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探寻野得也够久了。
沈清檀从起初的迷茫,到循着温慧心手指的方向摸上脑袋顶,思量片刻,终于得出了答案。
温慧心这是,将她当成了她娘吧?
难怪会害怕,刚把人的牌位移出祠堂呢,心里藏着鬼是难免的。
她将计就计,并不言语,只脚步更加鬼魅地靠近。
同时,掐出变了调的一把嗓音:“我好惨啊,都没有地方可去。”
阴森森的语调,让原本不明所以的两名侍女都跟着害怕起来,极力蜷缩身子。
可惜了,沈清檀往前再走几步,面容暴露在了日光之下,温慧心细瞧,认出了来人是谁。
她手撑着被日头晒得硬实的泥巴地,咬牙切齿道:“是你!装神弄鬼什么!以为我会害怕吗?”
沈清檀不再做戏,神色正经起来,先是恭恭敬敬喊了声:“温夫人,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都好久没回来了,当然想和你亲近亲近。”
温慧心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问道:“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有空回府了?”
沈清檀扯了个小谎:“圣上厚待我,知道我想家,特准许我回府探望。”
温慧心不再说话,在侍女的帮忙下重新站了起来,一派冰冷探究的姿态。
“你头上这个……”她吞吐了下,“从哪来的?”
“这个啊,”沈清檀复又摸了摸,乖巧笑道,“是圣上送的。”
三言两句,将受宠的劲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真相,哪是温夫人这位身在宫外的人能知道的呢?
没想到这话,竟然像是给温慧心吃了颗定心丸,她神色慢慢好转,最终恢复成以往每每见她时的模样。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在这儿说话了,走,我们进屋里去聊吧,天怪热的。”温慧心说着,要来搀扶沈清檀。
沈清檀不动声色躲过,开门见山道:“夫人,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事?”温慧心刚问出口,就直觉不好,这眼前的人,像是来专程讨债的。
沈清檀说道:“我娘的牌位,现在在哪里?”
牌位被温慧心移出祠堂的事已成事实,不需要再问她,尽快知晓牌位的下落才是要紧事。
温慧心一愣,还想假装一番:“牌位,不是在祠堂吗?”
沈清檀声音冷了几度:“是吗?我刚才去祠堂看了,可没看见。”
温慧心干干笑道:“就算不在祠堂里,兴许是下人打扫的时候没注意,弄丢了吧,丢在哪里,我怎么会知晓呢?”
沈清檀懒得再和她你来我回地推拉,直说道:“可是我先前小憩时,做了个梦,梦里,我娘告诉我,牌位是你让人移出去的。”
温慧心变了脸色,仍是倔强:“梦怎么能当真呢?你都多大的人呢,还这么天真。”
“没关系,温夫人,”沈清檀风轻云淡道,“你不承认,到时候等爹爹回来,我们再轮流审问府里的人,口供不一的,就当场对峙,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不是吗?”
温慧心想逃,快走几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你便吧,反正不关我的事。”
沈清檀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不过你现在要是说明了,牌位在哪里,我不会将这事告诉爹爹,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温慧心停住了脚步,她回眸:“当真?”
沈清檀认真道:“当真。”
她也不是想要把娘的牌位再放回祠堂里,说出去,荣耀是荣耀,可是成天和其
他的老祖宗在一起,没有个知心的,娘总是太寂寞了。
她只想拿到牌位,以后放在自己的身边供奉,温慧心也看不见,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爹爹宠爱温慧心,近日又繁忙,她也不愿意因为这事多叨扰他,让他烦心。
最终,温慧心的神色似是妥协,一边领着沈清檀去拿回牌位,一边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存心的,我就是去祠堂例行祭拜的时候,见到姐姐的牌位落了灰,有些脏,因此想拿出来,好好清理一下。”
“嗯。”沈清檀在心里冷笑一声,被她发现了是清理,没被发现,那么日后大可以托词,一定是哪个丫鬟清扫的时候没注意,弄丢了,或者是被蛇虫鼠蚁叼走了,多的是理由。
不过,也没揭穿。
在温慧心的房里,沈清檀看见娘亲的那块牌位,孤零零地躺倒在角落。
她忙不迭过去将牌位拿起,捧在心口,如获珍宝。
“这下,总可以了吧?”温慧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因此这时看起来,竟有些低眉顺眼。
沈清檀不愿再和她多说,抬起脚便走。
春夏秋冬还在宫里面替她顶着,她得尽快完成这回来要办的正事,在府里面找到她有姊妹的蛛丝马迹,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宫。
踏出几步,沈清檀倏地调转了脑袋。
温慧心以为她还要发难,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却没想到,沈清檀只是问:“我爹爹他,除了我之外,还有孩子吗?”
