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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骨 20094 字 15天前

“君上,您确定吗?”清冷如霜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隐忧。

湖面薄薄的冰层轻托两个女子,若天然臣服于她们的步履。

“嗯。”赤衣少女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掌,“离血月盈满还有半年光景,可如今的我,连飓衍的‘飞风走叶’都防不住。”

她语气轻描淡写,眉目间一抹决然却清晰可见。

说是要歇,却不过两日,脑子里的“霖光”小人就不住鞭策她,危机感如山般压在眉睫,躺着如芒刺在背,坐着如针扎屁股。到最后,她到底还是没耐住,终于又跑回了这冰湖上。

对面的青衣女子却依旧未言一语。

只听姜小满忽而轻笑,带了几分自嘲:“归尘近在咫尺,我却束手无策。那一战,若不是千炀参战,我根本拿不下他……羽霜,霖光何曾这般狼狈?”

羽霜缓缓抬眸,目光沉静,“君上如今凡躯,与昔日不可同论,莫要太苛待自己了。”

“凡躯又如何?”姜小满语气陡然一厉,眼神灼灼如火,“四象之躯能做到的,凡躯也当做到!至少,我要恢复到霖光一半的实力!”

对面鸾鸟眨眨眼:“那君上不放假了?”

姜小满叹息一声:“我算明白了,解决飓衍和归尘之前,这颗心是没法安宁了。”她道完,却忽又抬眸,“欸不对,羽霜,你刚才是在讽刺我吗?”

“属下失言,请君上责罚。”青鸾躬身垂首。

姜小满嘴角微弯,笑意浮上眼底:“别道歉呀,我甚是欣慰呢!朋友之间就该这样嘛。”

“朋友之间?”青鸾睁大眼睛。

“比起霖光的旧部,我更把你当朋友。”姜小满点点头,神情却变得郑重而肃然,“所以羽霜,我也直言了——事到如今,我必须变强!”

风拂起两人的衣角与长发,冰面的反光映在羽霜脸上。

许久,风止。

羽霜轻启薄唇:“好。您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姜小满道:“用你的祝福技,攻击我。”

此言一出,羽霜脸色大变:“什么?君上别开玩笑,以您现在的凡躯,属下怎敢放肆!”

“我没有开玩笑!你若不出手,那最后与我交战的,会是飓衍,会是蓬莱!”姜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声声按捺焦急,“在天山的时候,金翎神女曾提到过一句‘那人会醒来’。你应该也知道,若真如此,那等待瀚渊、等待所有人的,会是怎样的劫难……我岂能坐以待毙!”

羽霜被这话震得一怔,眉心紧蹙。

“可是……”她欲言又止。

“羽霜,你的冰技、你的烈气我都极为熟悉。只有在这烈气之下,我才能重拾操控气脉的感觉。我需要你,助我恢复以往的功力。”

此言既出,青鸾深吸一口气,再无迟疑,眼底最后一抹迟疑转为了坚毅。

“属下明白了。”她缓缓闭上双眸。

下一刻,周围空气陡然下降,冰霜自她脚下扩散开来。刺骨的寒意袭卷四方,雾气弥漫,顷刻间天地如覆银装。羽霜的身影渐渐消隐于雪雾之中,唯有漫天冰雪旋舞,随风激荡,夹杂着锋利如刃的冰棱。

无数冰刺漫天呼啸,寒风刺耳,似千刃万刀齐发,在这一片天地间肆虐、席卷。羽霜的身形已被尖羽覆盖,羽如钢铁,护卫周身,只因这冰暴穿透一切、直将所指之处夷为平地——这便是羽霜的祝福技“棱白冰尘”。

姜小满被那冰暴吹得额发乱散,却掩不住一双棕瞳中凛凛无惧的光芒。她周身灵气微微涌动,化作一抹静默流淌的淡蓝。

若是霖光,自能轻易化解此术。

若是霖光,便能捕捉任何一丝一缕的水脉,哪怕是霜鸾烈气所化的飞雪。

“来吧。”她轻言,向着风雪里的羽霜抬手招了招。

一声如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炸开。

漫天雾气将整个荒凉的城郊笼罩,冷风卷起碎雪,将天地连成一片茫茫白色。雪暴之中,只听见呼啸的狂风与冰棱擦破空气的尖啸。

许久,雾气渐散,升腾至空中,氤氲化作轻雪,飘向涂州城。

“娘亲,快看,下雪了!”

