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藏悠悠道:“上回去她那里,娘娘连殿门都没能踏进,她说殿内没有冰鉴,依我看,八成还要来蹭我们殿内的凉快劲。”
沈清檀胡乱抓了几把,脸上的长纸条通通被扯下,大声道:“请她进来!”-
鹂妃进殿,沈清檀直觉她有要事要讲,屏退左右,殿内只余下她们两人。
郦妃率先开口:“多谢贵妃相助。”
沈清檀:她和藤春的秘密泄漏了。
“不用……”想了半天,沈清檀只吐出这句话。
郦妃倒是爽快,直接道:“娘娘既然帮了我,颠覆了我心目中以往娘娘的形象,那么我也告诉娘娘一件事,当作是回报,可好?”
沈清檀来了兴趣:“说!”
郦妃娓娓道来:“我刚成为妃子后没过几日,在冷宫的某处偶然见到了一副画像,当时觉得奇怪,冷宫里的妃子怎么可能会收藏你的画像呢?”
沈清檀一怔。
鹂妃又添油加醋:“那画师的技艺高超,如有真人在眼前,当时见了,我觉得那简直就是稚嫩一些的娘娘,看起来一模一样!”
沈清檀恍恍惚惚,只盼着听她接下来的话,好弄清楚原委。
郦妃:“原本我以为,这位冷宫里的妃子和娘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譬如,是娘家的亲戚什么的……后来想想,左右不关我的事,就没再管了,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冷宫里头的妃子有些疯疯癫癫的,告诉我不要多看那张画像,因为……那张画像很不吉利。”
郦妃当时问:“怎么个不吉利法?”
妃子神神秘秘道:“因为,画像上的人,早已经死了。”
郦妃被吓得魂不守舍,不敢再去望那张画,只是想起画像上笑吟吟那姑娘,越想越后怕,总觉得笑容中透露着丝丝诡异。
后来她回到殿中,大病了一场。
醒来后想着,不对劲,很是不对劲。
有个和沈清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死掉了,沈清檀莫不是死掉的鬼魂又回来了?
从那时起,她就害怕上了沈清檀。
这种事神神鬼鬼,讲出去别人多半不信,她也不敢告诉其他人,只有偷偷观察沈清檀,看她身上有没有鬼的特征,亦或者人的气息。
沈清檀唏嘘,问她:“那你现在,就不怕我了?”
鹂妃道:“这件事现在讲出来,权当个笑话听,我从小胆子小,才会被吓到,现在想来,肯定是冥冥中的巧合,而且你若是魂魄,是不可能这般活灵活现,还助人为乐的,不是都说了吗?鬼魂专害人,哪还有帮人的?”
沈清檀一笑,她问道:“你确保,那张画上的人,和我一模一样?”
鹂妃信誓旦旦:“一样。”
沈清檀陷入沉默,除了这一次,她从来没有其他到过宫内的记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分辨不清了-
过了几日,沈若从来到宫内,父女俩在清檀殿相见。
一
开始,沈清檀很高兴,以为爹爹是想见她,热热闹闹招待。直到沈若从谈起,他们那一月之期。
沈清檀一拍脑袋:“差点忘了!”
沈若从含笑看她:“这是乐不思蜀了?”
“哪有,”沈清檀抿了下唇,小心道,“只是圣上之前,许了我个好处,若是出宫,这好处就没了。”
沈若从皱眉:“什么好处?爹爹就不能给你?”
沈清檀心说,嗐,以现在沈府的财力,还真给不了。
她眼珠子一转,绕过这话题,提起其他:“爹爹,我从前,有没有到过宫里?”
沈若从:“何出此言?”
沈清檀语带几分撒娇:“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嘛?”
沈若从沉吟片刻,肯定答:“没有。”
沈清檀这心,犹如一盆沁着冰碴子的凉水兜头浇下来,霎时拔凉拔凉的。
她面如死灰,喃喃问:“那我,有没有一个姐姐?”
沈若从:“……”也不知道他闺女抽的什么疯?
“没有。”
沈清檀安静下来,面色沉着镇静,沈若从看着不对劲了。
他开口问:“檀儿,怎么了呀?”
“没事,”沈清檀闷闷道,“就是有点儿心累,想要躺着休息会。”
沈若从问:“那出宫……”
“不出了,”沈清檀登时咬牙切齿道,“我还要找人算账。”
是的,绝对要算账,居然将她当成了其他人。
想必她和圣上逛街时,他难得的温柔,全都是因为那个人。
圣上许下的承诺可是实实在在的,她必须要把好处拿到手,以抚慰受伤的弱小心灵-
临州,月光洒落河面,水波晃漾时,波光粼粼。
季照临行走在河堤之上,身后伴着鲁行。
两人本来在闲聊着洪灾与民生,这些天来,看过太多惨状,两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感触。
季照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揉了揉鼻头,自言自语道:“谁在骂朕?”
