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知己知彼
胡说八道!
姜小满在心里嘟哝一声,没大声说出来。
“神君!”
不知谁高呼一声,殿内众人纷纷跪下,齐声叩拜,动作整齐如一。姜小满迟疑了片刻,僵硬地随大流跪下,死命扯羽霜才让她也拜倒。
三日前天上惊雷灌顶,便是云海战神下界昆仑,而后他便一路来了太衡山。经历上次前无古人的两道惊雷后,众人对战神下界已然见怪不怪。
这是姜小满第一次见到云海战神。
——却并非霖光的第一次。
霖光的记忆中,对这战神的印象却着实模糊。五百年前的长康桥一役,霖光单枪匹马对阵三战神,捉灯笼似的游刃有余。
云海……似乎就是其中一个?霖光根本分不清他与乾罗武圣的区别,唯一的评价便是:一只男蝼蚁。
不过,他倒比金翎神女稍胜半筹——至少他有自知之明,不狂妄、不叫嚣,知道自己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不过是个蝼蚁,本本分分低着头做人。
姜小满腹诽:其实人家只是冷酷寡言而已吧。
可这次的云海战神与霖光记忆中的那位,除了样貌外,还有许多细微的不同——穿着,神态,以及……
跪伏在旁的鸾鸟悄声道:“小姐,发现了吗?他比上次更强了。”
“是啊,浑身气息都不一样了……看来五百年进步不小。”姜小满微微侧头,小声回道。
众人起身后,玉清门几位纹龙玄袍道人立于最前,随之是银狮与铁豹两位尊者;姜清竹、月鹿真人、文梦瑶各自率队拱立,神情凝重,屏息以待。
战神大步行至高台,与铜棺擦肩而过时,侧目瞥了一眼棺中之人。
“铜虎遇害,实属遗憾。我归天庭处理繁杂要务,却不想短短数月间,三大仙门竟接连遭难,魔祸横生,此为吾等之失责。”
战神言辞铿锵,微微闭目。
殿内一片寂静。
此时,忽有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发问:“神君……您说是东魔君所为,是真的么?”
云海不答,转身躬身去翻看铜棺中死者的胸伤,指尖掠过那致命的裂口,片刻后抬头一招手,冷声道:“过来。”
众修士屏息上前,将铜棺团团围住。
战神指着那处冻裂伤痕,言辞沉稳:“看到了吗,就这一抹冰碴子,便是‘冰龙狂啸’的余威裂伤!这不是霖光,还能是谁?!”
众人闻言尽皆变色。
姜小满无话可说。
她确实用冰龙冲掉了猛虎罩,过手间不可能没有损伤,但她绝无害人之意。然而云海却将此伤视作霖光所为,言之凿凿……
怎么说呢,这人实在过于简单直率了。他这样的人,若是知道这举办的仙门大会竟混入两只所谓“大魔”,怕是会当场气绝吧——还是别让他知道了,怪可怜的。
战神言罢起身来,手中术光大作,炽白光华贯注棺中,竟见棺中之人全身上下仿若镀金,所有伤痕渐渐闭合,狰狞的苦难印记也悄然褪去,整个人宛如沉眠般安详。
而那铜棺表层,更是浮现出一层晶莹剔透的水晶障壁,将逝者完整封存于内。
众修士齐齐俯身致意,银狮尊者唤来弟子将铜棺抬走,终为逝者求得一丝宁息。
直到这时,满殿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惶恐不安的议论声四起:
“东魔君!?那般凶魔主宰也现世尘寰?”
“与那般强大的敌人对阵,咱们还有胜算吗?”
“这……如何是好!”
云海不言,扬了扬下巴。
身后的仙侍立刻心领神会,双手轻抖长卷,掐诀轻挥。霎时,卷轴腾空展开,灵光氤氲间,卷面倏然亮起,竟投映在了云海身后那面巨大的金色屏风上。
金光映壁,显出五个人影模样的画像——就是画得极其简陋。
姜小满蹙眉,盯着那歪七扭八的图影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还没等她多琢磨,便听云海开口:
“诸位莫慌,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便是为讲明当下形势、共商诛魔大计!此番由我为尔等讲解下界横行的大魔特征,详述破敌之法。知己知彼,方能不殆!”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没听错吧,云海神君亲授!”
“这可是打败西魔君的战神啊!得他指点,胜读百魔卷宗!”
“看来魔劫当真难避,怕是场恶战在即……”
“天兵未至,难道真要靠咱们这帮修士拼死抵御?”
议论如潮起伏,或忧或惧,或战意隐燃。
姜小满不动声色,悄悄听着。
云海咳了一声,众人立时止声屏息,纷纷朝他看去。
战神扫视一圈,不急不慢,侧过身子走到屏风左边,从那最边上的人形指起:“如今,确定已现世的魔君有二。其一为首者,便是如今大摇大摆现身于西南荒林的火属魔头——西魔君千炀!”
众人唏嘘,纷纷倒抽冷气。
凌家修士不少瞪红了眼,旧日记忆浮现于目。
姜小满伸长脖子仔细瞧,这画像……勉勉强强还算像?头发一团红,手里提着一柄长刀,狰狞而凶猛。
嗯,十分可以打八分。
却见银发战神双目燃起斗火,“此魔力大无穷,悍勇无匹,我曾与它恶战数个日夜,若非其身为魔,当真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勇猛之辈!直来直往,虽为死敌,却也是令我怀念的对手……”
他这般说着,殿中不少人面色复杂,或惊或疑。估计都在想,堂堂战神,竟如此评价一头魔物?
凌家修士里已有人面露不满之色。
姜小满倒不意外。
千炀复生后也时常说起,当年与云海酣战的日子最为痛快,彼时云海战神凭一手无双剑技便耗了他数个日夜,加之那变幻莫测的术法让他吃尽了苦头。可即便身中数道咒术,千炀却也不落下风,最后还是金翎神女前来助阵,才堪堪将这西魔君击败。
千炀每每回忆只叹可惜,还说再给他半日,自己定能逆转战局——不过说这些都没意义了,霖光那时候已然身陨,瀚渊大军早已无力回天。
这个傻子,若是听到云海这般评价自己,怕是会开心许久吧。
云海那边感叹半晌,却逐渐恢复了肃穆,
“只是可惜啊,魔终究是魔,如今再度现身,竟这般残暴无度,屠戮无辜。现今它盘踞于西南地带,动静难测,尔等切莫打草惊蛇,亦不可掉以轻心,须时刻备战,防其突袭!须知此魔近身搏斗几无敌手,唯心智稍逊,狂妄自负。故而要胜此魔,须择智取、术法制衡,切忌与其硬碰硬!”
