
魏承看一眼外面稀稀落落的雨,有点不放心:“你若是淋了雨再遭了寒气……”
“罐罐不会生病的!”
罐罐摇着他的手,大有他不答应就要哭的架势,委屈抿嘴:“罐罐想捉鱼。”
魏承拿他没办法,道:“行吧,不过你可不能乱跑,若是让大水冲跑了,可就不是魏罐罐了。”
罐罐小脸一紧:“那是什么罐罐?”
魏承拿过一旁的小蓑衣给他穿,笑道:“自然是叫谁捡了去就变成谁家的罐罐了。”
“不要!”
罐罐小手搂着魏承的脖子:“罐罐就要做哥哥的魏罐罐。”
兄弟俩穿戴上蓑衣蓑帽跟着豆苗一道出去,小狼杏儿也想跟着,却被罐罐给拦回去让它好生看家。
在路上罐罐又和豆苗显摆了一圈自个儿的新名字,豆苗虽然没读过书,可也能品出这个渝字的好处来,道:“好听,好听。”
又对魏承道:“去那寒山寺求名,是不是要花很多香火钱?”
魏承摇摇头:“我也是听人说要花很多香火钱,可到此处一看就发现传言并不可信,那儿的师父也没看什么香火,只让你摇签,至于给不给你取还要看缘。”
豆苗顿时就歇了心思:“原来是这样,那等我弟弟妹妹出生还是去寻个老师傅给取名吧。”
三人到了河道时就见着不少小孩子在河道摸鱼,一个个挽着袖子衣袍嬉笑玩闹着。
“豆苗,承哥!”
栓子热情朝他们挥手:“这儿有鱼儿你俩来这儿!”
魏承和豆苗对视一眼都没朝他那儿去,不过栓子向来是属墙头草的,一手提桶一手抓网兜,屁颠屁颠跑到他们跟前来:“你们怎么才来啊,这儿的鱼都快被人捉没了,我有个好地方,你们快随我来。”
豆苗长大不少,早就能看出好赖人了,这个栓子以前见天在方文身后跑,不仅欺负他憨厚还总瞧不起他承哥。他一直追随的方文早因着品行不端,没人联保也就不再读书,听说过了年就随着亲戚去镇上做活,这个栓子就开始动不动就来魏承和豆苗眼前晃。
“不用了。”
豆苗道:“我们就在这儿捉就成。”
栓子假笑两声:“那成,你们在这儿捉,我还去那个地方。”
临走时又偷偷瞥了眼他们,那眼神真说不上友善。
三人都没把栓子当回事,大家冒雨捉鱼,谁有那闲心和这等心眼比头发毛都多的小子说笑玩闹。
“承哥,你的渔网是几指的?”
魏承翻出来看一眼:“有五指的,也有一指的网。”
“那就成,五指用来捉大草鱼,小网捉小口鱼。”豆苗一边下网一边道。
“哥哥。”
罐罐在河那头看到了溪哥儿,道:“罐罐能去那面找小溪哥玩吗?”
魏承看一眼那面的河流,摇摇头:“不成,那面水急着呢,等会儿哥哥下完网再随你一道去,好不好?”
“好哦。”
罐罐乖乖蹲在河边,正了正自个儿有些挡眼的小草帽:“罐罐就在这儿等哥哥!”
魏承将鱼饵粘在网中,那渔网下了也不能立即收,他和豆苗都屏声静气的守在两边,就等着大鱼进网了再一收浮子。
没过一会儿就有鱼儿慢慢游了过来咬鱼饵,一条,两条,三条……
魏承和豆苗配合默契一提网兜,几条上钩的草鱼这才想起来逃跑翻滚,然而却为时已晚。
魏承攥紧网兜将两三条大草鱼一股脑倒进木桶里,罐罐这才敢出声,兴奋拍手掌:“是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黑鱼猛地跳出木桶,魏承和豆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罐罐就猛扑了上去,那大黑鱼使劲儿翻腾,就在它一个猛子要潜入更深的河水中时罐罐两只小手准确又迅速的抓住黑鱼滑腻的鱼身,大黑鱼虽然被困,可还不断摇动尾巴想逃走。
罐罐急道:“哥哥,哥哥!鱼打罐罐!”
罐罐皮肤嫩,没一会儿手背就被鱼尾扇地通红。
魏承忙上前从罐罐手中接过鱼,将鱼摔进木桶里,豆苗眼疾手快地给木桶盖上网兜。
“罐罐你也太厉害了!”豆苗兴奋道。
魏承摸摸罐罐手背:“疼不疼?”