涂州城内,街道之上,稚嫩的声音响起。孩童驻足,仰头望着天空。

殊不知,这座城已近十年未见飘雪。

妇人低头一笑,将孩子抱起,轻声道:“是啊,晚冬瑞雪,是吉兆呢。”

街巷间很快便充斥着欢声笑语,无人听闻也无人在意,那遥远城郊僻地的喧嚣。

……

水起冰凝,冰破水涌。

而那湖面之上,寒气与烈气交错,红衣少女立于冰雪之中,扬手迎击那如刀割般的冰棱。灵力在她掌间回转,她专注地感受每一丝气息波动,尽力捕捉、引导,将其化为己用。

一点一滴,她循着记忆中的碎片去复刻。

一招一式,她努力地重复、纠正,修炼得浑身汗湿,红衣染满斑驳伤痕,却未有一丝退却。

羽霜察觉她体力将尽,停下攻势。

姜小满跪坐于冰面,喘息微急。她顾不得浑身伤痕,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掌中灵气的流转光芒,那细微却清晰的提升让她双目炯炯,心中欢喜不已。

“不错!再来!”

*

而此时的遥远之处,破旧村落中,术光同样也层层叠叠。

少年剑光如虹,一剑斩断迎面袭来的藤蔓。

那道守护的石墙也未能幸免,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烈气翻涌之间,碎石纷飞,凌司辰手中之剑震颤微鸣,却再未退后一步。

“再来!”凌司辰高声喝道。

对面,玄袍道人纵然额头早已满是汗珠,气喘吁吁,却还是应他的要求再唤一道黑藤过去,金发头陀则站在旁侧,暗中助力。

“你们两个一起上!”凌司辰再喝一声,“岩玦,我知道你还在留手!别藏着掖着,把你的角露出来!”

魔族以角控制气力,收角于内需耗费大量气力,故是露出了角才是露出全部实力——他也是最近才知晓这点。

僧人微笑不语,金发随风飘扬,神色却依旧平静。

倒是菩提忍不住了:“哎呀老岩,少主都发话了,你还让着他作甚?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瀚渊十杰将之首,右山灵压倒的实力!”

岩玦思忖片刻,目光扫向四周,确认归尘不在。

归尘白日里大多带着刺鸮在周围巡查,不知做些什么。偶尔他会来盯一眼他们修炼,但每次都会警告岩玦和菩提,不许对少主用太狠的力。

可如今的凌司辰,哪里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少年!他的烈气的运用愈发纯熟,体内灵气与烈气的交融几近无缝。

岩玦这才郑重其事地向少年行了一礼。抬起头时,他的双目澄黄如金,额上渐渐浮现出一对角。漆黑犄角一边完整,一边却断去半截,断痕之上烈气翻滚,带着凛冽的压迫感。

“少主小心了。”岩玦低声道。

随即他双手翻转,烈气灌注,汹涌的尘沙卷着藤蔓猛然向少年扑去——

白衣少年却早已摆好架势。

一招一式,汗水挥洒,他每日都在成长。

正如此刻远在另一处的红衣姑娘——湖水与沙尘,同步飞扬,在未见的万里相隔中交相呼应。

(百花村完)

*

(尾声片段)

北海畔,海水一遍遍洗刷岸边。

正好把一具黑衣身影推搡着冲上了岸。

他浑身结着灵盾护体,倒未受重伤,但脸上尽是干涸与新鲜的血污,海水无法洗净半分。那血气浓烈得令人作呕,魔气阴邪,浓稠湿腻,连发髻都被浸透,覆在面上只余一双浮动的瞳仁勉强可见。

