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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从妖毒发作的那个晚上开始的,又或许是被妖怪附身的那个晚上,或许更早,或许是第一面的时候,破庙里,九天刺破那只狼妖身体的时候。

如今再溯源已毫无意义,比较幸运的是,她明白了面对沈婵的心悸是因为什么。

摊开手掌,白光一闪,一柄冷剑瞬间出现在明离手中。

幻境再好也是虚无的。

剑刃寒光凛冽,隐隐似某把剑般透着森森寒意,烛光扫在剑上,映出少女额心一点红。

沈婵垂眸,视线落在少女不断滚动的喉咙上,冷淡出声:“既知道是假的,为何要畏手畏脚?”

剑都拿不稳,说你道心不稳,倒也没说错。

这会儿连看她都不敢,她今日不进来,付明离也未必出得去,成玉给她安插的这罪名实在是冤枉。

光滑的剑身映出两个对峙沉默的人,忽而劲风袭来,剑身映出一片滚动的红浪,随后“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喜被将两人裹在一起,沈婵一手抵着明离喉咙,一手压着她的肩膀,不给一点反应时间,唇齿柔软压了上去。

“唔——”

明离手忙脚乱地推开人,奈何被子里一片黑,又被束缚住四肢,还有个人压在身上,一阵反抗后,那人顺利侵入了她的唇齿。

当然,还有意志。

这幻境造得果然很真,原先那个百依百顺的沈婵根本一点也不像沈婵,明离没法看着那样一张脸对着自己言听计从,那根本就是侮辱沈婵,所以她坦白了,并且,没有继续下去。

可现在用力压着她大腿和手臂的人,这样的力气,这样的冷硬,明离有一瞬间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沈婵。

柔软撬动她的牙齿,强硬地逼迫她和她交缠,明离恍惚一瞬便确认了,这是幻境里的沈婵。

明离一边流泪一边悲哀地想,真正的沈婵根本不会吻她。

额头那道疤在一瞬间疼得厉害。

而后,缓缓放下抵在沈婵胸口的手,明离闭上眼,主动缠绕上口腔里的那道凉意。

第26章 唇齿来势汹汹。

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上有写,接吻的时候是开心的,身体软绵无力,电流会从皮肤上流过,引起令人战栗的酥麻。

明离如今亲身体会,感受却大不一样。

开心的感受她来不及去分辨,只是心跳得厉害,心脏怦怦砸着胸腔,坠着喉咙,她像是被沈婵吊在了悬崖上,稍不注意就万劫不复,只能伸手搂着眼前人,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书上写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也很不够用,明离实在没办法照做,只能将那本书从脑海里丢开,凭着本能去回应沈婵。

温热的呼吸很快变得滚烫,明离气息声惊人,像是濒死之人竭力求救,出口却是一句难捱的哼声。

明离听见身上那人顿了一下,口腔里四处点火的东西也停下了动作。

她察觉身上滚烫的温度,听见自己节奏凌乱的呼吸,她的口水从嘴角落下,黏糊糊的,湿哒哒的,顺着嘴角落进了脖子,像是极度饥饿的乞丐。

又或者像瘸子被打死的那天,她红着眼瞪着台阶上、朱红大门前的那些人,可是余光却落在了瘸子怀里的馒头上。口水顺着嘴角落下,她好饿,她一点骨气也没有,就那样捡起来吃了。

她听见了周围人嘻嘻哈哈的嘲笑声,她感觉到怀里的瘸子体温一点一点下降,可是她好饿啊,只能一遍大口嚼着馒头,一边大哭。

那些人说,她没有自尊的。

就像现在这样。

回忆和幻境交织,下嘴唇被人咬了一下,明离轻轻眨眼,滚烫的泪珠便顺着眼角悄无声息落下。

下一瞬,眼角被人轻轻舔了一下,“怎么哭了?”

明离咬着牙偏头躲避,艰难地咽下口水,抬手拨拉沈婵的手掌,想从自己的脸颊上拿下去,“姐姐,我不要你这样做。”

心有不轨的人是她,姐姐是无辜的,姐姐什么都不知道。

姐姐是小重峰上的雪,高贵冷淡,即使是在虚假的幻境里,也不该自降身份来做这些事。

少女眸色黯了黯,手指顺着往下握住了沈婵手腕,随后猛地用力,抬腿勾着她的小腿用力翻转,整个人像一张大网似的把人裹在身下。

大红色的喜被往下掉了一截,两人被熏得热乎乎的头终于探了出来。

“你……”沈婵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嘴唇咸咸的,是明离掉下的眼泪,沈婵看着那满脸纠结痛苦的人,心道要不算了。

真的有点太欺负人了。

世上又不是只有这颗魅丹,何苦要把少女逼成这个样子……就算成功了,付明离出幻境后又当如何自处。

她到底还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日后也算青云门的师妹,沈婵开口,“不舒服,就算了——”

“算了”两个字才从喉咙滚出,都还没出口,就被滚烫的呼吸堵住了,沈婵大骇,张开的唇齿正好方便了来势汹汹的少女。

只在一霎,唇瓣和唇瓣互相贴合,吻得不留间隙。

明离的呼吸近在咫尺,那样一个活泼的少女,此刻却带着一股凶狠的戾气。

呼吸都被掠夺走,沈婵仰着头被迫和少女扣紧,灵巧的柔软划过她的上颚,丝丝麻麻的痒意还来不及散开,又被少女搅开。

明离在呼吸间隙低低叫她:“姐姐……”

昏暗里感官被无限放大,沈婵面无表情喘着气,灵力藏在呼吸间,无声无息又丝丝缕缕地从少女的唇齿钻进去,试图探寻那颗念念不忘的魅丹。

似是发觉她走神一瞬,少女低下头,在她的锁骨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笑盈盈地喊她:“沈婵。”

沈婵第一次听见她直呼其名,不叫“姐姐”也就罢了,竟然连“师姐”二字也不加,不合时宜的烦躁爬上心头。

她忍了忍,到底还是应了一声。

抿着的唇肉被人推开,下一瞬被明离吮吸进嘴里,沈婵平复着粗重的呼吸,失焦的视线越过少女通红的耳朵落在红色的床帐上。

破旧的小床吱嘎吱嘎的,红色的床帐也在晃,沈婵迷迷糊糊想,这回是付明离主动的,她没有蓄意勾引,也算不上失德。

微微张开唇,沈婵双手软软搭在明离肩膀上。

这细小的举动被明离察觉了,并且,十分开心地在沈婵脸上蹭了一下,姐姐脸上的香气铺满明离鼻腔,她呵出一口热气,嘴唇沿着脸部轮廓落到了微凉的耳朵上。

身下那人猛地一颤,随后,一只纤长且指节长了粗茧的大手隔着衣袍按上了沈婵大腿,并把沈婵往被子里拖。

明离无师自通的速度有些超乎沈婵想象,被子里的手拍开少女的手,她仰着头,含了秋水的一双眼瞪向少女,眼神警告她不许乱摸。

可惜明离心慌得异常,哪里会去注意身下人的眼神。

她才不要看沈婵的表情,才不要看沈婵的眼睛,这是个假的沈婵,明离知道,此刻却不大愿意承认。

沈婵拍开她的手,她便不去碰沈婵的腿,转而往上扶住了沈婵的腰,隔着衣袍那截腰摸起来依旧很舒服,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将滚烫的吻落在沈婵脖子上。

她埋在脖子处大口气息,大有呼吸不上快要晕厥的迹象,耳垂忽然一凉,湿润轻轻包裹,又松开。

明离怔愣一瞬,后知后觉,沈婵刚才亲了一下她的耳垂。

酥酥麻麻自耳垂处快速蔓延开来,明离抬了下身子,趴在沈婵身上,撑着手抬了腰,忽而注意到落手的地方不太对。

又或者说太对了。

发热的掌心隔着衣服压着一团绵软,明离还没来得及想要松开还是继续,身下的沈婵忽而用力推她的手,用气声骂道:“付!明!离!”

这语气可真像。

明离嘿嘿笑了一下,并未移开手,而是用另一只手用力牵开沈婵的手,那只手则轻轻拢了一下。

“姐姐。”她从沈婵的反应咂摸出点乐趣,轻轻笑,“洞房花烛都要这样的。”

明离把自己贴近沈婵的身体,手掌隔在中间不太好受,于是又抽出手,身体彼此挤贴近,她俯身咬着沈婵的唇,烛火晃起来。

力度不大不小,偏偏恰好让人进退不得。

明离其实想听一听姐姐失控的声音,哭也好笑也好,可惜事与愿违,率先失控的却是她。

嗯……

她张口喘息。

很舒服。

于是她一边和姐姐唇齿交缠,一边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姐姐,喜欢……”

两条腿把沈婵的一条腿压在中间。

在姐姐面前她并不觉得羞耻,更别说这只是幻境里而已,只是没想到沈婵的反应更大,扭头躲避她的亲吻时颤抖着开口:“别蹭了……”

明离低头亲姐姐烧得发烫的耳尖,脑子晕乎乎的,还不忘说:“蹭有蹭的做法,不蹭有不蹭的做法,姐姐选一个……”

来不及等沈婵选,明离的手已经抚上了沈婵腿根,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姐姐,脱衣服吧。”

既然是幻境,不妨尽情放纵一番,醒来后权当一切是场梦就好。

明离觉得自己像是入了魔障。

明明不久之前还想着就算卑鄙,她也不肯对着这样一张脸卑鄙,如今却这样。

两个小人在脑海里互相指责,明离一瞬间头疼起来,与此同时,一种无法抑制的酥麻在神经里游走,一波接着一波。

气息演变成了节奏混乱的呼吸,明离越发神志不清,痛苦席卷而来绕着脑子打转,一瞬间明离疼得皱眉,额心花钿被折进去大半。

她咬着牙想说话。

随后,黝黑的瞳孔失焦,眼皮垂了下来,被汗水润得半干的发丝也垂下来,少女神色呆滞地望着底下的沈婵。

沈婵终于长舒一口气,咽了咽口水,又干又紧的喉咙得以舒缓。

一道蓝色的灵力连接两人额心,失去意识的少女忽而哼了一声,似乎是极为难受,眉心紧皱,连那道小小的花钿也折了进去。

灵力不断运转,张牙舞爪的,似是要从少女身上抽出什么似的。

金光闪烁,一颗发光的魅丹终于从少女身上抽出来,随后落入了沈婵的身体里。

少女也落在沈婵身上,布满汗珠的脸颊贴着沈婵侧脸,沈婵微微垂眸,余光掠过少女光滑的肩颈线。

说完那句“脱衣服”之后,明离就迅速地扒光了上衣,好在沈婵动作够快,再耽搁一会儿,只怕明离就要来扒她的了。

窗户“啪嗒”一声破开,夜空下,天际的那柱香快要燃尽。

翻身下了床,满屋的红色晃得沈婵眼睛疼,抬手一挥,红床帐红盖头红绸缎全都消失不见。

一道灵力注入床上的少女体内,下一瞬,少女眼睫颤了颤。

忽而一阵天崩地裂,房屋开始剧烈颤抖,没晃两下又恢复了平静,沈婵回头望着天边泛起的诡异墨色,双指捏诀。

一道蓝光自天际划过,沈婵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巨大的织魂榕立在眼前,十几个幻境灯笼似的挂在树上,仰头,碧蓝色的天空被织魂榕遮蔽打扮,一团黑气萦绕在织魂榕之上。

九天在手掌闪现,沈婵提剑瞬移到织魂榕树顶,果然见上头布了一个阵,阵眼处正立着一人,手里握着一个葫芦,似在吸取织魂榕灵气。

那人穿着青云袍,阵法灵力却都是魔道样式,应是伪装成新人潜伏进青云门的魔道妖孽。

九天出鞘!

脚下阵法龟裂,那人发觉动静,扭头侧身躲闪,被那柄剑伤了肩膀,瞧清楚攻击之人,脸色大变,遁往树下。

方才织魂榕受创,幻境也出现意外,此时已有不少人从幻境里出来。见有人从树上下来,有人遥遥喊道:“陈琪!你怎么——”

月白色衣袍的女人握着冷剑贯穿唤作“陈琪”那人*的肩膀,一时间尖叫连连,有人认出女人:“是沈婵师姐!师姐!”

灵缚缠上陈琪身体,沈婵拔出九天,灵力打在碧蓝的天空上,激起一圈圈涟漪:“茯苓,有魔道妖人闯入无风谷,速来,开出口让师妹们出去。”

九天寒芒直指女人喉咙,逼得那人呼吸一滞,几近窒息,沈婵冷冷的目光从女人脸上扫过,“关阵。”

织魂榕上的阵法还在缓慢运转,女人咬着牙不说话,沈婵见状冷哼一声,灵力陡然增强,幻化而成的符文疯狂地朝女人的识海钻取。

女人发出痛苦地闷哼,身体剧烈颤抖,双手死死地抓住地面,指甲陷入了泥土之中。

“陈琪……”陈青黛几乎要瘫坐在地,“你……你是魔道?”