爹爹不愿意说,温夫人不一定,试试总是好的。
温慧心一片茫然,过了会,领悟到沈清檀这问话多少有点羞辱她的意思,没带上好气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为了不让你受委屈,从来都不会和我要孩子,明知故问,是想报复我吗?”
沈清檀摇了摇脑袋,知道问不出什么,继续往外走。
将要踏出房门时,她听见了温夫人碎碎念的声音:“之前一副呆憨模样,怎么进了宫,变聪明了许多?”
沈清檀懒得再回身和她理论,加快了脚步离开-
几乎翻遍了全府上下,沈清檀没找到一丝线索。
只是这一番查找,引起了钱管家的注意,跟着她前前后后,生怕她因为气愤想要报复,而捅出什么篓子来。
钱管家陪小心道:“小姐,夫人的牌位,你真的不打算放回祠堂了吗?”
“不放,”她想也没想回,“留在我身边,要放心得多。”
“也是。”钱管家虽是这样说,但只要一想到老爷回来,不管迟早,总会发现牌位不见了的事,到时候追究起来,恐怕小姐要担最主要的责任。
连老爷的神情他都想到了,一脸严苛,嗓门拔高,字字掷地有声:“简直是胡闹!不把礼法放在眼里,牌位是可以随便乱动,想放哪就放哪的吗?”
太吓人了。
钱管家继续试探:“那小姐,你找来找去,到底是想要寻个什么东西啊?”
沈清檀瞥他一眼,似下定了决心,问道:“你在这个府中的资历最久,除了我,我爹和我娘,还有没有其他小孩儿?进过皇宫的那种。”
钱管家心想,这是哪门子问题啊,若老爷和先夫人还有其他孩子,他怎么会从来没见过呢?
他坚定道:“没有。”
符合进过皇宫的条件,又属于老爷先夫人的孩子,这世上仅仅只有小姐一人而已。
小姐别不是被气糊涂了吧?还是说……
钱管家小心问道:“小姐,你指的……是不是老爷和现夫人的孩子?”
沈清檀一激灵:“他们两有孩子?”
钱管家赶紧否决,脑袋摇得拨浪鼓般:“没有,没有,当然是没有了,老爷最宠你了,怎么会让其他的孩子来分走你的宠爱。”
看来,是春夏秋冬和自己想多了,这世上,真有毫无血缘关系,长相却十分相似的两人。
沈清檀低落间,听到钱管家喃喃呓语般:“小姐曾经那么伶俐,老爷将你视为他的骄傲,这样的人,哪怕不进皇宫,也能过得很好,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孩子了,老爷有了你,哪里还会要其他的孩子。”
沈清檀听了进去,却有些发懵,问道:“伶俐?”
这回,钱管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了,只打马虎眼道,小孩子总是有几分聪明活泼的。
沈清檀气馁间,来了守门的仆人通报。
“钱管家,宫里来人了。”
因沈清檀刻意避了避,以至于仆人没看清她,第一时间只顾着向钱管家汇报,神色分外焦急。
“宫里?”钱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大事不好。
“别急,”他极力镇定道,“可有说,是来做什么的?”
仆人没如他的意,说出尽量好些的答案,低声慌张道:“说是……有只宫里的小野猫无意间蹿进了咱们府内,野得也够久了,来接它回宫。”
第42章 奖励谁都别追究谁。
沈清檀暗暗咬碎了牙,当谁听不出在讥讽她呢?
小野猫回宫,编的由头还怪好听,怎么不干脆说是流浪犬不见了,怕它乱咬人,要赶紧捉走呢。
沈清檀转过脸去,来通报的仆人见了,一时惊住,竟没反应过来。
“走吧,”她抬脚,往正门方向去,“钱叔,那套衣裳,先留在你这,我拿在手里,会惹得他们胡乱猜疑。”
钱管家哎了一声,心惊胆战地跟上,要送小姐一程。
留下仆人在原地,仍未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他迷糊着:“不是……要捉小野猫吗?”