“不疼!”
罐罐仰头道:“罐罐可会捉鱼了,没有一条鱼能从罐罐手里逃走!”
“真厉害。”
魏承笑着蹭蹭他脸蛋上的雨水:“等回家哥哥给你炖鱼吃!”
“罐罐还想吃甜甜酸酸的鱼!”
魏承看一眼他们捉的黑鱼,道:“成,等会儿哥哥往深处走走,瞧瞧有没有小鲤子。”
三人在这片小河捉了小半桶小口鱼,又捉了五六条黑草鱼,雨天的确比平日里好抓鱼。
不过他们寻摸一会儿也没见着鲤鱼,他们又往深处走了走,正好看到在另一片河水中捉鱼的溪哥儿。
“罐罐!”
溪哥儿冲他们摆摆手:“你们去哪儿,前面水急呢。”
“去捉甜甜酸酸的鱼!”
罐罐小手提着他自个儿的小木桶,草帽也戴的歪歪斜斜,猫着腰像个小老头:“小溪哥,你捉到了甜甜酸酸的鱼了吗?”
溪哥儿愣了下:“甜甜酸酸的鱼?”
魏承笑着解释:“上次乔迁宴中罐罐吃过一次酸甜口的鲤鱼就记在了心里。”
溪哥儿似是没想到魏承能接话,稍稍错了错眼,白净的脸也垂了下去。
旁边还有几位和溪哥儿魏承差不多大的哥儿姐儿你看我我看你之后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豆苗旁的事不灵通,对这等事情却是分外灵通,撞了下魏承的肩膀,也嘿嘿笑出了声。
魏承不明所以,还以为自个儿说错了什么话,仔细想了下自己貌似也没说什么才放下心来。
魏承摸摸罐罐头:“走吧,去看看那面有没有,没有赶明儿哥哥去镇上给你买小鲤子。”
“好!”
罐罐空出一只小手对着溪哥儿摇了摇:“小溪哥,罐罐走啦!”
溪哥儿应了声哎,抬头看到魏承又忙把小脸藏了起来。
等他们走后,身后又响起一片小哥儿小姐儿的笑声。
魏承三人蹚水走在河中,豆苗又嘿嘿笑了两声,看着魏承道:“承哥,你可真是好福气呀。”
魏承皱了下眉:“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神神叨叨。”
豆苗摇摇头,摸摸罐罐的头:“罐罐,你喜欢小溪哥不?”
罐罐奶声奶气道:“喜欢。”
“将来小溪哥给你做嫂子你高兴不?”
罐罐小脸绷紧,不让豆苗牵了,蹭蹭跑到哥哥身边不说话了。
罐罐现在已经知道嫂子是什么了,嫂子就像师娘说的“娘子”一样,都是住到他们的小家的人。
罐罐只希望家里有哥哥和杏儿,不希望有“嫂子”和“娘子”。
豆苗还想逗罐罐几句,就见魏承拦住他,语气颇为生气道:“这都是哪里的话,我和溪哥儿还不到十岁,这都是谁乱出去的话。”
豆苗挠挠头:“我,我也是听说的,不过都是小孩说说也没什么……”
魏承道:“听说的?这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豆苗左右看了看,道:“我是有一日听我娘和我姨母在家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里正伯伯和里正娘子总是对你赞不绝口,瞧那意思像是将来要把溪哥儿说给你,还说越早定亲越好,等你日后若是出息了,怕是媒人都要踏破你家门口,其实吧,这事也是我娘和我姨母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据说传出来的人是李家二郎哥的媳妇。”
魏承默了默,摇摇头道:“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他也不能就直接去找人家李家,毕竟都是一些妇人家谣传出来的话,若是上去找人家李家澄清表明意思倒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好在他们现在都小,有些话也就当做笑话听听,没人会真的当真。
魏承却反省起自己来,是不是他平日里太过依赖李家,所以才惹了旁人闲话?他身为男子,本就应该避嫌,看来以后要离着旁人家的哥儿姐儿远些了。
“此事以后不必再提,我也会时刻警醒着自个儿。”
他低头去瞧罐罐,就见着他抱着小手,小脸侧在一边,一副罐罐不高兴,快来哄罐罐的小模样。
魏承将小罐罐抱起来,笑道:“是不是走累了?哥哥抱你走。”
罐罐乖乖让抱,又靠在魏承肩膀上对这豆苗露了个可爱的小鬼脸。
豆苗一愣,笑着撸袖子:“哎?你这胖罐罐,给我下来……”
罐罐抱着哥哥的脖子,道:“哥哥,快跑,豆苗哥要打罐罐!”