鲁行笑道:“定是远方有谁在思念圣上,或许,这人就是娘娘。”
鲁行没接触过其他妃子,他口中的娘娘,只能是檀贵妃。
季照临听了,面色看不出好坏。
心里头倒是波澜起伏,那人没心没肺,会思念自己吗?
或许会吧。
随后,被这个想法掠得心头一惊,怎么现在在乎起这来了?
对于记忆深处藏着的那人来说,这无疑是背叛。
季照临没忍住,问起:“鲁行,若是你与一女子交好,后来这名女子不见了,有一位新的女子,你明知道不是她,可两人很是相像,你会不会混淆两人?”
鲁行没立刻作答,思考了一番。
圣上定不会无缘无故问询,事有来由,难道圣上指的新的女子,是檀贵妃?
按照他的想法来说,当然不能混淆两人,这样无论是对前面那位姑娘,还是后来的那位都不公平。
鲁行掂量着道:“圣上只要觉得,无愧于心就好。”
季照临:“……”简直说了一句没用的废话。
鲁行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如果圣上苦恼,那么圣上现在应该做的是,将两人彻底区分开,这样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季照临来了兴致:“怎么说?”
鲁行:“圣上千万不要觉得愧对前一位,就避着后来的那位姑娘,要多去接触,去看,去感受,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同,这样一来,圣上等能区分开了,说不定就知道,其实内心更属意谁。”
季照临陷入沉思。
鲁行仰天,望向来时的方向。
娘娘,微臣毕竟经历不多,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36章 冷宫圣上啊,脑子真有病。
自鹂妃告诉了她有那幅画像过后,两人之间的交往逐渐密切,俨然成为知心好友。
一般是鹂妃来清檀殿,毕竟清檀殿内凉快,不像鹂妃宫殿,沈清檀去过一两次,当真和鹂妃口中所说那般,磕碜得紧。
沈清檀问过她:“你就不怕圣上来时,看见你这殿中的景色?”
“不怕,”鹂妃当时拈起一枚果子,面上无一丝惧色,吃得津津有味,“宫中不到处在传嘛?圣上原本对女人就不感兴趣,就算现在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也是只对于你,其他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说出来的本意,是让沈清檀高兴高兴。
下一刻,沈清檀的笑容僵在脸上,鹂妃就意识到说错话了。
她安慰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就算圣上是因为那张画像关注你,时常来找你,可毕竟我们做妃子的,也不能够祈求圣上怎么样,圣上贵为天子,以后会有更多的女人,充斥三宫六院,对你好,那就足够了,心怎么样,我们管不着。”
沈清檀闷声道:“是这个理。”
只是不论鹂妃说得再对,她听着,都不是很开心。
“对了,”沈清檀问,“你去的那座冷宫,是哪位妃子的?具体在哪?”
鹂妃一激灵:“你想亲自去看看?”
“嗯,”沈清檀道,“实在好奇,反正在宫里无事,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鹂妃舔了舔嘴唇:“我现在想起那张画像,都还有些害怕,不过谁让你对我好呢,这样吧,我豁出去一次,陪你去。”
就这样,两人商定了第二天去。
原本做这种事,应该在月黑风高时动身最好。
只是冷宫那边实在诡异,又有疯疯癫癫的妃子栖身,两人都害怕。
于是商定了晌午去,在日头最大时,阳气正盛,这样能安心些。
今日已过了晌午,不再合适,只能等到明日-
这一宿,沈清檀像是提前感知到了害怕,做梦时,都是梦见身处冷冰冰的冷宫,接着一抬眼,见到悬挂于正中的那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画像,画像上的人儿起初笑吟吟,盯着她不放,后来七窍流血,越发瘆人。
起来时,沈清檀萎靡不振,如同一夜都没睡着。
鹂妃见她精神头如此之差,不免吓了一跳,关切问:“你怎么了?”