……

凌北风狼狈喘息,一手紧握刀柄,一手撑着身旁的湿沙。

模糊的视野中,竟忽然出现了一张同样扭曲的人脸。

那人浑身披着赤甲,甲片早已残破不堪,披散的头发如恶鬼般凌乱飞舞,脸上全是血污,层层叠叠,与眼角无数的褶皱交织,唯隐约辨得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

唯一的不同是,她的血污全然来自自己。

女子忽然低声笑了,那笑声如刀刃刮过铁板,刺耳难忍:“呵呵呵……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替代品——!”

话未说完,她猛然抱住头,发出凄厉的痛嚎。

“替代品?”

凌北风不明所以,仔细凝视对方却心头一震。纵使眼前之人老迈狼狈,他却还是凭着那身衣甲认了出来:“是你!”

“你知道我?我是谁?我是谁!”

“你是三战神之一,金翎神女。”

“三战神……金翎神女……神女……啊啊啊啊我不是!!!”

女子如疯似癫,脚下却骤然燃起凛冽的灵气,抬腿一招横扫直逼凌北风。

凌北风没想与她交手,身形一侧,抓住她的腿顺势一推,竟将她掀入了浅水中。

女*子跌坐水中,溅起的浪花映着她自己的倒影。她愣了一瞬,随即眼瞳骤缩,捧着自己的面庞狂喊起来:“我的脸!我的脸!!!”

“八百年……八百年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的声音撕裂而痛苦,随即猛然仰天怒吼,“是你们!是你们毁了我的一生!本君要让你们悉数偿命!”

金翎女神狂叫怒喝,浑身气息都在激荡。

凌北风大惊失色:“魔气……”

堂堂战神,浑身缠绕的,不是灵气,竟然是魔气。

赤甲碎裂,一层比一层更狂烈的气浪直扑向凌北风。

凌北风体力尚未恢复,被逼得连连后退。他起刀挡下几招,却终究架不住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黑衣男子被逼至岸边,正打算回击,不料眼前的女子却双膝一软,身躯直直倒了下去,溅起水花来。

一时间,魔气四散。

第177章 蓬莱仙岛

蓬莱仙岛今日也是如往常一般,安宁祥和,徜徉云中。

素为九重天上最为繁华壮丽的主殿,便是那净天宫。两幢巨门巍然耸立,门上雕刻着繁琐的玉金纹饰,流光溢彩,似将天河星光俱纳其中。

巨门前,银甲天兵一字排开,个个头戴虎头宝冠,腰身挺得笔直。

这威仪庄严的大门前,却跪了一人。

不是旁人,正是那九天武神——三战神之一的云海战神。

他已在此跪了不知多少个日夜。膝盖上的甲胄早已磨损凋陨,此时形容憔悴,棠色面颊泛起紫青,发丝垂落,沾染了天界霜尘,却依旧紧抿双唇。

“嘭!”

一声闷响,震彻寰宇。

这是他第两千两百次叩首。

额头再次破裂,鲜血沿着脸庞滑落,却不过转瞬便被神力快速愈合,新的皮肤覆盖了伤痕。

云海战神抬起头,声音如雷鸣:

“尊上!请允臣下界诛魔!”

可惜,偌大的门扉依旧巍然不动,寂静无声。

云海低叹一声,闭上眼睛,苍白的眉头深深皱起。

他调整呼吸,打算照例休息一个时辰,再行叩首请命。

然就在此时,一道“咔哒”声响起,云海的白眉猛然一动。

——净天宫的大门,竟缓缓开启了。

门中走出一人,身着素雅浅白长袍,面容温润,却是文神柏洺仙君。

柏洺步履平稳,朝云海微微颔首:“云海神君,尊上们让你进去。”

