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你一定可以的,你会是凌家最好的宗主!
“你的发带呢?”
姜小满发现了什么。
凌司辰将她紧紧拥住,好久才放开。
他那长发松散下来,披在肩上,乌黑如墨,倒是更衬托出那熟悉的漂亮五官,白皙得像琉璃盏。
让她一时间恍惚回到了云岭雅舍那间房里。
“我扔了。这样不好看吗?”少年抬眼看她。
“好看,就是有点乱。”
姜小满微微一笑,抬起手帮他整理头发。
指尖触碰到发梢时,沾了些未干的水珠,凉凉的。
他怎样都好看。
只是,她还没看习惯。
*
凌司辰拉着姜小满的手,带她往居室走去。一路上被不少人看见,他一概不理,也不避讳。
他先进屋,利索地收拾了一张宽大的紫檀椅出来。指尖轻挥,灵气生起,拂去椅子上的尘垢。
抬头时,他瞧见姜小满站在门口,眉头微蹙,眼神不住在殿内扫视,便问:“怎么,不喜欢这里?”
少女进来后左瞧右望,见那红木雕栏、黑檀几案、珍珠帘幔,处处精雕细琢,一片庄严肃穆之派。
她咂了咂嘴:“太堂皇了,感觉不是你的风格。”
凌司辰点点头:“无碍,我过几天找人换成白崖峰的装潢。”
姜小满的脸泛起些红晕。怎么说得好像她要住进来似的。
她别开目光,理了理衣袖,“是你住,还是按你自己的喜好来吧。”
凌司辰笑了笑,不置可否。
又走过来轻握住她的手,引她在那张紫檀椅上坐下。
他立于身前,双臂撑在椅背两侧,俯身贴近来,似要将她整个人装进眼底。
“怎么想起来岳山了?”
窗棂洒下的光被他尽数遮住了,让姜小满只能看见一双澄澈眸子和一张白净面庞。
姜小满眨了眨眼,双手捧起那张脸。一碰还烫烫的,带着风寒沾染的热度。
“还不是你们凌家昨天派了人来,说你不好好吃药,还说只有我能劝得动你。我能怎么办?只好来了呗。”
少女说完才放开,作无奈状,俏生生一笑。
被她这番话加上突然的接触,少年体内有些燥热,随之又咳嗽起来,捂着胸口气息紊乱得很。
姜小满神色一变,立刻站起,探过去给他渡灵气:“你看看你,灵气护体都不顶用了?”
她边说边抬手拢紧他衣襟,将那毛绒围领整理好。
凌司辰缓过气来,薄唇轻换气息,眼中却倏然闪过一丝别样之色,手掌覆上她拢他领口的手腕:“等等……你说‘昨天’,但你今天就到了?”
姜小满咯噔一下。
完了,忘记按照御剑的速度来算了,都怪羽霜飞得太快。
她眼神微飘,飞快扯了个借口:“噢,我……在云州玩啊,不在涂州,你家修士正好半道休憩碰上我的。”
少年眉头动了一下,“云州玩?你一个人?”
“不是啊。”
“那是和谁,男的女的?”
姜小满蹙眉看他一眼,“女的,都是女的!”
吟涛,琴溪,羽霜,确实都是女的。
凌司辰将信将疑,欲再问,脸色又变,侧过身子捂唇咳了两声。
这时,门外忽传来几声叩叩的敲门声。伴随着一声亮堂堂的:“宗主,我送药来了!”
凌司辰道了句“进来”,眼中疑云也散去了,倒有几分别扭,好像更在意的是姜小满随口扯的理由。
门一响,颜浚端了碗浓黑的药汤步入,未及走近,姜小满已快步迎上接过,“我来吧。”
说着她顺势将凌司辰往椅上一摁,让他乖乖坐好。
凌司辰愣了一瞬,却也没反抗。
颜浚走时朝他家被摁着的宗主挤眉弄眼,凌司辰使眼神让他赶紧滚。
于是小修“欸”了一声便退下了,随手带上了门。
姜小满捧着那药碗,手中瓷勺边搅动药汤,又缓缓吹去浮面热气。
她目光微凝,似在出神,而抬眸时,神色已然清朗。
她舀了一勺,给座上的人送去唇边。
“来。”
“我自己来吧。”凌司辰说着要去接碗过来。
“来!”
少女柳眉一竖,目光一瞪,不容置疑。
凌司辰被她这一声滞了一下,只得张口,把那勺药接过咽下。
姜小满这才满意一笑,又舀一勺来。
不多时,她嫌站着喂腰酸,遂脚一勾带了条凳子过来。坐在他面前,一勺一勺细细喂。
凌司辰也一口一口接,偶尔那澄澈杏眸瞟她几眼,笑得竟是有几分开心。
一勺又一勺,很快见了底。
凌司辰抹了抹唇角,神色却有些迟疑又有些凝重,
“小满……”他只开了个头,似欲言又止。
姜小满把空碗带着瓷勺收在一边,侧过头来,“嗯?”
谁知少年一个起身,拉过她的手,把她狠狠揽进怀中,又往后一倒坐回椅子上。姜小满只觉一股力道将她拉得坐在了他腿上,双脚支在椅子扶手外。
凌司辰一手紧紧扣住她的腰,额头却钻进她的肩侧。呼吸缠绵在少女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颈窝。
“凌司辰,好痒啊!”姜小满试图挣动,却被他牢牢圈住。
姜小满被他圈得动不得,又被他蹭得直痒痒。
但她很快觉得不对劲。
他的动作在她颈侧停了,身形僵住一动不动。她往下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垂落的睫毛轻颤。他浑身的气息,似一片凝结的深潭。
“怎么了?”她关心地问。
“让我……靠一会儿,”少年的声音低沉,夹杂着一丝沙哑,“抱歉……”
姜小满蹙眉,低下头看他。
却只能瞧见他微垂的黑发,以及紧抿的唇角隐隐泛着白。
“抱歉什么?”她问。
“我先前答应你的,要带你游山玩水,踏遍十六郡……短期内,怕是难以成行了。”*
“……”
姜小满没有回话。她其实还在想,怎么开口问他烈气与土脉之力的事。
可她找不到时机,更不愿打搅此刻的宁静。
此刻,她肩上的头却更沉了些。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凌司辰的声线很低,就像沉眠中偶尔发出的呓语。
很沉,很重,很压抑。
姜小满听着,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谁。
凌司辰继续道:“我原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可我现在不懂了。所有人都景仰他,我曾也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可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弃所有人而去?分明站在最耀眼的顶端,却能若无其事地说出那般混账话。”
直到这句话落下,姜小满才知道他说的是凌北风。
她不喜欢凌北风,更不觉得他耀眼,此人做出什么她都不奇怪。
但凌司辰不同,无论是初见还是后来,他每次提到“兄长”二字之时,眼中总是隐隐有星光。
“我做不到……小满。”他声音低沉。
“这岳山上,他们崇拜的是他,不是我。想要的宗主也是他。他们最终,一个个都会离去。”
姜小满一时无言,只觉凌司辰把脸埋得更深了些,额顶的碎发软软地挠着她的下颌。
她忽然心一动,扭动身子,伸手把他的脸捧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
少女一字一顿:“凌司辰,你听好。别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在太衡山的时候,凌家所有人看着的都是你,不是狂影刀。”
少年半搭的眼眸逐渐睁大,那眼底的灰暗一时被怔愣取代。
凌司辰的脸捧在手中暖暖的,他一直是这样,骨头很硬,血却很温热。
姜小满喜欢捧他的脸。
她又不客气地揉搓了几下,一字一句道:
“你一定可以的,你能做得比他更好,你会是凌家最好的宗主!”