姜小满点点头,不愧是宿敌,这评价倒是中肯。
云海手指又往旁边一挪,在屏风第二、三个图案间来回点。
姜小满瞧了一眼,怎么看着……不像人?
“这两个,乃西魔君座下两员悍将——地级魔最强的‘烬邪’,以及四鸾之一的‘赤鸾灾凤’!”
啊?
烬天都给画成一坨焦炭了,轮廓歪七扭八,勉强看出个人形。至于灾凤,直接是一只画工拙劣的鸟,浑身毛都炸开了,能认得出来才有鬼!
姜小满扶额,十分最多打五分。可惜烬天去轮回了,不然高低得笑话他一下。
云海继续道:“此二魔虽非魔君,却皆有悍勇之能,单个实力虽略逊于千炀,但擅远程作战,常辅其主,乃魔君的双翼!与千炀对战,首要便是拆其双翼,先杀男相魔,再杀女相魔,无论任何代价,务必诛除!”
众人又是一片唏嘘。
“好,下一个。”云海手指又一挪,“这是最近频频现身的,四鸾之一‘青鸾羽霜’。不如前几个棘手,且姜宗主在云州与之打过照面,此处便不作赘述了。”
姜小满压根没听进去,目光全落在了屏风的图案上。若说灾凤画得像只红毛鸡,那羽霜就是一只大青鹅。
这时,察觉身旁之人气息不对,她微微侧头,果然见自家“丫鬟”神情沮丧,幽幽地喃喃:“竟然……跳过了……”
姜小满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好歹栩栩如生一只鸟,三分吧。
待众人讨论声渐歇,云海战神却神色突变。
他眼眸一凛,指向最右端,也是最大的一幅,这时脸上几乎每寸肌肉都绷紧了,每个字都咬得死紧:“仔细看好了!最后这个!便是最强的魔君——东魔君霖光!”
战神深吸一口气,语中不停:
“它的现世,已逼得蓬莱不得不重整战备!自今日起,人间的每一寸土地都岌岌可危!”
“所有人,务必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布界,一旦发现此魔,立刻上报昆仑!绝不可轻敌!”
战神目中精光乍闪,手指猛戳那巨幅画像:“看清了!此魔特点是角特别长,青面獠牙,满脸写着邪恶,坏得要命!!!”
姜小满:“……”
云海那边声如洪钟,然而少女却根本没听进去,全神贯注、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海手指之处。
——画得也太不像了,这副丑态狰狞的怪物,哪里是英姿飒爽的霖光?
——这是严重侮辱!一分都嫌多!
打不过就诋毁,云海这波纯纯小人行为。
“小姐,忽然觉得被跳过也挺好的。”鸾鸟压低声音。
“快别说了……”姜小满欲哭无泪。
云海没注意到悄悄碎掉的少女,继续一本正经地训诫:“此魔极其强大,你们谁都打不过!看到它,速速避退,远离水源,灵盾全开!”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
云海换了一口气,这回语声更低沉,“此魔惯于远程作战,常带近战护卫,狡猾多谋,难以对付。它唯一的弱点是行动稍慢,若遇上它,切忌交战!先避,后撤,最后报信!百人以下,严禁硬碰!”
一番连珠话语让殿内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随后议论声如浪涌起:
“不愧是魔主,这长得也太恐怖了……如何是好。”
“可哪里能避开水源?这世上到处都是水啊!”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空档,人群末端忽有一只纤细的手臂悄然举起。
少女软软地吱声:“那……北魔君呢?”
第182章 一个跑了,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在吃奶
殿内瞬间安静,云海手指顿在半空,所有人齐刷刷地朝姜小满看去。
少女左右顾盼,忙讪讪补救:“那个,先前不是说狂影刀去了芦城吗?那时候不是猜测与北魔君有关嘛……所以我就好奇问问。”
云海盯着她一动不动,连羽霜都震惊地看向她,生怕她吸引太多注意力出事。
姜小满只好挤出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又向云海战神那边递去天真无邪的水汪汪大眼。
姜清竹脸都白了,赶忙跨步上前,连连作揖:“神君,小女不懂事,胡言乱语,冒犯了神君,还望海涵!”
说着便去拉姜小满作陪罪状。
云海看他俩一眼,收了眼底的寒芒,淡然道:“那是误传。目前,北魔君归尘并无现踪,尚不知是否现世。”
姜小满听闻此话,猛然抬头。
——大白天说什么瞎话呢!
还现世呢,他根本就没回去!再说,蓬莱把人关地牢那么久,还能不知道?
不过她睁大眼睛看了云海一会儿,就把逼仄的目光收回去了。
也因此笃定一件事——归尘和蓬莱必有勾结。
姜清竹这厢把女儿拉回去,但姜小满这一下提问倒是引燃了人群的躁火,又有一人学着她举手提问:
“神君,此番魔动凶险,蓬莱是否派天兵下界相助?”
话音稍落,又有几人跟着发声:
“是啊!我们凡骨肉身,如何与魔君相抗?”
“连东魔君都现世了,天兵为何迟迟未动?”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投向高座上的银发战神,欲求一字回答。
云海战神一笑:
“诸位之忧虑不无道理,然不必担忧,我此番下界正要解此困局。今次诛魔决胜之关键,不在天兵,而在于此物——”
却见他翻出术法,双掌一合,掌中显现五道缭绕着翠光的封印阵。弹指间,正中变出五枚八卦勾玉,不过拳头大小,通体洁白莹润,悬浮氤氲仙气中。
众人见之,纷纷屏息。那光芒非凡,似携天地灵韵,一时间无不惊叹。
“云海神君,这是……?”
“此乃神元。”云海一字一顿,肃然道。
殿内一时愕然,议论声四起。
姜小满蹙眉,暗暗扫一眼周围,便是大师兄这般博学之人,也面露疑惑,与爹爹交头接耳着,其他人亦然。不仅霖光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此物,似乎连仙门中人也不知究竟。
还未等人发问,云海便言道:“五枚神元,将分予五大仙门,各持一枚。此物与宗门共修,须集全宗弟子之力,共同修炼。无论对练、演武,或吐纳灵息,凡心志坚毅者皆可激发神元之力。”
他话锋一转,声色激昂:“斗志愈盛,神元蓄能愈足!待能量积蓄至极,通体化为全黑时,便成‘大同神元’。”
人群顿时哗然,有人不禁失声:“大同神元?莫非即卷宗中所载‘得道大同’?”