“别说了,”沈清檀怏怏道,“提前做了噩梦。”
鹂妃:“那冷宫里虽是可怕,但也就吓吓人,不会真出事的,别怕。”
“嗯,”沈清檀淡淡应道,“希望如此吧。”
她们来到冷宫那一片,沈清檀发现,这里她来过了好几次,第一次和圣上遇见时,偶尔放纸鸢时,都有来过。
“我之前来过,还以为这里面没住人呢。”沈清檀道。
“我那时候也是想着随便逛逛,不知道这里是冷宫的居所,后来渴了,就想着进去讨口水喝,谁知道呢,”鹂妃道,“你跟着我来就是了。”
沈清檀见她熟门熟路,也就跟着,鹂妃拐进了冷宫群中最偏僻的一个院落里。
这里看起来破破烂烂,很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这里面能有人吗?”沈清檀刚发出这句疑问,就听见了有人在哼哼呀呀,似乎是唱戏的声音。
“喏,”鹂妃悄声和她说,“这就是那个妃子了,上回我来的时候,她也在唱戏。”
大白天听着,都有点渗人,更不敢想象鹂妃上次来时的心情。
两人走进去,见到了破院子内正在挥舞着两条白绫的女人。
鹂妃说:“这是先帝的妃子,听说从前是个宫女,后来不得宠爱,其他妃子生下了孩子后,还想要加害那个孩子,就被打进了冷宫。”
若真是这样,那她没什么可怜的,沈清檀顿时收起了刚才生出的所有同情心。
两人慢慢朝着那个女人走过去,离她还有几步远,将要挨近身前了,那个唱戏的疯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倏地停下动作,一双眼睛扫过来,直勾勾地望向她们。
鹂妃在前头,因此那个女人第一眼看见的是鹂妃,此时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可是再往后一望,显然在看见沈清檀时,表情瞬间转为了惊恐。
她一下子抱头窜逃,嘴里大喊着:
“鬼,鬼啊!”
鹂妃看了眼沈清檀,道:“看吧,她之前就信誓旦旦,说那张画像上的人早死了,现在看到你,估计是把你当成她了吧。”
那张画像当真和她相似到了何种地步?沈清檀越发好奇。
“不管她了,反正疯子安抚不好,要是去招惹她,还有可能打我们,这里也没人限制我们,我带你直接去看那幅画吧。”鹂妃又道。
她带着沈清檀熟门熟路地去往殿内,殿内本来就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空间也不大,还带着往偏殿去,偏殿则更窄小了。
鹂妃边走边道:“当初,我就是在偏殿里看见的那幅画。”
然而方走进去,她立时定住脚步。
沈清檀:“怎么了?”
鹂妃喃喃:“那幅画,不见了。”
沈清檀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觉得有什么稀奇,时间过去了也有那么多天,疯子的行为哪能用常理来推测,兴许那天就是一时兴起,随便找来了一副画像当装饰品挂在自己的卧房里,隔上几天,又觉得不吉利,不好看了,于是就撤下了,不知道是撕了还是扔了,还是收藏得好好的放在哪里。
“算了吧。”沈清檀越呆在这间屋子里,越觉得阴森,只想撤退。
鹂妃却觉得是自己带她来的,若是没见到,贸然走了,搞不好沈清檀觉得她是在骗人。
反正不麻烦……
鹂妃拽着她往殿外走,说:“我们去问问她,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
沈清檀不好再争辩,只能顺着她。
那个妃子还在院子里,可是整个人已经缩到了墙角处,蹲下来,抱着脑袋,一脸害怕的模样。
鹂妃过去,还好事先准备了东西,掏出了手帕包着的几块点心,递出去,笑道:“想吃点心吗?”
点心的清香散发出去,果然安抚了这个疯子,她的情绪镇定很多,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拈点心。
鹂妃任由着她拿了一块,看她吃完,要再拿时,一把将帕子给包裹了起来,说道:“想要再吃,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疯女人迟疑望向她,神志不清地喃喃:“什么……问题?”
鹂妃:“那幅画,到哪儿去了?”
听见画时,疯女人还装不知道,只不说话。
直到鹂妃指了指身旁的沈清檀,说道:“就是她的画呀。”
疯女人顿时被吓得不行,嘴里叫嚷着鬼啊鬼的,重新抱起脑袋来,不肯再抬头。
鹂妃哄着她道:“现在是大白天的,哪有鬼啊?但是你若不告诉我,那幅画在哪里,说不定到了晚上,阴森森的,鬼当真会来找你噢。”
那疯女人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道:“画,画没了。”
鹂妃耐心问询:“怎么没了呀?”
疯女人:“被,被坏人给抢走了。”
好家伙,这还成了一桩谜案了。
皇宫里,谁会抢这一副平平无奇的画啊?
不过,说是平平无奇,好像也说错了。若是见到的人,又见过沈清檀的,只会以为,那画上的是沈清檀,除非别有用心,知道过去的人。
鹂妃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点心全给了疯女人,起身说道:“算了吧,可成悬案了,再找,是找不到咯,不过你该相信了吧?我没骗你,真的有那么一幅画。”
沈清檀点点头:“我相信你。”
这幅画的下落,当真是未解之谜,引人费心-
这事没过去几天,当沈清檀都要忘记了时,圣上归来了。
他不出现还好,偏偏归来后,没过半日,来到了清檀殿内。
沈清檀立马想起了那件事,接着看他,真是哪哪都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她假笑道:“圣上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
季照临原本还打算同她好声好气,见她这模样,登时没了好心情。
俄顷,也不知道圣上发什么癫,忽然指向她,道:“你哪里都不像她!没她笑得好看。”
先前,沈清檀还会略微在意,此刻,已然无动于衷。
只觉得,朱公公的其他猜想虽是不对,可有一点当真是被他给说对了。
圣上啊,脑子真有病。
第37章 初见记忆里,满手柔软及温热。……
之后,圣上几乎日日都来。
每次来时,两人先是假模假样客套一番,接着不知道为何,圣上总会指向她,大怒,斥责她哪哪都不如他的那个心上人。
沈清檀懒得搭理他,多半是拈着吃食,边吃,边听他发泄。
朱全时常劝她:“娘娘,你不能总是这样,违背圣意,惹得圣上动怒,圣上就是再宠爱你,那感情也是会被消耗殆尽的呀。”
沈清檀想,她哪儿违背圣意,故意惹得圣上动怒了?
