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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陪师姐睡觉?

“啊?”宋轻白微睁双眼,不似疑惑,像是震惊,随后轻声笑了笑,“哦哦……我知道的,无情道嘛,就是话本里主角时常修到一半修崩了的无情道。”

沈婵这妹妹实在好玩,宋轻白道:“无情道没有前途的,等沈师姐回来我劝劝她,让她别修无情道了。”

少女抿着唇看着宋轻白,嘴硬道:“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姐姐一心都是青云门,确实不谈情爱,你可不要打扰她。”

“不会的。”宋轻白说话和公孙浅有些像,温温柔柔的,“且不说师姐对我有没有意,师姐本身就是个道心坚定的人,我如何也打扰不了她。”

她抬手捋着胸前发丝,故意逗明离:“沈师姐是修无情道的,那妹妹是修什么的呢?”见明离不理她,宋轻白又笑了一声,重新问:“明离小师妹是修什么的呢?”

“合欢宗。”明离面无表情地回答。

宋轻白歪头看她,“小师妹倒是涉猎广泛。”

宋轻白这样淡定又亲切的,弄得明离很不好受,浑身似被蚊子咬了,想要找个由头走,又觉得有必要和宋轻白说点什么。

犹犹豫豫又吞吞吐吐,明离好半晌才道:“宋师姐,你当真别喜欢沈婵了。”

偏巧宋轻白也是个习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小师妹第一次的劝诫她可以当做是玩笑,第二次,宋轻白却品出了一点异样,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女,“小师妹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因为我要喜欢沈婵,明离心道,而且她已经和沈婵拜过堂了。

她想了想,答:“姐姐她满心都是修行和青云门,当真在情爱上没有想法。”

“这不要紧,我喜欢她而已,并不要求她喜欢我。”

明离一时顿住,喉咙滚了滚,视线在青年身上转了又转,忽地咬着嘴唇偏过身子,嘟囔道:“宋师姐可真伟大。”

不知宋轻白是否心口如一,反正这句话让明离来说,她也说不出口。她没有宋轻白那么伟大,她喜欢沈婵,也想要沈婵喜欢她,要沈婵日日待在她身边,贪念总是一步步放大。

她才做不到宋轻白这样,也不想像宋轻白这样——根据她看话本的经验,这样默默喜欢背后付出的人往往都是配角,她才不要当沈婵的配角。

宋轻白一时没听出那话是不是阴阳怪气,只得顺着话头叹了声气:“世间广袤,情之一字本就难全,两心相悦更是稀罕,可遇不可求。”

她望向明离,勾着嘴角笑,却笑得有些苦涩,“若她无意于我,我也只能作罢。”

一番话虽是说宋轻白,落在明离耳中,却像是在点自己。

听得有些烦,明离脱口而出:“那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就算是两心相悦,谁心悦谁都得有个先后顺序呢,要谁都早早作罢,世间干脆就没有有情人了,一味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结局不好也怨不得别人。”

她才不要做这种伟大的“情种”,她偏要去争抢沈婵的心意,近水楼台的亲师妹身份、妹妹身份,她就不信捂个十年八年还不能把沈婵捂热。

无情道不过是话本里的东西。

她心中激昂澎湃,反正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她只答应了沈婵不追究幻境里的事,可没答应别的。

风簌簌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明离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宋轻白。

宋轻白看着她发呆,撞上明离视线方才回神,抿着唇浅浅笑了:“枉我白长了明离师妹这么多,活得竟没有小师妹通透。”

明离眯了一下眼睛,后知后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没细想,又听宋轻白道:“小师妹要回去了吗?我送你回去。”

明离想要婉拒,回头望向那绿树丛生的小道,枝叶交错,明离早已分辨不出自己是从哪一侧走来的了,只得道:“多谢师姐。”

好歹是仙门五大派之一,这昆仑府怎么修得跟原始森林似的-

又过了一日,魔剑终于被彻底封印在昆仑府禁地之下,魔气消散,远远看去,魔剑像一把布满锈迹的古董,孤零零地立在昏暗的禁地里。

彼时已是下午,昆仑府的师姐留了陶扶安几人一夜,道是休息一日再下山,更何况沈婵师姐也正在往昆仑府赶来。

簪花大会结束了么?明离心道,不知姐姐如何了。

正是酉时黄昏,明离正趴在床上想沈婵,忽而一声脆响划破长空,明离抬头看向窗外,一朵绚烂烟花在昆仑府上空骤然炸放。

明离扶着床坐起来,窗外一朵朵烟花接连生气,红的蓝的绿的,外头好生热闹,像是在过什么节日。

青云门的几人很快也被拉出去玩,被师姐师妹们裹挟着往前,才看到昆仑府大殿前张灯结彩,一旁的师姐妹们脸上也是洋溢着稀奇。

公孙浅挽着明离,抬手小心戳了下一旁不认识的昆仑府修士,“师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热闹?”

“花鹤眠师姐回来了!”

明离正疑惑,一个师姐回来怎的有这样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祖回来了。她靠近公孙浅,支着耳朵听下去。

原是昆仑府的花鹤眠拿了这次簪花大会的第一名,昆仑府掌门特命全府徒生一同欢庆,共贺师姐荣归。

明离眨了眨眼,视线从台阶之上的人群移动,往下处台阶扫去,动作忽地一顿,视域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恭喜恭喜!”公孙浅扯着嘴角笑道,垫着脚看向人群中间意气风发的青年,以及青年手上举着的落英如意令。

落英如意令是极为珍稀的宝物,由每一届簪花大会第一名的门派持有,前五年一直在扶摇,如今簪花大会结束,便跟着花鹤眠一起回到了昆仑府。

隔得远,公孙浅看得并不真切,只大约看出落英如意令由一块通体晶莹的美玉雕琢而成,玉质中隐隐流动着绚丽色彩,当是触手温润。

细说起来,这如意令还是从青云门出去的宝物。

昔年青云门祖师吕浮玉在飞升之前,为激励各派修士勤勉修行,特意设立了簪花大会,每五年举办一届,将门派宝物落英如意令拿出来作奖励。

今时不同往日,公孙浅望着那只能远观的落英如意令,缓缓垂眸,将视线从热闹的人群里撤回,忽地有些伤感起来,强撑着笑低头,余光扫过身旁,忽地发现方才还挽着自己的明离不见了-

身后热闹声响逐渐远离,沈婵缓缓松了一口气,朝引路的师妹倒了谢,神情恍惚地往前走。

沈婵之前来过昆仑府几次,对府里的路还有几分印象。

如今已是盛夏,昆仑府里绿意盎然,却不怎么炎热,倒真是一块修行宝地。

沈婵轻舒一口气,涣散的目光慢慢凝聚。她抬手,指尖轻搭上门栓,缓缓用力,“吱呀”一声门开了,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匆乱的脚步声。

兴许是跑去大殿看花鹤眠的昆仑府师妹,沈婵没管,抬腿进屋。

“姐姐!”

脚步声和喘息声迅速靠近,沈婵回头,染了一声橘色余晖的少女朝她大跑过来,一步也不停地撞进沈婵怀里。

少女如今长高了也壮了些,撞在沈婵胸口跟块大石头似的,沈婵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有些无奈:“明离……”

她和付明离算起来也才一个月没见,付明离这反应,好像她们生死相隔了许久。

沈婵扶着胸口往后缩了几步,暂时将少女从怀里送出,“你要撞死我。”

“想姐姐。”明离直言不讳。

沈婵脸色微变,转身关了门,又开了窗,“昆仑府的花鹤眠师妹拿了这次簪花大会的冠军,昆仑府正在大殿为她庆贺,很是热闹,你不去瞧瞧?”

目光在少女身上扫了扫。

一月不见,明离变化倒是多,周身灵气平稳流畅,整个人的气质也多了几分沉稳,从前身上的青涩和懵懂在悄悄褪去。

明离给姐姐倒了一杯水,“我去瞧过的,见姐姐往这里走,我才跟过来的。外面的热闹是她们的,我还是比较想和姐姐在一处说说话聊聊天。”

往窗外瞧了一眼,明离道:“姐姐,我和浅浅,还有几位师姐就住在你旁边的几处屋子。”

沈婵端起一杯水,轻轻点头,抬手仰头,将杯里的水饮尽。

一月不见,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前之前幻境里的事和小重峰的吻,不必再分出心神应付明离,沈婵对此很满意。

“姐姐是不是困了?”

从扶摇来昆仑府只花了两天时间,虽是御剑,也确实困,沈婵点了点头。

“那姐姐休息一会儿吧。”明离站起来摊开薄被,“这段时间辛苦姐姐了。”

沈婵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辛苦的,都是白忙活,如今入了昆仑府,连跟着花鹤眠踏入大殿的勇气也没有,只能借口说自己不舒服,避开那热闹景象。

好在追过来的人是付明离,沈婵不必对她解释什么,倒是自在了几分。

沈婵躺在床上,抬眸看着少女:“你不去看看么?好热闹的阵仗,落英如意令应该还没收起来,你去瞧瞧。”

“不想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明离就跪在了地上,身子斜斜靠着床,脸颊和手臂则搭在沈婵身侧,“姐姐别赶我走就好。”

余晖漫进屋里,金灿灿的,暖烘烘的,沈婵闭眼躺了好一会儿,又睁开眼。

方才确实是困的,如今正儿八经躺在床上,却不怎么睡得着。

兴许是因为付明离趴在床边的缘故,沈婵向来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卧房。

胸口跟着呼吸浅浅起伏,沈婵垂眸,少女趴在床边,正捡着沈婵的一缕头发玩。

下一瞬那缕头发从明离掌中溜出,明离顺着抬眸,迎上沈婵平静的眼神,“姐姐,我吵到你了吗?我、我不玩了。”

“没有。”沈婵说,“魔剑被封印好了?”

“嗯嗯,今日封印才彻底落下。”明离忽而想起一事,“姐姐可听说茯苓师姐她们遭魔教伏击,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茯苓没事。”沈婵轻声道,“她已传信告知我。”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倒是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护送魔剑。”

明离嘟着嘴道:“师母骗我呢,我根本不知道里头装的是魔剑,一路乐呵呵过来的。”她把灵霄袋翻出来给沈婵看,“喏,就是这个,好大一柄魔剑就收入了灵霄袋里,师母知道,陶师姐知道,就我不知道。”

她嘿嘿笑了起来,“不知道好,不让我肯定担心受怕的。”

沈婵垂眸看着那外观平平无奇的灵霄袋,“这可是个好东西,母亲既然给你了,你便好好收着,学着怎么用它,这东西灵气重,可是会认主的。”

“我知道。”明离把灵霄袋放在她手里,“它好像已经认我为主了,那日在昆仑府禁地里,其他人都打不开,只有我能打开。”

“不错。”沈婵简短评价。

少女开心得摇头晃脑,继而兴致大起,和沈婵说起这一月以来发生的趣事,沈婵时不时“嗯嗯”应两声,没多久眼皮一耷拉,睡了过去。

目光从女人晕了光的长睫毛上收回来,明离轻轻闭上嘴,歪头靠在床边,吸了吸鼻子。

很温暖很淡的香气,是独属于沈婵身上的味道,加之沈婵均匀的呼吸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竟有几分催眠的效果,明离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余晖逐渐被墨色驱逐,天暗了下来,沉沉地压着昆仑府。

热闹总算停歇。

从花师姐处得知沈婵也来了昆仑府,因不舒服提前回了房间,宋轻白煮了一锅粥,又带了点洗干净的水果,不久便来到了沈婵房间前。

抬手落在门上,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里头传来一点动静,不多时,有女声道:“谁?”

“沈师姐,是我,宋轻白。”宋轻白听那声音,有些黏糊和疲惫,应当是在休息,“听说师姐不舒服,我给师姐煮了点粥,带了一点水果,师姐吃了再休息吧。”

屋里响起了脚步声,随后门响了一下,打开了。

来开门的却不是沈婵,而是那位明离小师妹。

宋轻白往屋里扫了一眼,又往屋外扫了一眼,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明离小师妹怎么在沈师姐的房间,师姐呢?”