魏承笑着跑了两下,几个孩子在宽阔的河道里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好不高兴。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他们遇上两条小鲤子,他们也不贪心,背着半筐黑草鱼,两筐小口鱼就往家里去。
这一路上遇上不少冒雨捉鱼的村人,大家都收获不少,个个脸上都有笑意。
魏承和罐罐去了豆苗家,因着这酸酸甜甜的糖醋鲤鱼魏承还真不会做,还得要兰婶子帮忙做,不过上次做席面没用完的熟油和甜醋他也一道给拿了过来。
豆苗娘大着肚子没出来,就在屋门口看着他们笑道:“你这承小子,让你兰婶子做顿鱼儿而已,哪里还用得上你家里那点熟油。”
魏承将两口小坛子放在柴房里:“正好有剩就都给用了,我和罐罐也吃不了。”
兰婶子拿刀打鲤鱼鳞片,笑道:“行了,承小子拿就拿了,这玩意放一个月成,再放一个月怕是就要坏了,我今儿都给你们做了!”
罐罐欢呼一声:“吃酸酸甜甜小鲤鱼咯!”
豆苗娘稀罕的摸一把他小脸:“来来,和婶子上屋头去,你这娃娃小脸都是雨水。”
人多干活快,没一会儿魏承就帮着兰婶子将几条草鱼和两头鲤鱼开膛破肚,将里面的血污都给挖了个干净。
兰婶子干活麻利又利落,她道:“承小子,你这桶小口鱼是想都拿回去喂鸡吗?鱼酱你和小娃爱不爱吃?要是爱吃,我给你俩做两碗,到时候沾馍馍吃那叫一个香!”
“婶子要不教教我怎么做,我回去给罐罐做也成。”魏承怕太麻烦兰婶子了。
“你这孩子和婶子瞎客气啥!”
豆苗娘舀出两大抔小口鱼倒在盆里,道:“婶子给你把鱼肠子抠出来,等会儿就给你和罐罐做。”
“姨,我也想吃!”豆苗听到做鱼酱沾馍馍就馋了。
兰婶子笑着拍他一下:“馋小子还能少了你了,你娘早就打算给你做了!”
豆苗嘿嘿笑了两声,倒水抱柴干得更起劲了。
雨停后,天边架虹桥,豆苗家的小院也飘出来一股酱香味。
左邻右舍被困在家里一天都出来溜达,不住张望着马家:“哟,豆苗他大姨,你们家弄什么这么香!”
兰婶子正往外泼水,笑道:“这不是豆苗和承小子罐罐冒雨去捉了些小鱼,我给他们煮了点鱼酱!”
“那么香,给我一碗尝尝鲜成不成?”那婆子打着开玩笑的幌子道。
“明儿我自己去摸鱼我给大姐单独做两碗!”
兰婶子笑呵呵:“这几个孩子冒雨捉的鱼,咱们老的可不惦记他们这一口吃的!”
那婆子跟着笑了两声,不情不愿的走了。
兰婶子甩甩盆上的余水,瞪了那婆子背影一眼,进了院子才露出笑容:“承小子,罐罐,你俩不在这吃?”
“不了,婶子,家里鸡和驴子还没喂,还有杏儿也在家里饿肚子呢。”
魏承一手端着一坛鱼酱,一手提着清理好的大草鱼和小鱼。
罐罐抱着香喷喷的糖醋鲤鱼吸溜口水:“谢谢婶子的鱼鱼,好香哦。”
“抱回去吃吧,婶子都教给你哥哥了,以后你啥时候想吃,你哥哥都能给你做。”兰婶子摸摸罐罐头。
豆苗娘和豆苗也都让他们在家里吃,但听说回去要喂牲畜也都不拦着了。
在乡野人眼里除了种地可就喂牲畜最重要了,少喂一顿牲畜没怎么,主人自个儿却心疼呢。
兄弟俩回到家中时,杏儿又是第一个来迎接,闻着香味急得团团转。
“哥哥,杏儿饿啦!”罐罐摸着小狼的头也着急了。
“屋头还有馍,我去掰碎两个配着鱼酱一道喂给它。”
魏承也摸了摸小狼肚子,却发现这狼小肚一点也不空,也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去哪里猎到猎物吃了。
喂完鸡和驴子魏承和罐罐净手洗脸就开始吃吃午饭,一盘糖醋小鲤鱼,一碗鲜咸的鱼酱,配着热好的白馍。
罐罐咬一口馍,吃一口哥哥给挑好的鱼肉,摇晃着小脚丫:“好香哟。”
魏承又给他夹了块鱼鳃肉,那儿的肉又嫩又筋道。
“哥哥,罐罐喜欢吃鱼鱼!”罐罐夹起鱼肉送进嘴里。
“罐罐以后想天天去叉鱼!”