“啊啊啊啊啊呃呃呃——”一阵尖叫之后女人趴在地上,沈婵撤回灵力,抬剑勾出女人身上的葫芦,对准织魂榕,两掌相对。

黑色的阵法停停转转,随即“砰”的一声碎了,黑气消散-

织魂榕的另一头,少女抱着两块木头呆呆地坐在地上,似乎是还没缓过神。

又有一个幻境碎了,声音清脆,里头的人从幻境里被释放出来。

“明离!”是白溪的声音。

明离猛然回神,却见周围脚步匆匆,似乎都往另一个方向小跑去。

“有魔修混进来了,沈婵师姐正在处理。”公孙浅比两人出来得早些,只是话才刚刚说完,身旁的人早已大步跑过去。

心跳依旧未平复,怦怦地砸着胸口,呼吸大得惊人,风声窜进明离喉咙,像刀割一样。

人群越来越近,明离目光急切地在前方搜寻,终于捕捉到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轰——”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股巨大的冲击汹涌袭来,明离被这股力集中,整个人被弹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数丈之外。

织魂榕发出异响,似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以极快的速度算入前方的黑烟里。

明离吐出一口血,强忍着剧痛回头。

黑烟滚滚,少女目眦欲裂:“姐姐!”

怀里的木雕抵着胸口发疼,明离咽下口中腥甜,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逐渐散开来。

“那魔道妖人自爆了!”明离偏头,碧蓝的天空开了个大洞,茯苓领着一众师姐赶来,将受伤的师妹们带出无风谷。

“茯苓师姐,那魔徒以身献阵,沈婵师姐被困在里面了。”

茯苓微微皱眉,往浓烟处看去,似乎并未瞧见人影,她撇了撇一旁的明离,命令身后人把这小师妹带出谷中,自己则握着剑往浓烟里看去。

“师姐!”她朝里头大喊了一声。

明离扶着剑站起来,五脏六腑疼得厉害,双眼依旧盯着那浓烟看。

烟气散开了些,影影绰绰里,明离忽地瞧见一个持剑身影,似正朝外走来,明离喜出望外:“姐姐!”

一道修长的身影逐渐从浓雾中走出,逐渐清晰。

明离压着心口的疼痛,深呼吸往前走去,放松的额心处,那道素色的疤额外明显。

“小师妹!”手臂忽地被抓住,明离转头,茯苓压着眉看她,又扭头看向爆炸处缓缓走出的女人,神色严肃,轻轻摇头。

明离扭头看向那道长影,这才发现不对。

正在一步一步走来的这人浑身戾气,黑气缠绕,和方才陈琪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明离眼珠微动,目光顺着沈婵的手臂往下,落在她握着的那把剑上。

不是九天。

那剑看起来像是一副完整的人骨脊柱,每一节椎骨紧密相连,严丝合缝,椎骨表面附着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暗黑色物质,剑柄则像一颗眼眶深陷的骷髅头。

浓烈的腐臭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明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冷汗直立。

这是……明离蓦地睁大眼睛。

身旁的茯苓给出了答案:“魔剑邪骨。”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魔尊洛姒不敌青云门祖师吕浮玉,最终身死魂灭,魔剑邪骨也从此消失了。

原来竟然是一直藏在无风谷里,织魂榕下。

千年前的魔气不是她们能应付得了的,如今看这样子,只怕沈婵师姐也被魔剑控制了,茯苓只得朝空中发出信号,让师妹们以最快的速度撤离无风谷。

快速捞起一旁的小师妹,茯苓转身就跑,下一瞬猛地被什么东西弹开摔在地上,抬眼一看,沈婵已瞬移到跟前。

女人微微低着头,浑身戾气,眼瞳里漆黑一片,听见茯苓叫的那声“师姐”,歪着头似恍惚了一瞬。

茯苓大喜:“师姐!师姐你醒醒!我是茯苓!”

眼中魔气散了又显,显了又散,女人神色痛苦,握着魔剑的手微微颤抖,茯苓迅速旋身而起,双手迅速结阵,一道柔和光芒的符文瞬间织成移一张网,网下,是握着魔剑有些踉跄的沈婵。

其他几位师姐也上前帮忙,须臾间一个圆形阵法以女人为中心迅速扩散。

“青云……浮玉……”一道嘶哑的声音从沈婵身体里发出,那声音并不属于沈婵。

那声音继而暴怒起来,似是哭嚎:“吕浮玉!吕浮玉!我要屠了你的青云门!我要屠尽青云满门!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我死去的妻子祭奠亡魂!”

有人听不下去,喝道:“祖师早已得道升仙!你一个魔头残魂也敢大放厥词!”

“得道升仙?”阵下那人忽而歪了一下头,看向那正在说话布阵的女修,脖子像木头一下转出难听干涩的声响,“浮玉,你得道升仙了啊……”

“你也配?!!”那声音瞬间拔高,魔气猛然向那修士攻击去,随手扬剑劈开了五人苦苦维系的阵法。

魔气缠绕的女人低头看了看掌心,似是有些诧异,“这副身体修为倒是还不错。”

那就用她的身体来屠青云门吧,宗门引以为傲的内门大师姐,最后亲手将宗门满门屠戮殆尽,多新鲜的趣闻啊。

浮玉,若你正如那小徒说的那样早已得道升仙,不知道听闻这桩惨事,你会不会纡尊降贵下人间来看看。

她哈哈哈哈大笑,提着邪骨疯魔似的扫去,顷刻间几名修士已倒地,女人目光转了一圈,原来周围人竟都逃了出去,只剩这五人。

那便拿这五人开刀!

随手选了一人攻击,邪骨即将扫在那小女修脸上,下一瞬却被一人持剑挡住,女人偏头,口中吐出几个冷冷的字:“不自量力。”

威压下茯苓嘴角流出鲜血,朝身后几位师妹大喊:“你们先出无风谷!快!我稍后就来!”

心肺在一点点裂开,鲜血涌上喉咙,她绝望大喊:“别浪费时间!快走!去找掌门!”

扔出几道符拖延时间,余光里,那几人已御剑从出口飞出,茯苓呕出一口血,胸口猛然收到一击,身体猛地砸在织魂榕上。

茯苓仰着头,看着那双逐渐靠近的脚。

其实光是沈婵师姐一人她就应付不来,如今还叠加了这魔剑邪骨,按理说,她受此一击早该连命也没了,可如今竟然还有力气仰头。

所以……师姐方才是不是在和体内的魔头颤抖,所以对她松了力度。

视线顺着女人的双腿往上,茯苓果然看见了露出了眼白的一双眼,女人神色痛苦,五官扭曲在一起,眼泪不断往下砸。

师姐哪能哭呢,茯苓艰难开口:“师姐不要哭,我、我无碍,你、快、醒、来……”

那一击对脑子的震荡到底太大,眼帘缓缓垂下,茯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失去意识趴在地上。

邪骨指着茯苓露出的后颈,只要再稍稍往前一点,她即刻丧命。

魔气忽而翻涌,魔剑猛地颤抖起来,女人眼白顷刻间又被黑气遮住,嘴角流下一丝血线,忽而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魔剑离开了昏厥的修士后颈。

“不……不要……”沈婵喃喃自语,脑中一片混沌,声音破碎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猛地用手抱住头颅,面容痛苦扭曲,试图抗拒身体里的那股力量。

“不要吗?”脑子里的那道声音浑浊,“要吧,这样强大的东西,你应该……”

“为什么不要?天地万物,本就没有什么主之说,你拿到就是你的,簪花大会第一名也会是你的,不要?呵,你现在喊不要,日后可就要在乾元身子底下娇嗔不要了……”

“闭、闭嘴!”沈婵闭上眼,“谁敢,我杀了她……”

那笑声渐行渐远,一片混沌里只剩下沈婵一人,周遭如墨浓雾瞬间扑上来,沈婵瞬间被淹没。

再睁眼时,沈婵眼眶里是一圈浓厚的黑色,不见眼瞳。

年轻修士在她身前趴着,衣襟处是咳出来的浓稠的血,这会儿还没干。

沈婵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轻轻抬起魔剑。

“叮——”

九天抵着那魔剑,似洪钟鸣响,两道剑气相撞,少女握得手疼,声音却坚定,“姐姐,我把你的剑捡回来了,这才是你的剑!快醒一醒,不要被魔剑控制了心神!”

明离很快吐了血,“你既说我道心不稳,那便给我做个表率!”

混沌的眼闪过一丝痛苦神色,明离欣喜起来:“姐姐!”

下一瞬却被黑气弹飞,滚落在地,那柄九天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明离伸手去捡,九天却似收到主人召唤往回,直直落入沈婵手中。

黑气仍缠绕在沈婵周身,沈婵一手握魔剑邪骨,一手握神器九天,两边剑气相互对抗,风声猎猎。

昔年,青云门创派祖师就是用这柄剑,诛杀魔尊洛姒。

黑气翻滚起来,天色瞬间暗了下来,那修长背影一步一步朝少女走过去,戾气逼人。

明离身体发着抖,不断往后缩,后背直直抵着织魂榕布满沟壑的树皮。

“嗖——”

九天插在明离耳畔,斩断几缕发丝,沈婵皱着眉,面色痛苦极了,“带着茯苓师姐出去,快。”

蓝色的灵缚像种子发芽一样瞬间爬满沈婵全身,她咬着牙忍耐,余光里少女已消失不见,地上躺着的茯苓已不见。

沈婵坐在原地,脖颈处突兀地出现大片红色暗纹,血线顺着嘴角落进月白衣袍里,她静静开口:“以吾身,祭天地灵,正邪同泯——”

“你想干什么?!!”身体里那声音慌乱嘶吼,几乎震破沈婵耳膜。

掌心抚过九天,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鸣,她神色疲惫,掌心被剑划破,鲜血溢在剑上,沿着上面的纹路迅速蔓延。

她咬着牙发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杀你。”

灵气疯狂涌动,瞬间便汇聚在剑刃之上,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灵力漩涡。

脚下阵法光芒大盛,凌厉无比,她听见一旁魔剑里横冲直撞的声音,忍不住笑了笑,心道,好在她今日进了无风谷。

“是吗?我若告诉你,若非你今日进入无风谷,魔剑不会出世呢?”

沈婵道:“我心如金石,绝不会再受你蛊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魔修,随便献祭自己就能唤出魔剑了,若是如此,我怎会被困在无风谷千年。”那声音落在沈婵耳边,“是你啊沈婵,是你带着曾经杀我的九天进了这里,唤醒了我。”

“所以……你师妹们受的伤,丢的命,其实都是因为你。”

“对了,你来这里是来取魅丹的,还说要杀乾元,你杀得了乾元吗?若是真那么厉害,就不会费劲来找魅丹了……”

“闭嘴。”沈婵闭眼,十指翻转布阵,“以吾身,祭天地灵,正邪同泯!乾坤俱倾!”

手骤然被人握住,她听见少女不平的呼吸:“姐姐。”

沈婵睁眼,一口血几乎要吐出来,“付、明、离?”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女:“你还回来干什么!”

少女指了指怀里,扯着嘴角笑了下,“我东西掉了。”

沈婵垂眸,见少女怀里的两个小木雕,气得七窍生烟,“快走,这里很危险。”

她深知此刻的清醒不过是短暂的,或许片刻之后就会被魔剑操控,这档口偏偏付明离回来捡这破东西,沈婵深吸一口气,“不想死,就滚。”

付明离到底知不知道孰轻孰重!

阵法正在运转,九天还没落入阵眼。

“姐姐,我不想滚。”少女声音小小的,像附在沈婵耳边说悄悄话,偏偏沈婵听得额外清楚。

即将动手把人扔出去,她又听见明离低声说,“我也不想你死。”

身体里的魔气蠢蠢欲动,沈婵压着眉调息,“只是布阵封魔剑而已,我不会——”

“我见过这个阵法的。”明离出声打断,点破沈婵心思,“姐姐,你想要和它同归于尽。”

少女尾音发颤,瞪得浑圆的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沈婵。

第27章 “热。”

阴阳逆烬阵,青云秘术,唯有修为高的修士才可施展,是修士在绝境之时以同归于尽来御敌,以自身为祭,借天地灵威,引阴阳逆乱。

此术已在百年前被青云列入禁术,禁止修士修炼。

沈婵抬起一双沉沉的眼,漆黑的瞳孔映出少女涕泗横流的脸,沈婵愣住一瞬,那点被人戳破心思的恼怒怪异地消了大半。

木雕已被少女收入灵袋里,小小的灵袋鼓鼓囊囊的,少女眼睫被泪水沾湿,一绺一绺的,神情脆弱,又有几分惹人怜爱。

付明离当真是为了那两个木雕而回来的吗?