明离抱着手往旁边挪了一下,让宋轻白进来,忍不住嗤笑一声:“宋师姐这殷勤献得可真快啊。”

宋轻白提着一个篮子,那篮子里装着洗得干净漂亮的水果,以及用一个特别好看的小锅装着的粥。

听见明离笑,宋轻白也并不生气,把篮子放在桌上让明离吃,随后又问起沈婵下落。

“我也不知道。”明离可不是故意不告诉宋轻白,“我醒来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了,可能是出去散步了。”

靠在床边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明离如今坐在凳子上吃水果,腿这会儿还在发麻,天知道被宋轻白吵醒的时候她有多痛。

宋轻白在明离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床上还没折的被子,问道:“方才在前殿篝火活动,我只见到了公孙小师妹,没看见你,你那会儿就回来了吗?”

“嗯。”明离越睡越困,“我先回来陪姐姐睡觉了。”

宋轻白微微挑眉:“陪师姐睡觉?”

虽说姐姐妹妹的互相陪着睡觉倒也正常,可沈婵师姐性子冷淡,宋轻白实在想不到她会允许人睡在自己旁边。

明离剥了根香蕉,抬眸瞥见宋轻白神情便知她误会了,可明离并不想解释,误会就误会吧,她咬了口香蕉,垂眸继续吃。

沈婵不在房里,宋轻白和明离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

“姐姐之前是不是来过昆仑府呀?”明离送人出门的时候问,见宋轻白点头,她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姐姐可能去哪里了?”

虽然沈婵不说,但明离感觉得出来,沈婵不大开心。

宋轻白摇头。

明离沮丧地“哦”了一声。

走回桌前,明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视线投向床榻,随即抬手轻轻捶着那依旧在密密麻麻、阵阵发麻的大腿。

姐姐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她睡得也太死了,连姐姐起床都不曾发觉-

夜色笼罩着整个大地。

昆仑府中草木繁茂,沈婵找了许久才找到那处悬崖。斑驳的树影落在靠近悬崖的那片空地上,像是光怪陆离的鬼影,张牙舞爪地要抓住沈婵的脚跟。

天气很好,银白的月光倾洒而下,夏夜虫鸣此起彼伏。

山间风很大,风声呼啸,树叶沙沙作配。

沈婵呼出一口气,张开双臂,崖下黑暗深不见底,沈婵轻轻合上眼睛,任由月光洗礼全身。

果然还是更喜欢青云一些,沈婵心道,昆仑府到处都是黑压压的树,夏日时候总是很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虽找到了这处视野稍稍开阔的悬崖,却觉得没有青云山的小重峰上舒服。

她有点想小重峰,想那个小院子,小院子里那把年代久远的秋千——很多很多个不开心的时候,沈婵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空无一人,月色寂寥,山风悦耳,没有吵闹的树叶沙沙声,将掉未掉的眼泪会被小重峰上的风吹干,少年沈婵抱着九天站在山顶,俯瞰身下庞大的青云山脉。

那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已沦为遥不可及的旧梦,沈婵敏锐的察觉到,身上某种珍贵的东西正在悄然流失,她惶恐,挣扎,竭力挽回,却依旧无法阻止。

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

想回青云门,想回小重峰,当沈婵不自觉地在手心召出九天时,这种欲望达到了最强烈的程度。

可沈瑾瑜不允许她回去——因她终究让青云门失望、让沈瑾瑜失望了。她曾在飞信中提到想回小重峰,沈瑾瑜的回信是:不允。

沈瑾瑜要让她先带着付明离几人去人间游历,尽管此刻沈婵是身心疲惫的状态。

欲望郁结于心,无法纾解,沈婵连叫都叫不出声,只能握着剑乱挥一通,随后气喘吁吁得像一条狗,扶着剑半跪在地上。

她想起在簪花大会上,五年前早早败在她手下的修士打败了她,用剑指着她的胸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失望眼神看着她,“沈婵师姐,这些年来,你的修为为何一点也没涨?”

若是嘲讽,沈婵不会在意。偏偏那人语气痛心疾首,好似围观了天才泯然众人的悲剧后满心悲戚,一字一句都是惋惜。

如何不惋惜呢?修仙界有几个人是八岁结丹的,又有几个人十五岁时便入了簪花大会,势头迅猛,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发热期,她定会将落英如意令捧回青云门。

五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在进步,新的天才又开始冒头,唯有她停滞不前,被一个小小的腺体永远困在了十五岁。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胸口似是被巨石狠狠压住,憋闷得厉害,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粗重,沈婵扶着剑垂头,胸口剧烈起伏。

老天大概是真的要和她作对,连这一时半会儿独自喘息的时间也不留给她,身后脚步声清浅,沈婵猛地睁眼,起身回头。

是个黄衫女子,踩着月光不紧不慢地朝沈婵走过去,微微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婵,似在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沈婵吐出一口气,开口喊道:“钟师姐。”

来人不善,沈婵不欲纠缠,拔剑告辞。

“沈师妹~”钟乐抬手拦住人,“听说此次簪花大会,沈师妹都没进入前八名,还真是可惜,被昔年远远不如自己的师妹打败,啧……”

钟乐道:“师妹这五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沈婵深吸一口气,侧身绕开,“胜败乃常事,钟师姐,先告辞了。”

岂料钟乐眼眸骤冷,身形瞬间欺近,猛地伸出手牢牢攥住沈婵手腕,霎那间一股磅礴凌厉的威压自钟乐体内释放,沈婵只觉周身气血翻涌,行动竟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趁着这几瞬,钟乐抬手朝沈婵手腕劈去,九天脱手而出砸在地上,钟乐顺势一转,将沈婵双臂反拧到后背。

沈婵疼得发出一声短呼,身后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炽热呼吸扫在沈婵后颈,沈婵心中警铃大响:“钟乐!”

一只手精准无误地压住沈婵脖颈,脉搏跳动,微微震着温热掌心。

身后人低低笑了一声,温热的呼吸从沈婵后颈缓缓移开,悠悠开口道:

“昔年沈师妹十五岁便踏入簪花大会,生得一副绝美皮相,引得男女修士纷纷侧目,青睐有加。就连那些非修道之人也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师妹的芳容。”

她微微歪着头,好看清沈婵面容:“只是簪花大会并非选美,师妹败于我之下也是情理之中,那会儿师妹尚且坦坦荡荡,怎的如今五年过去了,倒耍起阴险手段来了?”

沈婵不解,手腕往外挣扎,下一瞬疼得她咬唇,“钟师姐何意?”

“我、说——你的身体里怎么会有一颗魅丹?”钟乐收了笑,一双阴沉的眼往下落在女人滚动的喉咙上,“偏巧,之前我在青云的时候还没有,如今簪花大会回来,师妹身体里的魅丹却几乎要融完了。”

那漂亮的喉咙滚了一下,不动了。

第32章 不得不仰着纤长漂亮的脖子。

沈婵不说话,钟乐便又施加了一点威压,那人被弄得呼吸发颤,双手拧在身后动弹不得,不得不仰着纤长漂亮的脖子,微张着唇呼吸。

钟乐眼一眯。

她一心向道,从不觉得青云门的沈婵有多好看有多特别,大家不都是一双眼睛一张鼻子一张嘴吗?怎么那些人就对着沈婵趋之若鹜的,她也因此反感沈婵,尤其在簪花大会前和沈婵交过一次手,结果她输了。

之后簪花大会又碰上了,两人共同争夺冠军,只是才刚上场她便看出沈婵面色不对,还没动手,沈婵便晕倒了,之后宣布染病退赛,被沈瑾瑜带回了青云门。

钟乐因此不战而胜,成了上一届簪花大会的第一名。

那会儿钟乐不太开心,因为有太多流言,说若是青云门的沈婵并非临时染病,那落英如意令根本轮不到她拿——毕竟簪花大会前那场比试众人有目共睹。

钟乐倒不这么觉得,修道之人体魄一向健硕,怎么会突然染病呢——她怀疑沈婵在身上动了手脚或者下了什么巫术,所以那场比试她败了,沈婵在簪花大会上遭到反噬,所以才在比赛台上晕倒。

之后几年,钟乐不停修炼,终于迎来了雷劫,破镜成了现世年纪最小的元婴大能,流言方不攻自破,众人都道她是实至名归的簪花大会冠军得主。

唯有钟乐还记着那场未尽的比试——这几年里她不止一次找过沈婵比试,威胁也好挑衅也罢她总归让沈婵成功拔出了剑。

钟乐不比当年,沈婵也不比当年,每一次和沈婵的比试都是钟乐胜,她乐此不疲地在比试里用实力嘲讽沈婵,事后看着沈婵那张疲惫无声的脸,却怅然若失,总觉得眼前的沈婵和十五岁时打败她的沈婵不是一人。

又或者,当年的沈婵确实是用了什么禁术。

如今在昆仑府再相见,钟乐可算找到破绽,她松开压在女人脖颈上的手,眼里闪过嘲讽:“好好的一个修士,体内怎么会有魅丹?”

魅妖以吸人精气为生,面容娇艳似春花。钟乐不确定,修士服食魅丹之后,会不会也对人有魅惑作用?

余光迎面洒下,勾勒出女人脖颈的线条,月光映照下女人喉咙处的肌肤微微起伏,透着几分难得的脆弱。

钟乐面色沉沉移开视线,心道那颗魅丹应当是有点作用的。

“人尚可用妖丹来当作药引子,魅丹也一样,不过是个药引子罢了。”

趁着身后人怔愣之际,忽而灵力汇聚,沈婵猛地发力冲开束缚,从钟乐手上挣脱出来,旋身后退几步,九天“噌”一声归掌。

钟乐呼出一口气,问出了累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五年前,你究竟为什么能打败我?簪花大会上你又会什么会晕倒?”

她是不信“药引”这个说法的。

沈婵微不可察地蹙眉,眼中闪过伤心色:“无可奉告。”

拔腿要走,余光瞥见钟乐身体动了动,沈婵心一跳,握紧手中的九天。

两人还未有大动作,忽听见一声:“沈师姐!”

钟乐皱眉,偏头看去,一个昆仑府的小修士正朝着沈婵小跑过来。

快靠近沈婵的时候小修士才注意到一旁还站了个人,偏头朝那人客气笑道:“钟乐师姐。”

“嗯。”钟乐淡淡应了一声,视线从小修士移到沈婵身上,面色复杂,随后瞬间便从悬崖边消失不见了。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沈婵肉眼可见地长舒一口气,视线转向小修士,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宋师妹,你怎么来这儿了?”

宋轻白一双眼睛弯弯的,月光映入眼瞳里,像是漫天星河,“听闻师姐不舒服,我煮了点粥带来给师姐,谁料师姐不在房里,我想了想,就来这里找师姐了。”

她朝着方才钟乐所在的位置望去,开口问道:“钟乐是在为难师姐吗?”

扶摇派的钟乐和青云门的沈婵有过节,已是公开的秘密。

沈婵淡笑垂眸,却不回答。

宋轻白忙道:“师姐可有受伤?”

发红的手腕缩进袖子里,沈婵隐了剑,道:“不曾。”

圆月正缓缓朝西边移动,风声也小了许多,沈婵的余光越过张牙舞爪的树影,落在昏暗中隐匿着的那道少女身影上,停顿了一瞬,旋即又收了回来。

“那师姐……要回去了么?”

沈婵摇头,“不知师妹愿不愿意,陪我在这儿多说会儿话?”

宋轻白受宠若惊,自是愿意。

两人往崖边走了几步,沈婵呼出一口气,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宋轻白跟着坐在她身边。

还未等宋轻白开口,沈婵笑了一声,轻声道:“师妹听曲吗?”

宋轻白仰着头看着月光,心情很好地点头,偏头笑着看向沈婵:“师姐还会唱曲呀?”