魏承笑道:“怎么,不想去走商小汉子想做个捕鱼小佬?”
罐罐歪歪头:“可不可以今天做走商小汉子,明儿做捕鱼小佬?”
魏承揉揉他小鼻子:“你啊,一天一个主意。”
吃过中饭,魏承就将带回来几条草鱼用盐巴揉搓过后腌制起来,等明儿天彻底放晴再将鱼拿出晾晒,剩下的小鱼便留着当做今晚和明早鸡群的粮。
晚上洗完澡,魏承给罐罐擦完头发,照例将白胖的小团团塞进凉爽的被窝,那小肉团却是个不老实的,从被窝这儿头钻到那头,和魏承玩起了捉猫猫。
魏承陪他玩了一会儿,罐罐就像是小白鸽一样笑,越玩越开心,精力无限。
他见时辰不早了,便将小娃从被窝里抱出来,道:“该睡觉了,明儿再陪你玩。”
“哥哥。”
罐罐小脸红通通的,抱着魏承的手臂道:“哥哥,我们的家好小呢。”
魏承轻轻拍他,笑道:“咱家还小?可比原先的小草屋大不少了吧?”
“哥哥和罐罐的家只能住下哥哥和罐罐。”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小肉脸蛋蹭蹭魏承的手:“多一个人都不是,罐罐和哥哥的家了。”
魏承心中一软,低声道:“哥哥也是这样想的。”.
雨过天晴,地里的粮食也就该收了。
从春种种下那日算起,官府也就到了要收夏税的时候。
自打家中粮食种在地里那天起,魏承每隔几日都要去地里转转,拔草锄苗,没一日躲懒偷闲,再加上有马屠户和豆苗娘的帮衬,他家这两亩地的收成还算不错,足以应付夏税,还能留下不少粮食留着过冬。
“承小子。”
李茂德蹲在垄边道:“你说要雇的短工我给你找好了,是丰苗村的一个汉子,一日六十五文,不用管饭,人家说就你这两亩地六七天就能给你拾掇好。”
“成,不用管饭省了不少事,我一个小子给自个儿和弟弟做点吃的还成,给别人做怕人家不爱吃。”
李茂德点点头:“我说了这茬,人家媳妇一听你这情况也怕自家汉子吃不饱,所以人家自个儿带粮,铜板也就多要了五文,到时候你就给热热就成。”
“您放心,热饭这活我肯定成。”魏承笑道。
收粮可不比盖房,盖房有工头盯着出不了差错,魏承就是不在跟前也没什么,这收粮魏承就算再忙也得在跟前陪着。
倒也不是信不过人,只是这村中经常出过帮工收粮的时候一边收一边偷的事,主人家不在跟前看着根本不成。
这几日家中地里来回跑着,饶是晒不黑的罐罐和魏承露在外头的手臂都黑了点。
罐罐戴着小草帽坐在地垄里,点点自个儿两个色的小肉胳膊:“哥哥,罐罐被烤熟啦!”
第60章 第 60 章 眼红
魏承把热好的饭和灌满的水囊递给帮工汉子, 又客气道:“王大哥歇会吧,到我们家里睡一觉,等天没那么热了再干活。”
帮工汉子牛饮几口水, 一擦嘴巴道:“用不上, 你俩回吧,我在阴凉地方眯会儿就成!”
魏承也不再劝, 看向一旁说自个儿被烤熟了的罐罐。
“没烤熟, 就是晒黑了。”
魏承将罐罐的袖子往下撸了撸, 又用泡过井水的湿帕子擦了擦他滚烫的后脖子, 笑道:“等会儿回家吃完晌午饭,你就别来地里了, 成不成?”
“不成!”罐罐抬着小脸道:“地里好玩,罐罐想在地里玩。”
又敦敦从地垄里拿过一个小坛子:“哥哥你瞧,罐罐抓了好多蚯蚓留着喂小母鸡!”