云海点了点头,朗声道:“不错!神元之力量,将与尔等之躯相融,修炼越勤奋,斗志越昂扬,得神元加护亦越深。而得大同神元者,便是与我一战亦可不落下风!尔等从今日起便与神元同修,吸纳神元之力以诛魔,同时以昂扬斗气反哺,互惠互利,诛魔同时,得道成仙!”
“成仙!?神君的意思是——”连银狮尊者也不淡定了。
银发战神傲然一笑,“不错!我今在此立誓:得‘大同神元’加护者,我必引之飞升蓬莱,成就仙途!”
众人一听,无不眼睛发亮,原本魔君临世的恐惧逐渐消弭。
在场诸人修仙,若非求得神武,便是求得长生,如今能得二者,何人不激动振奋,便是杀魔,本就是职责,又有何惧?
云海见众人神情振奋,眼中灼灼似火,自是也是欣慰交加,虽说眼底有一抹不安,却被他很快掩去。他振袖一挥道:“诸位宗主,上前受令!神元非同小可,须得由我亲手奉授,不容有失。”
*
玄阳宗先来,玄阳乃三尊者共执,但若分个先后,尊者间向来按长幼辈分排。只见那秃头尊者向旁边银灰老者一揖,道了声:“哥哥请。”
银狮尊者也自然明白,向铁豹颔首一下,遂迈步径直上了台上,立于云海战神旁边。
轮至凌家,场中气氛陡然凝滞。
月鹿真人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抬手整了整衣袍,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带着几分自得。凌家其余修士却皆低头不语,无人出言反驳。
云海眉头抖了一下,但亦未开口。凡间仙门之事由昆仑统管,他既已飞升,便不好再加干涉。
这“新宗主”就差一步要踏上台阶与银狮尊者并肩而立时,忽听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砰”地一声,殿门被人大力撞开!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指着月鹿便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老东西!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喊的是凌家宗主!你也配?”
姜小满听到这声音,似有些熟悉,转头一看,只见来人一身花袍,颜色鲜艳,与殿内众人肃穆的白衣格格不入。他满身是伤,嘴角还挂着血迹,但一张脸却带着旁若无人的笑意。
“向鼎?”她脱口而出。
“小姐也认识?”羽霜在一旁问。
“不是什么好人……”姜小满低声回道,忽而又意识到什么,“‘也’?咦,你认识吗?”
羽霜别过眼睛,“不太算。”
说着脚步还往后挪了挪。
姜小满看着她,面上多了好几层的困惑,有许多疑问又不知道该问哪个。
向鼎一冲进来,便直奔月鹿真人。
“逆徒!两个真人都拦不住你!”月鹿咬牙切齿,脸色阴沉,胡须气得直颤。
花袍男子抬拳便打,月鹿身手敏捷,一个侧身轻巧避过,又翻掌反击,招招老辣。他这边碍于体面收着掖着,向鼎却红了眼,拼命三分,拳风带劲,急得月鹿唤来几个跟班修士齐上,才勉强将花袍男子压趴在地。
向鼎哪里肯服?暴喝一声把压在身上的手震开,一招鲤鱼打挺跃起,再次扑向月鹿。
其余宗门修士却纷纷退避,将两人让到中央——凌家宗门内务,又依规矩并未在殿上动刀剑,便没人好去插手。
姜小满看了一眼云海,他似乎也不打算介入,凝眉肃目跟尊雕像似的。
一时间,几道身影你来我往,斗得狠戾。
月鹿怒喝,满是讥嘲:“逆徒,你忘了是谁教你这一身本事!”说着术光霍然扬起,直击向鼎胸口,震得他跌翻在地。
“我不管!”向鼎爬起来,声如裂帛,“凌家宗主,只能是北风!”
“他人呢?我就问你他人呢?哈哈哈哈凌北风自己都不要宗门了,就你们这帮狗还听他的!”
“那便是选代理宗主,也不该是你!北风走之前就把宗门掌印交给了北照,这就是北风的意思!”
月鹿气得胡须都在飘,他眼疾手快,掌风如雷霆,正中向鼎胸肺将他再次打趴,又向旁边之人怒喝:“把他给我拿下!”左右几个剑修便上前给向鼎按住了。
月鹿冷笑几声,回头看了一眼云海战神,确认对方不出手后,他向着被押在地上之人步步逼近。
“现在姓凌的,一个跑了,一个死了,还有一个还在吃奶。岳山上下三千弟子,不吃饭啦?如今正需要一个顶天立地,能服众的人来重振宗门。谁说一定得姓凌才行?这又不是狗屁皇权帝制!”
此话一出,殿中人神色各异,低声议论。
姜小满听得愤懑难平,向鼎固然可恶,但这月鹿真人简直更讨厌十倍不止。她正要上前,却被羽霜抓住手腕,鸾鸟朝她轻轻摇头。
这时,一道清朗而响亮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如珠玉碰鸣,振聋发聩。
“谁死了?”
姜小满浑身一震*,怔在原地。——那声音太过熟悉,多少个日日夜夜萦绕心间,竟让她心魄一滞,蓦然侧首。
少女棕瞳漾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薄唇微启,那一瞬,时间于她已然停滞,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切仿佛都缓慢下来,只能映出殿门处的光景。
那里,白衣翩然,似初春未化的雪。
*
姜小满曾构想过许多与凌司辰重逢的场景。
却不曾想是在此处,周围人群环伺,目光交织,空气中满是难以言喻的压迫。
少年修士踏风而入,手握归鞘长剑,身后紧紧跟随两个剑修。
不止姜小满,殿内众人无不哗然。
失踪数月的岳山二公子竟突然现身,惊叹与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凌家门人里,有的惊喜,有的错愕,唯有荆一鸣低叫了一声,身形一缩,悄悄往人群后面躲去。
云海战神站在高台之上,眉头微动,目光深沉地锁定住凌司辰的身影,却始终未发一言。
凌司辰一眼就望见掩在人群最末的少女。
那一瞬,两人目光交会,似有千言万语不在言中。姜小满的眼底惊喜隐现,凌司辰亦唇角微扬,只一眼便足够传递彼此平安的默契。
白衣修士很快收回视线,目光直刺大殿正中的锦袍真人。
柔情只一瞬,便已倏地转为冰冷。
月鹿真人面色煞白,手足微抖似有些慌张,又强撑着镇定,毕竟早把自己认定宗主了,心底也不虚。
“哟,二公子竟然还活着?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月鹿僵硬地笑了笑,转头看一圈众人,手一摊,飞扬跋扈道,“本座的继任大典将至,二公子此时回来,正好来捧个——”
“嘭!——”
月鹿话未说完,白衣身影一个箭步冲上前,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脸上!