她看到凌司辰那双墨色眼眸重新泛起了星光。
不再是提到兄长时的星光,而是独属于她的星光。
很快,少年唇角些微上勾,那热热的脸贴过来,在她额头飞快亲了一下。
“好的夫人。”
“???喂谁是你夫人!”
*
她溶进他臂弯中,他紧紧抱着她不放。
可姜小满的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她终究还是没办法开口。
和他在一起时,她能卸下一切重担与锋芒。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把所有秘密都说出来。她不想这么累,更不想瞒着他。
但不行。她身后,是万千族人的性命,她担不起这个险。
不经意地,少女悄悄叹了口气。
凌司辰何其敏锐,听到她这一声叹息,目光倏地看向她。
“怎么了?”
他眼神里有些慌乱与不安,仿佛一只受惊的鹿。
“没有啦,”姜小满漾开笑意,离开他的肩,伸手点点他的鼻尖,“我就是在想,凌大宗主现在抱病在身,打算怎么在三个月内完成任务呢?”
凌司辰望着她,眼底那点凝滞渐渐散开。
“不用那么久。”他笑着,轻柔地摸着她的腰间,“次月便是继任大典。到那时……我会亲自向你爹提亲。”
姜小满怔住,眸子睁得圆圆。愣了好久,才眨了眨眼:“喂,我问的是神元的任务!”
话虽如此,她耳尖却悄然泛红。
凌司辰将她揽得更紧,低头时,有缱绻的温热。
“待完成这两件事后,我便着手带领全宗神元修行。待至初秋功成,便与云海战神、玄阳宗一同加入对西魔君的总攻。”他说得平静,目光却掠过她的眉眼,“西魔君与岳山有深仇大恨……这颗魔首,无论如何,也会由凌家亲手斩下。”
“……”
姜小满看着他悠然自得地放出一串狠话。
果然还得是凌二公子,情话狠话夹着一起说都毫不别扭的。
不过,这看着,不是当得挺好的吗?即便是代理宗主,也把计划安排得满满当当。
就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你打不过他的。”她撑着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你打不过西魔君的。”
凌司辰眨了眨眼,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却忽地一笑。
他动作迅捷,一瞬起身,将她轻轻放倒在椅子上,而后俯身压下,双臂撑在她身侧。
“对我就这么没信心?我可是比以前厉害很多了,夫人。”
姜小满抬手就推他:“都说了别这么叫了!”
停下来后,姜小满看着他,嘴上气鼓鼓,心里却是微叹。
火克土啊,笨蛋。
更别提千炀力沉如山、专克速度快的招式,连飓衍都能轻松制住。你去对付他,怕不是活靶子。
当然,这话她只在心里腹诽,没说出来。
她蹭着椅子支起来,只是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
“不信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当然,不会让你去试的。
*
姜小满好不容易才把倔强又嘴硬的凌宗主劝回床上休息。
方一迈出房门,分明应该轻松几分,可走出去的每一个脚步都沉甸甸的。
想问的话,一句也没能问出口。只要对上凌司辰那张脸,所有话便卡在喉间。
她想将霖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稍微想起一点浑身都又紧又累。
——可她又终究抛不下。
且不说之后进攻赤焰宫,就说一个月后,他真提亲了怎么办?
她现在根本没法做他的夫人,但要说拒绝,她又多少舍不得。
红裙姑娘闷闷不乐地踢了脚边一块小石子,石子“咔”地一声滚进草丛。
传音羽霜几次皆是毫无动静,却也不知这鸟儿跑哪儿去了。
姜小满心头乱成一团,烦闷不已,转身便往山道下走。
可行出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姜小满回过头去,却见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眉眼带着温厚的笑意。
“表哥?”
敦厚少年站在几步外,眸色清亮,嘴角弯起和煦的弧度:“满妹妹,你……从阿辰那儿出来啦?”
“嗯。”姜小满点了点头。
看着荆一鸣的笑脸,却觉得仿佛有点僵硬。
许久不见,上次见他还是先前被月鹿挟持,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是如何了。
正待发问,却猝不及防,荆一鸣猛地踏前一步。
手起如电,直将什么东西扎进了她的颈侧。
一阵尖锐刺痛传来,伴随着浓烈的气息冲进体内。
姜小满双眸猛然一睁,身形疾退数步远,手往颈侧一捂,掌心所触却是一阵剧痛。
刺痛还未褪去,她余光扫到荆一鸣手中所握之物——
那是一朵雪白的奇花,浓烈的花蜜气息伴随着烈气升腾氤氲,刺得鼻端微麻。
有点熟悉——是菩提的烈气?