云海朝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抬脚便迈入。

——

净天宫内,氤氲瑞气盘旋于顶,绚烂金光流转四方。正中的五把王座浮动在层叠祥云之上,左右各空一把,正中则端坐三人。

为首正中者,乃是天界神主——仙祖长明。他端坐中央,一身金织龙袍光耀华丽,眉目隽秀而不怒自威,手扶玉笏,视线正认真盯着某处;

左侧,乃武神之首——仙祖天元。一身蟒袍勾勒魁梧的体魄,黑珠镶嵌的甲胄闪烁着冷冽的光泽,他双臂交叠胸前,目光锐利如刃,也盯着某处;

右侧,乃文神至尊——仙祖雉羽。一身金丝大袖长裙,纤腰间束着鎏金宝带,她眉目婉转,似覆轻云,手中执着一柄银丝宝扇,扇骨细密,款款轻摇,也同另二人一样注视着某处。

云海战神步入大殿,足声清晰回荡在空旷的宫中。他未多言,直至王座之前便双膝一跪,铿锵有力道:“尊上!如今下界魔乱纷纭,岳山青州皆遭屠戮,我等不可坐视不理!请允臣即刻下界诛魔!”

殿上三人却不予理睬。

云海顺着他们的目光回望,只见后方悬浮的浮生镜中映出一片古木殿景。枝繁叶茂的神树主干间,依稀可见一具人形的轮廓,静静地被锁于其中,躯体泛着微弱的光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细屑。

——那是北魔君归尘的躯体。

云海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列位尊上示下此景,是为何意?”

左侧的雉羽仙子轻摇宝扇道:“你看啊云海,方才柏洺来报,归尘躯体的气脉几近断绝。因而,神木失了滋养,连结出的果实也已枯败不堪了。”

“这……怎会如此!”云海骇然。

仙果乃长寿之源,若仙果枯败,则蓬莱根基亦将动摇。

那昳丽的仙子则低低笑了几声,半冷地睥睨着台中战神,“为什么?还不是因你擅自下界,扰了归尘心魄。那心魄不稳,躯体自然受损不是?”

云海眉毛抽动了一下。

这和自己下界有个屁的关系,而且他当初是请示了天元仙尊才下的界。

但他可没这个胆当面顶撞这位五仙祖之一的雉羽仙子。

雉羽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殿中正座的神主,声调缓缓,“长明啊,吾等耗尽心血提炼魔君之力,就是因为这是目前最稳定、且最高效的法子。依本殿看不如干脆放弃新战神培育,把资源全挪给本殿……”

“放弃?”听闻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天元仙尊发话了,“血果乃万年精华,三战神更是蓬莱基石,岂能轻言放弃!”

雉羽轻哂一声,眉梢微挑:“五百年,人间早已万千变化,而你还却在故步自封。吾等一切皆为蓬莱亘古之福,不舍旧,何来新呀?”

云海依旧跪着,却在下方拱手道:“雉羽尊上,恕臣谏言……”

他刚开口,却被雉羽一声打断——“再者,如今魔君纷纷现世,金翎又失了踪影,吾等不思解决之道反而争论孰高孰低,这怕是本末倒置了吧。”

她话音轻柔,却将云海的话轻飘飘地压了下去,云海撇了撇嘴,无可奈何。

末了,雉羽银丝宝扇挥了挥,还往天元那边看去一眼。

天元本就不善言辞,加之与她有一段不可提的往事,便将目光避开,不再开口。

雉羽颇为得意,便微笑着转向中央神座之人:“长明,眼下局势再明白不过了吧?我宣神殿的‘兵器’因混元之力不足,尚迟迟未醒。魔君若齐齐杀来,咱们没个好底牌,莫说荡平魔巢,连南天门都未必守得住!”

长明抬眸,“还不够?”

“是啊。”雉羽乍叹一声,宝扇摇得呼呼作响,“若不是天元的人下去把本殿的菩提乖乖给扣住了,大堆魔丹无以充供,说不定早够了!”