魏承掀开盖子看了眼:“还真不少。”
他忙着用驴车来回运打下来的粮食, 不能时时刻刻在地里陪着罐罐玩,罐罐也不乱跑也不粘人,就自个儿坐在垄沟里捉蝴蝶捉蚯蚓玩。
“母鸡这是有口福了。”
魏承牵着罐罐的手,笑道:“前些天攒下来的鸡蛋昨儿都卖了,哥哥就把母鸡今儿下的蛋给你烙鸡蛋饼吃。”
这两天鸡群适应了新圈, 粮草麦麸还有水都供的上,魏承每日都能从鸡圈捡出七八个鸡蛋来, 这么一攒下又是一百多个。
这一个来月他们请长工的工钱, 还有平日里吃肉买果子糕点的钱都是靠卖鸡蛋赚的。
一枚鸡蛋三文,一百个鸡蛋就是三百文,每隔半个月家中就能进账三百文,就算是每日要成车成车往家里拉鸡草魏承和罐罐也不嫌累。
这样一来他们剩下的那一百两白银是一点也没破开的,银子这玩意只要一破开, 转眼就花没了,所以还真是能不破就不破。
“哥哥,罐罐晌午不想吃鸡蛋饼。”
罐罐抱着小坛子道:“罐罐想吃凉凉的面面。”
“想吃面?成,那回去哥哥给你做凉面吃。”
罐罐欢呼一声:“要放香香的辣子油!”
“放一点成,多了不行。”
魏承笑道:“不然谁又辣的斯哈斯哈,像是小狗崽一样找水喝?”
“是谁呢?”
他小罐罐要脸,摇着小手指:“是杏儿呀,可不是罐罐哦。”
兄弟俩说说笑笑往家里走,就见着里正娘子挽着筐朝他们走来,离着老远就吆喝道:“承小子,罐罐,来,过来!”
罐罐先跑过去:“婶婶!”
“哎呦,这罐罐小脸和小手怎么晒成两个色儿了?”
里正娘子笑了一气,又道:“走走,家里今儿炖了鸡,你里正伯伯让我来喊你们过去吃饭。”
魏承赶在罐罐开口前道:“婶子,我俩的饭都做好了,回去吃口就成。”
里正娘子笑道:“做好了放在井里留着,家里的鸡炖了两大盆,你们两个娃娃能吃多少,走走,别和婶子见外……”
见她牵着罐罐的手就要走,魏承赶紧扯谎道:“婶子,真不去了,家里煮的是面,若是不及时吃就坨了。”
里正娘子好好看一眼魏承,又看着罐罐道:“罐罐,你晌午想吃炖小鸡还是想吃面?”
罐罐敦敦跑到魏承身后,小声道:“罐罐想吃面面……”
里正娘子琢磨出不对了,哪有小孩不爱吃鸡肉呢,她皱眉道:“承小子,你和婶子说实话,是不是谁和你说啥了?”
“婶子,您别多想,没人和我说什么。”
魏承想了想,斟酌道:“罐罐是小娃,我年纪虽小但再怎么说也算是顶一家门户的汉子了,您家哥儿姐儿恁老些,我老去也怕让那些嘴碎的人说我图谋些什么,我一个汉子倒是对这些闲话不痛不痒,就是觉得您家哥儿姐儿都还是个娃娃,就被人这样乱传话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里正娘子神情变了变,气道:“这些不要脸皮又嘴碎的婆子媳妇,看我不回去撕烂她的嘴!”
说着就快步离去,那架势像是真气得不轻。
“哥哥。”
罐罐摇摇魏承的手,懵懵道:“我们家里已经煮好面面了吗?”
“还没,哥哥刚刚想岔了。”
魏承看一眼里正娘子的背影,叹道:“走吧,咱们回去揉面煮面条。”
里正娘子气冲冲回了家,见着这一大家子人围着两张桌子说说笑笑,心中的怒火怎么也忍不下来。
李茂德看她一眼,又往她身后瞅瞅:“承小子和罐罐没来?”
里正娘子生硬笑笑:“那俩小子在家里煮好面条,就先不过来吃了。”
李茂德看一眼三儿子:“老三,秋哥儿你俩盛出一碗鸡肉等会儿给那俩孩子送过去。”
李三郎应了声哎,秋哥儿端着碗正要去厨房盛菜去,就见里正娘子上前一步夺过他手里的碗,秋哥儿被吓了一跳:“娘,咋了?”