明明,只是在做着自己的事,圣上来了,由他自己找点事情消磨,也不是不招待他,春夏秋冬不都换着来,给他奉茶奉点心吗?
哪儿对他不好了?
真奇怪-
某一日,鹂妃神神秘秘派人传信给她:知道那画像在哪儿了。
沈清檀这时候再找画像毫无意义,可是不愿破坏了鹂妃的热情,于是鹂妃的侍女青青引她去见鹂妃。
万万没想到,三伏天,鹂妃不躺在自己宫殿内歇息,俯身在一簇修剪得精心别致的矮小树丛之后,贼眉鼠眼地向外探。
她张望的地方,正是惠妃的宫殿正门。
沈清檀走过去,矮下身,和她一块儿张望。
鹂妃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好的,偏头望见是她,放下心来,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沈清檀:“来得算快的了,一刻都不敢耽误。”
“算了吧,不说这个。”鹂妃挥手,示意青青快走,别叫他人给发现了。
青青凝望着两位尊贵的娘娘如此,一度无语凝噎,闲得太无聊了,开始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不是?
青青走后,沈清檀问起:“画像在惠妃手里?”
鹂妃一脸神秘兮兮:“她前段日子不是禁足吗?应该是她的宫人捡到,交给她的。”
沈清檀登时有些打退堂鼓:“那不方便找人家讨要,毕竟又不是我们的,回吧。”
鹂妃霎时埋怨道:“你傻啊,那画像上的人,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你,你不去要,谁去要光明正大呢?再说了,她们拿了画像不透露风声,说不定藏着坏,不定什么时候使出来呢。”
沈清檀心说,其他人有可能觉得画像上的人就是她,只是圣上有个和她长相肖似的白月光,这事是惠妃宫中传出来的,再加上画纸定然陈旧,惠妃不可能联想不到白月光那方面去。
藏着坏嘛……
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天毕竟燥热,沈清檀沉不住气,问:“难道就这么一直看着?”
鹂妃回问:“难不成光明正大进去套话?”
沈清檀一想,也不是不行啊,还不用遭罪。
合计一番,两人打算正大光明拜访,互相配合套话。
当然了,要是惠妃做得明显,直接把那张画像悬挂在殿中,就更方便了-
季照临这头儿,天是闷热的,他心气是不顺的。
怎么听了鲁行的建议,屡屡找沈清檀,反而屡屡碰壁。
不过想想,鲁行的用意是让他坚守本心,不要被表象给迷惑了,就算再像,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人,要对得起前人。
折子批得累了,索性歇息一会儿。
季照临躺在榻上,慢悠悠闭起眼睛,脑中不住浮现和记忆中那人的初见。
其实他的记忆并不完全,断断续续,有时候像是凭空被砍掉了一截,接上的记忆不再是同个地点和时空,他和她之间,又换了另一种相处方式。
因此回忆起来,有些困难。
直到现在,都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最初的遇见。
只是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他青涩,她同样略显稚嫩的时刻。
她却是比他懂事许多。
当时的他,大概是被父皇训斥了,一溜烟从寝宫里跑出来,跑得很远。
直至停下,骤然发觉周遭环境有些许寂寥,因而渗人。
这一片他从未来过,当时年纪尚小,被初贵妃教导,说是要多读书,多用功,因此大部分时日都在寝宫里度过。
皇宫于他而言,还很新奇,也捉摸不透。
想到话本子里,以及宫人们口口相传的鬼故事,他惊惧得无以复加。
说来也好笑,当时怎会那般胆小如鼠,懦弱不堪,和现在的自己根本两模两样。
他往四处走,可对于当时年幼的他而言,感觉怎么走,都逃不出这片冷宫。
尤其是远远听见冷宫里传来的阵阵笑声,他害怕到躲在一颗树下,抱头蹲下,极力蜷缩着身子。
没想到,之后不久,他听见了一声呼喊。
那声喊很是温柔,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相当真挚。
有人道:“别怕,这里没吓人的东西,不信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我是不是很好看。”
他将信将疑地挪移开手,抬眼,撞见了莹莹月光下,一张笑意满盈的脸。
那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再然后,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记忆里,满手柔软及温热。
她扯他起来,问他住在哪儿,细心为他引路。
他怕她一旦得知他的身份,很快就不会再搭理他,于是扯了谎,说自己住在宫外,是和父亲一道进宫的,却不慎迷失了-
正迷糊间,季照临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掀眼看,是朱全。
朱全走过来,待他起身,清醒了不少时,赔着笑道:“圣上,老奴琢磨着,这惠妃的禁足也到日子了,好歹是后宫里头的一位妃子,太后亲自为圣上选的,要不要趁着有空时,去瞄上两眼?”