第183章 我等请二公子担宗主之位
这一拳干脆利落,月鹿被打得半边脸歪到一旁,踉跄倒退,嘴里喷出一滩血,还夹着一颗牙。
殿内一片哗然。
凌司辰立于殿中,杏眸如霜刃般冷冽。
“宗门遭魔袭,舅舅与舅母罹难……尔等鼠辈却趁火打劫,欺辱我三弟,残害同门!月鹿,你该当何罪!”
月鹿真人回正身子,眼睛瞪出来,手一抹鼻间殷红。
他很快便放声狂笑,笑声凄厉刺耳,伴随着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柄月刃弯刀,刀身寒光凛冽,在殿中晃荡。
“非常时期,自当非常手段!虚仁假义,怎能担大任?”月鹿咬牙切齿道。他将刀锋直指凌司辰,环顾四周,“凌司辰!给你脸不要,反以下犯上、祸乱纲纪……便休怪本座今日不留情面!”
这下动刀子了。
有人喊了一声:“姚崇!此乃玄阳宗狮虎殿,你对宗族正统亮出刀锋,乃大不敬——”
“住口!”月鹿早已红眼,“你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小子乃叛家罪修之后,得前宗主怜悯才得了凌姓,他配吗?”
话音落下,凌司辰原先的冷目泛上了一层杀意,一把握在剑柄上,攥得指尖泛白。
姜小满也死死盯着月鹿,体内灵气暗暗流转,悄悄聚在指尖,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凌司辰。
月鹿狂妄之言未止,继续肆意宣扬:“本座追随凌问天三十载,功绩赫赫,如今手握掌印,便有权执掌家规!今日此逆修目无法纪,本座便在此清理门户!谁家有异议,尽管站出来!”
玄阳宗有弟子欲上前,却被铁豹尊者喝止,秃头尊者昂了昂首,示意他们看眼前。
所示之处,那白衣少年目中毫无畏惧,见月鹿刀锋明晃晃逼近,却是不紧不慢,寒星剑“铿——”一声出鞘来,剑锋斜握。
殿内众人无不屏息。玄阳宗弟子止声后,其余宗门修士更是不敢贸然插手凌家内事,个个向玉清门与云海战神那边请示去,却见双方皆是冷眼旁观,神情不动。
“姚崇!你敢如此放肆!”凌家修士中有人怒喝,但却被凌司辰抬手制止。
白衣少年神情冷肃,不发一言,剑光冷冽如霜,直指那锦袍真人。
月鹿嘴角一抽,忽然咬牙怒喝一声,持刀直袭而上!
“小心!”姜小满失声喊出,灵气已凝至指尖。
然未及她抬手,便见凌司辰脚步一动,化作一道白影倏然迎击上前。
“锵——!”
下一瞬,剑光乍现,快得令人难以捕捉,众人只见一道银芒破空。
月鹿手中的弯刀霎时断成两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之,锦衣真人整个人被震飞数丈,又重重跌落,腿似没了力一般摆在地上,宛如一摊泥。
殿内鸦雀无声,死寂如坟。
谁都未看清凌司辰是如何出剑的,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月鹿已然败于剑下,毫无还手之力。
出手之快,狠准致命。
压制向鼎的两个修士早已面色如土,连连后退;向鼎被松开后亦怔立当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剑修。
这月鹿真人好歹是当年凌问天那辈的绝顶高手,便说过往凌家也当是在狂影刀之下数一数二的存在,凌二公子年纪轻轻,能与他过几招都不错,怎会一招就败了对方!
凌司辰剑锋未收,遥指月鹿,言辞铿锵而出:
“我入凌家十八载,习术法,修仙道,所习所向,皆为除魔卫道;平生之志,当是斩邪除恶,护正义于万世!汝之兵刃,竟不指邪魔,不斩外敌,却反刃向宗门同道……月鹿,汝鼠辈之行,岂配‘宗主’二字!”
一席话听得殿中一圈看客皆是互相对视,点头赞许不绝。
云海战神站在最高处,眼神微眯,手握着腰间神剑紧了几分,却仍未有动作。
*
这一击,激起的气浪是掀得周围众人衣袂翻扬,大殿中的肃静被短暂的震撼打破。
凌司辰一招制敌,打翻月鹿,断他兵刃,却手下留情,只断他经脉,并未予取其性命。月鹿躺在地上,翻来覆去,只叫苦不迭
余下众人仍被凌司辰的出手震慑住,目光或惊或敬,议论却未敢发声。唯有姜小满,躲在最后一排,瞪大了眼,神情复杂而难以平静。
她心口处陡然一紧,像被什么触动般涌起一阵惊悸。
“烈气!”姜小满嘴唇轻动,低声喃喃,又向后微侧问身后人,“你感知到了吗?”
羽霜靠近低声应道:“嗯,感知到了。”
姜小满眉间疑虑深锁,几乎是自言自语:“可是,他为什么会有烈气?”
“会不会是归尘做的?”
“……”
姜小满沉下眉目,紧紧盯着白衣少年,一刻也不敢停歇。
奇怪的是,如此清晰的烈气,在场却无人感知到——她再仔细探查,此并非自身灵脉探出来的魔气,而是霖光的心魄所感知到的同族气息,尽数掩藏在他的灵气里。
所以,眼前之人确实应该是凌司辰本人无误。
不仅如此,方才凌司辰出手,她连动作都没看清。在霖光五千年记忆里,这般快得看不清动作的,只有一个风脉之主飓衍而已……
难道说,那疾速也与这迸发出来的烈气有关?