沈婵低头从灵袋里取出一支短笛,“不会唱,会吹简单的几曲。”

悠扬的笛声缓缓在寂静的月光下流淌开来,似一层朦胧的雾,缓缓淌过山林的每一处角落,沈婵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远处昏暗的山林,又缓缓荡开。

两人在悬崖上坐了一炷香时间才回去。

身后树影交错,山风过,沙沙作响。

等到两个身影不见,也听不见脚步声,树影下的少女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啊”,随后抬手捏了捏发麻的脚。

好像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小腿上的血肉,又痛又麻,明离谨慎地抬头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这才放心地哀嚎出声。

今日腿麻的次数有点多。

在地上跺了许久,痛意褪去,麻意也散去,明离这才离开悬崖。

果不其然又迷路了,兜兜转转回到院子时,沈婵的房间已熄灯了-

翌日,青云门几人下了山,离了昆仑府。

陶扶安御剑径直返回青云门,而沈婵则带着付明离、公孙浅、韩卿卿、安燕这四个师妹,一同前往人间历练。几人跟着太阳一路往东走,午时到了一个热闹的小县。

既是几位师妹历练,沈婵便尽可能地少插手,去了客栈办好入住手续,沈婵换了身便服留在客栈里休息,四个小师妹则兴致勃勃出了门,四处打听哪里是否又疑似妖物出没。

沈婵在房间里调息打坐,客栈的隔音欠佳,客人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时传进来。

忽而一股桂花香气钻入鼻腔,甜腻腻的,算不上好闻,只是短暂地干扰了沈婵的神识。

屋外传来推搡的动静,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厉声喝道:“你这女人,别想耍赖!分明是你医死了我的孩子!孩子早上还好好的,喂了你那副药之后,就口吐白沫,转眼没了气息!”

“你胡说!”一个柔弱的女声立刻回斥,“那孩子本就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你心里清楚得很,是你和你夫人求着我,让我死马当活马医!我看那孩子根本救不活,只是让你夫妻二人给孩子喂了一杯水,怎的如今赖上我了!”

一声巨响,女人叫了一声,随后带着哭腔道:“我是好心才答应去看那孩子,你们怎的如此恩将仇报!空口冤枉人!”

客栈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见那男人膘肥体壮、满脸横肉,叹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呸!”男人气冲冲上前,嘴角却在笑,“你医死了我的孩子!要么赔钱,要么赔人,给我生一个孩子!”

女人退无可退,面色发青,扶着围栏几乎要晕倒,“你……”

男人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嘿嘿”怪笑,粗糙的大手饿虎扑食般朝女人伸去,就在手掌即将触碰女人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一柄锋利的剑“啪”地一声精准敲在男人手背上,男人还没来得及从剧痛中回神,胸口陡然遭受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身体猝不及防地直直朝身后飞去,将身后的木质围栏撞得粉碎,随后裹挟着纷飞的木屑往楼下坠去。

肥硕的身躯砸在楼下的木桌子上,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木桌不堪重负,瞬间支离破碎。

沈婵上前扶起受惊的女人,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冷着脸回头,对着赶上来的店小二道:“你们客栈便是这样为客人服务的么?”

店小二慌乱道:“仙长息怒,这位姑娘并非我们客栈的人,只是慌不择路跑进来的,楼下……楼下那位男子也是,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上楼了。”

客套话如此,其实不过是看那人膘肥体壮的,且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客栈犯不着锄头罢了。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婵视线悠悠落向楼下。只见那男人灰头土脸,正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往外逃窜。

沈婵转身进屋,女人也跟了进来,“我叫魏修竹,多谢仙长出手相救。”

“小事而已。”沈婵微微偏过头,目光先是在女人背着的药箱上稍作停留,随后缓缓上移,最终落在女人的脸上。

方才竟未留意,眼前的女子生得一张极为漂亮的脸蛋。

“姑娘是这城里头的人?”沈婵问。

女子摇头,脸色有几分苍白,“我只是路过而已,一会儿我……我家里的人便来接我,仙长,我叫魏修竹。”

桂花香气更浓郁了些,沈婵微微蹙眉,“我姓沈。”

“沈仙长,”魏修竹视线落在沈婵手腕红痕处,“仙长的手……”

玉白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

早晨时候宋轻白已送了药过来,付明离固执地给沈婵抹上了一层,这会儿到时间了,应当也要抹一层,沈婵一时间忘了。

说话间魏修竹已打开了药箱,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掏出个小瓶子,“仙长用这个药,药效好得快。”

“我有药的,多谢。”

那手僵在半空,又缩了回去,“我能在仙长房中待一炷香时间么,我家人应该快到了。”

“请便。”

果然一炷香之后,魏修竹提着药箱便要离开,沈婵闻着那愈发浓郁的桂花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身体没事吗?”

女人回头看她,一脸天真无邪,“什么?”

“没什么。”沈婵轻吐出一口气,“见你面色苍白,身体似有不适,不过你既然是大夫,应当知道自己身体状况。”

“嗯嗯。”魏修竹点头,朝她笑道,“我家人来接我,她会照顾我的。”

门关上。

沈婵起身开窗,屋里桂花香气逐渐散去,沈婵忽地发现桌上落了一瓶药,正是方才魏修竹拿出来的那瓶伤药。

双指夹着药瓶,沈*婵凑近闻了闻。

瓶子未开盖,淡淡的桂花香气还残留在上头-

四个小师妹不过半日就打听到了怪事,还把当事人领回了客栈。

一对老夫妻“咚”一声跪在沈婵跟前,涕泗横流,“求仙长救我儿!”

几位师妹手忙脚乱把两位老人家扶坐起来,明离站在沈婵身旁,和她解释来龙去脉。

两位老人家住在东门桥附近,男的是教书先生,女的做绣品,家里有个二十岁的儿子,一直染病躺在床上,大夫也来看过,什么也看不出来,那儿子总说腿疼,半夜还总在房间里鬼叫,说着“放过我”“走开”之类的话,像是中了邪祟。

之前也花过重金去请道长来看,没有用,这日听说城里来了几位仙长,这才着急赶来,倒也巧,半路就遇上了明离四人。

明离站在沈婵旁边,吸了吸鼻子,垂眸往下看沈婵手腕,“如今天色还早,姐姐,要过去看看么?”

沈婵道:“你们处理,你们决定。”

来人间历练,便是要历练这些事。

几人当即带着老夫妻下了楼,沈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很快到了东门桥,进了老夫妻家门。

老人隔着门朝里喊:“儿啊!我让仙长来给你看病了!”

里头“砰”了一声,似什么东西摔在地上,随后传出男人的哀嚎,吚吚呜呜地不知道说什么。

老人打开了门,公孙浅缩在明离身后,跟着进了屋。

很暗很臭的味道冲出,韩卿卿没忍住呕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唇说了句抱歉,跑到门外去呕了。

老妇人道,她儿子自从十六岁开始就得了这怪病,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就是说骨头疼,下不来床,疼得半夜总是嚎叫,如今二十岁,已在床上躺了四年多了。

因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所以房间会有一点味道。

老人话还没说完,床上躺着的青年忽而嚎叫一声,歪着头朝进门的几个修士龇牙咧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公孙浅看着床上的青年,视线又转了一圈,微微皱眉。

她并未觉察到妖气,不知是不是她修为微弱的原因,抬眸望向明离,却见明离直接扔了一道符过去,轻飘飘地爬上男人身体。

青年张嘴喊她们滚,两夫妻在一旁唉哟唉哟的,明离歪着头看了床上乱糟糟的东西一眼,回头看靠着门边站的沈婵。

沈婵淡道:“出来历练就是要自己处理的,别看我。”

半炷香时间后,几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明离打头,交代这对老夫妻去找些东西:桃木、朱砂、艾草、铜镜,明日午时之前寻来,她来驱魔。

说完几人便沿着小河回了客栈,韩卿卿等人好奇得很:“那人身上究竟是什么妖呀?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明离煞有其事地说:“好大一只妖呢。”

今日也算累了一天,几人回客栈吃了饭就回房间睡觉了。

客房不够且为了安全,韩卿卿和安燕住一间房,付明离和公孙浅住一间房,沈婵单独一间房,且在另外两间房的中间。

公孙浅脱了外衣爬上床,看着软榻上坐着的少女道,“明日真能捉到那妖怪吗?我一点妖气也感受不到,怕是个大妖,万一到时候我们对付不了怎么办?”

“对付不了还有姐姐呢。”

见公孙浅依旧忧心忡忡,明离到底没忍住,爬上床在公孙浅耳边悄悄说了句话,明离想了想,又跑去跟韩卿卿和安燕说了,路过沈婵房间时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入。

她给沈婵说了想法和计划。

沈婵喝了一口茶,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决定好就行。”

茶杯放下,余光里那人还杵在软榻前,抬眸,沈婵道:“还不回去?”

少女这才离开沈婵房间。

次日几人慢悠悠起了床,到达东门桥时恰是午时,进了门,院子里已摆放好桃木、朱砂、艾草、铜镜,几名小修士有模有样地站成一个阵法,明离站在最前头,指尖灵力运转,屋里的人瞬间被灵缚绑了出来,放在桃木架上。

男人呜呜咽咽地叫着,明离把屋檐下的柴火抱了出来,堆在男人脚下。叫声实在太烦,明离一道符封过去,男人没再发出声音。

四名青云门修士动作整齐划一,将被捆着的男人围在中间,随后口中念咒。

没多久,慢慢有火舌从柴火里钻出,男人大骇,呜呜呜地朝两名老人看去。

明离神色严厉:“老人家,不可心软,他这正是体内有妖物。”

院门大开着,几人阵仗又大,很快街坊邻居都围过来看,胆大的还凑到一旁站着的沈婵身旁,问她们是哪门哪派的修士。

火舌慢慢朝中心舔过去,炽热烤着男人的皮肤,他咬着牙,看向面前的修士,只觉得爹娘真实废物,竟然被这假道士忽悠了,也不知花了多少钱。

他咬着牙,后知后觉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喉咙滚了滚,他看着那少女,一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选择。

火快要烧到脚下了,爹娘会拦着的吧,会的吧。

他咬着牙撑着,火舌舔上了他的脚踝,还可以忍受的刺痛漫开,痛得几乎哭出来,望向那对老人。

父母果然不忍心让他受苦,下一秒“噌”的一声跪在地上,“仙长”两词才说出口,忽而听见一声尖叫,抬眸一看,男人正慌张地从桃木架下逃出来。

“蛇!”他手脚并用地乱踢,摔在地上翻滚,“有蛇!”

桃木架下的火也灭了,明离轻轻一笑,扒在男人腿上的小蛇忽而飞到明离手上,盘着明离的手指。

明离朝两位老人拱手道:“两位老人家也看见了,妖物已被驱除,正是我手上的这条小蛇,如今您儿子没事了,能下床走路了。”

众人齐呼仙长,对这几名年轻修士赞不绝口。

几人拿了佣金,乐呵呵往客栈走。

韩卿卿道:“原来真有身体健康,却一直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决的神人,我见识还是太少了。”

“懒呗,懒得动,父母又当个宝一样溺爱。”安燕说。

公孙浅补充:“不过也挺能忍的,居然忍到脚被烧了一小块,若非明离幻化出的那条小蛇,只怕那人还能继续忍。”

韩卿卿道:“就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再故技重施装病,我瞧那对老夫妻头发都花白了,看着倒是可怜。”

“那对夫妻并不是不知道儿子在装病。”明离忽然道,“我们动作很快,可院子里却迅速聚集了那么多人,若非那对夫妻提前和邻居说了驱魔一事,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来。”

身体健全的儿子躺在家里四年,朝夕相处的父母真的看不出异样吗?说到底是狠不下心,需要外人来扮恶人或是见证人。

明离看向沈婵:“姐姐,我这回做得怎么样?”