季照临哼笑一声:“你不是素来向着檀妃吗?”
朱全一本正经道:“哪有?老奴是向着圣上啊。”
这朱全,嘴上说话好听,背地里心思鬼得很,也不知道这时这刻,抽什么疯。
难不成是太后交付来的重任,想要让他雨露均沾?
季照临眯了眯眸子,批完余下的几本折子,将笔随意一搁,道:“走。”
正好去看看,惠妃有没有改过之心,要是还作什么妖,正好将她驱逐出宫,留这后宫里一片清静。
季照临和朱全一前一后,来到惠妃的宫殿外时,在院子里的宫人远远望见,稀奇得紧,赶忙迎上来。
朱全威严道:“还不赶快去通知你们家主子。”
宫人原本想去,方走两步,停了下来,回身道:“实不相瞒,现下殿内,檀贵妃与鹂妃娘娘也在。”
季照临眉头一挑,倒是颇为好奇,她们来这里做什么了?
难不成,是玩牌缺了搭子?
朱全道:“这又有何妨,你只管去通报,难不成几个妃子加起来,还能有圣上大?”
宫人慌张道:“是,是奴婢思虑不周,这就去知会她们。”
“慢着,”季照临冷声道,“不用去通知了。”
宫人一脸迷茫:“啊?”
季照临大踏步走进去,道:“朕悄悄去看,她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第38章 画卷“真当朕好糊弄?”
圣上的步子很快,连朱全都赶不上,更别提那位怔忪的宫人了。
待到她急忙追赶过去,只见圣上已身在殿中,而原本就在的几位娘娘,讪讪模样,似乎是做了亏心事,被当场抓包了那般紧张。
还是檀贵妃胆子奇大,笑意盈盈迎上前去,不过那笑中,看着没几分真情实意。
沈清檀问:“圣上大驾光临,不知为何事?”
季照临眉头一挑,不悦反问:“这里难道是清檀殿?”
在场人看得明明白白,据这些时日宫内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分析,圣上和檀贵妃应该是如胶似漆,好到日日都要缠绵。
现场看,却根本不是这番光景嘛。
被噎个半死,偏偏,还没什么有力的反驳。
沈清檀暗暗咬了咬牙:“不是。”
季照临:“那檀贵妃在这里所为何事?”
沈清檀强撑着笑容:“臣妾是来……和两位姐妹叙旧,毕竟在元辉殿,有那么多日的情分。”
季照临的眼角早已瞥见了她们身后檀木桌面上半摊开的那张画卷,只是不动声色,配合她道:“朕竟不知,你们的感情好到了这个份上?”
沈清檀毕竟和他交锋多日,这时,想也没想呛回去:“圣上每日疲于政事,对后宫之事关心少了,也是理所当然。”
季照临:“……”
惠妃站在最后,一边注意着他们交锋,一边不动声色往桌面那边挪移过去,想收起画卷。
动作间,手指方触碰到画纸,季照临出声:“惠妃惊慌什么?难不成你们叙旧的事物,极为隐密?不准朕看上哪怕一眼?”
惠妃大惊失色,讪讪道:“不是的……圣上。”-
说起来,昨日惠妃从宫人手中拿到这张画像时,怔怔对着,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这张画像上的人,和沈清檀极其相似,但她知道,这不是沈清檀。
又从另外的宫人口中听闻,自打圣上从宫外归来,日日都会去清檀殿,可见长了那么一张肖似的脸,让圣上爱不释手。
当下,她的心底里燃起一丝妒意。
她下了决心,要发现这画中人和沈清檀本人的不同之处,借机提醒圣上,两人的区别。
让沈清檀再获不了宠,说不定,圣上还会对她生厌。
只是光望画纸,不见沈清檀真人,无论如何都察觉不了差别。
正好翌日,沈清檀上门了-
沈清檀挡在了惠妃面前,振振有词:“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这是臣妾幼年时,画师为臣妾所作的画,今日得空,拿来给她们看看。”
季照临不置可否,抬眼示意朱全。
朱全立马懂了,快步过去,从惠妃的手里夺过那幅画。
季照临:“既然是檀妃幼时,朕也有点兴趣,不妨给朕看看。”
朱全摊开画卷,画面全然展示在他眼前。
季照临眼睫一覆。
画纸上的女子清秀灵动,眉目如画。虽面容稚嫩,已能看出日后的倾城之姿。
“沈清檀……”喃喃低声。
沈清檀气息一滞,心道,圣上果然辨认不出来,还真以为是她幼时。
“真当朕好糊弄?”他唇角带着讥笑,又是一句反问,“你说此画,是你幼年时,画师为你所作,那朕倒要问问,难不成那位画师,是国姓,后头缀着的名,还恰好是照临二字?”