沈婵望着少女,又越过少女,看向后方还在缓缓运转的阵法,蓝光轻轻波动,像是一层缓缓流动的水。

这阵法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沈瑾瑜亲自教她的。

作为青云门的内门大师姐,她自幼吸纳青云山脉灵气修行,享用派内天材地宝,又深受长老掌门栽培,得师妹们爱戴。于她而言,为青云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是本分。

必要时候牺牲自己换取青云门周全,于沈婵而言亦是理所当然。

从前沈婵自恃天赋异禀,在她心中,唯有那些平庸之辈才会妄图借此等禁术来扭转局势,而自己天资卓绝,根本无需这种手段。

可如今……

视线逐渐聚焦回少女脸上,少女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额心那处倒是干净,殷红的花钿像凝着一滴血。

明离眼睛红通通的,比沈婵还像被魔气侵蚀,“姐姐明明很厉害的,为什么要开这个阵法?姐姐道心坚定,定能将魔气驱逐出去。”

道心坚定?

沈婵极轻地扯了扯嘴角。

那浑浊的声音又在脑海里笑了起来,笑声刺耳,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你看,她们都把你放在高台上,谁知道你有多么痛苦!”

嘲讽的嘴角掉了下去。

混沌压着她的脑子,沈婵深深呼出一口气,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似有什么东西沿着脊柱爬上了身体,暖暖的,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缠上她的腰、腿、肩,最后缠上了沈婵的脖子,用力一勒。

沈婵被迫仰着头,额头抵上了一片温热,她努力抬着眼。

明离的额心抵着她的额心,鲜红的花钿印在沈婵额头上,沈婵看明白了,付明离这是试图给她净魂。

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反噬丧命。

只消一瞬她便挣开少女的灵缚,抬手抓住少女肩膀想把人扔出去起,谁料却被被魔气弄得神志不清片刻,再次抬眼,付明离的净魂竟然已经开始。

沈婵抬手断开,反噬却已经开始,明离被反噬冲得往后弹,摔出了阵法外。

阵法忽而运转起来,蓝光冲天,沈婵闭着眼,少女的嘶吼穿透层层叠叠的灵气和魔气,到达沈婵耳畔时依旧尖锐刺耳。

她盘腿打坐,清净诀出口时迷迷糊糊地想,真是个好麻烦的妹妹。

也罢,仔细想来付明离今日才成亲,一出幻境就成了新寡妇,实在不好。

周围静了下来,连风声也听不见。

混沌一片,沈婵一身月白长袍,身姿笔直,似端坐明台,双眼紧闭,面容冷峻,似多年前冰渊下屠龙、冷得发颤的少女。

冰天雪地里,手脚被冻得发麻,恶龙在前,握着九天的少女不曾想过后退,也不曾想过同归于尽。

她要肆意的活,她要热烈的生。

似是过了许久许久。

实际并未过多久,因为她听见了付明离小声的喘息。

身上黑气退散,那柄魔剑没了附体之物,忽而化作一团黑气,被吸入了织魂榕下。

那并非魔剑真身,真身依旧被困在织魂榕下,不得自由。

全身骨头酸涩异常,沈婵扶着九天起身。

剑身轻鸣,映着碧蓝的天空。

一个巨大的阵法落下。

沈婵回头,是掌门和几位长老来了,正在织魂榕加上一层封印。

月白身影瞬间移动到阵法外,沈婵扶着几乎晕厥的付明离,灵力往少女身上注入——那样的反噬,只怕少女经脉也受到了损伤。

沈婵低头,少女气息内敛,呼吸却平稳,腰腹处一团微光悄然亮起。

闭眼,沈婵铺开神识,下一瞬呼吸一滞。

一颗散发着柔和金色光芒的金丹,正悬于少女丹田之上-

入门考试这天,青云门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消失了千年的魔剑邪骨问世,二是,青云门还没正式拜师的小师妹连破两境,一日之内由炼气步入筑基,随后结丹。

魔剑邪骨一事掀起轩然大波,短短三日,五大派的长老与掌门齐聚青云门,共同商讨魔剑的封印与保存事宜。

四派的一致意见是,青云门已不适合看管魔剑。当前织魂榕封印松动,无风谷又极易进入,若有魔道中人趁机潜入无风谷布阵献祭,青云门只怕无人能压制得住。

至于魔剑要由哪里看守,又要落什么封印才能避免魔气害人,暂时还没有定论。

魔剑现世一事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短短几日之内,青云门已捉了十几个魔教妖人。五大派掌门怕出意外,联手在无风谷外落了几道封印。

日日都有魔教教徒闯入的青云门这才短暂地平静下来。

深夜,训诫堂。

摇曳的烛火映着四面乌黑的墙壁,冰冷而压抑的黑暗从墙角处堆积,无风,墙壁上的影子却愈发扭曲狰狞。

堂内一片死寂,执刑的长老和师姐早已回去休息。

沈婵笔直地跪在堂中,冷硬的地面磨着她的膝盖,微微发疼。

烛火映进漆黑的瞳中,忽而一动不动,沈婵压着呼吸,抿唇,好半晌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上头那人发话:“开始吧。”

沈婵下意识抖了一下,跪着往旁边挪了挪,在一众刑具里找到那人最擅长的鞭子——不算粗、也不算长,落在肩背上不留痕,却格外疼。

她吸了一口冷气,握着鞭子,跪着移动到那人面前,高高捧过额头,“母亲,请。”

她听见沈瑾瑜动了一下,而后,手里的重量消失了。

沈婵默不作声跪了回去,抬手把外衣脱下,动作利落熟练得似做了千百回。

鞭子甩在地上,声响惊人,还没落到沈婵身上,沈婵身上已浮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咬着牙发抖,视线落在地面上。

影子在地上游动,像蛇一样迅速朝她游来。

啪!

第一鞭落下。

沈瑾瑜问她:“知错了么?”

鞭子落下后反而没那么那么害怕了,沈婵反而松了一口气,依旧半垂着眸,盯着地上沈瑾瑜的影子:“知错了,母亲。”

她按照事先排练过的措辞,神色平淡地说:“一,未察觉魔教教徒混入其中;二,未能及时阻止陈琪献祭,从而导致魔气泄出;三,道心不稳,被魔气侵入灵府;四,重伤多位师妹。”

安静了好一会儿,哒,哒,哒,正在朝沈婵靠近。

低垂的视野里闯入一截玄色衣袍,挥动的鞭子在空气中拖出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随后疼痛在后背砸开,沈婵咬着唇,口中腥甜化开,“请母亲指点。”

话音刚落,又一鞭落下。

烛火猛烈晃动,一侧墙壁上,似灵蛇舞动。

十几鞭落下,沈婵后背已是一片红,血黏着肉站在里衣上,稍稍一动便疼得跪不住。

沈婵呛出一口血,无力地趴在地面上,余光落在那截沾了血的鞭子尾部,默不作声想:沈瑾瑜力道上留情了,不知是起了一点恻隐之心,还是,更大的惩罚还在后面。

嘴唇很干,沈婵稍稍动唇便有血滋出,她哑着声音道:“请母亲指点。”

鞭子被扔在地上,沈瑾瑜蹲下来,一双干净的手抬起沈婵尖尖的下巴:“沈婵,你下次再胡乱用禁术,我会打断你的腿。”

下一瞬,沈婵脸颊砸在地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关门声响沉沉荡开,沈婵趴在地上,勉强明白沈瑾瑜生气的点。

沈瑾瑜说的是“胡乱用禁术”,而非“用禁术”,不过是觉得一个小小的魔气,平白让她折了一个好工具,实在不换算。

浑身疼得厉害,困意袭来,沈婵动也不动,趴在地上睡了一夜。

一夜醒来伤口好了许多——她修为高,这些皮肉之上也就痛一下,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她打水把身上的伤口擦了一遍,又换了件衣服,把地上的血渍擦干净,把那根惩罚的鞭子也洗干净,物归原位。

打开门,她听见外面传来钟声,微微一愣,继而想起来今日是拜师大典。

不知付明离会拜入哪位长老门下。

进青云门短短几个月就已结丹,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就连四大派长老也对这初出茅庐的小修士刮目相看。

沈婵缓缓收回视线,心中五味杂陈,转身朝着小重峰的方向走去。

许久没有走过这条山路,沈婵如今爬了,才发觉这台阶这么长,三步一歇,两步一顿,看见院门时太阳正直射头顶。

许久没有这样长时间地晒太阳和走路,沈婵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推开院门,被掉落的桃花扑了一脸。

小重峰的桃花开了。

阳光晒到的地方暖得人身心舒畅,进了屋冷得沈婵下意识哆嗦,她想了想,搬了一床被子放进院子里,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嘶——”

后背刺痛,沈婵呼出一口气,翻身趴着才好受了许多。

很困,沈婵呼吸沉沉,很快睡了过去-

醒来时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黏黏糊糊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热乎乎的呼吸也快扫到了她的脸上。

连眼都没抬,沈婵抬手把人推开,“热。”

在院子里晒半天,沈婵以为自己的手很烫,可落在那人脸上依旧显得很凉,她把头埋进臂弯里醒神,“来找我干什么?”

“姐姐。”少女眼眸灿若星辰,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欣喜,“我好多天都没见到你啦。”

那日明离是在院子里醒来的,被一圈人围着,还有不认识的师姐和长老,许许多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明离一慌,还以为是幻境里的事被大家知道了,后来公孙浅告诉她,她结丹了,师姐长老们前来慰问。

她跟着茯苓师姐施术,顺利探寻到了身体里那颗小小的金丹。

欢喜自然是欢喜的,可是她还有更关心的事,于是跟茯苓师姐问起沈婵下落。

茯苓师姐道,近日四大派长老过来了,师姐忙着处理事务,问沈婵有什么话要和师姐说,她可以代为转达。

明离摸了摸被子里的两块木雕,轻轻摇了摇头。

几日里青云门里的师姐们总是行色匆匆,还有四大派长老和掌门时常进出青云殿,明离在院子里好好养伤,伤好时听闻无风谷外重新加了几层封印,四大派掌门也相继离山。

明离御剑上小重峰来,却扑了个空。

今日拜师大典后她又急忙上来了,可算逮到了院子里晒太阳的沈婵。

见沈婵不应她,只是有些疲惫地趴在杯子上,明离又补充道:“姐姐!我拜师啦!”

“嗯。”女人鼻息埋进手臂衣服里,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拜了哪位长老为师?”

内门外门就不必问了,青云门好不容易出个这样的天才,必然会收为内门修士。

“嘿嘿。”明离笑了两声,“姐姐,我以后也可以叫你师姐啦。”

这有什么值得说的,沈婵心道,全宗门的师妹都可以叫她师姐。

忽而动作一顿,沈婵猛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听见明离道:“茯苓师姐日后也是我的亲师姐啦。”

整个青云内门,沈婵算得上大师姐,所有后入门的修士都是她的师妹,可论亲师妹,她却只有一个,那便是茯苓,两人皆是掌门的徒儿。

掌门竟然把付明离收入麾下,成为她的第三个亲传徒儿。

看来是看中了这棵好苗子,打算重点栽培。

“姐姐?”身旁传来少女雀跃的声音,沈婵回神,又听明离说,“姐姐,我昨夜来找你,你怎么没回小重峰呀?”

再如何忙,晚上也该回小重峰的。

“在训诫堂面壁思过。”沈婵撑着手坐起来,趴久了手臂晃了一下,下一瞬一只手扶着沈婵手臂,小心往上抬了抬。

四肢动作拉扯到身后伤疤,沈婵没忍住“嘶——”了一声,后知后觉皱眉:“你昨夜待在小重峰的?”

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服从胳膊传来,沈婵恍惚一瞬,顺理成章勾起一些不太乐观的记忆。

她默不作声抬开手臂,心中暗暗计划着去茯苓那里拿道符把院子锁起来,不然她这小重峰就快成了付明离的后花园了。

“没有。”明离压着柔软的被子,“姐姐说了不许我进院子,我便没有进院子。”

她没告诉沈婵的是,她几乎在墙上待了一夜。

她有些疑惑近日来越滚越大,亟待沈婵解答。

沈婵眼皮跳了一下,状似无意移开视线:“你……找我什么事?”

“嗯……”明离嘟哝了一声,歪着头靠近沈婵,“姐姐那天怎么会出现在无风谷?”