沈婵望着午后波光粼粼的河边,轻轻点头,“不错。”

虽然没有妖怪,但第一次赚到了佣金,几个师妹征得沈婵同意后,决定去临河的酒楼吃顿饭,正好看看河边美景。

走了一段路,前方忽然人潮涌动,几人顺着人潮走过去。

有人窃窃私语,明离大致听了听,似乎是有人死了,明离微微皱眉,往人群里走,待挤到近前,明离顺着往桥下看去。

只见一具发黑的尸体正泡在岸边,尸体肿胀变形,皮肤呈现一种令人作呕的青黑色。

几名衙门差役正在桥下搬运尸体,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搬运到担架上,忽而一滩红色从尸体身上流了出来,明离这才看出来,这局尸体手臂不见了踪迹,尸体稍稍一歪,血肉便从肩膀处大开的洞流了出来。

这不像是人的手笔。

思考间沈婵已走到了桥下,朝拦着人群的衙役出示了一张令牌,衙役便把人放了进去,连着身后的公孙浅等人也走了进去。

明离连忙跟上,朝衙役指了指沈婵,又指了指自己,“一伙的。”

那衙役回头看了看沈婵,见沈婵点头后,方把人放了进去,“仙君请。”

一股恶臭迎面扑来,明离捏着鼻子走近,方才看清这具尸体并非肿胀变形,而是主人本身就是个体型肥大的胖子。

沈婵蹲在尸体旁边,看了看那张肥胖的脸,忽而皱眉,随即抬手从尸体上方凌空抚过,蓝色灵力在周身运转。

公孙浅往后缩了缩。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好半天才将呕吐的欲望压下去。

“公孙浅,罗盘拿出来,捕息。”

公孙浅忙不迭“嗯嗯”点头,动作慌乱间手忙脚乱地探入灵袋之中,一把抓出寻妖罗盘

双腿迅速交叉,公孙浅盘腿坐在地上,双手迅速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念诀,有条不紊地运转灵力。

灵力涌动,她的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与此同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从那具可怖的尸体上缓缓抽出,如丝线般轻柔地绕进寻妖罗盘里,罗盘上的符文也随之微微闪烁。

忽而“噗”一声,罗盘指针猛烈转动,一圈又一圈地扫起一股风,随后慢慢停了下来,晃晃悠悠地指着斜前方。

公孙浅猛地睁眼,气喘吁吁,“师姐,要追吗?”

沈婵垂着眸,“人是昨晚杀的,如今追也追不上了。”

但接下来历练,可以往这个方向走。

沈婵叹了一口气,余光忽地注意到少女异动,“明离,你干什么?”

少女蹲在地上,俯身靠近那具尸体,鼻尖几乎要贴上尸体青黑色的皮肤,她蹙着眉,像小狗似的吸了吸鼻子,“好奇怪,他身上为什么会有一股桂花香?”

如今是夏日,并非桂花开放的季节。

韩卿卿也蹲了下去,用力吸了吸鼻子,“没有啊,就是血的味道,呕——好恶心。”

“真的。”明离煞有其事地说,随即做出合理猜测,“难道是桂花成精杀人了?”

她说得那样认真,连公孙浅和安燕都靠过去闻了闻。

“没有啊,我对桂花香气最敏感了,只要有一点桂花气我都能闻出来。”安燕道,“付明离,你闻错了吧。”

“明离的鼻子向来不太好。”公孙浅把罗盘收入灵袋,又朝方才指针指的方向看过去,无所谓地笑了下,“她还总说沈师姐身上有一股梅花香气呢。”

沈婵身影猛然僵住。

明离挠了挠头,起身走到沈婵身旁,压低声音,“姐姐,我当真闻到一股奇特的桂花香气。”

她眨了眨眼睛,抬眼望向沈婵。

两人背着光,她看不清沈婵神色,犹豫了一瞬,明离还是接着说道:“昨日在姐姐的房间里,我也闻到了这股香气。”

似在和沈婵求证。

嘈杂声陡然放大,日光直直地晒在头顶,令人战栗的寒意瞬间围攻身体,呼吸似乎也被这股寒意压制住,听不见一点声响。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将沈婵一瞬间拉回现实,她呼出一口气,脖颈青薄的皮肤裹着喉咙上下滚动:

“你闻错了,什么味道也没有。”

第33章 啧啧水声。(修完)

是吗?

明离摸了摸鼻尖,回头又看了那具尸体一眼。

周围人群越聚越多,衙役们一边大声呼喊“让开”,一边挥手维持秩序,随后抬着尸体匆匆返回县衙。沈婵几人本打算去酒楼吃饭,这下也没吃成,只能跟在后面一同前往县衙。

进了县衙,仵作查验后神色凝重地摇头。

这具尸体的手臂并非被人砍断,而是化作了血水,尸体内部的五脏六腑亦是如此,外部皮肉完好无损,根本不似人为,倒像是妖物或者是魔物害的,这根本无法破案。

“求仙长相助诛妖。”

沈婵这才知原来这小城几月前才发生过一件同样的案子,死者也是没有手脚,四肢都融成了血水,十分骇人,那事如今还是一桩悬案,没想到今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行人先来到今日发现的那具尸体的主人家,敲门却无人回应,强行打开门,却发现屋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晒着一具小孩尸体。

“这是这户人家的小孩。”沈婵随即将昨日在客栈里的见闻说了出来。

公孙浅疑惑道:“会不会是那女子报复?”

“若她有那样的本事,就不会被男的逼进客栈里了。”沈婵轻轻摇头,“可我从两人对话里听出,那男子应当是有夫人的。”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夫人呢?”

为什么会把去世的小孩放在院子里晒?

同行的衙役敲了敲旁边的院子,从邻居口中得知早上院子里的女人就收拾东西走了,邻居见她行色匆匆,便随口问了一句。

女人当时说,要去福地给小宝赎罪。

“福地?”明离皱眉,“福地是哪里?”

邻居道她也不知道。

天色慢慢变暗,五人紧接着去了几月前那桩案子的死者家里,门依旧是关着,敲门敲了许久依旧没人应。

明离翻墙进入院子,只见杂草丛生,一股臭味扑鼻而来,顺着味道偏头看去,明离辨认出是腐烂的家禽尸体。

推开门,屋内灰尘弥漫,蛛丝纵横交错,显然已许久没有人住。

翻墙出去,明离如实说了情况。

几人不得不问一旁的邻居。

情况和上一个情况有些相似,原主人家十几岁的孩子生了病,后来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出门寻医,回来后孩子被害,死状惨烈,之后那对夫妻就搬走了。

多的邻居也说不出来了,沈婵道了谢。

“孩子才刚被害,凶手依旧逍遥法外,真的有父母这么着急离开吗?”明离没有父母,自是不太能体会,只得转头问公孙浅。

公孙浅道:“不太正常。”

两户人家都不正常。

一旁在台阶上蹲着的韩卿卿和安燕表示认同。

已是黄昏,余晖布满街头巷尾,气温依旧很热,从巷子里跑出一群小孩,正你追我赶地唱着一首童谣:

“仙光闪,凌云飘,圣人降世开福道,三千神通冲九霄。

诵诗书,心不焦,岁月悠悠永不凋,无私奉献乐陶陶。

信圣教,志不摇,投身福地虔赎罪,外界纷扰皆可抛……”

小孩子们从几人眼前蹦蹦跳跳走过。

沈婵皱眉,忽而抬手拦住了一小孩:“这个歌谣是谁教你们唱的?”

大约是她神色有些凶,小孩黑溜溜的眼珠滴溜一转,眼眶泛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明离见状,赶忙蹲到小孩身旁,掏出一颗糖,温声哄了几句,小孩这才半信半疑地开口说道:“她教我的。”

明离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看去,是另一个差不多的小孩。

明离又去问那小孩,小孩兴致很高,大大方方地跟明离要了一颗糖,又指了另外一个小孩。

童谣都是小孩子们相互学,相互教的,更何况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明离一包糖都发完了,也没打听清楚这童谣到底从哪儿传来的。

一只黑漆漆的手随即落在明离跟前,明离刚要说没糖了,视线忽地凝在那只枯瘦的手掌——嗯?这不对吧。

偏头一看,果然是个老人。

确切来说,是个老乞丐。

乞丐道:“我知道,那个歌谣是从福地传来的。”

明离捏紧装糖的空袋子,“福地在哪儿?”

老乞丐不答她,只是努了努嘴,示意明离要糖,摊开的掌心不耐烦地晃了晃。

细微的叮当声响起,一串铜钱落入乞丐掌中,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一旁给钱的女子。

公孙浅微微弯着腰,浅笑着看向乞丐:“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乞丐看了看公孙浅,又看了看身后的三名女子,视线兜兜转转,落到了身前跟自己一起蹲着的少女,简单判断出一个实情——不差钱的主。

顺势盘腿坐在地上,乞丐看着面前的少女,“你也想去福地吗?福地可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她指了指少女额头上的那道疤,“你这疤不好,会冒犯大师。”

明离道:“我正要找大师给我取出。”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话,乞丐就是不肯指路,忽而一锭银两落入乞丐手里,韩卿卿道:“我们大师姐给的,你要不愿意说,这城里的乞丐多的是。”

乞丐表情顿了一下。

总之,在天完全黑之前,五人御剑来到了二十公里之外的黄花村,村子里房舍稀稀落落,街道上人影寥寥,触目可及的墙面土坯剥落,露出里头粗糙的砖石。

花了点钱从黄花村张大娘口中得知“福地”下落,几人随后在黄花村歇了一夜,次日天一亮就赶往“福地”——灵泽城。

按照张大娘的说法,灵泽城位于黄花村东南方向一百里处,几人御剑朝着东南方向飞去。可飞了许久也不见城池踪影。到了某个时刻,天空原本晴朗,脚下却无端刮起风来,大片大片的云朵迅速聚集,不多便将下方的风景完全遮蔽,几人视野中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明离听见姐姐说:“此地灵脉不对。”

几人收了剑落地,落脚处确是一出密林,沿着密林的小道往前走,没多久便走出了树林。

几人脚步顿了下来,齐齐抬头看向几步之外高处立着的村碑:黄花村。

兜兜转转,竟又回了黄花村——此地有古怪。

御剑行不通,几人只好老老实实走路,从黄花村朝着东南方向出发。

古怪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几人才从黄花村的东南方向走出没多远,竟走上了一条宽阔平直的大路。只是雾气浓重得异乎寻常,放眼望去,大路两侧被雾气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根本分辨不出是山峦还是树林。

路上有不少人,皆是三三两两结伴同行,彼此之间颇为友善,时不时交谈几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和善的笑容,言语之中,满是对“福地”的热切向往。

明离甚至还看见有人三步一跪。

“福地可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去了也不一定被福地渡,心诚自是更好。”一旁的婶子朝明离笑道,又看了看一旁的冷面女子,“你们是第一次来福地吧?”

明离点头,“我和姐姐听旁人说起福地,很是向往,且听说福地能满足愿望,便来了。”

五人早早换下道袍,隐匿了配剑,身着粗布麻衣,乍一看,与寻常女子并无二致。为了更好地掩人耳目,她们还精心编造了身份:沈婵与付明离扮作姐妹,公孙浅、韩卿卿、安燕则佯装闺中密友,对外宣称五人是在来福地的途中结识的。

李婶笑道:“真是好啊,福地会给你们新生的。”

一路走走停停,两天后总算到达“福地”灵泽城。

明离望着前面排队进城的人,总觉得人数比来的时候少许多。

很快从城门看守处拿了一块令牌,明离跟着队伍进了城。

这座城似乎和寻常城郭并无差别,目光所及皆是错落有致的屋舍,一色的白墙,在阳光下泛出刺眼的光,墙头顶着乌黑的瓦片,古朴自然。脚下石板路平整洁净,不见尘埃和杂物。

城中街巷纵横,人来人往,虽算不上热闹,却也不算冷清。

和寻常的城相比,人有点少,但这里面的人都很和善,行人路过皆是热情打招呼,即使素不相识也会对着迎面而来的人面带微笑,明离进城来已被陌生人热情招呼过几回,渐渐有样学样,对着路过行人点头微笑。

手里的令牌被甩得叮当响,一路和几人走来的李婶提醒道:“沈姑娘,这通行令可得拿好了,若是掉了,你今天可不能留在这里了。”

明离猛地回头:“啊?”