第39章 乔装“先夫人的牌位,移出了祠堂。”……
沈清檀哑然无言,她设想过很多次这画的主人是谁,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圣上。
平日里圣上叫惯了,贸贸然圣上连自己的姓氏和名说出来,季照临……陡然间,竟有一丝陌生感。
觉得,这人到底是谁?
季照临又瞥了那画两眼,漫不经心道:“这幅画,是朕亲手所作,早些年,画艺还不精湛,但当时的灵感颇多,所以这画中,也颇得了几分神韵,没想到后来意外遗失了,如今,竟又在这里见到了。”
话音落下,他又格外针对沈清檀般,似笑非笑问:“檀妃说,这幅画上,是小时候的你自己,难不成?朕小时候还见过檀妃,可是忘记了?”
沈清檀张了张嘴,脑子里百转千回,忽然一念闪过,便直接问道:“圣上,若不是幼时的臣妾,那到底是谁人,会和臣妾如此相似?”
她在赌,赌圣上不会彻底撕破脸皮,道出自己有个心上人,这画是为心上人所作,日日去她的清檀殿,也只是为了目睹一番她这张与他心上人相似的脸。
说到底,不过是成为了他人的替身罢了。
想想,还有几分酸楚涌上心头,又经由各级脉络冲到鼻端,很是想哭。
季照临并不想真惹到她,眼下观她的神情,似乎真是很难过,开始有几分慌乱了。
“朕何须向你解释?”然而,还是嘴硬。
鹂妃嚅嚅道:“或许,圣上真见过幼时的姐姐呢?只是时隔久远,记不清了。”
她心里不这样认为,只是沈清檀帮了她那么多,这时就算会受牵连,也得硬着头皮上,帮忙说上一两句,怀揣着一丝期望,圣上能宽宏大量,顺着台阶下,不再较真。
“绝无可能。”季照临冰冷的言语击破这一幻想。
她们两人只是样貌相似,其他方面,如内涵、学识、为人处事上……两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清檀无一点能与她相比。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臣妾……知道了,”沈清檀红着眼道,“若是圣上喜欢,便将这画拿走吧。”
这话说得,好似她宽宏大量,忍痛割爱。
好一招以退为进。
季照临竟不知道再回什么,若他直接命朱全将画收起来,岂不显得他堂堂帝王在明抢后妃的东西?
季照临咬了下后槽牙,气极反笑:“不用了,朕想作,随时能作出这样的画,檀贵妃喜欢的话,你留着吧。”
惠妃懵了,这画不是被她宫人捡到,目下在她宫里,理应属于她的吗?
圣上和沈清檀这一来一回,怎么画就顺理成章从她手里飞走了呢?
即便委屈,即便无奈,也只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吞。
她和沈清檀,还真是死对头啊-
沈清檀得到这幅画后,将画挂在了寝殿里,日日路过,总能见着一两眼。
春夏秋冬知道了内情,总逮着机会劝她:“娘娘何必自虐呢,这画,不如就好好珍藏放着,别挂在这儿看了,越看,越觉得糟心。”
沈清檀偏不。
这画就在这儿,好时时刻刻提醒她,季照临眼里只有画上的人,她不要多肖想其他。
连续对望了几日,春夏秋冬从一开始的排斥,到逐渐接受。
再到仔细瞧瞧,越发觉得相像,觉得画上的人就是娘娘。
冬藏掂量着问:“娘娘,该不会,你有个孪生姊妹,但家中长辈从未告诉过你?”
她没敢用芳华早逝这个词,省得说错话。
沈清檀陷入了沉思,过了会,茫然道:“可是之前,我问过爹爹,爹爹说了,我没有姊妹。”
秋收嘴快道:“哎哟我的好娘娘,他说了,你就信吗?从不告诉你,定是有什么秘密需要瞒着,又怎么会你一长大,起了疑心,问一句就肯说了?”
沈清檀眼睛一亮:“十分有道理!”
秋收见娘娘赞同,继续往下分析:“想要找出真相,只有自己去寻找线索了。”
冬藏瞪了秋收一眼,秋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直到背着娘娘,冬藏才说道:“你这样,不是撺掇着娘娘出宫吗?”