沈清檀好气又好笑,顿住脚步,抬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道:“我,就是那,小野猫。”
“……”-
还未到府门口,沈清檀脚步蓦地停下,她想起有一事,忘记了交代。
之前托藤春变卖的一些财物,最后换得的银票全部存在一座钱庄里,存久了也生不出更多钱,本意就是用来援助府上,现下交给钱管家正好。
只是,交付的说词,要一想再想。
沈清檀沉吟:“我方才找遍全府,找到了一样东西。”
钱管家果然接着往下问:“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小姐。”
“说重要,也重要,”沈清檀从衣袖里摸出信物,“这样东西,很小的时候我隐约有过记忆,娘亲说是给我存了一笔嫁妆,用这个,可以在钱庄里取到它们。”
钱管家震惊:“先夫人……用心良苦。”
他并未产生任何怀疑,想来是今日之事推波助澜,如此正中下怀。
“给你吧,钱管家,如今府上有困难,正是用得上的时候,”沈清檀一本正经道,“至于我呢,一是我都已经嫁人了,用不上嫁妆,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二是,就算有心想补过去,宫中也瞧不上我这笔嫁妆。”
钱管家迟疑良久,还是收下,郑重道:“到时,我就到京中各处钱庄问问,看是存在哪儿,小姐你放心,府中会慢慢好起来,有多少数额,我会记下,不敢说如数奉还小姐,但小姐的这份心,老爷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
这话说得聪明,沈清檀听着舒心,笑了笑:“嗯,你做主就好。”-
来接她的宫人沈清檀不认识,但应该是季照临身边的亲信,毕竟出示了令牌,等级看着不低。
宫人面对她时,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笑着,给足了她面子。
这比沈清檀预想中的被强行架回宫好多了,至少没在沈府众人面前丢份。
上了马车,一路四平八稳,足以让她小憩段时间,等醒来,也就到宫里
了。
只是刚合上眼没过多久,马车停下,外面的宫人一掀帘子,笑着朝里道:“娘娘,到了。”
沈清檀狐疑:“这么快?”
“娘娘不妨下来,看看这是哪儿?”
沈清檀如他所说,下了马车,环视一圈。
其实这一圈环视有点没必要,因为马车停在了一家宝肆大门口,宝肆的招牌显眼至极,雕刻得花团景簇,一看就是富贵之地。
沈清檀有点印象,这不就是上回参与的街头热闹,她和圣上还赢得了脑袋上这对琉璃簪的宝肆吗?
沈清檀呆住,一时间摸不清用意,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圣上说了,让娘娘进去看,目前包下全场太过招摇,但娘娘前段时日受了委屈,挑选个十件八件,还是可以的。”宫人照常笑眯着眼道。
沈清檀心头一热,偷跑出宫一趟,不仅没惩罚,反而有奖励,季照临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不会准备的惩罚,还在后面吧?作为天子,想在众人面前表仁厚,于是先礼后兵。
心头憧憧,仍不敢进去,驻足在了原地。
“不敢进?”一道轻佻带笑的声音撞破了她的心绪。
沈清檀抬眸,只见宝肆里头,那道格外修长高大的身影正走出来,面容逐渐清晰,唇角果真往一侧挑起,看起来可恨又可气。
“圣——”她改口改得快,皮笑肉不笑的,“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她问他?他都还没追究某人偷跑出宫的事。
季照临今日,忙完一阵,想起已经有几日没去过清檀殿,究其原因,是因为那日在惠妃宫中发生的一切。
事后想想,他大可以在无人时,和沈清檀针锋相对,可是当着另外两名妃子的面,挑破事实,不给她留面子,一定是让她伤透了心。
之后,又让她将那幅画卷收起,从朱全口中听闻,她将画挂在寝殿里,日日对望,无疑是在自虐。
听得他更加不是滋味,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补偿,今日是想着,去看看她,之后见招拆招,结果总要是好的,给她赔番罪,就算修补不了关系,能缓和一下也好。
没成想,一去,发现了人不在宫中。
她宫里的几个宫女是从太后那里调过来的,比寻常的宫女要机灵点,只是任凭沈清檀交代得再好,她们再灵机应变,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起初有些发怒,后来逐渐平歇下来。
这不正合他意吗?
他做错了事,有人同样做错了事,这下互相抵消,谁都别追究谁。
只是……他还欠着她一桩心愿,现下满足不了全部,先满足她一部分,让她开心开心也好。
这样想着,季照临就出了宫,准备捉人。
朱全当时相当纳闷:“圣上,也没从她们几个口中问出娘娘去哪儿了,你准备去哪里找娘娘呢?”
季照临波澜不惊,淡淡道:“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
眼下,四目相对,季照临不去追究沈清檀的假笑,上前一步,探出一只手。
沈清檀惴惴不敢动。
“你进去,尽管挑你喜欢的,挑好了,我就不追究今日的事。”季照临捏住了她的命门。
沈清檀没能藏住眼底一瞬间腾升而起的喜悦:“真的?那……不追究,指的单是我一个人,还是?”