原来从城门处领到的通行令,仅允许进城之人停留一夜。待进入客栈后店小二便会将通行令收走。若想要继续留在福地,就必须前往镜池进行验资。

李婶仰头望了望天空,“今日时候不早,验不了了,只得等明日再验,你们可得起早些,免得排队。”

沈婵道:“多谢婶子。”

五人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下,五张通行令全被收走,明离从店小二处打听了镜池的位置,随后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除了沈婵,剩下三人皆神色恹恹。沈婵为她们一一诊了脉象,并未发现异常。

不过几人没日没夜地赶了两天路,感到困顿实属正常,只是有些好奇,其余的人也赶了好几天路,为何上到老人下到幼童,个个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明离趴在椅子上笑:“保不准是你们最近懈怠了修炼。”

韩卿卿反驳的语气都软塌塌的:“才没有。”

瞧着公孙浅、韩卿卿、安燕三人困倦至极,眼皮都快耷拉下来,几近阖上,沈婵和明离便回了自己房间,好让她们能好好休息。

沈婵和明离的房间要小一些,推门看见那小小的外间,明离还以为只有一张床,来不及喜上眉梢,两人绕过屏风,两张小床映入明离视域。

沈婵走回外间,倒了一杯茶水,并不喝,只是举到鼻子前闻一闻,随后问明离:“你感觉如何,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明离眨了眨眼,眼神十分真诚,“床太小了,不如我们把两张床拼起来睡,宽敞得多,也舒服得多。”

沈婵吸了一口气,抬眸瞧着口无遮拦的少女,又无奈移开,盯着手里的杯子看,“直接睡地上更宽敞。”

少女嘻嘻笑了一声,凑上前坐到沈婵对面,托腮看向沈婵,“毕竟赶了这么多天路,我偶尔也感觉有气无力的。”

“不是赶路的问题。”沈婵道,“通常而言,修道之人的身体素质要优于常人,更别说你们还是年轻人,而且赶路的时候并不疲乏,在城门外我瞧她们几个脸色也还好,偏偏进了车之后便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沈婵低垂着眼眸,似在沉思:“或许这灵泽城中暗藏某种术法,专门针对修道之人施展,低阶修士受其影响最为显著。你我二人修为相对高些,所以影响较小。”

这段话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明离托腮想了想,在某个时刻猛地挺直腰身:“书上说过,魔域不就是这样的吗!”

沈婵没什么反应,显然也猜到了这个选项,“只是我暂时没感应到魔气,兴许灵泽城背后的人比较难对付,总之,我们一切小心为上。”

天色逐渐昏暗。

两人吃了晚饭,跑堂上来收拾时,明离道房间里没有灯,让跑堂拿上来几盏,乌漆嘛黑的很不舒服。

“姑娘,灵泽城晚上不许点灯的,我们客栈里没有备灯,其他客栈也不会有灯。”

明离疑惑,那人便解释道:“夜晚本就该休养生息、宁心平气。若燃灯烛,人则易动,难抑其行,徒生祸端。城主为了我们,便定下这条规则。”

“啪嗒”一声,沈婵推开窗户,街道上漆黑一片,果然一点光亮也瞧不见。

身旁轻响,余光里少女靠了过来,胳膊轻轻贴着沈婵胳膊,少女探出头往外看了一圈,忽而“咦”一身,回头问那人:“为什么那里可以点灯?”

沈婵朝着明亮指的方向看过去,把身子往外探了些才看清楚——像是一座宫殿,坐落在半山腰,灯火辉煌,映得人眼瞳发亮。

“姑娘说的是城主府吧。”跑堂道,“城主府里头供奉着神女像,要香火,自然要点灯,灯越多,香火越旺,好庇佑城中居民安居乐业,尽享福泽。”

门开了又关上。

明离缩回身子,小声道:“什么破理由,这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这也信?”

余光扫过窗外漆黑,明离心道,信的人居然还不少。

“姐姐怎么想的?”

明离听到了沈婵关窗户的声音,余光被挡在窗外,屋里彻底陷入了昏暗。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依稀辨认出屋内家具轮廓,明离小心翼翼朝床走去,又听沈婵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明日若有机会,我们上城主府转一转。”

沈婵躺在床上微微蹙眉,这样一座怪异的城,供奉的神像究竟会是谁?

她望着漆黑的梁,忽而察觉昏暗里温热正朝自己靠过来,浅浅咳了一声,沈婵提醒:“错了,对面。”

“哦哦,好。”明离扶着床沿,手指拂过沈婵衣角,随后调转方向,爬上了自己的床。

明明是夏日,这座城的夜晚好似格外漫长,也格外静谧,不闻鸡鸣狗吠,也不闻风声蝉鸣,这样的静谧压得明离有些喘不过气。

好半晌,房间里想起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姐姐,你睡着了吗?”

没人应。

那声音下一瞬变得更加微弱:“你还在吗?”

明离歪着头朝隔壁的床看去,可是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分辨不出来床上到底有人没有。

“在的。”

音色熟悉又冷淡,明离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往沈婵的方向挪了挪,“好安静啊……”

她想了想,又说:“我从前在乱葬岗睡过,也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让人害怕。”

沈婵忍不住开口:“别自己吓自己,你是修道之人,即便有鬼神,拔剑灭了就是。”

“嗯嗯。”

顺着沈婵的话想了想,明离觉得很有道理,可是身体还是不自觉往沈婵方向挪了挪,怕影响沈婵睡觉,她动作很轻,一点点往外挪。

然后“砰”一声,少女从床沿滚了下去。

昏暗中有人深吸了一口气,“付、明、离。”

“不是故意的,姐姐。”膝盖磕在了地上,明离疼得龇牙咧嘴,扶着沈婵的床沿,顺势用脚卷了卷滚下来的被子,“我睡地上好了。”

离姐姐近一点,能听见姐姐的呼吸。

明离揉了揉膝盖,忽而听见那道清冽的嗓音道:“床底下更容易藏鬼。”

明离:……

冷汗竖起,明离下意识往地上瞥了一眼,顺着那道更加漆黑的阴影看去。

“上来吧。”

一瞬间经历大喜大悲的明离:嗯?

身体反应比嘴巴快,明离卷着被子爬上了床,随后她听见轻微的声响,似是木头在地上摩擦移动。

“好了。”两张床拼接成一张大床,沈婵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睡你那边去。”

明离一开始还没明白,想着姐姐果然还是介意,抱着被子抬腿,正要回自己的床上去,脚底却压不下去,而是抵着柔软的床铺,这才意识到姐姐把两张床拼在一起了。

抱着被子翻滚了一下,少女夹着嗓子道:“谢谢姐姐。”

窗外。

丝丝缕缕的云逐渐积累成团,慢慢遮住了月光,城主府前的石阶也变成了暗沉沉一团,大门打开着,烛光从里头映出来。

顺着石阶往上,数不清是第几百阶,还是第几千阶。

四面墙壁上的万盏蜡烛晃了晃,柔软的地毯被弄得湿了一块,像是影子落在上面。

浓郁的桂花香气将视野熏得朦胧,女人咬着雪白后颈,两只手绕到那人身前,呼出的热气把桂花香气冲散一瞬。

女人忽而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雪白的牙齿咬进微微打开的红肿腺体里,“好孩子。”

不知是谁眼中死灰一片,转瞬间又被情欲覆盖,压不住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睑滚下。

啧啧水声一轻一重地迎合节奏。

近旁,巨大的神像垂目敛眉,神色悲悯。

灯火荧煌,晃人眼目-

翌日,公孙浅、韩卿卿、安燕三人状态依旧不见好转。沈婵瞧着她们满是倦意的面容,又为三人细细诊了脉,可反复思忖,实在难以判断病因究竟为何。

沈婵想了想,只能让三人先等在客栈,她和付明离去镜池验资。

公孙浅执意要跟着一起去,沈婵想了想,便把她也一起带上了。

今日阳光称得上明媚,街道上灰白的石板被照得发亮,反射出的光十分刺眼,只是明离仰头看去时,天空又灰蒙蒙的,不像在青云山上,阳光明媚时候天总是碧蓝的。

三人来到了镜池外,出入口狭窄,仅容两人通过,外面还贴着告示:入内禁止吵架、哭闹、打架,违者永不许入城;放弃验资者请出城。

前后都有人排队,队伍也不算安静,明离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听懂这“验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原是里面有个池子,池面似被精心打磨过的古镜,平整澄澈,因而被唤作“镜池”。镜池与寻常的池子不同,能映照出人内心的欲望。

只要走进镜池中间凝视池水,人心底那些或隐秘、或炽热的渴望便会在池面上徐徐呈现,四周围观的人都能看到。

前面的女子同明离解释道:“要来福地,自然需要敢于直面内心,心不诚,如何能留在福地?”

明离嘟囔:“听起来倒也不难。”

“那是姑娘你坦荡。”女子掩唇笑,“人心最经不得细看,你看着每个人都看起来像个人,谁又知对方心底会龌龊成什么样?欲望又会是怎样不堪入目?”

她指了指不远处吵架的一对夫妻,“一人验完了,另一人后悔不肯验了,你说,那不肯验的人心里头在想什么。”

“真的准吗?”一旁公孙浅小声问。

那女子回答:“自然是准的,我都验过好几次了。”

眼珠一转,那红衣女子视线越过少女身后,落在一冷面美人身上,咬着手指羞涩笑道:“我倒想知道你那位谪仙似的美人姐姐会验出什么东西来?贪、嗔、痴、爱、恨、欲,她会是哪种?”

明离喉咙滚了滚,低下头去。

公孙浅亦抿唇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入了镜池里面,经过一段狭窄的走道,视线豁然开朗,明离呼出一口气,抬手从引路的白衣小童处领了玉符,随即上了镜池四周的台阶。

里头像个论道台似的,四周是看台,下面是平静的池水,池水中间是一个很小的台子,验资的人踏过那条透明栈道到台子上,一旁黑衣圣女念咒,水起水平,池面映出验资人欲望。

此时池面上正映出一些画面,上头的东西*和白溪的小人图一模一样,明离看着池面并未移开视线,余光里公孙浅却低下了头。

明离有些好奇沈婵反应,刚偏头,便精准无误地撞上沈婵平静无波的目光。

那目光里甚至还有几分担忧,明离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沈婵的意思,顿时气得脸红:她才没有想!

猛地扭头躲开沈婵视线。

……

什么呀!她是想了沈婵,可没有想这种东西好嘛!

明离用力吸了一口气。

……

偶尔是想了,但真的只是偶尔!不至于在镜池里映出来的程度!

明离用力吸了好几口气。

……

完蛋,刚才没想,在沈婵的提醒下忍不住想了想。

心虚地瞥了一眼那镜池,明离喉咙滚了滚,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会真的映出来吧?

圣女的声音悠悠穿过空气,清晰落在明离耳畔:“你犯了淫邪,罪孽深重,深陷堕落泥沼,沾染不洁污秽,原是万劫不复。好在,你此刻眼中还有一丝清明,如今你可愿抛弃过往,入了这灵泽城中,斩断邪念,重塑新生!”

明离:……

不是,为什么还有这种大声羞辱环节?

她呼吸急促了些,心虚不敢靠一旁的沈婵,下意识靠了靠另一旁的公孙浅,继续说点话来缓解尴尬和紧张,“浅浅。”

声音并不大,一旁的公孙浅却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缩了缩,双眼瞪得滚圆,惊惶地望着明离,结结巴巴道:“干、干什么?”

第34章 你犯了淫、邪

“没什么,就觉得有点奇怪。”明离歪头看向公孙浅,“你还是不舒服么?”

光线不太好,明离看不清公孙浅面色是好了还是差了。

“还好,没什么的。”

镜池中央那人高声忏悔,忏悔结束,那人弯着腰,圣女将一个小小的木牌挂到了那人脖子上,随后开始叫下一个。

透明栈道另一侧入口打开,那人走了出去,下一个将玉符交给白衣小童,朝着池子中间走过去。

四周很安静,周遭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激动,伸长了脖子,身子前倾,痴狂的视线紧紧盯着池面上——没有比窥探他人的阴私更令人激动的事了,这比灵魂得到满足更让人感到幸福。

这一次有些失望,女子应当是第一次来灵泽城,也是第一次来镜池,颤颤巍巍地注意着脚下,发觉不会掉下去后才迈开腿往前走,依旧是哆哆嗦嗦的,走到一半忽而不走了,转身就跑。

上了栈道再反悔未免令人心烦,神女听见那慌乱的“噔噔噔”脚步声,不耐烦地挥手。

下一瞬,脚下的透明栈道似乎消失了,女子仓皇滚入水中,索性跑得快,双手抓住了岸边的一条绳索,扑腾着游到了岸边。

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愤恨的,可惜的,哀怨的,不耐的,她感受得到,越发觉得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了衣服,抽了好几鞭子。

上岸之后这种视线还会变得更加强烈,她恍惚起来,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岸——绳索勒得她手疼,身体藏在水里,是轻飘飘的。

一只手递到了她眼前,那手纤长,有些粗糙,掌心很干净。

顺着那只手仰头,她看清是个穿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光线不足下一张脸依旧漂亮得紧。

手搭在那女子掌心,她被拉着爬上了案,还没来得及道谢,那女子轻轻拍了她的手臂,柔声道:“出城去吧。”

她听见镜池中央的圣女喊那女子为“魏大夫”。

“魏大夫今日怎么得空来这里了?”圣女朝藕荷色女子轻轻挑眉,“城主今日不在么?”