她霎时瞳孔骤缩。
“表,表哥?你……”
话未说完,只觉得浑身似有怪虫攀爬,头脑一阵铺天盖地的酥麻。
不对,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做出反应,压制着她的灵气反抗……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似乎听见耳畔是少年慌张之音:
“对不起啊,满妹妹。我不这么做,他会杀了我的……真的,对不起……”
第192章 你就是我的亲姑奶奶
羽霜头顶上的翅膀动了动。
她伫立在岳阳城远郊的一处矮山坡上,这里地势稍高,正好能一眼望见远处的岳山。
抬眸望去,但见林海如涛,云雾深深,浮动的仙气将整座山体笼在一片出尘的静谧之中。
她有些担心主君,但转念又一想——虽说是仙家之地,但主君如今毫无烈气,怎么看都与寻常天外人无异,能有什么事呢?她果然是太过多虑了。
不过换言之,君上对岳山的事未免也太上心了些。
那个姓凌的修士到底使了什么妖术,随随便便派个人来送个口信,竟让主君急得叫上她连夜赶去……羽霜眸色微沉,不禁又忆起灾凤曾经提过的告诫——
彼时的她,嗤之以鼻。
可如今,她竟生出了几分说不清的警觉,指尖也不禁攥得紧了些。
若那人胆敢妨碍主君拯救族人,那她便宁愿当个恶人,染血沾罪,也要亲手除掉他。
正这般想着,羽霜忽然嗅到一缕别样的气息。
交手这么多次,她倒是一瞬就辨出了那熟悉的灵气来,犹如缠绵在颈侧的一缕柔情,却又冷冽似刀锋。
只不过,这次的灵息似乎羸弱不堪,还在滴滴落血。
而且,很近。
她先想,不会吧,还真是冤家路窄。
又转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就算要打一场,她也不怕他。
——
桦林。
鸾鸟循着气味,奔进了一片半高的桦林里。林木稀疏,枝叶间透着光影,地面潮湿,弥漫着泥草芬芳。
她循着地上错乱交叠的一深一浅脚印,穿梭于密林间。
那些脚印拖拽着,步伐凌乱而沉重,其间翻起的泥土里似乎还盖着些什么。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软泥,触到一片细密的暗红色花瓣。
花瓣微卷,纤长一根似火芯。凑近细嗅,还有一股炽辣的香气。
“这是……烛火草?”
此草甚烈,炽热如火,若非急需入药,鲜有人会采摘。
若说凌北风采它有什么用,羽霜脑中闪过一个可能——便是克制体内阴毒。
是他受了伤?还是……又毒发了?
她一瞬竟有些慌,步子也不觉变快了些。
树影摇曳掠过,耳畔风声萦绕,地面上的脚印逐渐浅了,直到彻底没入乱草深处。
再往深处走,林隙间竟隐约见得个人影。
羽霜几步上去,那人也听见动静蓦地回过头来——
两人目光撞上。
转过来的人耳目横阔,一身花袍招展,腰侧斜拴着个鼓囊囊的包袱,身后交叉插着两柄双剑,手中还抱着一只乌鸦似的黑羽鸟。
见她眉目一瞪,低声道:“雀儿?不对……你这魔物!”
羽霜也一眼认出他来,太衡山一面后她便记下了。
她平静道:“你也是来找他的?”
向鼎单手抱鸟,抽了一只手去拔身后的剑,眼睛却死死盯着她,“难怪北风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这一看确实是个绝色大美人儿。可惜了,偏是个魔物。”
羽霜却沉默无言,半晌轻吐一口气,“他怎么了?”
说着再近一步。
“别过来!”向鼎厉声喝道,脚步却不自觉后退一步,眼中警惕又憎恶,“你这魔物,少在这假惺惺装模作样!”
“魔物果真没有心!北风他相信你,才把你留在身边——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他!”
羽霜无法反驳。
但若对方真的要动手,她也不会退让和手软。
两人正紧张对峙。
忽听“嘭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从高处滑落,撞在树上,发出一阵沉闷的闷响。
向鼎明显一惊,却又不敢动,羽霜使了个眼神示意。
两人目光一对,竟同时收了杀气,一前一后迅速往那声响处奔去。
穿过乱草,入目便是一道狼藉的身影,黑衣修士满面泥土仰躺着,似从山坡上滑下,连撞几棵树,已昏迷不醒。
双手死死攥着几株的烛火草。
“北风!”向鼎急急扶起他。
羽霜则俯下身,指尖搭上他的颈脉。
倏忽,面色骤变,低声道:“糟了,他丹羽之毒复发了!”
——
向鼎把昏厥的黑衣男人背在身后,带着羽霜走过几弯,竟在山林间见一木屋,搭得简陋粗糙,衬得四周寂静阴森。
他一面走过去一面解释:“北风四处诛魔换地方勤,我们常带着许多魔丹不好存放,后来干脆在这里搭了个木屋,专门存这些邪物,也不必担心为害人迹……”
说着,他下意识瞟了羽霜一眼,似在试探她的反应。
羽霜神色淡然,静静听着,波澜不惊,只随口一问:“所以你才会来这里找他?”
“是啊。”向鼎说着,推开了那扇黢黑的木门。
羽霜迟疑一瞬,还是跟了进去。
屋内冷清简陋,地上杂乱堆放着许多卷轴,窗边孤零零立着一盏旧油灯,角落处有一个长台,除此之外,竟连把椅子都没有。
向鼎进去后轻车熟路施燃火术生了油灯,又将凌北风小心放在那长台上。
他顺势手往凌北风鼻下一贴,眉头骤然一蹙,叫道:“不好,他气息越来越弱了!”
神色慌乱,向羽霜投去求助的眼神。
羽霜一惊:“怎会这样!?”
她分明记得当初已用翡羽化去血中的寒毒,按理不该如此虚弱。可如今这人的脸色竟比那时还要惨白,嘴唇干裂,气色像干枯之井,反倒更严重了。
青衣女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上前猛地扯开凌北风的衣襟。
只见右胸膛赫然呈现一个血淋淋的洞口,触目惊心。
向鼎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这是什么?!”
羽霜面色铁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自己把血果摘了?!没了血果当然抵御不住骨髓之毒,他这不是找死吗!”
难怪要去采摘烛火草。可就凭这点草药之效,根本是杯水车薪,只能缓一时之舒、治标不治本罢了。
向鼎听不懂,连连发问:“什么血果,什么骨髓之毒?”
羽霜没心思给他解释,咬着下唇,眉头紧锁一时间脑中飞速转动,试图理出一个解决之法。思索良久,额角沁出薄汗,眉间才略微一动。
“我有一个办法……不一定可行,但只能试一试了。”
“什么办法?!”向鼎急得心火上窜。
羽霜抬起眼眸,语气肃然:“你把他架好,封住他的灵气别四处窜,我这边试着与他心脉相连,如此方能冻住他骨髓里的毒气。然施术之际,我既听不见外声,也无法动弹……我能相信你吗?”
向鼎闻言,猛地一拍胸口,当即表态:“姑奶奶!你要是能救北风,你就是我的亲姑奶奶!我绝不伤你,真的!”
看着羽霜还是不信他的模样,他又急道:“我都退了凌家了,真退了!现在就一散修!我发誓,绝不伤你!”