季照临不耐烦了,挑眉道:“通通不追究,不过你要是再磨磨蹭蹭,耽误了我的时间,可就不一定了。”
这下倒好,沈清檀如挤破脑袋急蹿进龙门的鲤鱼,大踏步向前,一下子就跃过了他,进到宝肆里头去了。
徒留季照临一人在原地,那只探出去的手还未收回,足足片刻,都未曾反应过来。
良久,他低眸窥着那只手,失声笑了笑。
“没用的东西。”
第43章 知足“一丁点儿主意,都不能打到它们……
宝肆里琳琅满目,沈清檀挑上许久,只觉得样样都好看,件件都想要。
然而,想想有规定的数量,她忍痛撇下那些不是第一眼中意的,以及太过华贵,不适合日常佩戴的。
挑来选去,挑中了九件。
恰好数目在宫人说的十件八件中间,量季照临不会有意见。
其中六件为一整套,包括头饰和耳坠。另外三样,有一个璎珞,一个金镶玉的镯子,一支步摇。
掌柜的亲自出来迎客,这时正在包装,沈清檀百无聊赖,索性手撑柜台,托着腮,观摩他的包装手法,一面叮嘱着:“这个盒子太普通了,不要它,要漂亮点的,嗯……雕刻了花样的那种。”
季照临自进来,一路跟着她从头到尾,从未在旁点评过一句,这会儿见她没继续看的兴致了,不由得问:“这就满意了?”
沈清檀非常想噎回去,是谁一点都不大气,规定死了只能选十件八件的?
想了又想,强行忍住。
她笑意生动:“够了,再多,也戴不了。”
给他留了面子,之后两人再发生什么冲突,他总得念念这时的情吧。
掌柜的捧着大大小小层叠的锦盒,一路送出来,锦盒放进马车,沈清檀跟着坐进去,原本门帘子已经落下了。
不消片刻,重新被撩起来。
沈清檀探出脑袋:“你不坐?”
季照临勾了勾唇,顺势坐进去。
沈清檀:“想坐就坐,还非得人请,被宠坏了。”
“……”
听听,这是个刚犯完错,反得了奖励的人,应有的态度吗?
太离谱了-
马车车轮辘辘滚动,驶在闹市,街道两旁各色声音纷杂,尤其人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唯独马车内,一片风平浪静,连朵浪花掀起的声音都无。
季照临先按耐不住,眼色乱瞟,企图找出个话题来,打破这片安静。
很快,他从那层层叠叠的几个锦盒后,还见到了一样不寻常的事物,尽管只冒出个头,但依据形状,轻易能辨认。
“那是……牌位?”他没忍住问。
“嗯,”沈清檀原本在闭目养神,听闻他的话,掀开一丝眼帘,正和他的目光对撞,胸膛内不易察觉地快速跳动了几下,面上仍镇定,云淡风轻回,“我娘的。”
“……”
季照临沉默了片刻,谁家好人,会把娘的牌位随时带在身边啊?