魏修竹转身,目光落在略有波澜的水面上,“只要没开始验资,便可以随时退出,圣女何必难为人。”

余光中那女子已从出口跑了出去,魏修竹微微吐出一口气,目光在镜池四周巡视。

圣女大笑起来,心情看上去很好:“魏大夫干脆别当大夫了,有这样的善心,干脆来当圣女好了!只是……”圣女扫了一眼镜池,又狞笑着看向魏修竹。

魏修竹再不回应她,走到那白衣小童身边,“我来吧,你休息去。”

手指在映月盘上轻点,镜池上方显现出下一个数字:二十八。

石阶前排,明离掏出玉符看了下,上面的数字是三十五,“浅浅,快到我们了。”

公孙浅低着头双手扒在栏杆上,似不太舒服,也没有理明离。

明离朝另一边道:“姐姐,快到我们了。”

手中玉符被攥紧,棱角抵着沈婵掌心,沈婵深吸一口气,错开对面魏修竹的温柔视线,“对面那藕荷衣的女子,便是魏修竹。”

沈婵道:“尚不知是敌是友,不要打草惊蛇,一切小心。”

很快,镜池上方的数字变成了三十五,明离将玉符交给魏修竹,魏修竹抬起头,视线却越过明离看向身后的沈婵,柔声笑道:“又见面了,沈姑娘。”

那日,她分明称呼沈婵为“仙长”,可今日却改了口,唤作“姑娘”。这般前后不同的称谓,倒像是刻意在为沈婵的修道者身份打掩护。

沈婵扯着唇轻笑:“又见面了,魏大夫。”

魏修竹轻笑着点头,偏头看正走向镜池中央的少女,“那位是……?”

“我妹妹,明离。”沈婵看向镜池。

魏修竹客气地睁眼说瞎话,“和沈姑娘长得挺像的,都是美人。”

池水在圣女念咒声中开始波动。

浪涛层层翻涌,随后又落下,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最终恢复平静。

明离垂眸,望向脚下的巨大倒影,那倒影瞬间扭曲模糊。紧接着,一个清晰的人像稳稳浮现在池面之上。

池中女子双眸似染了霜雪,在稍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瞧出几分冰蓝色,面庞白皙如玉,透着淡淡的冷意,饶是如此依旧不减国色,四周看客齐齐发出连片惊叹。

明离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画面。

圣女却笑了起来,视线越过大半池水,望向微微垂着眼眸的女人:“这位便是你的心上人么?”

明离答:“她是我姐姐。”

“哦……”圣女大声笑了起来,“喜欢你姐姐是吧?确实罪大恶极,姐姐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却对她犯了淫邪,实在罪无可恕。”

圣女嗓门极大,引得四周看客的视线在明离和沈婵之间来回游移。明离本就觉得圣女那话在放屁,这下心头更是蹿起一股火。

若非顾忌着沈婵说的那句“不要打草惊蛇”以及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她铁定要拔出流星剑来把这人打下水。

明离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半死不活地说:“嗯,我罪无可恕。”

什么罪无可恕,她没罪!姐姐都还没问她的罪,她们算哪根葱?

这破池水竟然这么准——明离眼珠转了转,那她一会儿不就可以看姐姐的了吗?

心情由怒转喜。

“既然如此,”那圣女好像存心羞辱她,或是存心看她笑话,“你回过头去,看着你的姐姐说。”

明离挪动脚步转身,余光掠过池面上沈婵放大的脸,依旧被美得呼吸一滞。

她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抬眸望向池岸上的沈婵,长身玉立,虽未着白衣,只穿一身粗布麻衣,却超凡脱俗,不似这尘世中人。

圣女的气息冷不丁落在后颈,明离缩了一下脖子,圣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把你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你姐姐听。”

明离原本是看着沈婵,而沈婵望着前方,似在发呆,不知怎的微微抬眸,明离毫无防备一头撞进沈婵视线里。

并不心虚的。

她喜欢沈婵这件事,沈婵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但或许是周围投在明离身上的视线太多了,不明所以的,鄙夷的,好奇的,可怜的,魏修竹的,公孙浅的……以及,沈婵的。

明离的目光竟然颤了一下,随后和沈婵视线微微错开,随后眼皮将视线压下。压在心口的窒息瞬间松开,她呼出一口气,越发讨厌身后多事的圣女。

映出来了不久得了吗?非得弄这么多无聊的仪式来耍人,偏偏圣女还没把木牌给她,这会儿要像之前的那女子似的离开,只怕今天在灵泽城就留不住了。

“你还不悔改吗?连姐姐的目光也不敢看,却还要执迷不悟吗?”那多事的圣女又在说话。

明离睁开眼,余光下镜池映出来的人依旧鲜活好看,和无数次入梦的人一模一样。

自那次沈婵说不许再提幻境里的事,她夜里愈发爱梦到沈婵,有时候是白衣的沈婵,有时候是红衣的沈婵,偶尔,也会是不穿衣服的沈婵。

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沈婵,都是冷冰冰的,坦荡的,就像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等她忏悔,等她赎罪。

最生动的沈婵在梦境外,是故意勾引她下忘忧咒的时候,是气她非要追根问底的时候,偏偏她已经自动放弃了那样的沈婵——她和姐姐有约定,不许她再提幻境里的事。

如今相处当真是师姐师妹,姐姐妹妹,难道就因为别人强硬地挖出了她的心意,她也变成有罪了的么?

她咬着唇看向沈婵。

姐姐会觉得她有罪吗?

无风,池面依旧是镜面,完完整整地映出少女无法掩藏的心思。

魏修竹看了看池中央的少女,旋即偏过头看着身旁一脸平静的沈婵,语气轻快,带着几分难以捉摸,分不清是在感叹还是笑:“沈姑娘的家事还真是复杂啊。”

原本还以为是少女误入歧途,一厢情愿,如今看沈婵冷静的反应,沈婵分明是早就知晓。

另一边,公孙浅扶着围栏低头,两瓣唇紧紧抿着,似在发呆,余光却频频落在池面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池面上映出的师姐,周而复始。

喉咙滚了滚,她脑中闪过很多事,一会儿是明离在耳边念叨沈婵师姐不理人,一会儿是明离跟她说那喜欢沈婵师姐的宋轻白在谄媚……

思绪混乱不堪,公孙浅头有点疼。

似乎是过了很久,似乎又没过多久——明离才应该是没过多久,不然她人应该会被圣女踢下水。她吸了吸鼻子,视线从沈婵身上移开,在池水四周扫了一圈。

随后,大声喊道:

“我罪无可恕!我觊觎自己的姐姐,我罪大恶极,我对她犯了淫邪之罪!我忏悔!我悔改!我要祈求福地原谅!我要赎罪!”

声音响彻整个镜池。

少女声音完全落地,四周陷入了一阵短暂地沉默。

明离转身,大声道:“请圣女赐我木牌!我想留在灵泽城,留在这块福地,将我前半生的罪孽救赎!”

木牌终于落入明离掌中,明离低头看着那块来之不易的通行令,心中暗暗担忧,这违心的话说多了,不知会不会遭雷劈?

不管了,总之通行令到手了。

走回岸上,明离抬手戳了戳公孙浅,“浅浅,到你了。”

“我……”公孙浅欲言又止,看了看明离,又看了看沈婵,抬手扶着额头,神色痛苦,“师姐,我、我不舒服。”

公孙浅来之前就不舒服了,许是里头空气污浊,那圣女又奇奇怪怪的,所以就更不舒服了,明离拿过她掌心的玉符,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那一会儿你与韩卿卿和安燕出城就是,我和姐姐应付得来的。”

把那块玉符送回魏修竹手上,明离忽而动作一顿。

魏修竹轻声笑了一声,随即问:“沈大姑娘进去了,二姑娘不想看看镜池上会映出什么吗?”

明离摸了摸鼻子,“要看的。”

水波兴起又平,明离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圈涟漪消失,镜池上映出沈婵的倒映,随后,倒映模糊。

明离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镜面上依旧是模糊的。

沈婵也有些意外,她原本想着万一倒映出什么簪花大会或者青云门之类的东西暴露身份,没想到直接模糊了。

圣女也很诧异,抬手又试了一次术,结果还是模糊。

试了好几次,依旧是模糊。

皱眉看向沈婵,圣女张大嘴巴:“你无欲无求?”

这么多年什么都映不出来、无欲无求的人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圣女视线落在沈婵身上,从头扫到脚——确实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哦,看着还十分像性冷淡。

想到刚才那少女,圣女乐了起来,把木牌拿给沈婵的同时不忘往岸上的少女看。

少女趴在围栏上,身旁挨着另一个少女,两人皆是一副心死的疲倦表情。

望着镜面上的模糊倒影,明离心凉了大半截:完蛋,姐姐真修无情道。

到手两块木牌,三人闷闷不乐地回了客栈。

“明离,你也开始不舒服了?我就说这块地方不对劲!”韩卿卿揉了揉依旧在发涩的眼睛,晃了晃还在发懵的脑袋,“沈师姐有不舒服吗?……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吧。

“我无碍。”

沈婵将两块木牌放在桌上,响声清脆,“你们三人先出城,回到之前的客栈那里休息几日。这灵泽城里面有古怪,我和明离还需再探几日。”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趁着天色还早赶路也方便,沈婵在三人身上各落了一道寻踪符,将三人送出城门。

出城的人不算多,但也有,几乎都是没法过镜池的,离开时哀惋连连,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

沈婵和明离沿着主街道走回客栈。

两道影子稍稍错开,一前一后。

因着镜池里的那一波热闹,明离感觉姐姐又在疏远自己了。

她无声地叹了一声,挠了挠头,随后快步跟上沈婵脚步。

进客栈用木牌办了入住,沈婵和明离出来吃饭,顺便打听消息。没晃悠几步便进了一家茶馆,生意不怎么好,人也不多,但沈婵还是坚持进去了。

只因那老板两人眼熟,是前几日还一起聊天的李婶。

来了客人李婶自是高兴,抬头一看是前两日的一同进城的姑娘,忙道真是缘分,这偌大的灵泽城几人也能遇到。

明离也道缘分,心中却想着灵泽城有人气的也就这几条街道。

李婶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得知二人得了木牌,且有在灵泽城住下来的打算,当即乐得把知道的所有和二人和盘托出,道灵泽城是块福地,能留下来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把车轱辘话刨去,明离得到了几条信息。

这灵泽城城主为王,居住在山上的城主府,是神通广大的“大师”,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是城主的学生。

学生也分内门和外门,特别优秀的学生才可进入内门,李婶子住在里面好几年了,依旧还是外门学生。

李婶有些愧疚:“我颂书读得不好,都进忏悔堂好几次了。”

“什么是颂书?”明离问,“什么又是忏悔堂?”