羽霜看着他的模样,眸光微动。
眼前这人不强,就算她封心锁魄,他也不定是她对手。
何况现下,她确实想救凌北风……她欠他的。
欠他的仙途,欠他的信任。
鸾鸟轻轻叹息一声,“去把门关上。”
*
呼啦——
狂风猛卷,吹得破旧的木门“砰”地一声狠狠撞上,惊醒了昏睡的少女。
姜小满睁开眼时,四肢却动弹不得。
她勉力抬起脖颈一瞧,却是被漆黑的藤条死死捆缚,层层缠绕如锁链,灵息尽被封住。
身下嶙峋粗糙,骨骼几乎被硌得生疼,竟是一根斑驳的木桩。
加上缠绕不散的烈气,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姜小满环视四周,视线渐渐清明,才看清这破败得近乎坍塌的所在。
半截断裂的朱漆梁柱,摇摇欲坠的斑驳屋檐,风中轻晃的枯旧油灯,加上一尊黯淡到几近褪色的古铜神像,似是一处破庙。
神像前,安静跪伏着一道背影,长马尾垂至腰际,灯影晃动人不动。
姜小满注视着那身影,道了一句:
“滚过来。”
跪伏在地的人似一震,片刻后缓缓起身。衣袍轻拂,脚步平稳地朝她走来。
眉间一点朱砂,两道优柔的分叉眉,清隽的五官此刻却仿佛罩了一层寒霜。
他在她身前站定,目光中却掩着一丝迟疑。
姜小满眸光微敛,看到眼前这脸,却瞬间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亢宿就是你啊。”
虽与瀚渊记忆中的模样略有出入,却与岳山半腰那见过一眼的道人对上了。
再加上数月前“仙炉掌者身死”的传言,倒不难猜。
“是。”菩提的声音却不急不缓。
姜小满冷哼一声。
霖光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菩提,是在擢选十杰将的比试上。
黑发青年接连对阵吟涛与赤狐,却都是主动弃权认输,只因两人均在前一战受了重伤。
“我的术法,只救人于危难,绝不与受伤之人搏斗。”——那个温润如玉,儒雅从容的北渊医士这般道。分明有不俗实力,却甘居十杰之末,从无怨言。
也是那时,霖光对他刮目相看。感叹着北渊能容刺鸮这种让她恶心得作呕的混账东西,却也能有如此仁善谦和的医士之才,当真是块神奇的地方。
想到这里,姜小满微微仰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真没想到,昔日救死扶伤的‘万木之花’,却成为如今焚毁族人丹魄的刽子手。”
她目光直刺对方,“你该死啊,菩提。”
第193章 人质
闻言,分叉眉道人无言反对,只是默默垂首。神色被阴影掩去,如将倾的孤木。
他眉头紧蹙,似挣扎许久,才堪堪挤出一句:
“得罪,东尊主。”
说着,手中悄然凝现出一枝纯白的花,细长的花蕊半掩于层层花瓣之间,外缘透出暗黄的蜜痕,香气危险得令人发颤。
姜小满盯了他半晌,看着他迫近的动作。
却勾起一抹浅笑,语气恬淡:“让我猜猜,你控制了荆一鸣,费尽心机把我掳到这里,不会只是向我认罪吧?归尘他又想干什么?”
“……”
菩提唇角抿得死紧,却一字未吐。
他不言,姜小满继续道:“归尘藏在哪儿?”
菩提仍旧沉默不言,那两道眉却拧得越来越深刻。
空气如冰,寂静无声。
姜小满轻嗤一声:
“还是这般忠心耿耿?那你为他屠戮同族,我也不奇怪了。真是近墨者黑,亏我曾经还觉得你忠于瀚渊、心怀大义呢。”
“在下……”菩提微微动了动唇,却未说下去。
姜小满盯着他掌中的白花,语调一沉:“那我换个问法。”
少女收敛笑容,声线骤然冷厉:“凌司辰和归尘是什么关系?”
玄袍道人闻言,目中却是显露一丝错愕。
姜小满紧盯着他,步步逼问:“你们掳走他,非但治好了他的伤,还陪他修炼……他对你们,不止是‘威胁我’这点利用价值吧?”
菩提猛然抬眼,神色间有一瞬的震动。他缓缓握紧手中的花,仿佛要将它捏碎般用力。
片刻后,他却陡然一笑,语气带着薄凉的嘲讽:“他是对付您的利器,是您不舍得下手之人,自然要磨成锋利的刀。”
姜小满笑:“思路真别致。可无论怎么磨,难道真能让一个凡人得到磐元之力吗?”
菩提脸色微变,眼中惊诧一闪而过,却迅速恢复平静。
“他只是个‘人质’,东尊主何必过多揣测?”菩提的语气骤然沉下,“更何况,您也不用再想了。很快,您将只会是姜家之女姜小满,生活安宁,无忧无虑,无愁无恨——”
他说着直将白花举至她额前,花枝倒刺森冷,暗黄的蜜痕渗透而出,香气浓烈刺鼻,竟冲得姜小满头一阵晕眩,好似被无形的蛛丝紧紧缠绕。
她闷哼一声,却暗自强忍住,只化为低低一笑。
笑声起初微不可闻,转而越发清晰,最终竟成了一阵放肆的大笑。
这笑声让菩提顿住,正要将白花刺下去的手不由停在半空。
姜小满仰头,笑得破碎而寒冷:“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归尘的目的。编织一个虚妄的幻境,欺骗所有人,族人,同僚,下属,甚至包括他自己?”
——只会是姜小满?
她何尝不想只做姜小满。
可这绝不是由他人来替她实现的梦。
越是被人强加的所谓安宁,她对自己的使命便越发刻骨铭心。
使命未竞,“霖光”便永远不会消失。
姜小满看到菩提举在她额前的那枝白花在微微颤抖。
言至此,她眸光陡然凌厉,破喝一声:
“可惜,谎言再美,也终将破灭!所行之恶,掩藏再久,也终将受到制裁,不论是你,还是归尘!”
少女之声如隐于云中的惊雷,震得菩提身形一颤,脚步本能地微退。
刚退出半步,背后一只手猝然袭来,猛地攫住他的肩膀!
玄袍道人转身,来不及施术,就被闷头套进一团巨大的水泡中,视野一片模糊。
他慌忙结印,周身隐隐有黑藤破土而出,然未等黑藤成形,他隔着泡沫便见一道模糊紫衣身影疾冲而至,钳制住他施术的手腕,二人顿时扭打缠斗在一起。
菩提这边气力一虚,绑缚姜小满四肢的藤条瞬时松软,少女勉力催动灵气,驱走了脑部麻意,几下便挣脱开来。
随即,她手一挥,套在菩提头上的泡沫悉数破碎,转而化成冰链子,死死绞住他的脖子,将他一步拽一步直拖到那神像下。
玄袍道人挣扎着,黑荆棘在地上疯狂窜生。吟涛见势,再唤出一对泡泡,姜小满就势手掌一挥,将它们全部化作冰链子,一道箍一道,黑水之力层层渗出,终将菩提缠得气力尽竭,荆棘藤蔓都尽数消失。
方才一番打斗,夜风吹得这破庙的木门几度开合,这时才终于停了下来,一切归于寂静。
菩提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冰链子在他身上捆了好几层。
紫衣女子拍了拍衣裙上扭打留下的褶皱,微微屈身,“属下来迟,君上受惊了。”
“不迟,刚好。”
姜小满缓缓舒展四肢,长舒一口气,眉间却依然紧锁,“我身体里被种了什么东西,被菩提那花蜜控住气脉,甚至脑部……”她闭上双目仔细感受,催动灵气在经络里搜寻。
吟涛从弓身中站起,目中带着些担忧,“什么东西?”