“我的人?”天元霍然起身,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我让云海抓魔还有错了不成?!”

云海舔舔干燥嘴皮,说的是他,但他在下面跪着一句不敢吭。

“你以为本殿当初是怎么驯服菩提的——”雉羽冷冷一笑,忽而眸光一转,“嗯?云海不是在守那神元池么,依本殿看,不如挪些神元给宣神殿,助‘兵器’早日觉醒,好为蓬莱保全战力!”

天元气得两眼一瞪,话都说不顺了:“雉羽,你你你真是走火入魔了!神元乃蓬莱天兵之气,战甲灵铠的根源,更系战神灵气!你怎能妄议挪用?!”

雉羽亦不甘示弱,也站起身来:“你的三战神死得只剩一个,新的还没来就给魔睡了,一群废物还要耗费最多资源,还没把你泼醒啊?”

天元脸都涨红了,“那又如何!你那破‘兵器’,根本就是祸根!你可知蓬莱之基,乃立于人道!舍本逐末,取邪法异术,与魔物何异?!”

雉羽就差把扇子扔过去,“人道人道,魔军压境,你与魔物讲人道?别忘了当年——”

“够了!!!”中央的神祖一声怒喝。

两人这才闭嘴,怏怏落座。

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得长明耳畔嗡鸣烦躁。

他揉着额头,疲惫启口:“云海,神元池内现存几何?”

云海低首回禀:“启尊上,如今神元池余能寥寥,不足七枚。臣惶恐,如今五百载无人飞升,天兵已然捉襟见肘,若再将神元挪用,只怕届时魔界大军压境,蓬莱无以为继!”

长明却淡声:“将五枚取出,供至宣神殿。”

雉羽在旁边得意一笑。

云海面露震惊,急切上前一步,“可是……尊上!!!”

“限你十日,不得有误。”

云海低头,拳头在袖中攥紧,片刻后才闷声:“……臣遵命。”

*

云海退至大殿外,怒火难抑,一拳重重砸向殿前辕柱。

“嗙!”

五百年前天元那柄长枪留下的凹痕尚未修复,竟又被他砸出一道新裂。

他咬着牙,愤懑不堪。

下界受苦受难,长明仙尊非但不允他下界诛魔,还让他挪用天兵之本的神元之力!五百年啊,才从枯竭中缓缓蓄得七枚,全为下一次仙魔大战所备,竟要让出五枚!

就为了那所谓的“兵器”?

“荒唐!”云海低声怒吼。

“呵,发这么大火,看来你家老爷子又败给我家老太婆了?”

一道揶揄之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慵懒。

云海猛然回首,见说话的却是柏洺仙君,怕是一直留在殿外没走。

柏洺身形修长,面容白净绮丽得宛若女子,眸中却闪着一抹狐狸般狡猾的光。他闲闲踱步,风卷衣摆,潇洒从容,“我听说了,以神元供养宣神殿的‘兵器’……看来,尊上们已经准备向魔界开战了。”

其实云海和他关系还不错,此时也不端着了,愤然怒斥:“若不是雉羽尊上的馊主意,五百年又何至于此?无人飞升,神树能量自然不足,说什么以魔君之躯作养分,我看根本是笑话!如今还要反哺邪物,天界岂非自掘坟墓!”

柏洺哂笑,“你这脾气,果真还是没改。哪像金翎,分明跟在天元座下,却懂得讨好长明仙祖。她这些年捞到的好处,可比你多得多。”

云海面色难看,沉默不语。

“眼下怎么办?”柏洺收了笑,问道。

“无论如何,邪物绝不可染指神元之力,此乃天界底线!”

“云海,开战在即,你可别忘了上次……那东魔君单枪匹马便差点打穿天门,还得亏了‘兵器’才堪堪守住。虽说你看不惯,可这‘邪物’的战力,你也不得不服。”

“便是这样,我也不会妥协!”