众人都不明所以看着里正娘子。
里正娘子举起手里的碗猛砸在地上,瞪着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怒道:“你们两个嘴上没有把门的,都在外面瞎说什么了?!”
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对视一眼,都有些心虚:“娘,我,我没说什么啊。”
“我也什么都没说,我就,就和老二家的说过一嘴。”老大家的抱着肚子小声道。
这是不打自招了。
李茂德看出什么来了,看一眼溪哥儿几个小娃,道:“你们几个回屋头去。”
溪哥儿应了声哎,带着几个堂弟妹侄子进了屋。
溪哥儿一走,里正娘子彻底骂开了,指着李大郎李二郎的鼻子骂:“瞅瞅你们两个的好媳妇,溪哥儿的好嫂子,竟然和外头人说自家孩子的闲话,你知道那承小子今儿是怎么说的吗!承小子和溪哥儿两个几岁的孩子都要避嫌了,这说出去还真是个笑话,这往后谁家孩子还敢和我溪哥儿玩!”
老大家的抹眼泪:“娘,我真没和旁人说,就是有一遭和老二家的说了一嘴,谁知道她传了出去!你也知道我现在月份大了,我连门都不出我和谁说闲话呢!”
老二家的顾左右而言他:“我,我也没说什么,就只说了您和爹看好承小子,多了也没乱传啊!”
“还没乱传?你还想怎么传?”
里正娘子气道:“这话都传到承小子耳朵里了,人家现在连咱们家门都不敢进了!生怕被人说他个小子攀附咱李家!”
“我平日里待你们还怎么样?十里八乡你们都找不到我这样的婆婆!我们老两口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给你们养猪给你们养鸡,你们汉子在外面做活,我何曾逼着你们做过一点家里活?我是每月少了你们的银子花还是没给你们带孩子,还是少了你们娘家的东西?一个两个都欺负到我溪哥儿头上了?”
她又一拍桌,是真气上头了:“老大老二,你们留着这样多嘴多舌的媳妇真是给家里搅灾!你们现在就给我休了她俩!”
李大郎和李二郎都是干活一把好手,可又都是老实巴交的汉子,这家里最像李茂德和里正娘子的也只有李三郎了。
“娘,这,这秀云还有孕在身……”李大郎急道。
李二郎都要急哭了:“娘,泰儿还小,不能没有娘啊……”
乔秀云忽然抱着肚子哭道:“我,我肚子疼……”
李大郎忙过去扶她:“秀云,秀云,你……”
秋哥儿也忙过去扶着,哎呀一声:“娘,大,大嫂羊水破了,这是要生了……”
李家这锅鸡肉彻底放凉了,一个两个找稳婆,烧热水,人命关天之时倒也顾不上休书一事了。
不过这事也没完,溪哥儿可是老俩口的心头肉,被人这么说三道四可不能这样轻拿轻放。同为女子,里正娘子向来都怜惜她们,可日子一长,有些人还真不知天高地厚,把自个儿当成少奶奶了。
也是从那日起,里正娘子不再给这俩个媳妇好脸子,想吃肉想吃鸡那就自个儿养,娘家也别想来打一点秋风,至于人家秋哥儿娘家富裕又疼他,本来也不怎么靠他李家,倒是他那个亲哥哥吴风隔三差五还常给他们家送东西。
也是通过这事,李茂德是真有些不放心将村子交到李大郎手中了,大郎和秀云夫妇俩都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坏心眼;二郎虽然也老实,可二郎媳妇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三郎人却是机灵又踏实,秋哥儿也是个勤快活泼的性子。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他这脉不成,他弟弟那一脉也有能扛事的人……
魏承和罐罐可不知道李家生了什么事情,兄弟俩正抱着碗在院子阴凉处吸溜凉面呢。
这面条煮熟之后过了几遍冰凉的井水,又倒入一勺子凉水卤子就能直接吃了。
这卤子的用料也是简单,清香的胡瓜丝,酱香的卤肉片,辣子油和甜醋一勺,盐巴几颗,那滋味酸辣可口,十分清爽。
罐罐捧着碗咕咚咕咚将汤喝了个干净,嘴上留一道红油印:“好喝!”