李婶于是又拿颂书给两人看,和寻常的书没什么不同,大致内容也就是教导人向善,自省……明离沈婵不约而同皱起眉毛,后面的内容怎么越来越不对劲,和今日在镜池里的话术相似,都是和忏悔,赎罪,以及供奉神像,崇拜城主有关。

这城主,可不止想当土皇帝,似乎还想当天帝。

李婶看着看着便满脸痴迷,一时顾不下两人,捧着书便开始大声诵读,并且跪在地上朝着某个方向,读了半炷香时间后终于停下来,满脸幸福地和两人说抱歉。

明离扯着嘴角笑了笑,又问起今日在镜池里看见的圣女和魏大夫。

“圣女是城主的得意门生,跟着城主一起修道成仙啦,所以能凌空而起,又能操控物品。”

听到这里明离才隐约明白,原来在灵泽城居民眼中,城主和圣女居然都是仙人。

可那圣女分明就是二吊子,也就会使一点刁难人的手段,还使得十分蹩脚。

“魏大夫,魏大夫是个好大夫啊。”李婶叹了一声,“我们有个什么伤痛,几乎都是找魏大夫治的,她也不收钱,脾气也好,没进灵泽城之前,我和她还是同村哩。”

据李婶所说,魏修竹是个孤儿,后来被村里的魏大夫收养了,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勤学好问,渐渐会了医术,小小年纪便跟着魏大夫从东村窜到西村,大大的药箱快把小魏修竹的腰压塌了。

魏大夫发觉魏修竹在医术方面的天赋,便花了点钱让小魏修竹拜了城里大夫为师。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魏大夫在魏修竹十三岁的时候去世了,魏修竹便也又回了村里。虽然在城里拜师的时间不长,魏修竹的医术却很好,而且治病收钱也便宜,很快便获得了全村的爱戴。

后来有一天,魏修竹不见了,村人找了许久依旧不减踪影。

直到两年后,魏修竹提着药箱回来了,问她什么也不说,就是一股脑看病,之后隔几个月便消失一次,也不说去了哪里。

后来福地的名声传开,村里不少人慕名而来,才知魏修竹在灵泽城开了个医馆,这下不光收钱便宜,而且直接不要钱。

沈婵难得开一次口:“不要钱,那她怎么养活自己呢?”

李婶摆了摆手,笑道:“城主养着她呢,她和圣女以及所有内门学生一样,都承蒙城主天大的恩情。”

说着说着李婶又朝着某个方向拜了一下。

从茶馆出来,明离垫着脚,朝着方才李婶跪拜的地方看过去——是城主府。

明离吐出一口气,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尤其回想起李婶跪拜时的虔诚模样,浑身鸡皮疙瘩下一瞬就要掉出来,她无法形容那种不适感。

“神离人间太近了,那便不是神,而是魔。”沈婵道。

这话有些深奥,明离听不懂,只是在想:城主府每夜点着的香火蜡烛,当真是供奉给神像的吗?……那尊神像,会不会就是照着城主雕的呢?

第二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两人回到客栈,魏修竹领着一行人在楼下等候,说是城主邀请二人进城主府参观玩耍。

明离好奇:“城主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邀请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呢?”

“几日前我在外受欺凌,是沈大姑娘帮我言语赶走狂徒,如今沈大姑娘又进城来,我原本便是要招待两位姑娘的。”魏修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城主心善,得知是沈姑娘帮的忙,执意要来做这个东家。”

没多久几人入了城主府里。

原本在明离的设想里,城主应是一副飞扬跋扈的土皇帝做派,没承想竟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开口是和魏修竹一派的温柔,笑也很温柔,没有一点外头官吏的傲气做派。

确实有几分像神。

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明离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强迫自己想起来,这城主晚上可是不许百姓点灯,自己独占所有灯火的人。

这样想着,那点迅速升起来的好感破裂,她恢复了应有的警惕心。

吃了顿饭后城主和魏修竹带着两人在府里转,城主无意间提起今早沈婵在镜池里的事,道无欲无求的人真是少见,即便是她,如今上镜池里也未必无欲无求。

说完又看了看一旁的少女,笑道:“无欲无求的姐姐,怎么养出个大逆不道的妹妹?”

明离抿着唇,忽然不想搭理这人——她就知道这城主不是什么好人,跟那个圣女一丘之貉!

城主哈哈笑了一声,随后邀请两人进神庙参拜。

神庙做得很高,和明离看过的庙一点也不一样,明离走进庙中,仰头看不着那巨大的石像,这才知道缘由——这神像太高了,像是依山雕出来的,看出来神像年代久远,而神庙是后建造起来的。

神像长身玉立,自带一股柔和气息,垂眸敛目间散发着一种神性,庄严肃穆,不自觉让人心上敬畏。

视线从神像的眉眼往下移,明离忽然顿住,发觉神像脖子上竟挂着一块玉,玉色温润,颜色上倒是衬这尊神像,只是神像太大了,玉虽不小,挂在神像脖子上,怎么看都不合适。

城主似看出明离疑惑,解释道,那玉是一直挂在神女像上的,吸纳了日月精华和人间香火,如今愈发莹润。

烛火映得明离视野模糊,明离轻轻点头,视线又移回神像脸上。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到客栈后明离琢磨许久,总算在天黑之前琢磨出来为什么不对劲了。

“姐姐。”她噌地一下站起来,神色凝重,“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神像,特别像我们青云门的祖师。”

尤其是眉眼,简直和画像里的祖师吕浮玉一模一样!

第35章 闷哼自唇齿窜出。

沈婵道:“是有点像。”

青云殿正对的大门的墙上挂着祖师画像,来往修士抬眼就能看见。画像中祖师仙风道骨,握着一柄九天,气度不凡,与石像的温柔神性不同,祖师气质并未温柔和讯,而是沉稳中裹挟着冷气,令人心生敬畏。恍惚中,画像里的眉眼在记忆里和石像慢慢重合。

这样想着是有点像。

可明离随即想起青云山上祖师羽化登仙的地方也刻了一尊石像,低垂着眼,慈眉善目,气质也温和,可明离感觉那尊石像和这里的石像一点也不像。

兴许恰好长得像而已。

离开之前沈婵问了城主那神庙里供供奉的是什么神,城主道她也不知,那神像比灵泽城建城时间要早得多,那会儿百姓已经来拜这石像了,只管这神像叫神女娘娘。

一旁的魏修竹笑道,神女娘娘可是很灵验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明离趴在床上,单手托着腮看向一旁打坐的沈婵,“姐姐,你当真要当城主的学生吗?”

她就知道城主不会平白无故请她们吃饭,送二人出城主府的时候,城主忽然问姐姐,姐姐愿不愿意成为她的内门学生。

那女人说,成了内门学生后可以永远留在灵泽城,她可以帮助沈婵修炼成仙。

沈婵受宠若惊,看了看一旁的妹妹,又看向魏修竹,城主见她惊惶,忙道不急,给她几日时间了解灵泽城。

一旁明离脸比青山还绿。

也就这会儿天色暗了,但凡屋里点了盏灯,也能瞧见明离脸色还发着青呢。

李婶说过成为内门学生很难的,如今城主才和姐姐见了一面就迫不及待提这个事,怎么想都不对劲,明离“啧”了一声,用尽恶意揣测:“她肯定不怀好意。”

余光偷瞄沈婵,明离发现沈婵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这种笑嘻嘻、慈眉善目的人更为可怕,看不透,摸不透,想找出点线索都没法入手。”

沈婵终于有反应了,“今日在城主府的时候,我总感觉很难受。依李婶说的话,以及今日镜池里圣女的反应,城主应当是修道之人,修的是魔道还是仙道尚未可知。”

抬眸看向少女,沈婵道:“可我不曾在她身上觉察灵力或是魔气。”

明离道:“兴许她和我们一样,把身上的气息隐去了。”

沈婵点头,又道,“白天时候在城主府,我们出来走动之后,经过神庙对面,台阶上的那处房子时,九天忽然有异动,在灵袋里震得我差点压不住气息。”

她不知神庙对面究竟有什么,但,城主府里绝对不正常。

趁着天还没黑,沈婵和明离下楼吃饭,并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些事。

原来之前也有人在镜池里什么都映不出来,后来也是直接被城主收为内门学生,破格跟着城主一起修习仙术。

明离问:“现在呢?”

怎的专挑无欲无求的人,莫不是这样的人更有慧根?

店小二道:“应该还在城主府里头吧,城主这么多内门学生,平日里也不出城主府走动,我们也记不住。”

天完全暗了下来,街道又陷入一片寂静中。

月明星稀,两个黑影趁着月色偷偷溜进了城主府。

两人原意是直接去神庙那里,结果才进城主府便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当即调转方向,循着血腥味走过去。

白天的时候尚未察觉,如今一到了晚上,明离便明显感觉到城主府的奢侈,府外漆黑一片,府里灯火辉煌,映得两人无处遁形,只得先画了隐身符撑一段时间。

两人循着血腥气来到一处房门前,等了好一会儿,几个白衣人过来开了门,血腥味迎面扑来,明离捂住嘴压住呕吐的欲望,两人跟在白衣人身后进了门。

穿过好几扇层层叠叠的门,明离放低脚步声下台阶,抬眸,待看清眼前场景,惊得说不出话。

屋子外面有多辉煌明媚,这里面就有多血腥肮脏,各种各样的刑具寒光闪烁,落在墙上。不少人脱了外衣正在受刑,鲜血汩汩流出,将原本就铺满血垢的昏暗地面又冲刷了一遍。

血腥味呛人,受刑人并未痛苦挣扎,脸上反倒带着虔诚和痴迷之色,口中不断喃喃念着“忏悔”“赎罪”之类的话,像是在祈求天神垂怜。

触目所及,不少人已没了呼吸,脸上却还挂着幸福的笑。

有几个甚至是白天时候和明离热情打招呼的过路人。

砰砰砰——

明离循着声响看去,竟看到镜池里的圣女,依旧是一声黑衣,手里拿了根铁棍敲打着趴在脚下的尸体,朝着一众信徒道:“可以了便去沐浴更衣,城主等不及了,洗得干净些,别带着邪秽去见城主。”

血腥气熏得眼睛几乎睁不开。

明离终于忍不住,身体猛地一转扑进沈婵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沈婵身体,脸颊则埋进沈婵颈窝处,竭尽全力压着呼吸,又用力嗅了嗅沈婵身上的味道。

让人心安的冷淡味道传来,明离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仍环着沈婵腰际。

她听到身后有了动静,是那些人起身去沐浴更衣了,明离轻轻抬起头,额头抵上沈婵眉心。

微弱的灵力在两人额间流转,她无声地问:姐姐,他们是被操控了吗?

沈婵接收到少女惶恐的疑问,想了一会儿,将想法传到了明离脑中:不是,他们身上没有魔气,也没有妖气,他们是人。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又问:那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一点痛苦都感受不到,就这样平静地任人宰杀……原先看到李婶对着城主府虔诚跪拜,明离只是心中吐槽一句,不曾想到有什么眼中后果,万万没想到这城中人竟言听计从、崇拜城主到了这样的地步。

沈婵轻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如今来看,灵泽城城主倒像是魔教中人。

自千年前魔尊洛姒被诛杀后,魔教四分五裂,其中较成大气的是两派。一派以修炼邪术为要,行事激进;另一派则专以蛊惑人心为能事,手段温和。沈婵与两派魔徒皆有过交锋,温和派的魔教教徒修为虽不高,却极擅长洗脑、蛊惑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驱使无辜之人为其冲锋陷阵。

普通修士不会对普通人下手,往往顾虑重重,束手束脚,继而在交锋中处于下风。

如今尚不知城主修为如何,若正面对上,不知能否打得过。

血腥气浓得沈婵头疼,沈婵一手揽在少女后背,一手往上轻轻压在了太阳穴上。

一群人很快到后面的池子洗澡换衣服,明离回头,视线越过不远处的珠帘,瞥见那几乎是一片红的池水。

男男女女在池边排好队,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幸福的笑容,随后脱掉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外衣,伴随着噗通噗通的声响,如同下饺子一般依次跳进了池子里,不多时又爬了出来,用毛巾擦干身体。

那毛巾很快变红,湿哒哒地触碰到身上时伤口又裂开了,血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些人似感知不到似的,光着身子往前走,随后在神女脚边巷子里拿出新衣服穿在身上。