“还不清楚。”
姜小满倚靠在她刚挣脱出来的那木桩上,闭着眼,缓缓运转灵气。
良久,目光蓦然一睁,隐隐有异物沿着气脉逆行,激得她猛地咳嗽——
“呃咳!”
伴随咳嗽声,一条青绿的虫影从她口中飞出,跌落地面,在咳出的唾液中剧烈扭动,虫体已被灵气灼伤,遍体焦痕。
吟涛脸色顿变,一抬手,唤起一团水泡浮空,将那虫体困于其中。
“怎么会?菩提何时会施这等邪术?”
“应该不是菩提的术。”姜小满审视着那虫子,思考一番后道,“把它收起来,之后让琴溪查清这是什么蛊。”
吟涛应诺,袖袍一挥将虫子连带泡沫收进封印。
这边处理完,姜小满便转身,朝那被冰链死死锁在神像下的玄袍道人走去。
菩提本来跪伏着,听到脚步声渐近,艰难撑起身子,冰链“咔咔”作响地绷紧,勒得他喉间一滞。
姜小满在他跟前停步,俯视着被锁囚禁的北渊天罡将,声音平静却锐利如锋:“本尊也是堕落了,差点因为心软误了正事。还得谢谢你这一遭,把我泼得透醒……从现在起,无论是谁,都再不能阻止我的脚步。”
北渊将喘息着,脖颈被冰链紧锁,呼吸有些脱力。他慢慢抬起头,嘴角却扯出一抹疲惫的讪笑,“魔丹皆是在下所毁,在下亦心知罪孽深重。东尊主要杀要剐,曾无怨言。”
姜小满闻言却也不恼,反倒是缓缓蹲下身。
“我是想杀你,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弄清楚。”
北渊将抬眸,目光沉沉。
姜小满继续道:“凌司辰曾提过,你们之中,有人待他如‘良师益友’。他说的……是你吧?”她眯了眯眼,勾起一丝讥讽,“你这人素来装得善良无害,他若把你当好人,也不奇怪。”
接下来一句更为冷寒,“告诉我,凌司辰……是不是归尘的子嗣?”
菩提神色凝滞一瞬,却虚脱一般笑着摇头掩去,几多脆弱无力:“子嗣?您真的想多了。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质,仅此而已。”
红衣女子目光一冷。
嘴可真硬。
她伸手抚上道人头上枯枝般的犄角,手指轻轻摩挲,
“人质?”
骤然,她手指猛地一扣,“咔嚓”一声脆响,那犄角竟被她硬生生掰断!
“呃啊——!!!”
菩提瞳孔骤缩,发出凄厉痛嚎,声音回荡在破败的庙宇中。
瀚渊人犄角连着心脉,那哭嚎里仿佛带着血,听得吟涛都侧过头去,紧抿双唇。
姜小满却站起身来,面上毫无怜悯,只有来自霖光记忆深处的寒怒。
——比起被灰飞烟灭的万千族人丹魄,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她俯视着地上因疼痛而不住蜷缩,却因手脚捆缚连挣扎都不能的玄袍道人,语调冰冷:“他是你们的人质还是座上宾,我自有方法验证。”
说着,又转向一边,“吟涛,拿纸笔来!”
*
“咚——”
书堂的门被撞开。
凌司辰正伏于书案处理宗门要务。
他醒来之时已过酉时,荆一鸣来说姜小满已入客宅歇下,他也不便再打扰。
少年将侧发巧束于镂空玉冠,其余发丝披散于肩,与一身白袍相称倒比以往更为贵气了些。
门撞开时他执笔方欲落字,笔锋在宣纸上差点印出一个深痕。
他抬眼看去,便见颜浚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面上带着慌乱。
“何事如此慌张?”
颜浚三步并两步过来,翻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急道:“方才好强力一道穿透术法,将这个直直插在青霄峰门柱上!我取下一看,上面写的是‘凌宗主亲启’,这便急着送过来了!”
凌司辰闻言蹙眉,将手中毛笔规整地放回砚台,旋即起身,沉稳地走到颜浚跟前。
他伸手接过那封信,指腹轻触,狐疑地打量一番,那信封看着却非常普通,就是驿站常卖的一文钱信封。
少年不动声色,手指微一用力,将封口拆开。
结果这不拆不打紧,一拆开,就是扑面的魔气,在室内弥散开来,吹得烛火簌簌响,给颜浚惊得连退好几步,腰间佩剑攥得死紧。
凌司辰却未退半步,神色瞬间变得冷冽。
这不是寻常魔气——仅一瞬,他便认了出来,这是菩提的烈气。
不祥的预感攫住心头,他不敢迟疑,立刻将信封里的东西倒出。
信封中滑落出一张叠好的信笺,隐约似还裹着个东西。展开后,那凸起竟是个漆黑短枝丫,其上竟开着一朵不凋的白花,花瓣洁白如雪,边缘泛着幽光。
烈气全是此物传出。
颜浚悄悄探个头也瞧见了,疑惑道:“这是啥,木枝?”
凌司辰没出声,手指微微收紧。
这不是木枝,这是菩提的角。
他迅速将信笺展开。
那信笺字迹歪歪扭扭,墨迹干涩斑驳,第一反应这人字真丑,但那内容却让他眉头紧蹙。
颜浚好奇地凑上前来看,小声念出:
【“不想人死的话,独自来古松山。”】
他皱眉看向凌司辰,“宗主,啥意思?”
第194章 只要你答错一个,本尊就杀了他
凌司辰抬手将信纸朝小修抖了抖,“你觉得普通人的字迹能丑成这样吗?”
颜浚摇头。
凌司辰眸色沉凝,若有所思:“倒像是故意写丑的……不对。”
他疾步走到书案前,抄起案上的笔,比划了几下,道:“这是——左手写的字。”
“左手?”颜浚错愕,“故意用左手?为何,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
“有这个可能。”
“可上头既没名号,又未署身份,只寄来一截满是魔气的树枝……什么意思?”