魏承将碗里的一块肉夹给杏儿,又掏出帕子给罐罐擦嘴:“瞅你吃的,满嘴都是。”
罐罐嘿嘿笑,摸摸杏儿后背:“哥哥,杏儿长大了,毛毛都变硬了。”
仔细算算这小家伙已经有七八个月了,早已经从嗷嗷待哺的狼崽长成了一只站起来都快比罐罐高的小狼了。
小狼越长大,人吃的粮食也就不能满足它了,如今它每日都要在山中捕猎吃饱才会下山。它的毛发肉眼可见的黝黑锃亮,脖子处的长毛也愈发坚硬。
“罐罐都长大了,小狼自然也长大了。”
魏承收拾碗筷,道:“你俩寻个阴凉地方玩,哥哥去洗碗。”
等他将碗筷清洗干净却没见着这一狼一崽,走近堂屋才发现小狼盘卧在地,正安静的看着罐罐的小脸,而罐罐躺在小狼身上睡得可香,晒黑的小黑手也轻轻握着小狼的爪爪.
魏承是隔日才听说里正家的大儿媳昨天夜里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可爱白净的小女儿。
虽说他们和李家大郎之间没什么礼,但是看在里正的面子上这份礼是要给的。
家里的鸡蛋凑不上一筐,魏承又问豆苗家和莫夫郎家买了点才凑齐一筐,又包上六十六文红绸子给里正家送去。
里正家人还真不少,本来他带着罐罐想送上礼就走,没想到却被溪哥儿叫住。
“罐罐和承哥来啦!”溪哥儿大大方方叫人。
魏承也笑道:“听说大嫂子生了个小千金,我俩就来蹭蹭喜气。”说着将一筐鸡蛋和红绸子送到溪哥儿手里。
溪哥儿从桌子上摸一把糖瓜子塞给罐罐,又起身接过鸡蛋筐道:“我爹娘在屋头待客呢,承哥你和罐罐也进来坐。”
魏承推拒道:“没事,家里地里还有活,我俩这就回了。”
俩人还没走出大门就听到里正的吆喝声:“承小子,等一会儿……”
里正看向溪哥儿:“溪哥儿你带罐罐去看看珠姐儿。”
“哎。”
溪哥儿牵着罐罐小手:“罐罐,小溪哥带你去看我大嫂新生的小娃,好不好?”
“是小宝宝吗?”罐罐好奇道。
溪哥儿笑道:“是啊,可小呢,像罐罐一样可人爱。”
见着溪哥儿和罐罐走远,里正拍拍魏承肩膀,道:“别听旁人胡说,伯伯的确是看重你,也想过把溪哥儿说给你,但伯伯可不是因着想把溪哥儿说给你才对你哥俩好,这个你可别听旁人乱碎嘴子……”
“小子知道,伯伯您从一开始就对我和罐罐照顾有加,不管旁人咋说,我知道您的善心。”
里正笑道:“就知道你这小子看的清楚。”
又道:“话又说回来,你觉得我家溪哥儿咋样,伯伯看重你这小子的人品前途,我家溪哥儿跟了你怕是不会吃苦,你若是点头,我问过溪哥儿后给你俩订个娃娃亲也成。”
魏承忙道:“溪哥儿自是好的,不过小子是从来没想过这些的,平日里睁开眼睛就是做农活,读书,照顾弟弟……”
他真心道:“伯伯,小子早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等着将来罐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再想着我这些事。”
“旁的不说,你这个哥哥做的是真不错。”
里正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不曾想被这些人想了那么远,他道:“还是读书要紧,你如今只要把书读好就成,以后此事我们谁也不提,谁再在你眼前乱说,直接来告诉伯伯。你也不用与伯伯家避嫌,我和你婶子也是真心拿你和罐罐的……”
魏承忙应声道记着了。
回家路上,罐罐就抬着小脸,神神秘秘道:“哥哥,你见过小宝宝吗?”
魏承仔细想了想,道:“还真没有。”
“罐罐见到啦!”
罐罐绘声绘色的学着:“小宝宝的手只有那么一点点,小宝宝的小脚丫也只有罐罐拳头大。”
又欣喜的看着魏承:“哥哥,罐罐是小宝宝的时候也那么可人爱吗?”