“所以你回沈府,其实是为了这个?”他接着问。
沈清檀原本想避而不谈,含糊了事,谁知灵光一现,想出个绝妙点子来。
她掐头去尾,只将温夫人所做的一切如实告之,听得对面的人怔忪许久。
“所以咯,好不容易拿回了我娘的牌位,不能再留在那里,任由她们践踏,”沈清檀讲得头头是道,“留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季照临认真道:“既有诰命,无论生死,都该受到人尊崇,即便她是现任主母,也没有轻视的道理。”
“哼,我娘就算没有诰命在身,也不是她能欺负了去的。”
沈清檀气愤起来,两颊稍鼓,模样十足可爱。
季照临察觉到胸膛内停跳一拍,微微偏转了眸光。
之后,他道:“既然你出宫是因为一片赤诚孝心,证明朕高瞻远瞩,既未罚你,赏你,也赏对了。”
“嗯嗯……”沈清檀含糊应。
心里在偷笑。
又得逞了,轻轻松松将出宫的本意隐瞒,让圣上觉得她师出有名,目下,连腰板都能挺直些了-
季照临直将她送到清檀殿,看在过路人的眼里,无疑是琴瑟和鸣的画面。
沈清檀知晓,明日整个宫内,她受宠的传闻又将沸沸扬扬。
春夏秋冬几个,是焉巴了脑袋杵在那儿,眼都不敢多抬,如临大敌般。
直到季照临离去,只有沈清檀笑吟吟在原地面对她们几个,她们仿若从梦境中归来,不敢置信。
“圣上,就
这么走了?“夏长问。
“当然了,他有他的政务要忙,不然留在这里干嘛?”沈清檀又吩咐两个内侍帮她把东西搬进去。
“不……不惩罚我们了?”秋收激动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们瞧这阵仗,像是要挨惩罚的模样?”沈清檀好笑道。
“不不不,不惩罚,不惩罚。”春生连忙道。
外边热,沈清檀拉着她们一道进去,边笑边说:“圣上今日的心情可能比较好,就不追究我们了,反而赏了我,就这么过去好了,但我们也不能得寸进尺,这些日,要规规矩矩。”
春夏秋冬几个无语,明明最不守规矩,最不听劝的,就是娘娘了。
但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春夏秋冬惦记着还有其他人在,不忙着问她回府搜找线索找成了没,先是下了定论:“不管圣上心里先藏着谁,现在娘娘占了上风,得了宠爱,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该知足了。”
沈清檀原本言笑晏晏,这时听了这句,笑容顿失,眼眸中更是布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春生慌张,问道:“娘娘,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沈清檀喃喃:“没,没说错,目前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该知足了-
之后,沈清檀让人将藤春传唤过来。
按理说,她现在不该和他碰头,毕竟一个是罪魁祸首,一个是帮凶,但她想着,圣上都说了不追究,即便再可疑,帝王的宽宏之心在先,不好反悔。
藤春到了,沈清檀先是给他塞了一样稀奇可爱的小摆件,道:“多谢你帮忙,幸好这事圆满过去了。”
藤春瞧着那小摆件,雕刻得栩栩如生,稀罕是稀罕,但他可不敢要啊。
“娘娘,奴才帮你,那是应该的,何必这般客气,”藤春推拒道,“奴才不能收下这个。”
“你听说我,”沈清檀捎了几分歉意,“你给我的令牌和衣裳,只剩令牌了,衣裳被我留在了沈府,只能寻个机会再给你。”
藤春还以为什么大事,满不在乎道:“原来是这个,奴才的衣裳多得是,丢了一套,不碍事的。”
此时此刻,沈清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将整理好的一些物件和他的令牌一并交托给他,道:“先前托你存在钱庄里的钱,接着就会被取走,现在这些东西抵换了钱,需得另找一间钱庄,不能同先前那间有任何勾连。”
藤春连连答应,又在她的执意下,将她送的小摆件收入囊中。
正要走时,忽见到后方摆置在桌面上的一个大锦盒内,一整套首饰流光溢彩,工艺堪称上乘。
藤春笑着点评:“这套应该能值不少钱。”
沈清檀顺着他眸光看去,看清了是在宝肆内挑的那一整套,不由道:“这个不卖。”
藤春愕然,道:“娘娘,你没把它们交到奴才手上,奴才哪里敢肖想卖它们?奴才……只是惊叹,觉得这一套甚是精巧可爱。”
沈清檀快步走过去,将锦盒啪的关上,阻绝了藤春的目光,雄赳赳气昂昂道:“惊叹也不行,一丁点儿主意,都不能打到它们身上,我要留着……自己戴的。”
第44章 做戏“先夫人的逝去,和温夫人,脱不……
有圣上这事打了个样,沈清檀原本以为一旦顺起来,接下来会彻头彻尾地顺遂下去。
谁知,不是事事都能如人愿。
首先,还得从藤春这头说起。
藤春经常出入宫城,沈清檀后来细想觉得,自己下回出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恐怕钱管家藏着那套内侍的服装,也是心惊胆战,倒不如叫藤春上沈府,带了她的口信,从钱管家那直接将衣服拿回去。
其实还藏掖了点小私心,这样一来,沈府里有什么新动静,钱管家告诉藤春,藤春能及时知会到她,一举两得。
一开始,交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无非是钱管家惦记着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缺了哪些小东西,这边及时送过去……
也从藤春口中得知,钱管家已成功取出了那一笔“嫁妆”,震惊于嫁妆的丰厚。
当中,也多少透露了点愧疚。
“先夫人的嫁妆,老爷说捐就捐了,小姐的嫁妆……也留不住,要用在府上。”
沈清檀听闻,只是笑笑。
某日,藤春带来了一桩让人上火的消息,当场破了沈清檀的功,不止令她没了笑意,甚至右手猛拍桌子,将掌心拍得通红一片。
温慧心又作妖了。
她见到府中近况变好,起了疑心,悄悄让丫鬟去跟踪钱管家,发现钱管家生出一笔“来历不明”的横财。
她仗着是当家主母,趁钱管家外出时,跑去他房中翻箱倒柜,将那笔钱财尽数收入囊中。
后来钱管家回府,发现钱财不见,也曾慌张过,细想想,明白这府上只有一个人敢干出这种事。
他去找温慧心对峙,反被讥讽一番,暗指他的钱来得不明不白,她暂收着,是帮他避祸,等到查清楚了这笔钱的来历,才能处置它。
藤春本就机灵,学钱管家描述事情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收紧了两只拳头,努力咬牙齿,只留一个鼻孔出气:“说得好听,是光明正大处置,处置了只会归入府上明账,还不是由她来管?准会拿去补贴娘家,过不了多时,就尽数亏空了!”