凌司辰却知道那信里什么意思。
他不语,直将信纸揉成一团,似要狠狠扔出,但手却在半空僵住。
有时候他非常希望自己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可惜他这人偏记得每一份恩义,无论深浅。
半晌,他咬牙低骂了一句:“好端端藏着不够,出来找死做什么!”
说罢便抄起挂在门边的长剑,转身就要推门而去。
颜浚还沉浸在思考中一时未反应过来,见他要走,扯着脖子喊了声:“咦,宗主!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凌司辰似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取过那椅背上的白绒围脖,利落缠在颈间,转而对颜浚道:“我出去一趟,信的事千万别跟任何人提起。对了,戌时的晚间议事你去做下主持。”
颜浚张了张嘴,但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便应道:“噢……是”。
*
古松山离岳山仅百里路,凌司辰一路御剑行得快,半个时辰便到了。夜幕浓郁,林间偶有虫鸣,古松斑斑驳驳,带着几分荒凉。
他施术燃了火光照明,降落后沿着小径快步而行。走了半里,忽觉树上有些异样,细看之下,却见树干间隐约刻着暗纹,一棵接一棵,似是给他指路的记号。
沿着标记行进,凌司辰心中疑虑却是更深。
是谁如此明目张胆,是猎魔散修?菩提实力非凡,谁又有这个能耐拿住他?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把信寄给他,是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吗?
渐行至后山密林,隐约间竟传来一股炽烈陌生的烈气。
——对方是魔。凌司辰心中暗暗有了定数,却是加快了脚步。
穿过密林,他骤然止步。
远处树影婆娑间,一抹紫色身影立于林隙之中,身段婀娜,马面紫裙,云髻高挽,看着是个女子模样。
走近才见眼尾姹紫,眉目带笑,那脸却是旧人面孔。
凌司辰惊讶不已。
何其熟悉的身影,一瞬间将记忆带回那欢腾的楼阁中,少女簇拥下的雍容妇人。而此时这道身影却更加凝重,衣裙没那么厚重繁琐,倒显得她整个人干练不少。
紫珠夫人见到他却是俯身一揖,“久违了,凌宗主。”
凌司辰目光冷厉,审视般将她从头打量一番,惊疑被压在低沉语调里:“原来如此。紫衣浓妆,泡沫幻术,你是地级魔第八,吟涛。”
顿了顿,他兀自讪笑,“你们魔物装人,都是如此招摇吗?富贵之都,众星拱月,当真不怕暴露身份?”
紫衣女子掩唇轻语:“留于浮世,身不由己。倒是公子,就跟在寻欢楼时一样,不仅仪表隽秀,还是这般伶牙俐齿,怪不得如此讨姑娘喜欢。”
凌司辰不理她调侃,恢复冷面:“大摇大摆送信至仙门,你们胆子倒是不小。”
吟涛笑着回道:“事关惩处逆贼,君上自是得准备周全。倒是您,没想到竟然真的来赴约了,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呢。”
君上?
凌司辰心里暗惊。
地级魔吟涛的君上,分明是指东魔君霖光。
此前岩玦提及此魔出界之事,未料竟是她擒下了菩提?此魔意欲何为?
念及此,少年眉宇却愈发冷肃,吐出几字:“少废话*,带路。”
紫衣女子笑意不改,手却向前一伸,秀丽的五指摊开,修长甲片泛着莹润的紫色光泽。指尖勾了勾,眸光示意他的剑。
凌司辰眼神一沉,“什么意思?”
“我家君上行事严谨,邀您前来只为和谈问话,并不欲起争端。凌宗主,配合一下吧。”
“笑话,你们是魔物,卸去了我武器,如何和谈?”
吟涛艳唇一扬,手仍然抬着,“凌宗主不也是为魔物而来么?当知我家君上并非无情寡义之辈,既邀请,必诚待。”
末了,又意味深长道,“再者……我家君上最是爱惜同族,只除叛徒,从不滥伤无辜。”
这话里深意,让凌司辰眉头一跳。
见他仍是犹豫,吟涛便收了手,再含蓄一叹:“当然,凌宗主也可以选择不去。本来就是惩处逆贼而已,这场戏……您大可不看。”
凌司辰双眼迸出寒芒,指尖攥紧剑鞘。
听对方口气,像是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一般,可却还没挑明。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是解下寒星剑,往前一推,
“拿去。”
*
吟涛将寒星剑用挂在山下一棵树梢上,随后便带着白衣剑修踏上曲折山道。
凌司辰边走边观察。山路蜿蜒,杂草丛生,山腰古木密林深处,却见一座破庙赫然伫立。乍看一片白茫茫的有些怪,走近才见,原来到处都铺满了白冰,倒映着古庙前跳动的灯火。
横梁与纹饰在冰雪中沉默,蛛网与苔藓竟结成剔透的雕饰,皎月之下俨然如一座寒霜铸就的囚笼。
似乎无不昭示着这是瀚渊水脉之主霖光的领地。
却是如同卷宗所讲,霖光在五百年前大战时期,就好以废弃的庙宇为根据地。身为魔物,偏偏喜欢占据古神的祭祀之地,倒是颇为讽刺。
不仅如此,周围隐隐还有雾气环身。
同寻欢楼那时一样,是方才接触时紫珠夫人施展的雾阵之术,用来迷惑他的五感。
少年竭力调整体内气息,烈气在外,灵气敛内,用来抵御术阵。
到了庙堂正中,却见那根冰霜裹满的横梁下,吊着一个人。
浑身染血,双手被反绑吊在房梁之上,脖颈间缠绕着一条森白色的冰链,将他的脖子死死勒住,迫使他只能艰难地仰起头,根本无法说话也无法睁眼,断角上的血迹干涸在脸上,看着奄奄一息。
还是缭绕不去的烈气,才让凌司辰认出那是菩提。
他稍稍蹙眉,心思菩提那模样怕是坚持不了太久,得赶紧想办法救他……
正想着,余光却见下方有什么一动。
凌司辰立时紧绷,放眼望去,却见那破庙敞开,中央一张破旧木椅,冰棱覆在上面倒像王座,其上稳稳端坐着一人。
那人见他过来,却不紧不慢把腿翘了起来,手肘撑在扶手上,掌着额角。
吟涛把白衣修士领到庙前空地,座上人正好对着他。
凌司辰便打量起来。
庙堂两边的火盆跳动,刚好能映出此人大致面貌——身披绀青长袍,戴着青面獠牙的傩面具,面具上伸出两只巨大的角,恍惚一眼像是头上长出,细看才知连的是面具。
他心道,此人便是东魔君?