“这问题你问过成玉了。”

还好她和成玉提前窜了供,说沈婵循着妖兽踪迹,追到了无风谷,未免打草惊蛇,便没有告知其他师妹,偏又凑巧,撞见魔教贼人布阵。

“噢噢。”明离闷闷应了一声。

睡了一下午四肢酸痛,沈婵撑着手站起来,拔腿要走,不料被一截被子绊住,身体歪向一边。

只一瞬她便稳住了身体,只是下一瞬一只手覆上她的肩膀,应是好意,可沈婵后肩有伤,被那手掌一扶,当即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明离吓得忙松开手,抬眸却见沈婵神色痛苦,“姐姐?你、你怎么了?”

伤疤被顶开,沈婵察觉温热的鲜血正顺着肩膀往下流,里衣正在慢慢被渗透,当即曲着腰往屋里走,吩咐明离去取药来和抬一盆温水来。

刚回小重峰时沈婵犯了懒,并未上药。

沈瑾瑜有意让她吃教训,因而伤口不算重,却疼得厉害。

她咬着唇回头看,肩膀处已隐隐有血色浸出。

“放下药,出去。”

少女站在床头,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姐姐不好动作,我帮姐姐吧。”

说完便自顾自地坐下来,吓得沈婵往里挪了挪。

明离一愣,视线在沈婵紧张的脸上扫了一圈,忽而轻轻地笑了起来,试探性地问:“只是上个药而已,姐姐妹妹也能的吧,亲师姐妹也能的吧,姐姐怕什么?”

当然,如果是擅自闯入幻境,知晓她的心意,以真乱假和她拜堂成亲且差点入了洞房的姐姐,自然是要避嫌的。

沈婵不说话,片刻后两眼一闭,无所谓道:“上吧。”

后背全是伤,等她一个人弄完不知药多久。

更别说,付明离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她要顺着付明离期盼的反应行事,只怕下一瞬就要被逼问幻境里的人是不是她了。

她心虚什么,居心不良的人是付明离又不是她。

沈婵微微转过去,背对着付明离脱下外衣。

察觉身后那道视线真就明晃晃地落在她身上,动也不动,沈婵不悦皱眉。

也是,付明离就没没读过多少书,又缺少长辈的教导,行事全凭性子,对于违背伦常、对自己姐姐心有不轨这种事,自然不会像寻常人那样感到羞愧和心虚。

干脆利落脱了衣服,只怕正中付明离下怀。

沈婵只觉得一阵恶寒自心底涌起,刹那间似又回到了幻境里,明离的手落在她的腿上,像黏腻湿滑的虫子正往她的腿心攀爬,细密的触感让沈婵寒毛竖起。

心中一股火气“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里衣还没脱。

沈婵压着火气,抬手慢慢把里衣往下脱,里衣湿了大半,血色触目惊心。往下掉的衣服牵连着伤疤和皮肉,沈婵大口呼吸,喉咙里滚出痛苦的闷哼。

“我来,姐姐。”身后人蓦然开口,应当是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不时扫在沈婵的皮肤上。

“姐姐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明离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吐息平稳,然而努力许久,依旧被颤抖的尾音出卖了。

沈婵言简意赅:“训诫堂受罚。”

“怎么会这么严重?”她小心翼翼的拨下沈婵的衣服,一片血肉模糊的背出现在眼前,明离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道,“谁罚的,我要去告诉掌门!”

姐姐既是掌门亲徒,又是掌门之女,到底谁有这样大的权利,把姐姐打成这个样子?

要知道她火烧大院的时候,也只是被打了几棍就被姐姐带出来了。

少女不合时宜的天真让沈婵想笑,真当沈瑾瑜是什么慈师仁母吗?

她呼出一口气,唇色被咬得发白,“先上药吧,我疼得很。”

水声响起,温热落下之前,沈婵顺应付明离的要求趴在床上。

毛巾慢慢擦拭伤痕累累的后背,沈婵听着身后少女连连的吸气声,忍不住道:“这伤不严重,只是稍微有点疼而已。”

明离不说话,低着头洗毛巾。

几个来回下来,后背的血总算是擦干净了,明离握着药瓶撒药,听见沈婵忍不住的“嘶”声,柔声哄道:“姐姐忍着点。”

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颗糖,固执地塞进沈婵嘴*里,“姐姐吃颗糖分散注意力。”

沈婵痛得没力气反抗,只得把那颗糖卷在舌下,轻轻舔着。

许是瞧出沈婵不愿谈及伤口之事,明离这次竟难得地有了眼力见,没再继续刨根问底。

这很好,沈婵希望在别的事上,付明离也不要刨根问底,她也能勉为其难地不计较付明离的不轨之心,和付明离做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师姐妹。

后背的伤好得很快,沈婵修为高,自愈能力强,那密密麻麻的伤痕很快结疤又掉疤,沈婵不再需要付明离给她换药,也就叮嘱对方不必再上小重峰来。

少女笑着应了一声,仰着头折桃花。

沈婵知道这是要分给她那些朋友,抬手轻轻一挥,九天绕着那棵桃树乱劈乱砍,没多久明离手中便抱了一大束桃花。

沈婵坐在秋千上看书,头也没抬,“不客气。”

后知后觉这听起来像逐客令,沈婵察觉不对抬起头,少女抱着花已经走远。

后来几天少女果然没有上小重峰。

沈婵平日里处理宗门事务本就忙,加上最新一届的簪花大会就快到了,沈婵还要更加刻苦练剑,见到付明离的机会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其他师妹的口中听说。

听说,掌门对新收的徒儿付明离极为满意,不仅亲自传授仙法,还将那柄珍贵的流星剑赐予了她。

听说,在众修士的一次猎妖活动中,付明离猎了一只极为稀有的灵龟,并把妖丹献与掌门。

听说,某位长老预言付明离极有可能比沈婵师姐先破境,成为青云门第一人。

听说,掌门有意让付明离参与这次簪花大会的门内比试。

沈婵没什么表情听着,摸了摸手里的九天,暗暗数着距离簪花大会开始的时间——沈婵是上届门内比试的第一名,因而不用再参加这次门内比试便可直接去簪花大会。

无风谷下的封印很强硬,魔剑再无异动,也没有魔教教徒试图潜入青云。

平静的生活止于某个余晖很漂亮的傍晚。

沈婵推开院门,照例走到秋千旁——她喜欢坐着秋千晃,漫无目的地看着逐渐变暗的天空发呆放松。

目光从秋千上扫过,沈婵忽地一顿。

余晖下,一个精美的小木雕静静地躺在秋千上。

衣袂翻飞,小人儿眉眼间透着熟悉的神韵,仔细端详,竟像极了缩小版的沈婵。

青筋扯着太阳穴突突跳,沈婵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一副柔软的身体。

“姐姐。”

身后那人轻声喊她。

第28章 亲了吻了抱了就把我扔在里面!

沈婵猛地回头。

少女穿着一件黄绿相间的衣裳,颜色很活泼,乍然撞入沈婵视野里,将身后暗红色的天空衬得隽永漂亮,橘黄色的余晖落在脸上,额心那处疤痕恍惚中像是精心雕琢的花钿。

沈婵眨了眨眼,神色未变,“怎么突然上小重峰来了,有什么事吗?”

“姐姐。”少女眯着眼睛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笑得明媚张扬,“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沈婵摸不准她意图,半晌,道:“好了。”

察觉少女身上她极其不喜欢的一种情绪,沈婵压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赔了少女一个浅浅的笑,“怎么了,和我受伤有什么关系?”

余光扫过秋千上那块木雕,沈婵心道,付明离究竟想干什么。

“师母说,受伤的时候容易走火入魔。”明离往前走了一步,“姐姐伤好了,所以我才能问姐姐一些事。”

沈婵皱眉,下意识觉得不能接下明离话茬,她轻叹一口气,认真道:“修炼过程中有什么不懂就去问茯苓,她懂得多,你的问题我不能解答。”

“我还没说什么问题,姐姐就知道不能解答了?”明离偏着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茯苓师姐很忙的。”

沈婵转身朝屋里走:“我也很忙。”

不知为何,今天自付明离出现后她一直不舒服,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忽而想起来魅丹已经吃下去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沈婵快速步入屋里,动作迅速地关门,紧要关头被一只脚挤开。

“付、明、离。”她眼神警告。

“姐姐。”

明离抱着那只木雕,摇晃着肩膀似和她撒娇,沈婵寒毛竖起,冷着脸问:“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要问?”

“脚好疼啊。”明离嗓音软软的,脚却抵着门不肯松开,“让我进屋再说好不好?”

她歪着头朝沈婵笑,“是师母让我来找你的。”

沈婵一怔,手上力度撤了,门也就被明离挤了进来。

沈瑾瑜让付明离来小重峰干什么?

沈婵扭头,付明离已自来熟地在软榻上坐着了,她叹了一生气,转身坐在明离身边,洗耳恭听沈瑾瑜的口谕。

明离侧着身盘腿坐着,把小木雕放在一旁的凭几上,察觉对面沈婵的目光总是会若无其事落在上面,明亮轻轻抬眉,依旧是笑盈盈的,“师母说小重峰上好冷清,让我多来小重峰转一转。”

这什么屁话。

沈婵大抵也明白了,什么师母说,分明是付明离贼心不死,偏要来她眼前晃一晃。

“我不久便要启程前往扶摇参加簪花大会了,近日很忙,你有什么事情长话短说。”她被付明离黏黏糊糊不说事的态度弄得恼火,“不说,就滚。”

早该这样对她了,虽然可能会后患无穷,但是沈婵爽了。

明离见她发火,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举着那块木雕望着沈婵认真道,“姐姐,你瞧着这个东西,眼熟吗?”

沈婵瞥了一眼。

“这东西你照着我做的,你当我看不出来吗?”沈婵移开视线,神色冷淡,“我记得茯苓手上也有一个,茯苓同我说,那也是你送的。”

手工不错,若是不进青云门,拜个木工师傅倒也能养家糊口。

“不是的。”明离语气很慢地解释,“这个和茯苓师姐的不一样,这个是超级超级认真雕的,是雕给我新婚妻子的。”

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少女探寻的目光落在沈婵脸上,试图找出破绽。

可惜沈婵没什么表情,几次呼吸后,嘴角扬起一处嘲讽的笑,“付明离,你没有自尊的吗?”

那声音在屋里转了又转,落在明离耳畔时带了浓重的回音,明离喉咙滚了滚,嘴角牵出一个假得不行的苦笑:“姐姐……为什么这样说?”

沈婵神色平静地看着少女,“付明离,你最好不要喜欢我。”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出这种话,身为青云门师姐,勉强还有几分色相,她收到的倾慕信号数不胜数。

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发抖,沈婵确实第一次。

不是因为她对付明离有什么感情,而是她清楚地记得幻境里的事,也知道付明离这会儿是对幻境一事起疑,变着法地试探她。

这样一句话对春心萌动的少女可谓是雷击一样的存在,沈婵暗暗希望效果更大些,大到付明离头脑发懵,不再纠结幻境里的事。

“姐姐怎么知道?”少女学着她的样子,努力使神色变得平静,嘴角还是不由自主耷拉下去。

“我有眼睛。”沈婵扫了那木雕一眼,又平静地看向明离,忽而笑了一下,“更别说,现在的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要我抱一抱你。”

“我……”明离很想嘴硬一下,一个音节出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少女呼吸声大得像风鸣,沈婵听得有些烦躁。

“姐姐说,让我不要喜欢你。”明离声音低低的,抬眸迎上沈婵波澜不惊的神情,眸中水色颤了颤,“既然如此,姐姐为什么要吻我?”

沈婵歪着头微微蹙眉,很是疑惑:“我什么时候吻过你?”

她打定了心思不承认。

“幻境里。”

沈婵看着明离,并不说话。

少女抿着唇,力度很大,下唇几乎被吸嘴里,往中间陷进去一块,看起来像是一朵别扭的花,没多久下唇弹了出来,轻轻晃了晃。

沈婵没时间没心思陪小朋友演这种爱恨情仇的戏码,起身欲走却被少女拉出,粉白的花瓣从窗户飘进来,落在软榻上。

“姐姐。”少女另一只手从灵袋里忽地掏出某个东西,“这个你也不认识吗?”

沈婵垂眸。

是一块很潦草的木雕,很丑,幻境里曾和另一个小人摆在床头,还盖上了小红盖头。

“不认识。”她试图抽出手,却被付明离握得很紧。

沈婵蹙眉。

下一瞬什么东西从眼前滑落,噔地一声摔在外面的院子里,沈婵愣了愣,想起来那正是那个潦草的木雕。

不是很宝贝这个东西的吗?为什么扔了?