少女轻声道:“不确定,很蹊跷……再看看。”
殿中安静片刻后,众人逐渐反应过来,最先作出动作的,正是先前随在凌司辰身后的两个修士。魏笛与颜浚率先跪地,拱手作揖,声音洪亮如涛:
“请二公子担宗主之位!”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凌司辰一怔,剑未入鞘,迅速回身。还未扶起他二人,却连听好几声砰响,又转头一看,那些站在月鹿身侧的凌家修士也纷纷跪倒,齐声高呼:
“我等恭请二公子担宗主之位!”
荆一鸣见状,左右观望两下,忙不迭跟着跪了下去。唯有向鼎依旧挺身站立,咬着牙,嘴角还淌着血,眼神中却满是不服,却并未再发难。
月鹿真人摇摇晃晃爬起来,脸色煞白,狼狈不堪。他环视四周,瞧见昔日党羽尽数倒戈,不由怒火中烧,气得胡须乱颤。
“做什么,你们做什么!说了跟我的,我才是宗主!我有掌印,我才是!”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手扬术光,看着还想强行动手。
术未生出,寒光乍现,凌司辰再上前一步,剑锋横指于前,惊得月鹿话没说完就猛地一僵。
“滚!”少年道。
声音低沉却有力。
那真人踉跄几步,面如死灰,犹自嘶吼咒骂,却在一众目光中步步后退,直至失魂落魄地转身逃出殿外。
一场闹剧至此终结,大殿重新归于寂静。
凌司辰缓缓回首,面色肃然,却掺着几分哀伤。
他将寒星剑归鞘,面对众人却是迟疑半晌才开口:“各位,承蒙抬爱。某兀自失踪数月,不闻不问,致宗门遭难,舅舅尸骨未寒……宗主之事,实在愧不敢当,还是等兄长回来的好。”
说着他便去扶起身后的颜浚与魏笛二人,可这俩人哪里肯起来,腰背挺直,膝跪如铸死死贴在地上,浑身绷得死紧。
这架势,凌司辰一时为难,无从着力。
“欸,司辰啊!”还是铁豹尊者看不过眼,沉声出言。他环视众人,重重叹息一声,抬步上前,“方才凌家内务,本座不便插嘴,如今内贼已清,本座却想说句公道话。这凌北风在也就罢了,可他不在啊!他与你不同,他是明知宗门势态弃之不顾!而你,虽年少,却临危不乱,方才那一剑之气势,便是凌问天当年,也不过如此!”
银狮尊者亦在高台接道:“不错!就凭你刚才那一剑,制服内贼,威镇全场,便当得此位。若是你当宗主,老夫第一个心服口服!”
姜清竹也走上前,作揖正色道:“贤侄,凌家内乱,急需整顿,北风暂且不知所踪。你若实在不愿久担重任,权且当个代理宗主也好啊。”
“姜宗主,我……”凌司辰眉宇低垂。
众人目光转向玉清门修士,只见领头道人出列,朝凌司辰深深一礼:“二公子若能回岳山取掌印,昆仑自是承认凌家新宗主之位。”
*
“且慢!——”
一直冷言观之的云海战神终于是发了话。
天神不插手凡事——本该是这样。
但此时的云海战神,手握着剑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震得大殿地板隐隐颤动,每一步,都像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
站于最末的姜小满陡然抬眼,眼中却悄然铺上一层寒意。
“小姐。”身后的“丫鬟”也陡然紧绷,只简简单单两字,却不尽在言中。
剩下没说出口的是:他莫非也察觉到了?
“嗯。”姜小满简短答道。
意思是:看紧他。
两人把声音压得极低:
“他要动手的话,怎么办?”
“就在这里开战,便是杀了他,我也不能让凌司辰有事。”
“是。”
远远站在人群末尾毫不起眼的两女子,此刻却是全场唯二含着敌意的目光,冰冷如刀,锁定步步逼近的银铠战神。
战神脚步不停,直到凌司辰面前停下。
白衣少年立时跪下,“神君。”
他表面恭敬无匹,心中却如雷鸣般激荡,冷汗悄然爬上鬓角。
银发战神低头看了他片刻,伸出一只手。
凌司辰屏住呼吸,跪在下方,胸膛起伏得愈发剧烈。
而姜小满手指轻轻颤动,一层薄冰悄然凝聚在指尖。
战神的那只手肃穆而缓慢地伸过去,却是轻轻搭在了少年的肩上。
隐有几分力度,却未再有敌意。
“好好干。”他只说了简简单单三个字。
凌司辰睁大眼睛,急速擂鼓的心才停了下来。
他——没发现自己的气息?!
姜小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与羽霜对视一眼,隐秘中缓下了弓满的弦。
周围,五大仙门的众人则一片赞叹之声,或惊叹战神居然亲自插手凌家事务,或感慨二公子回归解决内乱的决断。
——却无人察觉,刚才那短短一瞬,差点引燃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神魔大战。
第184章 这宗主夫人,怕是不好当啊
若非临行前机巧仙君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告,云海战神恐怕真压不住心底那股奔腾的杀意。
龙血之果与魔君血脉的结合体,究竟是正是邪?龙血乃仙道本源,魔脉则是至恶之种,二者相混,终究会是龙血驯服魔性,还是魔脉侵蚀仙根?
答案无人知晓。
【
“我知道,当年尊上下令格杀勿论时,也是你留了他一命……你应当也知道,他并非归尘的替代品。他的心魄完整,留存的是人间的血脉,而非魔物之躯,二者天壤之别。”那时,机巧神君知道他要独自下凡,特地来访他,求他网开一面。
云海着便装,端坐松下,并未接话,背影如静山沉水。
可机巧却依旧滔滔不绝:“我看着他长大,他的善心与仁义我都看在眼里,那是毫无瑕疵的,与你也是无二的呀!”
小老头刚吃了仙果,已然恢复了褐发青年的模样。
云海终是转过头,声音沉稳如山岳:“你是说,他长在仙门,故而血果之气更胜一筹?”