能去哪里找线索?府上的事,当然还是要出宫,回到沈府里去找。
秋收一拍大腿:“都怪我,怪我,出的这馊主意。”-
事后冬藏秋收二人轮番在沈清檀眼前插科打诨,指望着她能忘了这件事,谁知,已经被激发起来的热情,无法轻易浇熄,只会越发旺盛。
沈清檀思来想去,乘上纸鸢出宫的动静太大,不妥。
乔装打扮方为上策。
事到如今,才发觉之前的想法太过于天真,纸鸢很是张扬,前段时日闹得宫里宫外沸沸扬扬,无论谁见了,都要多看上两眼。
太容易暴露,根本不能算是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沈清檀找到藤春,拜托他帮忙,出宫时捎她一程。
藤春听完,一张脸唰的惨白。
“不不,这可不行,娘娘,”藤春哭丧着脸道,“若是被发现了,娘娘你是没事,奴才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就算师父说过,要好好报答贵妃娘娘,这搭上了性命的事,也使不得啊。
沈清檀犯了难,她也不愿为难藤春,可自己实在是没办法。
“你帮后宫的人偷运宫里财物,被发现了,不照样得完蛋?”沈清檀道,“放心,不需要你尽心,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自己的令牌掉了。”
藤春为难道:“这,这样……”
沈清檀道:“我会戴上面罩,若有人问起,就说脸上起了疹子。”
她和藤春的身形相仿,应该能瞒过去。
藤春只能被逼无奈接受,而约定好的这一日,为了演得像模像样,沈清檀还真的往脸上点了一些红疹,顾不上春夏秋冬的劝阻,命她们若有人来,就装成她卧病在床的模样,然后套上小太监的服饰,拿上藤春的令牌出宫。
出宫时,宫门处的守卫多看了两眼,似是疑心:“怎么用面罩捂着脸?”
沈清檀按照事先的说词:“起了风疹。”
守卫赶紧离她远了些,而后,又问道:“这声音,与往日也不太一样啊。”
“又有些风寒,”沈清檀片刻后想到,藤春的品级比他们大,何须在这里接受他们盘问,不妨大胆些,于是眸光一肃,道,“我这是出宫帮贵妃娘娘办事,若耽误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下,没人再发出疑问了,都不想惹事,谁都知道,现在贵妃正得宠,于是赶紧让藤春通行。
沈清檀出宫后,第一时间奔到了沈府,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从正门进去,是从后门进去的。
方一进去,钱管家看见她,愣了又愣:“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姑爷呢?”
“嘘,”沈清檀道,“小声点,我是偷偷过来的。”
钱管家更诧异了:“小姐你,偷跑出宫,要是被知道了,那可是大事啊。”
“你不说,当然不会有其他的人知道。”沈清檀说着,跻身进了沈府。
一路上,看钱管家为难的模样,沈清檀问:“钱叔,为什么面色不虞,我不是说了吗?没事的。”
钱管家更支吾了,说:“小姐,不是这回事,是……”
沈清檀急了:“是什么,有话你就直说吧。”
钱管家心一横,说道:“夫人回来了。”
“哦……”沈清檀慢悠悠道,“她回来就回来呗,难不成回来了,这府里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不成?”
钱管家说道:“倒不是这样,小姐,只是,哎!”
钱管家心一横,说道:“那我就直说了吧,夫人她,把先夫人的牌位,移出了祠堂,我们拦不住啊。”
第40章 反击做贼心虚。
钱管家话音落下,沈清檀如遭雷击。
她的生母有诰命在身,因此亡故后,牌位进了沈府的祠堂,接受众人供奉。
继母无论做些什么,她尚能容忍,唯独这件挑衅侮辱她生母的事,让她怒意直冲上心头。
她这还是偏巧回府上了,若没回来,岂不是连她的东西都要全被丢出府?
怒意越燃越盛,沈清檀不知觉间捏紧拳头,边走边问:“爹爹呢?他不阻止吗?”
钱管家跟在她身侧,老实答道:“这也是今日才发生的事,老爷都还没回府呢,再说了,即便老爷回府,我们……我们也不敢轻易去叨扰,近日,老爷要务缠身,连休息都未休息好。”
沈清檀冷笑一声:“爹爹没休息好,她倒是有空作妖,还好我归来了。”
钱管家嚅嚅道:“是啊,不然我们拿夫人,真是没办法。”
现在的这位夫人在沈府内横行霸道惯了,全府上下,表面上倒是对她恭恭敬敬的,实际上,没几个人真正心悦诚服。
沈清檀以往,虽看不出对这位夫人的喜爱,可也听话,有该有的尊敬。
现下如炸雷般,浑身冒着肃杀之气,钱管家倒是觉得,小姐可能是在宫中还受了什么委屈,要一并发泄出来,不然怎么着,都不会这般直接将情绪暴露在明面上-
沈清檀一路到了祠堂,先确认了钱管家所言是真。
她冷言问:“她人呢?”