沈婵只是稍有疑惑,却听明离道:“姐姐不是不认识这个东西吗?怎么是这副表情?”

“松手。”沈婵用力抽出手,“你要扔就扔远一点,不要往我院子里放垃圾。”

烦得要命,沈婵大手一回,灵缚瞬间暴起,拖着软榻上那人到了院外,沈婵犹不解气,顿了顿,灵缚又把人拖到了院外。

院门砰一声关上了,没多久,一对木雕掉落在明离身旁。

似乎又回到了她被沈婵扔出来的那个雪夜,明离情绪比那夜还要崩溃,她一边捡起东西一边朝紧闭的院门大喊大叫:“姐姐!幻境里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她跳上墙,脚掌才压在墙上,身前和脚下忽而一股电流袭来,打得她四肢发颤,结界将从墙上弹开,摔在地上。

这回没了雪堆的缓冲,明离甩得更疼了,她不管不顾大喊:“明明就是姐姐擅入幻境骗我,亲了吻了抱了就把我扔在里面,姐姐是个混蛋!”

“洞房的时候我在姐姐锁骨处咬了一下,那天给姐姐上药的时候我看见了,姐姐别想不承认!”

院里,沈婵抬手摸了摸锁骨。

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她扯开领口衣服低头瞄了一眼,好在现在已经消失了,死无对证,她不承认付明离又能如何。

院外声音还在骂骂咧咧的,沈婵抬手一挥,隔音结界出现,效果很好,少女尖锐的声音消失了,外面的风声鸟声也消失了。

沈婵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她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感情问题,尤其对面还是个难缠的犟种少女,因此决定放着不管冷处理。

只是不曾料到,付明离比她想象的还要难缠,还要犟种-

今日阳光不太好,天空阴沉沉的,沈婵踩在青云殿的台阶上,微微侧身,身后那道阴沉沉的人影也跟着往上。

“付明离。”沈婵忍不住回头,“你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这几天沈婵去哪里付明离跟到哪里,青云殿,清辉阁,小重峰,少女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弄得沈婵愈发烦躁。

明离慢悠悠甩着那把流星剑——黑乎乎的一大根,或许叫流星棒更合适。

“看姐姐心情,什么时候心情好了,给我一个解释。”

青云殿前人来人往,不少目光朝两人投来,沈婵冷笑一身,转身进了青云殿。

明离倒是没进青云殿,青云殿是青云门处理要事的地方,她还不能进去。

她抱着流星剑蹲在台阶上,看远处的山,看山下的树,没一会儿又看脚下的台阶,看石阶上奇形怪状的纹路。

茯苓师姐路过,“明离,你在这里干什么?”

明离道:“等姐姐,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成玉师姐出殿,“付明离?”

她笑了一声,道:“等沈婵?”

明离点头。

师母上台阶,“明离?怎的坐在这里?”

明离说:“等姐姐。”

沈瑾瑜牵起少女的手,把人带进了青云殿:“进来等吧,晚上我们师徒四人正好回清辉阁吃个饭。”

掌门、茯苓和明离都住在清辉阁,只有沈婵住在很高很远的小重峰,像遗世独立的神仙。

青云殿里好多长老和厉害的师姐,掌门让她自己去找沈婵,明离便一个个地找过去,在一处靠窗的房间找到了沈婵。

沈婵看到她时愣了愣,明离还没说话,就被扑面而来的书砸了一身,砚台嗑在了明离额角,出了血。

声响吸引来不少人,各色各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沈婵冷着脸看少女,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第一次看见沈婵师姐发这样大的脾气,众人不敢出声。

沈婵捡起地上的书和砚台,抬手清了清上面的灰,缓缓呼出一口气,“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

人慢慢散去,沈婵在案几上铺好笔墨,又从一旁的架子里抽出一瓶药扔给少女:“擦一擦。”

明离接过药瓶,坐在一旁的垫子上擦伤口,默不作声。

沈婵低着头写字,半晌后问:“你没有自己的事吗?”

不应该啊,沈瑾瑜对自己和茯苓都是很严厉的,怎么会容忍付明离平白无故跑青云殿来待半天。

少女低声应她:“师母说我道心不稳,放了我几天的假,让我自己解决一下。”

“道心不稳……”沈婵喃喃道,“既知道自己道心不稳,就别老盯着别人,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两日她真的要被付明离逼疯了。

“我的道心在姐姐身上。”明离又开始了,“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还得等姐姐来给我解。”

沈婵垂下眼眸,又想砸东西了。

趁着明离被茯苓叫出去打下手,沈婵溜出了青云殿,和在路上遇见的成玉一起进了膳堂。

见沈婵一脸阴沉,成玉没忍住笑:“沈婵,这回你可失手了。”

沈婵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玉一眼,懒得说话。

“谁让你不善后的。”成玉托着腮道,“别说心性不稳的小师妹了,就算是我被你哄骗了身心,我也得找你要个说法。”

就是小师妹要说法的方式有点偏激了,这下全宗门的人都知道,沈婵师姐和小师妹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若来个好心人去撬一撬小师妹的嘴巴,只怕清高如天上雪的沈婵声名要毁于一旦了。

沈婵拧着眉,又气上了:“还笑,你给我出的馊主意。”

成玉摊了摊手,“我不是让你事后让你给她下忘忧咒么,这你也没听呀。”

“那日情况危急,我根本来不及。”沈婵呼出一口气,“付明离简直得了失心疯了。”

她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但凡别人就到此为止了,幻境里是真是假又如何,她都那么暗示她对付明离没意思了,付明离却还咬着幻境一事不放。

“现在下忘忧咒还有用吗?”沈婵问。

成玉对这事颇有经验,她不得不来取经。

“不一定。”成玉实话实说,“信任越大忘忧咒越好下,现在她都已经怀疑你了,可能,效果不会好。”

“但话又说回来,她又这么喜欢你。”成玉朝她使了个颜色,“说不准说两句软话之类的,信任又回来了。”

听起来有点像馊主意。

“你试过?”

成玉望着她笑了笑:“试过,那人直到现在都没想起来那些事。”

从膳堂出来,成玉问她还回青云殿吗?

沈婵摇头,簪花大会逼近,她得找个地方调息练剑,这几日被付明离影响,她的灵力控制得不是很好。

绕过郁郁葱葱的一丛竹林,前面几位师妹正在聊天,不巧,聊天内容正是沈婵不想听到的付明离。

“明离小师妹今日被掌门带进青云殿了。”一人道,“掌门对小师妹可真好,要知道茯苓师姐可是拜师后第五年才被允许入青云殿,沈婵师姐也是满了十五岁才被带进。”

一人笑道:“小师妹是掌门亲徒,也是掌门义女,到底和别人不同,更别说,小师妹天赋异禀,在整个修真界都算少见,掌门自然得多加关照。”

“确实,我那日瞧见掌门带着小师妹在膳堂吃饭,举止亲密,倒比沈婵师姐更像亲母女。”

“小师妹人也可爱啊,开朗大方的,也和我们说话,很好相处,不像沈婵师姐,总是冷冰冰的,不知是不是看不清我们这些修为弱的人……”

“嘘!你小点声,近日沈婵师姐心情不好,早上才在青云殿里砸了东西……”

几名修士的声音渐行渐远,沈婵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吸了一口气。

成玉笑了一声,晃着身子碰了碰沈婵的肩膀,“师妹们说着玩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沈婵抬眸,朝成玉扯出一个笑:“自然不会。”

她原计划今日先躲着付明离,谁知忽然收到沈瑾瑜消息,让她晚上去清辉阁,师徒几人一起吃个饭。

好在是师徒局并非母女局,除了令人窒息的沈瑾瑜和付明离之外,还有个茯苓,沈婵得以喘息着吃完了晚饭。

月色很好,饭后,师徒四人在清辉阁院子里闲逛。

视线有意无意躲开少女,沈婵仰头看着月光,忽而听见沈瑾瑜提到付明离居所一事,清辉阁地方小,来往人多,不便于修炼,让付明离搬去小重峰和沈婵一块儿住。

沈婵猛地低头,撞上少女同样意外的目光。

沈瑾瑜并未问沈婵意见,三言两语便把这事定下了,一旁少女愣了愣,后知后觉开心起来,茯苓也笑:“小重峰地方远,小师妹上课可别迟到了。”

明离看了没什么情绪的沈婵一眼,轻轻点了头。

深夜。

沈婵拦住了正要回房休息的沈瑾瑜。

“明离搬去小重峰同住一事,还请母亲三思。”

她低着头,深吸一口气,“母亲明明知道我……”咬着牙顿了顿,沈婵道,“我并不适合与人同住,母亲从前也说过,若是让旁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月光下女人的影子动也不动,“付明离不是旁人,她是你师妹,也是你妹妹。”

“小重峰是青云山脉灵气最重的一座峰,适合修炼,我昔日让你住,是希望你增长修为。”沈瑾瑜叹了一口气,“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辜负了它的灵气,如今我倒是觉得,明离比你更适合住在那里。”

沈婵怔住。

肩膀被人拍了拍,沈瑾瑜的声音落在耳畔,“这件事我不可能收回成命,明离也很喜欢你,这样皆大欢喜。至于你的发热期一事,这始终是你自己的事,你如今二十岁了。”

“好好准备簪花大会,别再让我失望了,沈婵。”

门关上了。

青云山今夜冷得异常。

沈婵在门外站了很久,屋内暖黄的烛光透过门窗缝隙漏出来,又被冷白的月光稀释得没有一点温度。

没多久,那点昏黄的光也消失了。

沈婵垂着眸往院外走去,心口发涩,她张嘴想吐,到底没吐出来-

翌日恰好是休沐日,明离动作很快,她就拎着大包小包上了小重峰。

结界还未对她打开,院门也锁着,明离哼哼笑了几声,抱着膝盖蹲在门口发呆。

直到日上三竿院门才打开。

沈婵一身白衣消瘦,眼下隐隐有一片青黑,似是没睡好。抬手消了结界,沈婵指了指一旁许久未清扫的屋子,疲惫得懒得说一句话,扭头回房间继续睡觉。

明离“哦”了一声,轻轻笑起来,抱着东西往屋子挪。

收拾屋子花了一整天,明离把被子铺好时,夕阳余晖正透过窗户落进来,她走到窗户处趴着,感受那股暖烘烘的气息。

沈婵午后出了门,她好像很不想和明离说话,动作快得像逃跑似的。

院子里的秋千被风吹得晃动,明离从窗户跳出来,快步走过去坐在秋千上。

脚往后踩了几步,松手,秋千便把少女往前送,到了顶峰,又落下来。

她望着沈婵紧闭的屋门,兀自猜测今夜沈婵会不会回来——沈婵近日躲自己很厉害,明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要沈婵一个解释,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她在逼迫沈婵一样。

她又想起幻境里混乱的吻、气息和感受,也是跟荡秋千似的,忽上忽下,忽快忽慢。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沈婵回来得比她想象中的快,白色衣裳批了一层橘黄的光,跟神仙似的。

明离坐在秋千上晃荡,很开心地喊她:“姐姐,你回来啦。”

如果那个幻境还在继续,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在成亲后的每一天。

和前几日不同,沈婵竟然偏头看她。

脚尖落在地上,明离定住秋千,歪着头有些疑惑,继而开心起来,“姐姐,我把房间收拾好了。”

隔得远,金黄色的千万微粒落在两人中间,明离有些看不清沈婵表情,只觉得她好像微微皱了一下眉。

下一瞬,沈婵竟然转换了方向,朝她走过来,脚步迈得很大,带着一股英勇就义的壮烈感,走到了明离跟前。

影子罩在明离脸上,沈婵一言不发,逆着光静静看着少女。

“姐姐?”明离仰头眨着眼看向沈婵,忽而站起来,试探着问:“你要坐秋千吗?”

沈婵没说话,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上去,过了一会儿,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明离坐下。

这太和善了,明离吓了一大跳,不敢坐。

沈婵只得开口:“坐下。”

明离喉咙滚了滚,挨着沈婵坐下,还没开口就听沈婵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蓝色的灵力在沈婵指尖若隐若现,秋千带着两人轻轻晃了起来。

明离抬手抓着一边绳索,偷偷看向沈婵,“幻境里的人是姐姐。”

一句平淡的陈述句,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沈婵望向远处被染红的山林,“还有呢。”

“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少女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进入我的幻境,为什么哄我,吻我?为什么出来后不肯承认?”