面具把人脸遮得死死的,看不出容貌,因为坐着,连身形都看不出来。
但看那魔物的坐姿,手阔气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有一阵无一阵地敲着,倒是一股狠戾之气不言而喻。
凌司辰端立于下,死死盯着那座中之人,正斟酌话语。
却在此时,那面具人缓缓发声,带着令人不安的从容与压迫感:
“久仰了,凌宗主。”
*
凌司辰微微蹙眉。
那女声非常沙哑,有点不像寻常之音,倒像是喉间卡着什么,导致声色沉闷狭促。
有些怪异。
但对方是东魔君,自然什么都不为怪。
还有一点不寻常,座中之人并无卷宗中记载的“惊天魔威”,周身似乎没有铺天盖地的魔气。所见所感,全是这冰封庙内,来自吟涛与菩提的气息。
这般想着,凌司辰又极快地掠过那被冰链缚于梁上的玄袍道人。
即便血迹斑斑,奄奄一息,但那气息独特至极,确实是菩提不会有假。
他已开始搜索破局之法。倏忽回归平静,压下所有情绪,沉冷开口道:“东魔君邀凌某来,不会只是想让我观摩一场自相残杀的好戏吧?”
“当然不是。”座上那青面獠牙之人答得却也果断,抬起一只手,作出个邀请的手势,“因为这场戏的主角——是你。”
凌司辰闻言略微诧异,面上却仍静立不语。
因手上没了剑,他浑身都在竭力凝聚灵盾,以防对方突然做什么。
僵持间,那座上的东魔君再度开口:“凌司辰,你为何来此?”
底下的剑修以为听错了,“什么?”
“本尊只是试探,你竟然真的来了……为什么?”那人一句落下,下一句竟多了几丝压抑不住的怒意,“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
语中隐含的情绪竟似恼似怨。
凌司辰听得一头雾水,分明是邀约方,如今却反责赴约之人?
他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在说什么?是你莫名寄来一封污秽不堪的魔信,全是恶臭魔气,我当然得来看看——”
话音未落,却见那傩面具之人手腕一扬,五指如钩,指尖术光骤然大盛。
“嗖——!”
缠在菩提脖子上那冰链勒得紧了几分,吊在梁上的玄袍道人发出痛苦呜咽,脖颈被强行上扯,仿佛下一瞬便会被生生勒断!
“住手!”凌司辰赶紧喝道,也不试探了,“此人于我有恩,曾救我性命,我不能让你杀他!”
“你终于说实话了,很好。”那座中之人换了副语气,原先的怒意不再,此刻冰冷无匹,“凌宗主,从现在开始,本尊提问,你来回答,只要你答错一个……本尊就杀了他。”
第195章 凌宗主是不打算守信,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吟涛,给客人搬张椅子坐。”
台阶上,破庙前,端坐在冰霜王座上的魔君微抬手。
“是。”
于是紫衣女子搬来了椅子,搁在正下方。
凌司辰也不跟她俩客气,撩衣摆就落座,却始终不移开盯着上方之人的视线。
姜小满也隔着面具静静看着,心绪百转千回。
说真的,她平日与凌司辰相处,早已习惯了他那双温润似桃花的眼眸,透着款款深情,似能融化千载寒霜。
可如今,这目光里满是冷冽与锋芒,如蛰伏中的虎狼,杀意深藏——这般眼神,她从未见过。
熟悉的面孔,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悸。
直到视线下落,落在白衣修士环在脖颈间的毛绒围脖时,才似醒神一般。
他挂念的女子是姜小满。可现在戴着面具的自己,却不是姜小满。
她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容不得丝毫犹豫。
少女强迫自己闭上双眼,调整心绪。
两人就这般无声对峙。
一旁的吟涛忍不住悄悄侧目,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
早些时候,她还在调扰灵香时,姜小满静坐一旁,手中摆弄着那张傩面具。
那面具狰狞诡异,纹路错综,獠牙外突,顶端连着两根弯曲巨角,透着渗人的凶煞之气。此乃民间匠人描摹东魔君形象的面具,本是吟涛自黑市中购得,常年珍藏于寻欢楼,后来奔逃时又携带了出来。
姜小满摩挲着面具,刚换的一身厚重的袍服垂落,掩去清瘦身影,她低声叹了一句:“他要是不来就好了。”
吟涛在那边点燃了扰灵香,又开始着手施术,听闻这话转过头,“可他若是来了呢?”
姜小满抚摩面具的手微顿,抬头看了看她。
却是答非所问:“寒星剑是他的同修之剑,剑护灵盾,威不可轻。你且先想办法将之卸下,再引他入阵。”
“是。”吟涛一边应道,一边也停下了动作,“君上还是担心他会认出您来?”
姜小满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拂过面具冰冷的边缘,“你还记得寻欢楼之时吗?便是戴上面具,依旧骗不过他……就像我也能认出他来一样。”
吟涛垂首不语。忽然听见“噗呲”一声闷响,她迅速看去,竟见姜小满忽然抬手,猛点自己喉口。
“君上!”她吃了一惊。
“现在怎么样?”姜小满顿了顿,再度开口,“我不能冒任何……被他认出来的风险,不能。”
冰零之气扎入喉间,后面那几个字陡然变了声音,更低,更沉。
吟涛沉吟不语。
她何尝不懂姜小满的忧虑与踌躇,但其实最难的,从来不是外貌和声音。
是她对他的深情,那道厚重如铅的心理包袱。
紫衣女子方开口:“君上,即便他认不出您来了……可说话、做事的依旧是您,您真的下得去手吗?”
喉间冰气刺激,姜小满咳嗽几声,却是自嘲般地反问:“不弄清楚真相,我就能跟他若无其事相处下去了吗?”
“再说,如今除了他,我们还有别的突破口吗?”说完又是几声咳嗽。
吟涛沉默,无言以答。
姜小满再度开口时,终于适应了那冰气,此刻的声音低沉里却透着坚毅:“我说过……为了瀚渊,我能放弃一切。即便是他,也不例外。”
】
姜小满缓缓睁开眼,从面具的双孔中迎接光明。
映入眼帘的却是凌司辰寒潭般的目光,直直盯着她,不含一丝温度。
“问吧。”他道。
她也不再犹豫。
“你知道亢宿就是菩提?”
“知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便是他在昆仑“失踪”的那一天。
到目前为止,他说的都是实话。
她压低声音又问:“你于仙门失踪半载,却与北渊之人同在,包括归尘?”
“是。”下方的人答得干脆简练,波澜不兴。
姜小满的心弦倏然绷紧,终是吐出那个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你可知……归尘为什么带走你?”