柏洺看着银发战神认真模样,却是悠悠叹了口气,心道不愧是天元仙尊带出来的直系下属。

片刻后,狐狸般的男子却笑了笑,“我倒有个法子,既能补足混元之能,又可不让‘邪物’染指神元,还能让你如愿下界诛魔……你可愿一试?”

云海转过头来,双目一亮。

*

次日,蓬莱仙岛。

天色未亮,一阵惊呼划破了宁静。

朝巡的天兵步履匆匆,自岛边一路奔至天元仙尊的寝殿,喘着气大声禀报:“云海战神,他……他携神元私自下界了!!”

天元仙尊方才醒来,衣冠尚未整理,披着乱发,睡眼惺忪就匆匆出来。

“什么?!那还不赶紧派人去追!”

天兵慌忙递上一封信,“尊上,他留下了一封信!”

“拿来!”天元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夺过信笺,手指在信封边用力一抹,撕开。

他摸了把脸勉强让自己清醒几分,方才展开信笺,一字一句地读出声来:

“尊上:魔动在即,混元之力乏绝,神元断不可染邪。今携神元下界,欲寻破局之法,乞尊上为臣争得三月时限,若此行无成,云海甘伏重责,仰谢天门。——云海敬上。”

天元眼睛瞪得如铜铃,瞬间清醒了。

“他妈的,三个月?!”

第178章 姜小满我还是挺中意的

岁月匆匆流转,冰晶消融,杨柳抽芽。

一晃眼,已是阳春三月。

天劫封印早已自然闭合,那赤云漫天终是渐渐消散,此时的涂州,漫天飞着桃花,若铺开的粉色画卷。

一朵桃花随风飘落,正巧落在少女的发顶,贴在乌丝间。

姜小满不以为意,刚要抬手拂去,却被风一吹,花瓣轻巧地滑到了她的鼻尖。少女轻轻一吹,将花瓣送入风中。

桃花飘走的方向,却迎面走来两人,一人肩扛着琴,一人怀抱着笙,原是刚从妙音阁归来的齐茵和余萝。

齐茵笑眯眯地扬声招呼,“小满,又要出去啊?”

“嗯。”姜小满点了点头,唇边带起浅浅的梨涡。

“嘿我就纳了闷了,那城外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天天跑!”余萝却掩嘴笑,“等等……不会是与人幽会吧?”

姜小满一怔,赶紧摆手,“没有啦,那边风景好,我去散散心。”

余萝无奈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伸手替她理了理刚被风吹乱的发丝,“哎,真是可惜,还以为你终于能把你那位二公子给忘了呢。”

她的动作温柔,话音里也透着轻松调侃,可姜小满的笑容却渐渐敛了下去。

少女抿着唇,目光低垂,神色一瞬间晦暗了些许。

此时,正逢腰间别箫的白衣美人走了过来。

洛雪茗听见了对话,走近三人,温声道:“满丫头,今天别去了。”

“嗯?”

“昆仑急召,三日后召开诛魔大会,地点太衡山。你们三个,正巧跟我一同去主殿,师父有要事吩咐。”

姜小满睁大眼睛。

“诛魔大会?”余萝和齐茵互看一眼,也俱是惊讶,“这也太突然了吧!”

“是,魔头又有动作了,”洛雪茗眉目端正,波澜不惊的语调却掩不住暗浪,“玄阳宗铜虎尊者一行人追魔数月,今尽数毙命于北海之滨。”

“什么!?”余萝一声惊呼。

更震惊的却是姜小满。

她闻言僵住,一时面色如土。

霖光现身的消息一直毫无动静,竟然是因为这个……

可怎么会呢?铜虎尊者确实是她和东渊下属们一同击败的,可那时……自己分明没杀他们啊!再者,那条江分明应流至太衡山,怎么会漂到北海去了呢?!