沈婵这回不否认了,只是缓慢转动视线,蜻蜓点水似的落在少女紧张的神情上,“因为我喜欢你。”

第29章 有点干。

明离愣了好久,脖子往后缩了缩,又把手掌曲起来,轻轻拍了拍耳朵。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自你进入青云门后,我一直暗暗关心你,在意你,可是我是青云门的大师姐,责任重大,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荒废修为,所以只能在你进入幻境时偷偷跟着,借着幻境来满足自己的私心,和你成亲、洞房。”一长串话说完沈婵眼睛也不眨,反倒笑了笑,“付明离,你是不是很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沈婵往后缩了缩,肩膀抵着秋千绳,“少看点话本吧,把脑子都看坏了。”

余晖下,少女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抿着唇看着沈婵,好半晌才道:“姐姐到底想不想认真谈一谈。”

不想,实话说她和付明离没什么好谈的,是付明离单方面抓着幻境不放,她不得不找解决方法。

魅丹已经融入身体里,随着血液游走全身,沈婵想起此行目的,忽而呼出一口气。

怎么这么麻烦。

麻烦的不止付明离,还是沈婵自己——她发觉近来自己的情绪越发不稳定,像吃了火药一般,付明离还没开始点,她就已经炸了。

沈婵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坐直身体,抬眸看了付明离一看,开始反思。

刚才顺着说多好,非得呛一呛付明离,这下好了,少女望着她,眼中疑虑重重。

沈婵发现面对付明离时,自己的耐心少得可怜,她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快被付明离逼到穷途末路了。

结界已撤掉,风声和鸟鸣钻入耳朵。

她听见少女轻声喊她“姐姐”,小心翼翼地,像是很担心她。

睁眼,长睫掀开余晖,沈婵望着少女,“是,幻境里的人是我,那个丑丑的木雕是我刻的,和你拜堂成亲的人也是我。”

风声似停了一瞬,随后似疯魔般狂舞起来。

沈婵还没想好理由,也不可能把魅丹的事告诉她,纠结犹豫的样子落入明离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不能告诉我理由是吗?”明离问。

“是,不能告诉。”

“可姐姐已经亲过我了,还差点和我……”明离没有从姐姐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一出幻境姐姐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我呢,姐姐?”

幽瞳里晃着水色,楚楚可怜,“我要怎么办呢?姐姐。”

“可你在我并未进入幻境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肖想我了。”沈婵声音软了下来,“你有错,我也有错,我们各退一步,不要再提这件事好不好?”

她低着声,似是在哄着付明离。

付明离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眸中水色渐渐淡去,沈婵暗道不好,忽而挪了挪位置,朝明离靠近。

膝盖隔着衣服碰在一起,她看见少女微微颤了一下,睫毛蝴蝶翅膀似的不停扇动。

少女的心思真好猜,沈婵这样想着,谁料下一刻却听明离道:“不好。”

“不好。”明离又重复了一遍,“这段时间我一直很难受,我猜不透姐姐的心思,我不知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可怜我,还是厌恶我?我日夜都在想。”

她把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从泥土里翻出来,悄悄藏进清辉阁读,可是再没有第一次的那种感觉。她总会想到沈婵,然后觉着那书上写的东西索然无味。

她不肯后退半步,亦不许沈婵后退半步,“我的错比不上姐姐,肖想一个人并不算错,何况那本就是根据欲望编织的幻境。姐姐的错很大,如果姐姐没出现,我也不会吻幻境里那个虚假的姐姐。”

她抿着唇,脸颊两侧婴儿肥并未完全褪去,生起气来更是圆圆一团,像是含了两颗糖,“是姐姐引诱我犯错的。”

她那会儿已经停手了,是姐姐扑上来亲她的,这是姐姐的错。

“好,是我的错。”

沈婵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她心里有了计划,却还是想知道付明离到底想要什么,“所以我要怎么做,才能明离小师妹收到的伤害呢?”

月光下沈婵眼睛被染上了一层橘红,看上去很暖,可实际上依旧泛着一股冷意,只是旁人尚未察觉。

明离受宠若惊地抬头,撞入沈婵冷暖难辨的目光里,没撑住多久,慌张移开:“我和姐姐在幻境里成亲了。”

她小声说,还偷偷瞥了沈婵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又怕沈婵真的不负责,不由得手脚并用地比划。

她想干什么呢?

她想干什么实在太好猜了,无非是想让沈婵也喜欢她,无非是怕沈婵不喜欢她。沈婵微微眯着双眼,也清楚在付明离这里寻不到退路了——少女铁了心要和她在一起。

不可能的事,沈婵暗暗嗤了一声,随后屈身往前,微凉的唇瓣在眼珠乱晃的那人脸上啄了一下。

很轻,沈婵连嘴都没张,一触即分。

明离却瞬间僵直了身体,并且往后缩了缩,窝在秋千的一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沈婵,惊讶之余更多是欣喜。

“这样可以吗?”沈婵往前,抬手覆在少女握着绳索的手上,轻轻一压,把少女困在角落处,低垂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以不生气了吗?”

“我没有在生气……”明离缩着肩膀叽里咕噜说话,总觉得惊喜来得太快,有种虚幻的感觉。

姐姐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身上好闻的气味把明离牢牢围住,喉咙滚了滚,她抬眸看着沈婵近在咫尺的脸,“姐姐哄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有愧于我?”

沈婵低下头,目光在少女额心处的伤疤停留片刻,“你总是有很多问题。”

好像在不满,可是语气并不严厉。

“因为我总是看不透姐姐。”幽黑的瞳孔映出沈婵模糊的倒映。

“付明离。”沈婵抬手挑开少女脸颊发丝,手掌顺势捧住少女脸颊,“你话太多了。”

明离仰着头,在沈婵越靠越近的呼吸里愈发心颤,轻轻抿上了唇。

她不是第一次和沈婵亲密接触,自然知道沈婵恍惚的眼神和刻意压低放轻的嗓音代表着什么,沈婵的膝盖不知不觉跪在她的腿间,沈婵盯着她的唇,目光沉沉,像是要亲她。

姐姐总是这样,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遇到不愿意处理的事情,总要用亲吻来蒙混过关。

虽然说明离很吃这套就是了。

她轻轻地闭上眼,感受着沈婵的气息一点点靠近。

沈婵的气息很稳,呼吸均匀,而且很轻,要特别特别注意才听得见,明离则相反,呼吸好重啊,重得像一头牛,噗嗤噗嗤的,热乎乎的。

喉咙滚了滚,她刻意压低呼吸,直到那片肖想许久的唇瓣像雪一样轻轻地落在明离唇上。

真凉,今天太阳都这么大了,姐姐的唇瓣怎么还是这么凉。

温热的呼吸瞬间喷涌而出,她轻轻舔着那片雪花,舌尖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甜味,轻轻从沈婵唇面扫过,留下黏腻的湿润。

有点干,明离想。

她想喝点水,想喝点甜水,于是顺着那口小缝钻进去,稍稍放肆地扫过沈婵的上颚,牙面,还有舌尖。

一点一点的,一下一下的,沈婵微凉的呼吸终于被四处点火的明离弄得温热起来,热气扫在明离脸上,带了点暧昧的湿润。

一回生二回熟,明离自己探寻出了点什么东西,倒是沈婵,一点长进也没有,几下便被明离掌握了主动权,几乎是软在明离怀里。

一只手顺其自然地攀上沈婵的腰,不轻不重地捏着,和上面的节奏相互呼应,此消彼长。

沈婵的发丝垂落在明离脸上,随着主人的动静而晃动,轻轻摩擦着明离的脸,微微发痒,明离张着唇,忽而感觉沈婵的动作变得剧烈。

秋千晃起来,身后的梅树也晃起来,不远处的桃花花瓣被风扫过来,似雪花落在梅树巅,余光浅浅扫去,还以为梅树反季节开花了。

身下的秋千压得腰疼,明离微微抬起腰,喉咙猝不及防溢出一声短呼。

她偏头想要换气,却被沈婵追着上来,不给一点喘息时间,又被人勾了进去。

明离仰着头,眼皮半睁着,橘黄的天空下,少女瞳孔逐渐失焦,直到——淡蓝色的灵力悄无声息落在明离脑后,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正以极快的速度交织汇聚,即将成型。*

“啪”的一声,沈婵搭在少女肩膀上的手被握住了,沈婵大骇,瞬间消符,下一瞬膝盖处传来疼痛,一阵天旋地转,沈婵后背抵着冷硬的木头,上半身躺进了秋千座椅里。

少女单脚跨在沈婵身上,另外一条腿悬在半空,跟着晃动的秋千一起摇晃,方才动情的神色消失不见,她冷着脸压着沈婵脖颈,“姐姐刚才在干什么?”

沈婵呼吸还未平稳,佯装不知,“什么干什么?”

这回轮到少女逆着光了,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成一团,分辨不出表情,只是声音冷硬,像是裹了一层冰,“忘忧咒,姐姐给我下忘忧咒干什么?”

她笑了一声,掐着沈婵脖子的手往上抵,逼迫沈婵抬头看她,“想让我忘掉幻境里的事,忘掉青云的沈婵大师姐勾引亲师妹,始乱终弃这件事?”

从一开始沈婵毫无预兆地靠近开始,明离便知沈婵又要骗她!

“姐姐功课比我好,学习也比我认真,自然也知道忘忧咒在对方最没防备心的时候下,效果才最好。”少女俯下身,嗤笑落在沈婵耳边,“姐姐还是太心急了。”

沈婵深吸一口气,偏头躲开明离气息,事情又失败了,还被付明离当场发现,沈婵眼一闭,只觉得自从付明离入青云门之后,她诸事不顺。

气愤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悲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昏暗的天,心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也忘了叫付明离从她身上滚下去。

于是下一瞬便叫付明离得寸进尺了。

浑浊的气息落在沈婵耳畔,她继续偏头躲开,却被明离掐着下巴扭回来。

“姐姐还是太心急了。”明离的话也很急,声音发着抖,语速却快,“要是继续搞到床上去,等我**的时候最没防备心,那时候动手,才是最佳时机。”

那本书里的荤话终究发挥了一点作用,明离吸了吸鼻子,爽快的同时又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急需别的什么来填补空荡荡的心,“现在也还算不晚,我愿意配合姐姐。”

她掐着沈婵的下巴吻下去,动作迅速地朝沈婵的嘴唇咬下去。

血腥味崩了出来,紧接着一声巨响,明离收到充沛的灵力冲击,整个人飞了出去。

身体砸在桃树下,地上堆积的一层软绵的花瓣并未起到任何作用,明离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一口猩红自口中呕出,滴落在粉白的花瓣上。

明离胳膊垫在身体下,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明离压着痛抬头。

沈婵已从秋千上站起来,芙蓉冷面,余晖染了她一身,却似笼着一层薄霜,眉眼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唯有浅色唇瓣上被咬出了一点艳色的血,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瞳仁黑得深沉,幽邃如寒潭,明离目光撞上去,只觉得那人似裹着一层冰碴,远远的刺得她心脏又疼又冷。

明离抿着唇,第一时间是害怕,杵着身体往后缩了缩——沈婵要真打她,她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然而想到是沈婵骗她哄她,明离咬着牙又气起来,恨自己修为微弱,这会儿只能趴在地上梗着脖子看向沈婵,以此表明她宁折不屈的傲骨。

她盯着沈婵那只漂亮修长的手看,猜想下一瞬九天就会出现在那只手中,她或许会被沈婵绑起来打一顿,又或者给她强行下忘忧咒。

沈婵什么都没做,微微起伏的胸口很快平稳下来,她转过身快步离开,连院门也懒得走,直接翻墙离开了。

少女趴在地上好一会儿,胸口的疼痛才稍有减弱,她依旧生着气,后知后觉沈婵似把她当个玩物,兴致来了勾一勾舔一舔,兴致淡了便直接下忘忧咒,方便省事又快捷。

掌心贴在柔软的花瓣上,明离撑着手坐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揉了揉下嘴唇的伤处——她咬了沈婵,沈婵也咬了她。

还好她提前留了点心,也知道忘忧咒这种东西,仔细回想了方才沈婵画的符咒,明离望着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她垂着眸,忽而想着:

会不会,姐姐之前也给她下过忘忧咒?