机巧抿着唇,半晌后才答:“你若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他的心本就是至纯的善心,无关魔脉,无关血果。”
短小的青年抬起头来,眼神清亮,“凌司辰不是魔物,也永远不会成为魔物。”
】
整顿完大殿秩序,又与新抵的几人简单说明了情况后,云海战神负手而上,步步踏上玉阶,声如洪钟:“回归正题。”
他目光威严,望向少年剑修,“凌家宗主既定,就上前一步来,为凌家领取神元。”
立于一旁的银狮尊者向白衣少年伸出手来。
凌司辰却迟迟未有反应。他垂眸稍顿,环顾四周,只见数十双目光炽热盯着自己,或期待,或殷切,竟让他一时有些踌躇不前。
视线跳跃间,他忽而撞上那双熟悉的眼眸。
姜小满站在人群后方,目光澄澈如水,唇边噙着一抹浅笑,轻轻点了点头。一刹那,似有无形力量自他心底腾起,填满整个胸膛,让他只觉得此刻纵千斤重担,也毫无畏惧。
凌司辰定了定神,收敛复杂心绪,转身接住银狮尊者的手,步履沉稳地登上玉阶。
白衣少年立定之后,文梦瑶、姜清竹、玉清门房宿道人等人亦次第而上。
五方宗主既立,殿上肃穆万分。
战神云海威然立于高台,声若惊雷:“守护神元,乃宗主之责。神元若有失,宗门上下,皆当问责!”
他一声断喝,如巨锤击石,震得殿中气氛霎时紧绷。五位宗主相继接过神元,光芒璀璨,符文熠熠生辉。五人得命小心将其收入匣中,又收于封印阵中妥藏。
战神再道:“神元置于宗门,采人之力,集人之华。我命诸位以此为基,塑体强魄,三月之内,汇合全力,围剿西魔君!”
五大仙门约百人顿时齐声呼应,声浪如潮,直冲殿顶。
姜小满站在角落,她微微侧目,与羽霜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不言。
*
殿内议事已毕,众人皆领命退去,只留五位宗主于殿中商议细节。人群退去如潮,修士们大多议论纷纷,姜小满安静地随在人群末尾。
她脑中纷乱,想着找个清净之地理一理,却在转身迈步之际,忽觉手臂一紧。
蓦然回首,便见那一袭白衣。
凌司辰几步赶上来,朝她温柔含笑。
“在外面等我一下。”
姜小满一时愣住,只讷讷点头:“噢,好。”
羽霜在旁边本能地欲上前,却被姜小满一个眼神拦住。
前头几个姜家女修回眸瞧见,皆是捂嘴偷笑,低声调侃:
“哎呀凌宗主,你的宗主夫人跑不了!”
“是啊,眼巴巴等了你三个月呢,我们怎么劝都不听。”
“师姐!”姜小满嗔道,瞪她们一眼。
凌司辰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未作辩驳。他握住她胳膊的手稍稍收紧,又似怕弄疼她一般,倏忽一松。
那边云海连续喊了几声,少年才万般不舍地过去了。
姜清竹在那边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远远瞪了女儿一眼,又向她投去一个眼神,分明是让她速速离去。
“走走走。”前方的余萝生怕师父怪罪,赶紧带着姜小满先出去了。
……
殿门重重一合,众人作鸟兽散,三五成群地谈笑而去。姜小满还没来得及找个地方清静,几个师姐就迅速把她围了起来。
几张盈盈笑脸,看那八卦的心是压根抑制不住了。
齐茵一拍她,笑得直摇头,“小满,瞧你这情运,我是真羡慕!”
余萝在旁接话,轻掩秀唇:“可不是么,死了的情郎诈尸归来,还摇身一变成了宗主!一招制敌,神武非凡,这事儿搁谁身上不乐得合不拢嘴呀?”
姜小满嘴一撇,低低地回了句:“他本来就没死……”
话未说完,齐茵又接过去:“哎哟,小满我跟你说,你看师父那个眼神……你这宗主夫人,怕是不好当啊!”
“两情相悦,师父又能咋地,再说咱小满现在腿一蹬就走了谁拦得住!”
姜小满面红耳热,几度欲言又止。
“师姐们快别说笑了,”少女有些急,正好看到莫廉在那边招呼了,赶紧推了推她们,“大师兄在喊了,你们先回去吧,霜儿在这里陪我就好。”
姜小满乖巧地眨着眼睛,羽霜也跟在旁边点头。
几个师姐看了看天色,也渐渐敛了笑容,“得嘞,那我们走吧。人家小满有相好等着,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道别后正待离去,一直没说话的洛雪茗上前给了姜小满一个拥抱,“满丫头,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后悔。”
“嗯。”姜小满回抱了她,点了点头。
*
等到人都走完了,殿外一片寂静。
姜小满靠在殿门外的朱红柱子上,先前浅浅的笑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所思的凝色。
“神元之力……”少女低声自语,“蓬莱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眸光微沉,隐隐有忧色。
羽霜立于一旁,低声禀道:“属下倒是听闻过,天岛靠飞升者灵气培育神元,用以对抗无垠烈气,犹如养育池一般。本以为百年无人飞升,这池早该废置才是,如今竟将神元拿来反哺下界,君上……”
“嘘,在这种地方,还是注意称呼。”姜小满侧目纠正她,思索一阵又吩咐,“你稍后去把此事传给灾凤,让他们加强防御戒备。记住,让他们别妄动,不可成为点燃战火的一方。待探清蓬莱真正意图,再作定夺。”
“是,小姐,我现在便去……”
羽霜微微俯首,话音未落,忽见转角处闪过一道身影来。
二人俱是一惊。
那素衣裹着铠甲的身影越行越近,步伐轻快,竟是司徒燕。
“咦,姜妹妹怎么还没走?”俊俏的女子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燕姐姐。”姜小满稍稍整衣,向她行礼,“我在等凌司辰。”
“原来如此。”司徒燕点点头,左右打量一番,唇边勾起一抹饶有深意的笑意。她扬了扬头示意,“欸,我说,这位丫鬟姑娘,是要陪你一起等吗?”
不待姜小满开口,她迅速又接道:“还是别了吧!你家小姐等心上人,哪儿能带个丫鬟凑热闹。要不,我先送你出去如何?”