沈清檀一道气险些上不来,鼓了颊,好不容易想出骂人的词,只有“坏家伙,坏家伙!”
春夏秋冬原本是在跟着气愤,见到娘娘如此,一时间只剩下忍俊不禁。
笑过后,冬藏皱起眉头:“娘娘,那该怎么办呢?”
原本她和藤春的勾当,春夏秋冬是不知的,后来无意间叫秋收撞破一回,遮掩也不是,索性就全吐露了,说是有些赏赐用不上,摆宫里日积月累堆多了也不好看,置换最妥。
她是真正将她们当成了自己人来看待。
春夏秋冬可管不着这些,娘娘平日里没少厚待她们,巴不得能帮娘娘做些事,遮掩些秘密。
有时候,沈清檀在清点物件时,她们还会过来,帮着看哪些好出手,能卖高价钱,哪些上面有皇家的纹样,不宜轻动。
有了她们,更添方便。
沈清檀也没个主意,左思右想间,眸光无意中瞥过了身侧供奉着的牌位。
脑子里一线白光掠过。
温慧心做了亏心事,不是害怕她娘亲吗?
那就用娘亲做做文章,反正那笔钱原本的名头,就是娘亲留给她的“嫁妆”-
沈清檀说干就干,又开始筹谋起出宫。
这回春夏秋冬死活不让了,说是哪能回回都有好运气,上回她轻松偷跑出宫,这回宫门处定然加强了防范,就算幸运出去,万一又被圣上发现,天子的威严不容触犯第二次,将她和沈家连着定罪怎么办?
再勾连出她偷卖宫中财物的事,不敢想象……包括藤春和她们在内,一众人都吃不了好果子。
最初的冲动消逝,沈清檀冷静下来,稍稍被劝动了,觉得也是如此。
不能再次以身犯险了。
她得想个稳中之策。
得有多稳呢?
最好是她人在宫中坐着,已然谋划布置好了全局,只等藤春回来报喜。
全局需围绕“装神弄鬼”四字,以要回“嫁妆”为目的。
沈清檀很快想到,与其让她自己扮作娘亲吓唬温慧心,不如请京中的戏班子来办这事,他们是专业的,要办还能办个全套,效用更大。
主意她出了,又将那对赤色琉璃簪借出去当道具,由藤春和钱管家去沟通一切,接下来,只需坐收好消息-
几日后,一个月黑风高夜,戏班子里的几个人在钱管家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沈府。
据说,温慧心当时睡得正熟,偶然间翻身,发现老爷不在。
这本是常事,沈若从要务缠身,偶尔会忙到深更半夜,为了不打搅她,索性在书房里睡。
温慧心口渴,嚷嚷了几声要喝水,不见丫鬟来响应。
她骂骂咧咧起身,喝了几口水回到床榻那边,乍然间,见到一位以长袖掩面,正在幽幽抽泣的女人端坐在床侧。
她骇到话都说不出来,腿脚也迈不动。
那女人哭了会,抬起头来,露出发髻上的赤色琉璃簪,又显出那双哀怨非常的眼。
“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的檀儿进了宫,都不能好过。”
“还给我……还给我。”
……
温慧心一屁股跌坐在
了地上,嘴里嗬嗬作响,只剩气音。
还是房门推动的响声,唤醒了她的一丝理智。
沈若从从书房归来,见到她衣衫不整跌坐在地,皱起了眉头:“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在干什么?”
“老爷,老爷……”温慧心哭哭啼啼奔过去,向他述说刚才的一切。
沈若从犹疑着看过去,哪里有什么女人坐在床边,分明一室整洁,连只多余的虫都看不见。
“或许,是我做噩梦了吧。”温慧心抽泣着道。
沈若从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好了,不过就是个梦而已,平常若不做亏心事,哪有什么可怕?”