一侧太阳穴的青筋猛烈跳动,明离“嘶”了一声抬手按住,微张的唇齿还残余某个人的气味和温度。

余晖扫在静谧的小院里,明离收拾好身上的血,吃了点药,提水把院子里的花草浇了一遍。

沈婵今晚一整夜都没回来。

不仅如此,连着两个休沐日,明离都没在小重峰见到沈婵踪影。

明离陪着公孙浅去了一趟藏书阁,随后早早回了小重峰,沈婵依旧不在。

今日天气不好,黑沉沉的云一团又一团朝小重峰逼近,天地光线昏暗,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院里那些才开的小花纤弱得要命,还撑不住一场大雨,明离便去柴房搬出了一些旧布,用几根木头支在上面,勉强能挡一点雨水。

风大得明离耳边嗡嗡响,明离坐在秋千上,抱着那两个小木人,目光在那道两天没开关过的门上扫了又扫,随后缓慢低下头,手指在打了蜡的木雕上轻轻摩挲。

几滴雨水突兀地砸在地面上,尘埃飞溅,灰白的地砖上很快起了一个个黑点,黑点往外蔓延,吞噬着让人难受的干燥。

明离抱着小木雕正要回屋,忽而听见了门那边传来动静,还来不及多想,身体和目光已经先移过去了。

进门的人正是沈婵,一身青云袍,不染尘埃。

目光无意中撞上少年视线,沈婵并未停留,关门,进屋,好似没看见一旁那蠢蠢欲动朝她靠近的人。

一股浓烈的清香钻进鼻腔,明离目光跟着沈婵进屋,随后“砰”的一声,顺理成章被挡在了外面。

好像是竹子的味道。

明离小声地“哼”了一下,扭头进屋。

翌日明离得知,药阁的竹林昨日被砍得乱七八糟的,从成玉师姐那听闻是砍来做药的,不过也有知情人士透露,其实是沈婵师姐心情不好,砍药阁的竹子来发泄。

那人又提到沈婵师姐上次大半夜把药阁炸了,似乎也是因为心情不好。

明离用力抿唇,忘了唇上还有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一早上的课明离都心不在焉的,中午进膳堂吃了午饭,明离便去清辉阁找茯苓师姐——沈瑾瑜既是师母也是掌门,事务繁忙,明离平日里的修炼一直由两位亲师姐指导。

不,确切来说,一直由茯苓师姐指导。

明离才踏进清辉阁,迎面便撞上了沈瑾瑜。

“你这嘴……”

明离下意识捂住嘴,却听沈瑾瑜道:“小重峰这么容易上火吗?怎么你和你姐姐都嘴角起了燎泡?”

一道清冷嗓音劈开明离混沌的神智:“是的,最近天气热了,小重峰蚊子也多。”

明离放下手,微微发颤的视线顺着那半截白衣往上,凝重地停在沈婵脸上。

少女抿着唇,唇瓣不由自主地内吸,唇肉相互挤压,倒有些像花瓣模样。

“嗯?”沈瑾瑜笑了一声,“明离,看着你姐姐发什么呆呢?”

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转动,明离眨了眨眼睛,“小重峰上的蚊子是厉害些,我一会儿找茯苓师姐要一些驱蚊灵香。”

沈瑾瑜点头,又问起她的功课。

嘴上怎么说都行,沈瑾瑜干脆让沈婵陪着明离过两招,她和茯苓在一旁观看,看看这位众人寄予厚望的小师妹进步了没有。

剑风阵阵,几招过下来,沈瑾瑜脸都黑了。

两人修为差距极大,沈婵要陪少女过招自然要放水,可付明离不知道怎么回事,出手绵软,灵力收敛,原本应凌厉刺出的剑却晃晃悠悠,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明离知晓自己状态不对,当即要跪下认罚,下一瞬忽地被一只大掌抚上胸口。

“受伤了?”沈瑾瑜问。

明离沉默不语,越过沈瑾瑜肩背望向另一边收剑的沈婵,沈婵也正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双眼眯了眯,像是警告。

“嗯。”明离点头,“前日御剑回小重峰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摔了下去。”

沈婵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好在沈瑾瑜不再追问,只是让明离去药阁抓点药,另外给明离加了一节御剑课,随后出了清辉阁。

“茯苓不在。”沈婵率先开口。

“嗯。”明离点头,忽而轻轻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下唇,“姐姐对谁都说是蚊子咬的吗?”

少女唇瓣色泽红润,柔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弹性,指腹压着的地方微微下陷。

沈婵移开目光,显然很不想说话。

茯苓不在,她也没必要留在清辉阁,抬腿要走,少女忽地闪现到身前。

少女仰着头,笑意不复,嘴角平平地拉着,尾部微不可察地掉下去一截,“姐姐,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她改变主意了,她想要每天都看见沈婵,她不想和沈婵吵架,不想看见沈婵不高兴,所以也不想去追究幻境里那些事了。

姐姐不肯承认,一个劲地想要她忘掉,那她就装作那是梦。

沈婵眉心微微蹙着。

明离咧开嘴巴笑:“我以后不会提姐姐在幻境里差点和我洞房的事,也不会再说前日姐姐勾引我的事,更不会提姐姐试图对我下忘忧咒——”

“停。”沈婵打断她,“不必阐述细节。”

明离“嗯”了一声点头,低头瞥了一眼沈婵因练剑太久而微红的手心,“我知道姐姐要参加簪花大会,很忙,我不会打扰姐姐的。”

她只求沈婵不要那样冷脸看她,对她不理不睬。

“所以,姐姐,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山风不算大,却有些嘈杂,沈婵过了很久才听见自己答了一声“好”。

虽然说答应了,沈婵对付明离那番话并不信任,结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付明离真的没有打扰她,每日早出晚归,好像特意和沈婵错开时间,院子里总是静悄悄的,若非那越开越盛的花草,沈婵都怀疑付明离是不是悄悄搬出去了。

为了准备簪花大会,沈瑾瑜暂时把沈婵手里的宗门事务分出去了,沈婵则每日在药阁后面的小竹林练剑练气,从天亮到天黑,和闭关没什么两样。

再次出现在人群前,是围观簪花大会门内比试。

仙门百家每五年举办一次的簪花大会,每一派仅有五个参赛名额。对于门内比试胜出的四人,沈婵并不感到意外,令她意外的是另外一人——付明离。

付明离也参加了门内比试,虽说最终未能胜出,但也闯入了前八强。

“真是令人惊叹。”

有人感叹,“付明离加入青云门还不到半年却有这样的表现,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此。”

“若是早几年进了青云门修炼,怕是能力压沈婵师姐,拿下这一届簪花大会的第一名。”

第30章 我姐姐修无情道。

沈婵很快和师姑、师妹们共五人启程,前往扶摇参加簪花大会。

桃花落得干净,绿油油的枝叶很快爬了上来,嶙峋的枝干被密密麻麻的绿意掩盖。

师母近日对明离功课很是关照,御剑、调息、御兽、束妖、灵缚等均亲自教导,明离也不负所望,几乎每一项功课都力求做到最好,一开始用得极不顺手的流星剑,如今也越发趁手。

剑气浩荡,明离被震飞,调用全身灵气才堪堪稳住身体,落地后走回树下,身体微微前倾,明离摊开手,掌心是一颗黑棋。

沈瑾瑜一身蓝色长袍,不慌不忙地端坐在古木案桌前,桌上摆了一盘棋,明离看不懂下棋,只是觉得白子如繁星阵列,已将黑子重重围困。

茯苓坐在对面,叹了一口气,“师母,徒儿输了。”

沈瑾瑜神色沉静,美目微垂凝视棋局,修长的手指从明离掌心捻起黑子,啪嗒一声扔回棋桶。

下一瞬风声乍响,原本安静躺在棋盘上的棋子凌空而起,裹挟灵力劲风朝外射去。

寒光闪烁,茯苓反应迅速,足尖轻点地面轻盈跃起,迅速辗转腾挪躲避似雨水般打来的棋子。一枚棋子依旧擦身而过,“嘶”的一声,茯苓衣袖被划破。

另一边的明离也在躲避,与此同时手上的剑,剑花翻飞,磕飞了射向自己的棋子,“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有几颗被打回的棋子甚至朝沈瑾瑜飞去,顷刻间就要砸在了沈瑾瑜脸上。

明离暗道不好,沈瑾瑜却不慌不忙,玉手轻抬,灵力涌动,瞬间便将飞来的棋子稳稳控住。

在空中乱窜的棋子瞬间停住,随后纷纷掉落在地,声响似碎玉投珠。

沈瑾瑜哈哈大笑,眨眼间棋盘恢复原样,她挥了挥手让茯苓坐下,偏头朝明离道:“好,接下来,我要你把所有的棋子都劈开。”

“劈开?”明离不解,流星剑可是像棒槌一样,黑白子又那么小,她如何能劈开。

“嗯。”沈瑾瑜回答,抬手握住棋桶,往上一抛。

霎那间桶中的黑子似被惊扰的黑鸟,簌簌挣脱束缚,朝着碧蓝如洗的苍穹蜂拥而去。

长剑舞动,快如疾风骤雨,少女手腕轻抖,剑随身转,剑刃切割空气,发出“咻咻”的尖锐呼啸。

棋子撞在剑上,发出“叮叮当当”脆响,似金钟玉罄交错奏响,更多棋子则是直接落在地上,震得石板微微作响。最后一颗棋子落在地上,明离扶着剑大汗淋漓。

沈瑾瑜垂眼,黑子落在少女脚下,乌黑的表面在日光映照下闪烁着幽微的光泽。

双指一并,灵力涌动,黑子浮了起来,落回棋桶,沈瑾瑜看了一眼,“一颗都没有劈开,再来。”

明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尝试许多次,明离依旧没有成功,棋子太小了,流星剑又太粗了,根本不可能劈开的嘛。

沈瑾瑜笑了一下,说:“你姐姐就能劈开。”

明离鼓着嘴巴咕哝,她和姐姐的剑又不一样,她的剑跟棍子一样,自然是姐姐的九天更好劈。

掌心贴着一颗白子,沈瑾瑜摸索着白子:“沈婵不用剑,她是用手劈开的。”

明离张嘴成一个“o”形,之后老老实实丢棋子劈棋子,不说话了。

太阳一点点移动,沈瑾瑜和茯苓先后去了青云殿,明离一个人在清辉阁里练习劈棋子,直到昏暗降下,明离捡起地上的棋子认真查看,依旧没有发现被劈开的棋子。

第二天明离依旧练习劈黑子,试了百次之后她终于劈开了一颗,乐颠颠地跑到茯苓那里展示那颗劈成两半的黑子。

慢慢地,明离终于在某一日把师母的那盒黑子劈完了,她兴冲冲地拿去给沈瑾瑜看,想要得到表扬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

沈瑾瑜并不吝啬对明离表扬和奖励,带着明离上了藏宝阁。

“想要什么?”

各种各样的宝物看得明离眼花缭乱,视线从一颗大夜明珠上移开,少女仰头看着女人,“我不知道要什么,师母帮我选。”

沈瑾瑜笑了一声,从最高层的架子上取下来一个盒子,“打开看看。”

精美的红木盒子打开,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袋子,花纹布料平平无奇,还没青云门统一发的灵袋好看。

明离拿起来,凑近闻了闻,小袋子上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还挺好闻的。

目光扫过红木盒子上面的贴条——居然没有贴条,其他宝物上面都有贴条的。

“这是灵霄袋。”沈瑾瑜说,“别看它平平无奇的,可是个稀有的宝物,和寻常的灵袋不同,它里面的空间是无限的,什么都能放进去。”

明离半信半疑,抬手召出流星剑,轻轻一戳,棒槌似的流星剑便装了进去,惊得明离长大嘴巴。

“还有呢。”窗外鸟声叽喳,下一瞬一直探头探脑的小鸟窝在沈瑾瑜手中,一丝灵里牵引着小鸟和灵霄袋,下一瞬小鸟便不见了。

明离大惊失色——灵袋里是装不了活物的。

抬眸却见沈瑾瑜波澜不惊的脸神色。

“把手伸进去试试。”

明离点头照做,探进去的掌心摸到了温热的毛茸茸的东西,随即掌心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伸手出来,掌心托着一只小鸟。

沈瑾瑜道:“是的,与普通的灵袋不同,它能装活物,也能掩气息,必要时候,算是个护身法宝。”

明离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抬头,“这样好的宝贝,师母就这样送给我了?”

女人缓缓转身,拾级而上,不乏不疾不徐,“你不想要么?”

明离捏着灵霄袋,点头:“想要的。”

没过几天,明离收到了沈瑾瑜给她的任务,要她和几位师姐护送个东西去紫流山,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人间历练一番,增长见识和修为。

入青云门后第一次下山出任务,明离自然是高兴的,更让她高兴的是,公孙浅也在此次护送任务的名单之中。

可明离还没高兴多久,又开始忧愁了——姐姐去参加簪花大会了,这会儿她也要出发前往紫流山了,小重峰上的花花草草怎么办?