“确定……是魔头做的吗?”姜小满小心翼翼出口。

余萝看向她,蹙了蹙眉头。

洛雪茗却点点头,“一定没错,周围皆是魔气。”

*

周围皆是魔气。

——可会是谁的烈气呢?如果自己能去确认一番就好了,但现场肯定已经被发现的仙门收拾干净了。

能击穿铜虎尊者心盾的,绝非寻常魔物。魔君还是地级魔?

如今天罡将归属于各自阵营的行动,定然不会是羽霜他们,也不会是西渊的人,北渊如今执着对内,也不太像是会去动仙门人。

难道是飓衍的人?

——“小满你的决定呢?……小满?”

直到耳边响起莫廉的声音,才把姜小满从沉思中拽出来。

她抬头,见殿堂中大师兄正朝她不停挥手,才发觉自己走神许久。

此时,所有人都在姜家主殿上,姜小满默默站在后方,有些战绩的师兄师姐们全到了,熙熙攘攘的。

“咦?”她怔了怔,随即点头,“嗯。”

“问的什么都没听见就‘嗯’。”姜清竹在旁嗔怪,责备中却又透着几分宠溺。

姜小满自是不好意思挠挠头。

姜清竹自上个月病愈以来,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继续在妙音阁大显神通。因为最近女儿乖巧懂事,长居家中陪伴左右,倒让他心情颇好,甚至夜办酒会弹名曲,引得弟子们团团喝彩。

爹爹身子好了,姜小满自然也舒畅不好。

姜清竹给莫廉使了个眼神,莫廉自是心领神会,给师妹重复道:“师父问,三日后太衡山仙门大会,你想不想去?”

姜小满怔住,满眼震惊地看向他。

往日从来不让自己踏出家门的爹爹,竟然……竟然会主动问她想不想去?

莫廉在一旁微笑着。

姜小满的眼神亮了起来,脱口而出:“想去!”

天界此番动作,让她泛起些许不安,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

殿内其他师兄师姐见小师妹这般活泼,也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一片其乐融融。

姜小满也终于从先前的思绪中脱离,认真听他们讨论起来。这才知道,这次仙门大会非比寻常,不仅要商议如何讨伐魔族,还会有两位天界的神仙下界参会——蓬莱飞书,来的会是武神云海战神与他的仙侍。

而说起仙门当前的局势,爹爹和大师兄又面露愁容。

莫廉摇头叹道:“太衡山眼下正处于吊唁期,银狮尊者却坚持要求昆仑将大会地点选在此地,说是想借此哀痛激发仙门斗志。可如今仙门缺的又岂是斗志那么简单?”

余萝道:“听闻青州与岳山的局势依然紧张,不知道能否在短期内恢复些元气。”

姜清竹蹙着眉头,“青州尚有瑶姑娘主持大局,虽多是些旁支与伤残,但还勉强稳住了。现下最头疼的,还是岳山。”

“岳山……”姜小满低低地重复了一句,眉头微垂。

莫廉接过师父的话,“是啊,如今的岳山可是乱成一团。大公子不辞而别不说,二公子又至今下落不明……”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洛雪茗抬手拍了一拍。

莫廉赶紧反应过来,“哎呀小满,抱歉。”

姜小满没有回应,只是眉头垂得更低了。

她默默握紧了袖中的手指。

凌司辰……还是没消息。

今日,其实是个特别的日子——虽然涂州没人知道,但她知道。

今日是他的生辰。

*

“生辰快乐。”

裘衣男子微微笑着,就着一条链子样的东西要给少年戴上,却被他一把扯了过去。

不巧,蓝蓝的天上掠过一只孤零零的乌鸦,啼声凄厉,叫得归尘脸色微僵。

三个月苦修,如今的凌司辰不仅能熟练使用烈气和灵气,甚至能灵活地将两者分用和混用。

灵为阳烈为阴,昨日与岩玦对阵竟打得对方召出土蛇也讨不到便宜,最为骄傲的障壁则在寒星剑下撑不过三合。

按照先前的约定,破了北渊第一将的土蛇,就意味着他能离开了。

归尘也没赖账,说到做到。此刻,三人便来到村口给少年践行。

“这是什么?”凌司辰面无表情看着手中那条颈链。

点翠珠花,镂空蝶饰,银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这是你娘曾戴在身上、压制血果之力的颈链。”