“知道。”
姜小满眉目一震,“为什么?”
这次,凌司辰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眉目微垂,神色一瞬被阴影笼罩,似在思索,又似不愿启齿。
“快说。”姜小满逼了一下。
良久,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我是他的子嗣,与他血脉相连。”
这几个字仿若惊雷劈下。
姜小满瞳孔微缩,指尖一颤。
她本来期许,他不知情,是被归尘蒙在鼓里的棋子,需要她用计探知真相。
可他竟然早已知晓。
沉默蔓延,空气冷凝如冰。
面具下,少女的眼眸静如一汪潭水。就像早就快漾出海面的礁石,终于在潮水褪去后,露出了真实的棱角。
而下方,端坐在椅中的少年却没太多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隐瞒,仿佛这秘密于他而言早已变得无足轻重。
他只是漠然看着她,仿佛等待她下一个问题般。
片刻后,面具下的少女却是忍冰气缠绕喉间,笑得低沉而阴祟:“很好,你还真是归尘之子?不仅继承了他的烈气,还夺走了他的磐元之力……很好!”
很好,她终于能毫无顾忌地杀掉叛徒了。
到头来,那拼命想护起来的柔软之处,也未能逃过这些恩怨的纠葛。
少女顿了顿,却将破碎的笑容化作咬牙的低语:“快说,归尘的藏身之地在哪里?”
凌司辰眼皮上抬,眸光骤冷地看向她。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他语调平静,勾起一抹冷笑,“我可以告诉你,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得到答案之后,便即刻放人。”
姜小满冷声道:“你先说。”
凌司辰目光微沉,片刻后仍是不语。
姜小满这边已然抬手,掌心对准吊挂着的道人,未曾用力,却分明带着威慑之意。
终于,凌司辰的声音沉静地响起:
“沧州以西,莽山以南,后接一处荒岭,山峦高耸,杂草丛生。其间有一座无名村落,约百亩地,村口隐于坊内。归尘便藏身于此,至少我离开时如此……至于现在,便不得而知。”
姜小满听了进去,将信息牢牢记下,大概有些数。
但她仍是不放心,便命令道:“画出来。”
说罢,便招手示意吟涛取来纸笔。
凌司辰扫她一眼,似对她连这些都记不住略无语,却终究不情不愿地接过纸笔。宣纸铺在膝上,笔尖蘸墨,略一思索,便挥毫作画。
几笔潦草,勾勒出一张地图,手腕轻转,于关键之处标下圆圈。
画毕,他搁下笔。
姜小满又一招手,示意吟涛前去取图。
紫衣女子便颔首,走了过去。
凌司辰正巧也起身了,抖了抖画好的地图晾干墨迹。随后将笔墨递还,吟涛伸手接过收于法阵内,旋即又去取地图。
她捏住纸边,凌司辰那边却并不放手。
吟涛拽了两下,见对方攥着不放,便警觉地抬起眼眸来。
少年却面色淡漠,不置一词。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修士手腕一翻,瞬间便借力反制,动作行云流水,一个旋身便转到吟涛身后。
两人身形交错,紫衣女子单臂被反掰扣住,凌司辰隔着那宣纸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制于身前。一把石刃短刀不知何时已抵在她的喉间,森冷如冰,寒意透骨。
整个动作之快,无论是吟涛,还是高坐在上的姜小满,竟全未反应过来。
姜小满陡然起身。
哪来的刀?!
吟涛也懊恼不已。大意了,以为卸了凌司辰武器,却没想他能在那么快的时间造出一把石刃,还是说,画地图的时候,就已经在酝酿了?
“别动。”
吟涛手边烈气初凝,却被刀锋更近几分,执刀之人冷冷道。
凛冽的磐元之力自刀尖逼入,竟生生截断了她的气息流转,一身烈气竟似溃散冰消,无从施展。
“放人。”少年目如寒星,刀锋逼紧。
凌司辰对魔物下手能有多狠姜小满比谁都清楚。
她不愿让吟涛受伤,更不想事态失控,便手腕轻挥。
却听旁边“噗”地一声响,那禁锢菩提的冰链顿时化作水雾消散,玄袍道人自横梁重重摔落在地面。
菩提挣扎欲起,奈何伤势过重,难以支撑,他拼尽气力艰难抬头,目光焦灼地望向台阶下的凌司辰,示意他别管自己赶紧走。
凌司辰只是冷静和他对了个眼神,微微点头。
“人我放了,”姜小满轻勾指尖,“你也该放人了。”
“太远了,把他弄下来。”
面具后,少女的眉心一跳。
凌司辰不当队友当对手时,真是比她想的还要棘手。
他行事滴水不漏,每一句话,每一个条件,她都要去斟酌背后是否藏着陷阱,仿佛这场生死对峙,他才是真正的猎手。
但无奈,现在她是被动的一方。
于是姜小满再次抬手,数片冰晶浮现,化作一道寒流,推着菩提自台阶上滚落而下,狠狠摔在下方,瘫得起不了身。
他离制住吟涛的白衣修士仅数步远,触手可及。
可凌司辰却仍未松手。
姜小满蹙了蹙眉,强压下焦急,便迈开步子,缓缓走下一阶台阶。
“别动。”凌司辰道。
“君上……”吟涛被他制住,挣扎着欲结护身泡沫,却被磐元之力压制,动弹不得。
姜小满停住脚步,面具中透出的语气带着寒意:“凌宗主是不打算守信,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非也。我让你放人,可没说这是我最后的条件,正如你先前得到地图也不打算放人一样。”白衣修士神色平静道。
姜小满也不反驳。
“那你想要什么?”
“我再开一个条件。我也需要一个问题的答案,若东魔君肯相告,我便放了她,并且双手奉上地图。”
第196章 凌司辰,你混蛋啊
问题?
姜小满心跳了一频。
是他发现自己身份了?
再看凌司辰冷如寒霜的眼神,才觉得应是多心了。
那他莫不是想故意报复自己刁难,以牙还牙——但他又能问什么?
“好,你问。”台阶之上的魔君悠悠道。
凌司辰仍挟持着紫衣女子。
见对方答得爽快,眸中狠戾稍缓,便开口道:“东渊之中,可曾有魔物之角,颀长澄金,形若倒挂钩镰?”
他一问,姜小满便明白,他问的是那日雪地中杀害凌蝶衣的魔物。
她继承记忆之初,早便自己探寻过一番了,可答案却是——
“没有。”
“你确定?”
“确定。东渊兵将的犄角本尊几乎都认得,凡者短,祝福者长,但倒挂钩镰状的金黄之角,却是从未见过。”
凌司辰目中闪过一丝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