钱管家并未思忖,下意识答道:“现在这时候,估计是在后院里,赏花除草什么的。”
沈清檀:“那我娘的牌位呢?”
钱管家:“这个就不知道了。”
沈清檀眼眸再度暗沉:“别不是除草,除着除着,就挖了个坑,要把牌位埋进去。”
钱管
家一听她的设想,登时冷汗直冒:“这个,应该不会吧?”
沈清檀低声,似自言自语那般:“希望她最好别有这个想法,希望我娘的牌位,至少目前还没遭受到损坏。”
正要赶往后院,钱管家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拦在了沈清檀面前。
沈清檀不解:“钱叔,你要护着她不成?”
钱管家急道:“哎呀,不是,小姐你看你,现在穿成这样,别问罪没问成,反倒被夫人将了一军,跟老爷告你的状。”
沈清檀看看自己这一身小太监的服饰,打扮得跟个楞头小子一样,确实不太合适,于是听了钱管家的话,先回房里换一身衣服。
好在她的房间还是完好无损,那女人暂时不敢来动。
沈清檀找了一身轻便好穿的,换上后,觉得脑袋上实在有点空,想了想,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那个锦盒。
锦盒是圣上和她赢来的,里面放着一双赤红色的琉璃发簪。
这对发簪她从未佩戴过,但却喜欢随时放在身上,当做是吉祥物件。
眼下,房间里不剩什么饰物,这对琉璃发簪却刚好可以派得上用场。
沈清檀不再迟疑,当即对着铜镜,将这对发簪稳稳插在临时绾起的发髻之间。
佩戴完,自然是欣赏了一番。
这对簪子,和娘亲的那对真的很相像,红如海底珊瑚,清透如日暮残阳的光晕笼罩在冬日房檐下凝结的冰柱上,薄薄浅浅一层。
沈清檀喜爱得不得了。
换完装了,抱着换下来的一堆衣裳,走出门口,丢给了钱管家处理。
“你帮我把衣裳放好吧,待会不用露面。”
钱管家为难道:“这怎么行呢?小姐。”
“我说了行,当然行了,我自己可以处理的,”沈清檀道,“若你陪同在我身边,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记恨上你,让你在这府中没有好日子过。”
钱管家想想,确实也是,他不敢明面上与夫人作对,毕竟是下人,夫人动起怒来,他吃不了兜着走,年纪大了,再被折腾一番,可要不得。
这也是夫人在移除先夫人牌位时,他不敢上前劝阻的原因。
钱管家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小姐,你有什么法子呢?记得先保全自身啊。”
沈清檀浅浅勾起一抹笑:“怕什么?我好歹还是宫里的贵妃呢,她再闹腾,敢碰我一根寒毛吗?”
这种时候,才觉得抬出身份来压人格外好用-
沈清檀气势汹汹来到了后院。
如钱管家所想,那人一身悠闲惬意,正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侍弄着花花草草。
从前不觉得她这番作为有什么,如今看来,格外虚假碍眼。
丝毫不敬畏亡故之人,倒是格外呵护起花草树木,不是做戏是什么?
做给爹爹看,爹爹就喜欢她这副柔弱无助、又有博爱之心的模样。
沈清檀放慢脚步,自檐廊上悄无声息接近。
……
温慧心正对着一簇绽放得异常鲜艳的花赞不绝口:“这样的高温下,它还能昂扬枝头,真令人动容。”
侍女夸道:“夫人顶着烈阳来侍弄它们,夫人的坚韧心性,更令人钦佩。”
听见她们的谈话,沈清檀心里生出不屑之意,浮到唇边,化作了一声轻嗤。
听闻响动,温夫人和侍女们齐齐回过头来,望向檐廊某一处。
因着外头日光大,檐廊与之相比,便显出几分幽静来。
偏巧,沈清檀的面目逆着光,从她们的角度看,根本看不清楚容貌。
一袭素净罗裙的身影缓缓游移,眼看离她们越来越近。
温夫人的眸光聚拢在某一细微处,瞳仁微缩,竟骇得往后猛退了一步。
两位侍女一时反应不及,只能眼看着夫人的脚被花丛绊到,一屁股跌坐在了花丛中,随后哎哟叫唤了一声。
沈清檀见此情景,觉得好笑,于是噗嗤笑出了声。
温慧心莫不是做贼心虚,她都还没上前,就把人吓成了这样。
沈清檀继续接近,温慧心一张脸惨白不已,在日头的映衬下几乎透明。
沈清檀现出了几分迷茫,饶是做贼心虚,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
接下来,温慧心企图继续往后退,同时抬起了哆哆嗦嗦的一根手指,指向沈清檀的发髻间——
那里,是一双赤红色的琉璃簪。
她颤声道:“你别过来,现在是大白日,我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