姜小满给羽霜使了个眼色。
羽霜心领神会,颔首道:“那小姐,我就告退了。”
“去吧,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姜小满微笑道。
羽霜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司徒燕在旁边等不及,一把拉过青衣女子的手腕就带着她走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曲折长廊尽头。
*
姜小满立于殿外,又等了许久。
这一次,她清空了脑海,除了等凌司辰,她什么也不再想了。
风过长廊,卷起她裙摆的一角,她垂目静立,直到一阵渐行渐近的步声隔着殿门传入耳中。
殿门被人急促推开,白衣少年自门后奔出。姜小满本能地抬眼,视线与他猝然交汇,他那一瞬间绽放的笑容,倒似夜空燃起的星火。
凌司辰快步走近,伸手一揽,将姜小满抱入怀中。骤然的动作让少女猝不及防,只觉鼻尖一热,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那双手从她臂下穿过,环住她的腰身,将她锁在胸前,强而有力,却不失温柔。
姜小满唇齿微动,刚要开口,就听耳畔低哑的嗓音破开了沉寂。
“对不起。”
那是夜里辗转反侧时记忆中屡次出现的怀抱,和耳畔熟悉的声音,有那么一刻,姜小满需要仔细感受才能反应过来——她没在做梦。
少女凝滞了片刻,眨眨眼睛,视线一阵模糊。
不知为何,涌上来了泪水硬是被她努力憋了回去。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臂膀,轻声嗫嚅:“好歹换个地方呀……等会儿被爹爹瞧见了怎么办。”
凌司辰似是从情绪中醒转,手臂一松,却仍未完全放开她。他的目光扫了一圈,落在长廊转角的一边,牵起一个浅浅的笑:“走,去那边。”
他飞快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就往转角走。
她被他带着走,心中本来一阵暖热,什么仇怨、什么纠葛、什么使命一瞬都抛下了,只想尽情与他放松——但忽然,她意识到什么不对。
两只手十指相扣,掌心温热,她一如既往能感知到他微弱的气息。
但这次却有所不同,那掌心的气息竟比以往强烈了数倍,浓烈得如涌泉喷涌,竟隐隐透着一股磅礴之力。
姜小满蓦地一震,倏然睁大眼睛。
脚步戛然而止,少女整个身子撞上那只手臂,像抱住一般,她另一只手悄然往他的手臂根部探去,那处灵气汇聚,应当更为清晰。
凌司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亦停下脚步,“怎么了?”
姜小满迅速将手收了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事。”她轻声道,微微笑了笑。
心底却如惊涛翻卷,有四个字挥之不去:
磐元之力。
第185章 你不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该放开了吧。”被一路拽着走到太衡山脚,羽霜终于忍不住开口,语调中压着一丝不悦。
这玄阳女修个头高大威猛,力气也不小,拽得她胳膊肘隐隐发红。
司徒燕闻声回头,“哎呀,抱歉!”
可甫一松开,她却又一伸手,搭在了羽霜纤瘦的肩膀上,笑意盈盈:“要怪就怪姑娘身上有一股令我讨厌的味道,不知不觉就抓得久了些。我这个人拳脚都听本能,姑娘莫要见怪呀。”
羽霜站得纹丝不动,“什么味道?”
司徒燕笑容敛去,眸中寒光一闪,缓缓吐出五个字:“邪物的味道。”
羽霜面色依旧淡漠,藏在衣袖中的手却悄然摸出一片锋利的翎羽来,夹于两指之间。
司徒燕却拍了拍她的肩,语调转得轻松:“我这个人呢,不擅长别的,就是直觉贼准——毕竟你怎么看,都不像个丫鬟呢。”
高挑的女子挑了挑眉,双手抱臂,走前两步,背上金枪映着斜阳,“话说回来,跑去仙门里做丫鬟,你也挺有想法嘛?”
“是小姐收留的我。”羽霜平静答道。
司徒燕停了步。
“不错,姜妹妹是个勇敢又善良的姑娘。也正因此——”就在她回头的电光火石间,风声划过,背后的红缨枪已如游龙般跃入手中,“这般纯真美好的少女,若被肮脏污秽之物沾染,我手中这杆枪,第一个不答应!”
话毕,那枪尖倏地飞出,直抵青衣女子下颌!
枪尖冷凝,离羽霜脖颈不过寸许之距,稍稍一送就会贯个洞。可她却岿然不动,眼神斜睨着举枪女子。
司徒燕略微惊讶,若是寻常魔物,哪怕装作人样,在她一丈红缨枪尖的灵力威压下,多少会吓得自乱阵脚,或战或逃,原形毕露。
而眼前的女子,竟无一丝动作。那一刻,战无不胜的红莲枪是真有些犹豫,倘若她真刺下去,对方若是人,岂非滥杀无辜?
——可哪有寻常丫鬟这般冷静无畏?!
司徒燕咬牙,枪锋更近,贴住青衣女子脖颈白肌,竟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我最后问一遍,你到底有何目的?”
青鸾却神色不变,只有唇动:“追随、守护小姐,万死不辞。”
司徒燕挑了下眉,似未料到她竟这般回应。手中力道稍松,枪势缓了几分,正待再言,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嘶鸣与蹄声。
待车辙刹住,却是个朴实车夫坐在车头,扬声问道:“哪位姑娘飞鸽约的车?申时三刻太衡山脚?”
司徒燕蹙眉,目光转向青衣丫鬟,“你喊的车?”
“是我。”
羽霜冷声答道,伸手去拨那枪尖,却拨不动。
司徒燕与她暗中较劲一番,终是主动卸了劲,呼啦一声将枪划了个弧度,且收回身边杵着。
“如此赤诚忠心,倒甚是难得。”高大的女子扯嘴一笑,“那行吧,咱们就此别过。不过,我有种预感——我们定会再见的,小丫鬟。”
羽霜抚了抚衣襟,冷然道:“你不会希望再见到我。”
她不再多言,往前到马车边与车夫交谈了几句,递过几枚银钱,利落地上了马车。
司徒燕目送着马车疾驰而去,又笑一句:“装得还挺像的……呵。”
将枪背身后,便折返回山上去了。
*
山上,有黄鹂轻巧地停在长廊翘起的檐角处。
下方窸窣的步声惊动了它,翅羽一震,飞掠远去。
凌司辰拉着姜小满,转过那走廊尽头的转角,一路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他一路压抑的情绪似再克制不住,弯身将她轻轻一带,顺势抵向墙边。
少年俯身便贴上她的唇瓣,吻如细雨,自上而下,滑至颈侧,逐寸掠过。气息交织,绵长如绸,直至姜小满微微侧头喘息,才稍作停顿。
正此时,转角处隐约传来几道低语声,应是其他宗主也出来了。
少女眸光一斜,压低声音:“我爹就在那边呢。”
凌司辰却不以为意,指腹在她下唇轻轻一抚,凑近道:“你不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姜小满眉眼一弯,左右探看一眼,忽地从他的怀里滑出,拉住他的手,俏皮道:“过来。”
她带着他朝旁边又行数步,身子微微一撤,推开一扇无光的旧木门,探了探头,果然是间空屋。屋内布置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个香台,看着是间陈旧的会客房。
她迅速拉他进去,动作灵敏地掩上门。
转过身时,却见少年端然立于身后,身形笔挺,手背在身后,唇角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姜小满一怔,眨了眨眼,“什么呀?”