思量再三,她决定去贿赂白溪,让她帮忙照看几个月。

白溪“嗤”了一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明离蹙了蹙眉,翌日跟着茯苓师姐下山采买,偷偷带回来一本小人图塞到白溪床头。

这事儿就这么谈妥了,明离安心上路。

明离不知道送往紫流山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用一个黑色的大盒子装着,临行前乔沅长老叮嘱不许擅自打开。

紫流山离青云山不远也不近,白天御剑,晚上在客栈休息,总共花了五天时间,师姐妹五人总算到达紫流山。

紫流山掌门和青云门掌门是故交,对前来送东西的青云修士很是和善,不仅安排了房间休息,还准备了温池沐浴。

洗干净身上尘土,明离托着下巴问一旁的女人:“师姐,那我们是明天就下山历练吗?”

此行领头的师姐名为陶扶安,是玉清长老的亲徒。

陶扶安呼出一口气,有些疲倦:“明日再说吧。”

翌日,陶扶安却并未把那大盒子交给紫流山掌门,而是跟着紫流山的几位师姐一起,重新御剑前往新目的地。

明离顿觉奇怪,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对上公孙浅的视线,也知公孙浅同样疑惑。

可出门前掌门交代了,一切听从陶师姐的安排。

跟着前面的师姐东拐西拐,最后一行人落地处竟然是昆仑府。

同为五大派之一的昆仑府,的确和青云门一样气派,层层结界打开,昆仑府掌门长老面色严肃地迎接来人,昆仑府掌门身旁还站着一女子,明离认出来那是扶摇派的钟乐大师姐。

不知自己闯入了什么场合,明离和公孙浅两位小师妹缩在队伍后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才得知一个消息:几人出发之时,茯苓师姐和其余四排的师姐们护送魔剑前往扶摇,路上遭魔教伏击,魔剑被人抢走。

不知茯苓师姐有没有受伤,明离心道。

公孙浅也是面色凝重,和明离面面相觑。

“明离。”陶扶安师姐忽然叫她,“把那盒子抱过来。”

盒子有些重,还很大,明离抱着箱子往前,跟着一众大佬往前走,从昆仑府的大殿穿过,拐上台阶,又穿过桥,进了一处洞。

光线昏暗,明离正注意着脚下,一道冷淡的声音忽然落在耳畔:“是你?青云山的小师妹?”

偏头一看,是扶摇的钟乐师姐。

明离记得在青云山的那桩事,因而并不喜欢钟乐,只是闷声答了句“嗯”,抬头见陶扶安回头看了一眼,明离正要快步跟上,陶扶安又扭过头去了。

“听说你一日之内由炼气破境入筑基,又从筑基入结丹?”钟乐冷不丁笑了下,视线往下移往少女的丹田处瞧。

这样瞧自然是瞧不出什么的,明离只被她瞧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

钟乐又问:“你如今是不是比你师姐厉害,怎的没去参加簪花大会?”

一行人正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脚步声、衣袂飘动声交织在一起,其他人并不说话,因为钟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大,在昏暗的洞里带了几分回声。

明离只觉得越走越下,她抱着这盒子有些呼吸不了。

“我师姐很厉害,比我厉害多了,青云门里比我厉害的师姐也多了去了,我没过门内比试。”明离道。

钟乐嗤了一声,没说话。

好在很快到了一扇石门出,石门打开,里头冲出来阴冷气息呛得明离打了个喷嚏,她缩了缩肩膀,总觉得不舒服。

为首的昆仑府掌门转身朝众人道:“请各派长老以及钟乐同我进入禁地,一同布阵。”

这样大的阵仗,明离猜测木盒子里封印了个大魔物。

“你猜对了一半。”不知为何今日钟乐总和她说话,女人抱着手臂微微挑眉,“不过不是在这里。”

下一瞬木盒爆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陶扶安挡在受惊的少女面前,警惕地看着钟乐,“钟乐师姐还请稍安勿躁,明离并不知晓实情,师姐莫要吓她。”

她回头朝少女道:“明离,把灵霄袋打开。”

“哦哦。”明离乖乖打开,却见一抹黑气从里头钻出来,下一瞬被几位长老和钟乐灵力困住,又缩了回去。

陶扶安拉着小师妹往后走了几步。

黑气渐渐被引了出来,直到逐渐成型——竟然是无风谷里的魔剑!

明离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无风谷封印松动,织魂榕隐隐压不住魔剑,五大派掌门和长老们经过漫长且激烈的争论,最终决定将魔剑移往昆仑府禁地。

昆仑府禁地有天然生成的禁制,纵横交错地分布在禁地四周,能够压制净化魔气,况且昆仑府内有多位元婴大能,便是封印松动,也能即使加固——可比一位元婴修士都没有的青云门安全多了。

决议有了,可将魔剑从青云门移往昆仑府本身也是一件难事,魔剑现世一事已被魔教得知,定会抓紧一切机会再途中夺下魔剑。

沈瑾瑜思量许久,决定派两支队伍从青云门出发,一支由五大派精英护送前往扶摇,一支由几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护送真正的魔剑前往紫流山,再由紫流山辗转至昆仑府。

难怪之前师母把灵霄袋收回去两天又还给明离,还叮嘱明离这东西暂时不能用了,得等到簪花大会结束和沈婵汇合后才能用。

心里记挂着和沈婵汇合一事,明离便一直没有碰灵霄袋,没想到灵霄袋里头装的竟然是魔剑——还好她听话,不然小命早呜呼了。

石门沉沉关上,明离拿回自己的灵霄袋,心有余悸,这下也不太敢碰灵霄袋——万一里头还有残余的魔气哩,她一个小小金丹修士,可应付不来。

封印魔剑并非一事半会儿能成的事,陶扶安和明离跟着昆仑府修士回了大殿,又跟着去房间休息。

陶扶安说,掌门的意思,要亲眼看着魔剑被压在了禁地之下才能离开昆仑府,昆仑府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两名师姐带着三位小师妹在昆仑府待了三天。

在别人家里又不能乱跑乱跳,练剑还得担心劈坏了人家的树,几人只得整日都在房间里晃荡,养出了几日的懒骨头。

明离蹲在台阶下,认真评价:“没有在紫流山待着舒服。”

公孙浅“嘘”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之后才小声道:“确实,昆仑府修士不友好,今日我去膳堂拿早餐时被人踩了一脚,还被其他修士翻了白眼。”

“啊?”明离生起气来,“怎么这样!”

她想要拉着公孙浅要去讨个说法,被公孙浅拦下了:“算了算了,这是人家的地盘,而且她们不知我们是来送魔剑的,以为我们是来白吃白住的。”

明离还是气。

待了这么几天,迟钝如她也看出来了,昆仑府和青云门虽然都位列五大派之中,但昆仑府修士隐隐有点瞧不起青云门。

她又想起扶摇的那位钟乐大师姐,她很看不上青云门。

公孙浅道,大抵是因为五大派里,只有青云门几百年以来一个元婴期修士都没有,青云门身处仙门五大派之列,在他人看来实在是尸位素餐。

明离不服:“青云门几百年来一个元婴期修士都可没,可依旧能和其他四派并列,更说明它厉害了呀!”

公孙浅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想了一会儿又沮丧起来,“不仅没有元婴期修士,连簪花大会第一名也很多多多多多年都没拿了。”

她有些惋惜,“其实上一届簪花大会,沈婵师姐原本是有可能拿的,可是比赛那几日染了重病,直接退赛,被掌门带回青云门治疗了。”

明离想起妖毒发作那日,成玉师姐说的“旧疾复发”,“姐姐生的是什么病?”

公孙浅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师姐们说的,师姐们也不知道,总之,希望师姐能拿下今年簪花大会的第一名。”

明离托着腮,垂眸盯着台阶上的青苔发呆。

“但昆仑府也有好人的。”公孙浅道,“前日给我们送水果来的那位小师姐,今早就是她帮我重新拿了早餐,帮青云门说话,还送我回来。”

明离有点印象,那位师姐叫宋轻白,那日带着她们一行人回房间的时候十分热情,得知明离是沈婵的妹妹,对明离亲切到没边了。

明离不喜欢那种诡异的亲切,好像在谄媚,但不是对她谄媚,是对沈婵谄媚。

果不其然,等宋轻白走后,明离拐着弯从陶师姐那里打听得知,这位宋轻白小师姐很喜欢沈婵,沈婵似乎对她有恩。

公孙浅看不惯明离用“谄媚”这么严重的词,认真道:“师姐对宋师姐有恩,宋师姐知恩图报,那不是很正常的吗?你干嘛要这么说她?”

明离想了想,这词好像是有点过分,说到底宋轻白确确实实在关照她们,于是支支吾吾吐出个“对不起”。

理智如此反思,身体下意识反应却依旧,对上亲切靠上来叫她“妹妹”的宋轻白,明离依旧不喜欢,且想立刻御剑逃离。

她琢磨了一阵,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何不喜欢宋轻白。宋轻白身为小师姐,对她那种客气又带着几分亲近的态度,总让她感觉宋轻白像是在对待小姨子一般,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什么小姨子!她又不是沈婵的亲妹妹!

明离半夜惊醒,气到捶床。

口干舌燥,明离哐哐灌了自己一壶茶,心里的火气依旧没有熄灭,半晌后,门开了,明离踩着月色下台阶。

想起幻境里未尽的事,再想起小重峰秋千上未尽的事,明离后知后觉懊悔起来,紧接着想起和沈婵的“不吵架不追究幻境”条约,一时气到了极点,甚至想笑。

不是气沈婵,是气自己。

明离找了处视野宽敞的台阶蹲着——昆仑府树好多,跟深山老林似的,明离不敢蹲在暗处,怕吓到半夜出来走动的修士。

啪!

明离抬手拍死一只蚊子,一点红印在掌心,想一颗痣似的。

嗯,虫子也多。

这穷山恶水能出这么多元婴修士,也确实厉害——因着宋轻白,明离这会儿连昆仑府也讨厌起来。

她抱着膝盖坐了好一会儿,心中暗暗盘算着簪花大会结束的时间,她还有几天才会见到沈婵。

又是好几声啪啪!

这死蚊子,不怕死是吧。

明离低着头,把掌心上的蚊子血抹在台阶上,正要转身回去,余光忽地捕捉到一个青色影子。

明离眼皮一跳,视线抬起。

果然是宋轻白。

“妹妹睡不着吗?”宋轻白把手背在身后,歪着头走到明离身边,绿裙子一晃一晃的,“怎么大晚上的来这里坐着?”

轻柔的语气里依旧是明离不喜欢的那股客气的亲热!

此刻明离内心正在咆哮:什么妹妹!她叫的哪门子妹妹!

到底是东道主,到底对她也只有善意,明离抿了抿唇,喉咙滚动,将咆哮压了下来。

“宋师姐。”明离客气回应并纠正称呼,“宋师姐也睡不着么?”

“嗯,睡不着。”宋轻白望着少女轻笑,“做了个梦,醒来就睡不着了,妹妹呢?”

妹妹什么妹妹!

明离实在忍不了了:“宋师姐叫我明离,或者师妹就好。”

“没关系嘛。”宋轻白仰头望着夜幕里的那轮明月,“你是沈婵……沈婵师姐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日后遇到什么事,什么烦恼,也可以跟我说的。”

“宋师姐。”明离无措地挠头,“妹妹这个称呼还是太亲昵了,我只习惯姐姐叫。”

尽管沈婵从来没叫过她妹妹。

宋轻白收回视线,“噗嗤”一声笑了,“妹妹还挺讲究。”

明离:……

少女的假笑一下就垮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明离小师妹。”她歪着头看明离,“听陶师姐说,簪花大会结束后,沈婵师姐会带着你们去人间历练?”

“宋师姐要干嘛?”明离几乎要压不住对宋轻白的恶意了。

“没什么,就问一问,不知道沈师姐届时会不会来昆仑府,毕竟我也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我姐姐不会来昆仑府,你见不到她。”

“哦……”宋轻白道,“那可惜了。”

明离眨了眨眼,“可惜什么?”

“嗯……”宋轻白敏锐地察觉到少女对自己的不喜,但这样正常,正常的妹妹都是不喜欢姐姐的——

她还没想完后面的词,忽而听到一句:“你喜欢我姐?”

宋轻白猛地抖了一下,险些摔倒,想了想,又觉得这妹妹直来直往也挺好,“你看出来了,嗯……那能不能拜托妹妹,暂时先不要告诉她?”

谁会告诉沈婵?明离不仅不会告诉,还要把这件事捂得死死的。

“宋师姐还是别喜欢我姐姐好了。”明离挺着胸,姿态像是长辈那样敦敦教诲,语气听起来像是为宋轻白好,劝她回头是岸。

宋轻白愣了愣,“为什么?”

明离抿着唇,表情变化莫测,眼神沉静地望向宋*轻白,许久,掷地有声地开口:

“我姐修无情道的,不谈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