温慧心似被他的话蜇到,身子一颤,而后偷偷瞥了床侧一眼,见确实无人,方才虚弱地笑了笑:“是,有老爷在,登时就不怕了。”
其实,沈若从只是回来拿样东西,接着还要去书房,温慧心说想伴着,沈若从不让。
她心神不宁地再次睡下,却不知道,刚才那出戏,只是这个漫漫长夜的开端,还剩下一整夜,不同却又相似的各种戏码会搅扰得她发疯。
……
“天一亮,温夫人就将那笔钱财退了回去,整个人很没精神,不自主地说了句晦气,瞬时又捂住了嘴,生怕谁听到那样。”藤春绘声绘色说着。
春夏秋冬哈哈大笑,秋收甚至拍手称赞:“这才解气!”
“不过,”藤春的神色瞬时转成犹豫,话也吞吞吐吐,“娘娘,奴才……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清檀挑了挑眉:“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既然有想吐露的意思,但说无妨。”
“好像,先夫人的逝去,和温夫人,脱不了干系。”藤春说。
第45章 落水似放飞的鹰隼。
沈清檀看着镇定,心里已卷起疾风阵阵。
“你说清楚点,是怎么回事?”她按捺住情绪追问。
藤春深入说来。
“就是在戏班子里的人吓唬她时,可能是太害怕了,她哆哆嗦嗦的,讲出了当年给沈相……”话说到这里,似乎是非常难以启齿,藤春顿了又顿,做足了准备,方接着道,“给沈相下药的事。”
“下药?”沈清檀不明所以。
“就是,那种药啊,吃了能让人情不自禁,想找人欢好的。”藤春解释。
沈清檀的脸唰的红了。
避火图是看过了,可没亲身经历过,到底会觉得害臊。
“下了药,温夫人和沈相春风一度,正巧,还被先夫人给看见了。”
“娘……”沈清檀联想到那幅场景,不由喃喃,替娘感到心痛。
“后来,温夫人被养在了外面,成了外室,沈府里的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藤春道,“这事,只有沈相、温夫人和先夫人知晓,估计先夫人就是因为此事积郁成疾,含恨而终。”
霍然间,爹爹高大伟岸的形象在沈清檀心目中垮塌了,随后残渣飘舞四散,一丁点儿都不剩。
她不明白,他怎么忍心让娘亲伤心难过,以至郁气缠身,恐怕那段日子里,娘亲没有享受过哪怕片刻的开怀。
“这事,一定要告诉他。”思来想去,却认为只能将此事尽数倾吐给沈若从知晓,家事得关起门来处理。
她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细节,只听藤春说来,温慧心若有错,只错在她平白妄想,给爹爹下了药。
若还做过更多的错事,她相信年岁虽久,爹爹仍能回忆起蛛丝马迹,甚至能勘察清楚。
希望,能有个公正的决断-
沈清檀写了封信,由藤春交给钱管家,再由钱管家不动声色地放在沈若从书房内的书案上。
信的内容朴实真挚,只详细描述了事件,并无往日对他的热络。
也不知道他看过后,究竟是挂不住面子,还是想挽回女儿的心,很快处置了温慧心。
温慧心这才归来没几日,又要回娘家,这回不是自己执意要走,而是被沈府打包送回去。
据说走出沈府大门时,她仍在哭哭啼啼,好不可怜。
沈若从看似威严:“若没有好好改过,那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会的,我会的,”温慧心抽抽噎噎保证,“能不能,不要让我走,我会改……”
沈若从摇了摇头:“你回去,好好反省一段时日吧。”
末了,又语气冰凉道:“彻底反省了再归来,若此生,再犯一件错事,那么下回送你出府时,就是和离书一并奉上。”
温慧心蓦地噤了下声,望向他,见他心意已决,只能柔柔弱弱地点头。
这样的处理结果出乎了沈清檀的预料,她很是满意。
毕竟温慧心不在沈府,大家都能少很多事,不会隔几日就鸡飞狗跳。
她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
之后,藤春再度找来。
沈清檀先前给了他一封信,这次他带回来一封口信,谁给的令她意想不到。
竟是温慧心。
温慧心临走前,透露给了钱管家一些消息,钱管家当时只顾着给藤春交代温慧心离府的场面,忘记了这回事,直到后来又和藤春会面,总算将消息传递给了他。
口信里说到,早年间,温慧心悄然来到府上,想见沈若从没见成,倒从先夫人和沈清檀乳娘的闲聊当中听闻了一桩密事。
那时先夫人郁郁寡欢,沈若从担心她不能好好照顾沈清檀,便将沈清檀送进宫中,让同为沈氏族人的一位妃子代为照料。
……
沈清檀眉头紧锁:“她为何会告诉我这个?”