新衣服是黑的,往身上一搭,那些模糊的血肉便不见了。

十几个人陆陆续续往外走,明离拉着沈婵快步跟上,随即出了屋子。

城主府规模宏大,此处尚在山脚,几千级长长的台阶通向最上面,那里有神庙、城主的居所,还有那间令九天产生异动的屋子。

台阶两边都点了灯,一群黑压压的人走在中间,像是通往奈何桥的冤魂。

滴答,滴答,滴答。

明离低头看,是那些人身体滴下来的血。

回头,城主府外漆黑一片,似郊外的乱葬岗-

不多时到达了神庙外,一行人却并未在神庙处停留,而是继续往上,到了神庙对面的屋门前。

九天又开始动了。

沈婵漏出一丝灵气安抚九天,抬眸,屋门大开着,身前的一行黑衣人鱼贯而入,一缕淡淡的香气钻入沈婵鼻腔。

面色一顿,沈婵眸光暗了下来。

一旁的明离也有所察觉,抬手摸了摸鼻子,偷瞟了沈婵一眼。

只一瞬,沈婵已把九天召在掌中,明离也紧张起来,抬头,视线落在上方的门匾上:忏悔堂。

这几天她不知道听到这个词多少次了,灵泽城的人还真是喜欢忏悔。

进了屋,烛火亮堂,眼睛被烛光映得发酸,明离用力眨了眨眼睛,忽而听见“轰”一声,一面墙缓缓往两边移开——竟然有一条暗道。

一股甜味冲了出来,比方才的味道要浓郁许多。

圣女在暗道前跪着,“城主,人已带到。”

一道沉沉的声音传出来:“进。”

暗道很宽,十几个人并肩走都没问题,但不知是城主府的规矩还是什么,十几个黑衣人一个一个排队往里进。

台阶之下是一处极为宽阔的空间,烛火寥寥,昏黄的光晕在无风的环境里摇曳不定,将熄未熄。

下了台阶便是很宽的平地,台阶对面有一块高高隆起的平台,明离觉着有点像上课时候的讲台。

两个女人在上面,站着的人是城主,坐着的人则是魏修竹。

魏修竹不知怎的衣裳有些凌乱,头发也乱了,神色疲倦地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身上裹着一件玄色披风——明离认出来那是白天城主穿的。

这是*……

微凉的手指点在明离额心,抵着那个小小的疤,沈婵的话传入她脑中:有魔气,那人是魔教中人。

明离喉咙滚了滚,轻轻点头,鼻尖不可控地吸入那股甜腻气味,她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

再次抬眸,台阶之下的十几个人齐齐跪下,齐唤城主。

明离望着那些人的站位,总觉得有点奇怪,有些像阵法,歪着头正要再看看些时,黑气忽而朝着那些人窜过去,几乎是同一瞬间,明离听到了“噗呲”的声音。

那是血洒在地上的声音。

黑气散开,十几个脑袋掉在地上,砰砰砰地砸出一地灰——即使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那些人脸上依旧挂着满足的笑,脑袋落在身体旁边,脸上的笑染了灰尘,看着依旧真切。

这便是“福地”。

阵法运转起来,温热的鲜血从十几个脖子处涌出,横跨昏暗的光,源源不断地落入城主嘴中,干瘪的唇逐渐变得丰满、红润。

女人舔了舔手上的血,回头,温柔的目光落在魏修竹身上。

披风包裹着柔弱的身体,从那个视角看过去,女人恰能看到细白脖颈上的红印子。

转身在魏修竹身前蹲下来,女人抬手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喉咙,“修竹,你帮帮忙。”

空旷的空间里,城主的声音并不大,落在角落处的两人耳中,却格外清晰。

“想办法把那位沈姑娘带到这里来。”女人吐出一口气,不满地说道,“这些人浊气太重,我废了好大一番功夫让他们沐浴更衣,结果滋味也就这样。”

角落处,那位“沈姑娘”攥紧手中九天,眸色沉沉。

明离则抿着唇压着火气:原来是这样!

魏修竹像只猫儿似的盘在蒲团上,长长的发丝绕在膝盖上,她疲惫地睁开眼,眼眶红红的,“她帮过我,你能不能放过她?”

女人笑了一声,手中力道赫然加重,“你觉得呢?”

一声闷哼自唇齿窜出,披风自肩膀处滑落,雪白的肩膀漏了出来,魏修竹才从痛楚中缓过来,忽而察觉一只手顺着披风钻了进来,触碰到了她的腰腹,气势汹汹地往下。

双腿下意识并起来,魏修竹一愣,察觉那人冷冷的视线,她呼出一口气,慢慢把腿松开。女人笑了笑,低头搂着她的腰,把人拖进怀里,“好孩子。”

余光落在台下渐渐浮出的东西,魏修竹拍了拍女人手臂,“它们……”

女人并不理她,只埋头舔着魏修竹肩膀。

浓郁的桂花香气扑开,明离别开视线,才吸了一下鼻尖,忽地察觉桂花味重似藏了点酒气……

这桂花味,这酒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目光扫了四周一圈,明离忽地顿住,瞪大双眼看着台阶下。

一旁,向来冷静的沈婵亦是瞳孔放大。

密密麻麻的嘶吼尖叫哭泣哀求声缓缓响起,地面剧烈震颤,一道道裂缝肆意蔓延开来,磅礴的鬼气从地底深处呼啸而出。

黑气凝结成一个个残魂幻影,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肢体残缺,五官扭曲,依稀能看出是人的模样——这是深埋在这里的亡魂,怨气冲天,沈婵暗道不好,拉着明离转身,却见石门早已关上。

那些亡魂暂未发现两人存在,只是齐齐地奔着城主和魏修竹去,凄厉的哭嚎和绝望的嘶吼交织在一起,似千千万万的亡魂齐齐控诉,瞬间即将扑到了黑衣女人身上。

下一瞬一道刺眼的白光自女人身上绽开,魂鬼退散,一枚白玉悬在女人头顶,她冷冷回头,看着那些曾经死于手上的冤魂,放肆地大笑起来。

白玉驱着冤魂而去,所到之处哀嚎遍野。

死的时候不会叫,现在十年百年过去知道来喊冤报仇了?一群蠢货。

她冷笑一声,抬手掐着怀里人的脸,随即埋头咬在那人后颈处。

汹涌的鬼气被慢慢压了下去,明离看着那枚白玉,回忆起来那是神女像上的那枚白玉。

他们生前虔诚信仰的城主,是亲手屠戮他们的魔;而曾经虔诚供奉的神,力量却被恶人利用,用以镇压冤死的亡魂。

苦苦追寻的福地原是死无葬身之地。

冤魂被压入地底下,白玉落入恶人手中,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她冷眼看着怀里几乎昏厥的女人,忽而握着玉钻入温热衣裳里。

怀里的人又开始扭动了。

那点冷意才融化了一点,女人忽地一顿,转瞬间两枚镖砸向台阶方向,两声脆响砸入墙壁里。

两道人影现了出来,待实现清晰些,女人勃然大怒:“你们原来是臭道士!”

玄色披风裹住魏修竹,魏修竹抬起湿润的眼,女人已拔剑劈了过去。

攻势如电直逼沈婵而来,沈婵将明离推至一旁,身体疾转,右手划出一道弧线,嗡鸣许久的九天得以出鞘,凛冽剑气四溢。

瞬间飞沙走石,明离趁乱落在台上,拔剑指向魏修竹,下一瞬叮当一声,石块把剑弹开。

一股力朝明离胸口冲来,下一瞬被九天劈开,沈婵冷冷看着对面两人。

方才和这人交手几招,若无那块玉的相助,这人似乎不是她的对手。

城主抱起魏修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一颗散发着诡异幽光的黑色珠子,“留在这里和这些蠢货作伴吧!”

随即“啪”的一声闷响,珠子炸裂开,霎那间黑色烟雾迅速弥漫,遮住沈婵视线,她迟疑了一瞬,挥剑冲出烟雾,抬眸见女人抱着魏修竹出了石门。

石门“轰”一声砸下,声势浩大地把沈婵和付明离困在了祭地里。

沈婵拔剑朝着石门劈了几下,石门无动于衷,上面金光亮了一瞬又熄灭——这不是普通的门,被设了机关。

见状,沈婵与明离迅速对视一眼,默契分工探寻机关触发点。

她在台阶处的石壁摸索,明离在底下寻找,没多久,沈婵听见明离略带惊慌的一声“姐姐”,回头看时,方才被白玉压下去的鬼气有浮了上来,密密麻麻地将少女围堵在角落。

这东西竟然还会出来?且速度如此快,沈婵忽而想到女人离开时丢下的那句狠话。

百年甚至可能千年积累下的怨气,源源不断冒出的亡魂,她就算一开始能应对,后面只怕要力竭而亡。

拔剑斩杀快要撕咬上少女的亡魂,沈婵落地将少女护在身后,冷声说:“我记得你奇门遁甲的课拿了满分。”

明离将身侧涌来的鬼气杀灭,大声点头,“嗯!”

九天速速斩掉身前黑气,剑声嗡鸣,沈婵那句“你只管找机关,我护着你”还没出口,眼前汹涌的鬼气却退后了。

原本尖锐刺耳、仿若能撕裂灵魂的嘶嚎与哭泣声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低沉的声音,沈婵听了好一会儿,勉强听出两句话:救救我和放过我。

明离也发现了异常,脑袋从沈婵肩膀处探出来,“姐姐,他们好像怕你诶!”

鬼也欺软怕硬啊?

沈婵抬起剑,往前一指,密密麻麻的鬼气猛地往后缩了缩,哀求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些。

垂眸,目光落在泛着冷光的九天处,沈婵道:“不是怕我。”

嗡鸣的剑震着掌心,“是怕我手里的剑。”

这剑每每靠近这块地方都会响,沈婵一直不明白缘由,此刻却忽然有了点头绪:“这是当年祖师用过的剑,我怀疑外面那尊神像,便是祖师的像。”

祖师石像上的那玉不像是存了千年的玉,应当是后来人挂上去的,那玉可驱鬼气,她曾用过的剑兴许也能。

又或者,千年前祖师曾来过这里,与此地留下些渊源。那石像兴许是曾经被祖师救下的人雕刻的,只是后来为魔徒所用,用来害人。

明离揪着沈婵衣角,跟着沈婵往前走了几步,那鬼气迅速后退,且从地面裂缝钻了下去。

沈婵垂手,九天剑尖便抵在了地面上,轻轻一声响,阴森鬼气忽而又钻了出来。

二人顿时浑身警戒。

密密麻麻的鬼气并未攻击二人,而是幻化成一道道幻影,齐刷刷伏在地上。

明离见状,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他们好像在下跪。”莫不是方才的动静,让这些鬼魂误以为剑主人生气了,所以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来请罪?

这会儿连“救救我”和“放过我”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安静到明离很是不适。

沈婵道:“先找机关,不可放松,免得这些东西反扑。”

话音刚落,地上跪伏的影子又往地上压了压。

明离往前靠了靠,依旧是揪着沈婵衣角,朝那一团团黑气大声喊道:“知不知道机关在哪儿?有没有出口?”

这些怨鬼被困在这里这么久,城主布置机关时,说不定被它们瞧见过。

一团团黑气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今这情形,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明离戳了戳沈婵的剑,“姐姐来说,它们或许听姐姐的。”

沈婵持剑指着身前瑟瑟发抖的亡魂,冷声道:“出口在哪儿?”

话音刚落那一团巨大的黑气便有了反应,密密麻麻地涌动起来,朝着一面墙壁游过去,悬在了一处砖石前面。

沈婵依旧冷声道:“怎么弄?”

剑尖指着前方的一个鬼魂,似是个年纪大的老人,沈婵道:“你来说,其他人——其他鬼别说话。”

总之,半炷香之后,明离望着前方洞口落进来的明媚阳光,忍不住“哇”了一声,扭头对那带路的老龄鬼笑道:“谢谢!”

那只鬼没什么反应,明离怀疑那些鬼是不是只能听见沈婵说话,于是看向沈婵。

视线交汇后,沈婵道:“多谢。”

片刻后,那只老龄鬼晃了晃头,小声道:“娘娘一路平安。”

紧接着身后热闹起来,越来越多低沉、喑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娘娘一路平安”的祝福声一波接着一波。

这些人把姐姐当作祖师了。

喉咙有些发涩,明离揪着沈婵衣角的手不自觉用力,低头一瞬忽地想落泪。

沈婵问:“你们不出去吗?外面太阳很好。”

这样好的太阳,这些人或许千百年都没有晒到了。

老龄鬼摇了摇头,抬眸望向沈婵,缥缈黑气凑出来模糊的眼睛,沈婵看懂了她的意思。

“我会杀了那个人,回来超度你们。”

沈婵坚定道。

第36章 不可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