凌司辰并未多言,双手忽地自背后伸出,掌中赫然托着一只精致的木雕。
姜小满一时间愣住,目光落在木雕上,凌司辰索性握住她的手,将木雕轻轻放入她掌心。
少女捧起那小物,细细端详,“这是什么?”
凌司辰道:“是……月儿。”
姜小满先是睁大眼睛,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你不说,我当是个刺猬呢!”
凌司辰听着脸颊微红,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手挠着脸颊,目光有些游移,“每天刻的时候手都发酸,老是刻歪……不过心意是真的,你别嫌弃。”
姜小满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又轻笑了一声。
“喜欢吗?”凌司辰探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
“嗯。”姜小满点头,又似想起什么般,“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便在对方殷切视线中,悄然从衣包中摸出一枚素白的铁符,捏在指间,小心地递到他面前。
凌司辰接过,倒是一眼认了出来,“陨铁白符,你去神龙庙了?”
“嗯,谁叫你一直没消息。”
少年细细摩挲着铁符,指尖描过符上的纹路,一双眉眼逐渐舒展,喜意溢满脸颊。
他忽地一伸手,托上她的腰,身子一倾,便要靠近。
姜小满却迅速手起一挡,推开了他几分距离,故作认真:“等一下,一码归一码,我还有问题要问呢。”
“什么问题?”凌司辰一愣。
姜小满将那木雕小心收好,又将人拉过来,郑重其事地将他摁在桌前的椅子上坐好,自己则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与他正对,神情也严肃了几分。
“现在开始,每一个问题,都不许骗我。”
凌司辰抬眼看她,目光清澈如水,答得毫不迟疑:“好。”
姜小满双手支颐,盯着他不放,“你说每天都手发酸,这段时间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修炼。”凌司辰答得正儿八经。
“修炼?”
少年还是一本正经:“嗯,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欺负你。我要保护你,让你永远平安、顺遂。”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姜小满眼神躲闪了一下。
少女捏着衣角,“比起这些,我更想让你在我身边……”
凌司辰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责难、有些不满。他垂下眼眸,语气更轻柔了些:“我知道这段时间没告诉你,让你担心了,抱歉。”
他说着,带了几分试探,伸手想触碰姜小满的指尖示好。姜小满瞧了他一眼,倒也不躲,反翻手一握,紧紧攥住他温热的指尖。
“你都和谁在一起呀?”少女面带微笑。
凌司辰一瞬愣住,那指尖似抽动了一下,旋即展颜一笑,“放心吧,都是男的。”
他见姜小满目光灼灼,又补了一句:“皆是些奇怪的人,两个还不错,算得上是‘良师益友’;至于其他,要么是疯子,要么脑子不正常。”
姜小满听着他的调侃,心里却暗暗盘算了一圈,已然能猜出他说的是些什么人了。良师益友大概能猜出来,至于疯子——是挺疯的,尤其那只疯鸟,一想起来便让她夜不能寐。
“那地方……在哪里呀,能带我去吗?”
凌司辰一瞬微微蹙眉,“一个又破败又荒僻的地方,你当真*想去?”
姜小满愣了愣,眸光盈盈,“当然……不想!你也真是,怎会去那种地方修炼呀。”
她紧了紧握住他的手,双目挂上忧色,“总之,你没受伤就好。”
凌司辰闻言一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划过她微凉的肌肤,“我怎会受伤?倒是你,还好那些天神没有为难你,否则,我定不饶他们。”
姜小满眨了眨眼,看着他,挤出一个俏皮笑容来,也不说话,目光却转了几圈。
忽然,她一把抓起面颊旁的手,低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够狠,竟咬出些血沫来。凌司辰猝不及防,“嘶啊——”
“叫你三个月杳无音讯,连个平安都不报!”
少年紧闭双眼面露苦状,手指一时发颤却未挣开,反而任由鲜血沁出,他待姜小满咬完喊完才睁开眼睛,看向少女气鼓鼓的面颊,却是伸出另一只手,拭去她唇角沾染的血迹。
“解气了吗?若还不够,这只手也给你咬。”
“凌司辰,你还嘚瑟上了是吧,信不信我真咬!”
“别别,口下留情,这手还得拿剑呢……”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气氛略微松缓,姜小满才似终于撒完了气,一把将他的手拿过来,翻开手腕仔细端详。
“疼不疼?”她语气仍淡淡的。
“疼。”少年委屈地应了一声。
“活该!”
说完,她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丝帕,细细地擦拭那白皙的手腕。丝帕染上点点嫣红,在指间晕开,宛若开在素帕上的碎花。
正擦着呢,人就又凑了过来,枕着她的后颈,炙热的呼吸贴近耳畔。
姜小满抬眸一笑,却并未躲开,任由对方缠绵。
“马上便是宗主了,能不能成熟点?”
“不喜欢吗?”
他松开她,却是缱绻地看着她的眸子。
“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姜小满些许哀伤地侧头,捧起他的脸,“岳山这般动荡,你回去后会特别忙吧,我还能来找你吗?”
凌司辰闻言,却是身子微僵,随即缓缓坐了回去。半晌,他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道:“勿要想那么多,我权且是个代理罢了,等兄长一回来,便轻松了。”
他语气轻快了几分,眼角染笑:“到那时,我便天天来涂州找你。带你诛魔,踏遍中原十六郡,随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若想再去一次幽州也未尝不可——”
“再去?”姜小满忽地打断,目光深幽盯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幽州?”
凌司辰霎时哑声。
他一边飞速思索,一边暗自心惊,姜小满如今怎的这般警觉了?和刚认识的时候,他怎么敷衍她都深信不疑的单纯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但这个问题一时间又实在不好解释。
他只能连猜带蒙,神色却波澜不惊:“上太衡山的路上碰见了姜家弟子,他们告诉我的。”
“哪个弟子呀?”姜小满眨着眼睛。
“高高瘦瘦,灰白袖袍,我没问名字。”凌司辰面不改色,不卑不亢。
姜小满点点头,抿唇一笑,也不计较,便主动凑上前去,伸出双臂环住凌司辰的脖子,贴在他硬实的胸膛上,去蹭着他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