“那想来是的。”
魏承牵着罐罐的小手,笑道:“你现在都这么可人爱,好小的时候肯定更可人爱。”
过了五六天,地里粮食终于收完了。
那帮工汉子也是个讲究的,不仅粮食收的快,还帮他们一起把干枯的粮杆也从地里拔了下来。
这些粮杆子也不用扔,都被魏承用驴车带回家后垒垛在后院一角,留着冬日里剁碎了给驴子当粮吃。
收了夏粮,村人也能歇一口气。
如今只要将夏粮在院子里晾晒,等着官府上门就成,剩下的便是翻垦土地,等到立秋之后地里就要栽种留着过冬吃的地豆和大菘菜。
有杏儿在家看着地上晾晒的粮食,魏承和罐罐也就不用时g z h 稿 棱 淘 淘时刻刻在家守着。
他们又过上每日早起去镇上私塾和陈老童生那儿的日子,而罐罐每隔两日还要去一趟武馆,去的时候笑嘻嘻回来的时候就委委屈屈,魏承一看就知道这娃是又被佟镖头罚着扎马步了。
至于下午回来他们也没什么旁的活,就翻翻晾晒的粮食,然后上山多打些鸡草和苜蓿囤在粮仓里,剩下的时间便是读书……
又过七八日,他们从镇上回来就看到村里来了不少官差模样的高大汉子。
“这是来收粮了。”
不过他们赶驴车往家走的时候竟然能听到几声哭声。
魏承好奇望去,就寻摸出这哭声原来是从里正家传出来的。
“头一次听说问婆家要税粮的,这乔秀云家做事也太磕碜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人说李家那大儿媳前两年刚嫁过来的时候可愿意帮衬娘家的,这两年就不帮了,她爹娘说破天她也不帮,可她那爹娘时不时还来闹一气!”
“我以前还见着里正娘子给他们点好脸,如今怎么凶成那样,拿着扫帚赶人?”
“一次两次烦人也就算了,天天来哭谁不烦?”
魏承赶着驴子跑远,也将李家这些闲言碎语都抛在后面。
他们刚7 7 z l到家不久,就有官差哐哐敲门:“开门,开门,官府收税,不得怠慢推迟!”
魏承将门推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一股脑挤了进来,里正和李三郎缀在后面,过往的不少村人也聚在门口看热闹。
李三郎给魏承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不用怕,又道:“官爷,这就是在路上和您说过的那对兄弟。”
为首的官差好好看魏承一眼:“你是魏承?”
魏承道:“正是小子。”
官差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竟然露出抹笑来,从胸口拿出一本书来,恭恭敬敬道:“原来小哥就是魏承,刚刚兄弟们有些粗鲁还望小哥莫怪,这本书是孙县令特意嘱咐咱们给你送过来的。”
魏承忙接过那本书,上面写着《少陵先生文集》。
这个少陵先生正是孙县令的号。
当时在诗会上魏承背了孙县令早年间作过的文章,这就被孙县令记在了心里。
他这两日常去私塾,孙县令却没派人将这本文集给他,偏偏在官差下来收夏税的时候让官差把文集转交给他,可见这孙县令之心。
魏承却不得意忘形,也恭敬笑道:“多谢大人帮忙捎带,这一路上可是累了,几位大人快快进屋喝些水来。”
“魏小哥不必忙活。”
那官差道:“收完你们村还有旁的村,有的要忙呢。”
听人家这么说,魏承忙带着官差称粮,一亩地三升粮,称过之后又将他的口税也一并交了。
官差在纸上画了个勾,临走前又勉励道:“还望小哥早日高中秀才,这以后可就不用交田税了。”
魏承笑着拱手:“借大人吉言。”
几人说说笑笑的走了,倒是让周围村人看得一愣一愣,有些嫉妒也有些羡慕。
那些个官差眼睛长在天上,到谁家收粮食不是冷言冷语,谁敢多嘴一句就恨不得把刀架在谁脖子上?怎么偏偏对承小子这样恭敬和善?
这个承小子什么时候又搭上了县令大人?
收夏税本就是人心惶惶的大事,又生了这么一件新奇事情,没一会儿整个村子都传开了。
里正却与有荣焉,拍拍魏承肩膀:“承小子真不错,你可要用心读书,莫要辜负了县令大人一片苦心。”
魏承看着手里的文集,应了声哎。
他时时想着寒山寺大和尚留给他的那句话,可如今有些事情发生还真不是他不内敛行事。
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也就才过了一下午,就有人眼红来害他们了。
送走官差后不久,他和罐罐简单吃过午食就上山打鸡草和苜蓿,趁着现在草多多打些,等到冬日里就不用愁牲畜的口粮了,可他们拉着一车鸡草从山上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发现家中有些不对劲。
鸡群一片乱叫,小狼也在门前凶狠急促的低吼着。
他们已经很久没听到杏儿这样的嚎叫声了。
魏承跳下驴车就想开门,就听到罐罐喊道:“哥哥,不要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