“大概是卖娘娘一个面子,希望娘娘别再追究,她能早日回到沈府。”藤春揣测着。
沈清檀一个脑袋两个大,一度觉得这是编造。
她幼时若进过宫,沈府上下怎会无人知晓?爹爹也不愿透露一点半点。
再说了,她自己完全没那段进宫的记忆,奇了怪了。
想得越来越多,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反而更没个结果。
沈清檀从舒适的软椅上起身,对春夏秋冬道:“我去外面散个心,一个人陪着就行了。”
冬藏机灵地跟上-
午时早已过去,加上一路有浓荫蔽日,天并不很炎热。
冬藏手拿一把团扇,时不时给沈清檀扇风,以期稍解她的愁思。
走至湖边,沈清檀蓦地停下,喃喃出声:“人们常说钓鱼能静心,是一场修行,我幼时跟着爹爹垂钓,那时并没什么烦恼,自然体会不到人们说的静心,现在试试,是不是就能体会到了?”
冬藏会意:“正好等会儿,日头过去了,适合垂钓,我去给娘娘拿钓具来。”
“好。”
沈清檀的脑子现在快要爆炸了,唯有做点事,才能安抚住那些纷乱的思绪。
冬藏走了,沈清檀捏着团扇,寻了处紧挨湖边的阴凉地,这里正好有块平整石头,她姿态随意地坐下,有一下没一下为自己拢来风。
湖面不时泛起涟漪,底下的鱼儿惬意自在,沈清檀呆愣愣盯着,不一会儿,想更凑近些看。
谁知一时不慎,脚下陡然踩空。
未及沈清檀反应,她整个人已噗通入水。
她不会游水,强烈的窒息感很快浸遍周身,这一刻,脑子木得可怕,倒是没空胡思乱想了-
片刻后,冬藏抱着钓具赶到。
按理说,该第一眼瞧见娘娘在等着她,然而环视一圈,都不见湖岸边有人影。
“难不成,是去他处逛了?”冬藏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娘娘不会这样,她就算没了垂钓兴致,想重新去某处,也会等到她来,同她说清楚,不会让她平白苦等或是好找。
“那真是奇怪……”
冬藏喃喃着,眸光掠过湖面,自然的,一
个想法滚过了她的全身。
日头还在天边闲适挂着,她却遍体生寒,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不得钓具贵重了,冬藏就地丢下,开始围绕着湖岸边寻找起来。
终于,在不远处的岸边,她发现一块平整石头上落下了几小片花瓣。
清檀殿里种了花,有时娘娘不想太过隆重,想清淡自然些,她们就会折一些鲜花来为鬓间做点缀。
今日,恰巧佩戴的是鲜花。
这几小片,兴许是娘娘烦心时胡乱拨弄下来的,自身都未曾注意。
冬藏心慌起来,下意识瞄向一旁的湖面,不见水花扑腾,兴许……人已经昏厥,落入了湖底。
她登时惊慌失措,想跟着跳下去救人,刚迈开步子,心底一凉,不对啊,她可不会游水,可怎么办啊,老天爷!
冬藏跌跌撞撞往路上跑,边跑边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来人救救啊,贵妃娘娘落水了。”
奇怪,平日里路上碰见的各种人繁多,偏巧今日安静得很,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个人影。
冬藏心中布满了绝望。
娘娘还那么年轻,要就那么去了,多可怜啊……
还有,清檀殿里的宫人们该怎么办,主子没了,所有人的天就跟着塌了。
尤其是她,照顾主子不力,光砍她的头也就算了,可别害得家里的弟弟妹妹跟着遭殃……
越想越多,几个弹指间,泪水汹涌而出,沿着脸颊滚滚落下。
冬藏又向前奔走了几步,口中竭力呼喊不断。
不多时,前方石子路上,一抹华贵的玄色入眼。
她仓忙抬头,因泪水模糊视线,根本看不清来人,急忙用手背抹了两下眼。
共有两道人影,除了那一抹玄色,还有身着绀色的朱全公公。
来人,是圣上。
冬藏喜得当场伏跪在地,激动到字不成句:“圣上,快……快去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