没能亲手给儿子戴上,归尘有些遗憾却也不恼,耐心给他解释,“你如今还有两道心障未解,但身体已至极限。磐元之力若全数觉醒,即便是血果之力也未必承受得住。这颈链可以帮你调和气息,稳住瞳色的同时,也能护住心脉。”

凌司辰本来想还给他,但一听是母亲遗物,又攥回了手里。

归尘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迟疑之色,便继续:“与这链子相配的,还有一枚金蝶珠钗,可惜已经遗失了,我遍寻黑市其实就是为了能找到它……”他谨慎地观察着少年神色,“今日是你的生辰,就当是爹送你的生辰礼物吧。”

凌司辰点了点头,语气波澜不惊,“多谢。”

说着便将那颈链收进了包囊中。

“还有事吗?”

归尘摇了摇头。

凌司辰转身想走,临了却又顿住脚步,似在权衡什么。

良久,他语气冷淡,字如寒铁:“我不与你们为敌,不代表我会将其他魔物视为同族,变不变成怪物……魔,终究是魔。我会找到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不论它躲在何处。”

风起云涌,衣袂飒飒。他回头,目光落在裘袍男子身上,“至于你——最好哪儿都别去,窝在这里看好你的疯狗,安享你的老年余生罢。”

归尘讪笑一声,并未反驳。

凌司辰说完,却向归尘身后的头陀和道人看去一眼,两人冲他微笑,倒让他心中波澜更甚。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让人记住很多。

少年迟疑片刻,向两人缓缓道出一句:“保重。”

话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三人守在村口,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金发头陀向主君弯腰行了一礼,恭敬却带了些严肃:“君上,为何不将岳山之事告知少主?”

归尘冷哼一声。

“说了,让他知道我们隐瞒至今,然后遭他记恨吗?”他斜睨过去,像是嗤笑下属的愚钝,“让他自个儿去发现吧。只有亲眼所见,亲身挖掘,愤恨才会深入骨髓。”

“深入骨髓”四字他咬的狠,让岩玦那无眉之骨动了动。

可僧人终究未发一言,默默退了回去。

菩提立在一侧,眼珠子微颤,嘴巴微启又阖上。他分明没有岩玦这般直接质问的勇气,却还是差点开了口——终究忍住了。

归尘回过身来,目光一转,落在玄袍道人的身上。

“菩提。”

“在,君上。”道人立刻抬起头来,压抑住不安。

“早先我交待的,你可还记得?”归尘缓缓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

菩提浑身一震,目光微乱,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可是,君上,您不是答应过少主……”

“不错,我是答应了不动姜小满。”归尘微笑着打断他,笑得几分诡谲,“所以,我让你动手的是霖光啊。”

菩提怔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归尘勾起唇角,继续说着:“我需要的,是乖巧听话的儿媳,而不是霖光那个疯婆子。不得不说,姜小满我还是挺中意的,所以,我才更要让那碍事的女人永远沉眠。”

他走过去,轻轻拍着道人的肩,拍一下,菩提抖一下。

“以你的能力,配合曲丝虫不是难事,这件事做好了,我会替你想法子延缓结丹之期。明白了吗?”北渊君说得轻缓悠长,却意外有力。

道人小幅度颤抖地点头,道了一声“明白了”。

抬起头来时,额角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第179章 有的人该忘就忘了吧

凌司辰出了百花村,御剑而行,风声呼啸耳畔,心绪却难以平静。

他低头看着剑身上微光流转,又不由自主浮现出几日前与归尘的对话——

“我有一问,”他当时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母亲既有战神之力,到底何等邪魔,能加害于她?”

归尘沉吟半晌,却道出另一事:“我也曾有此问,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蝶衣曾经去潜风谷,找过一只叫风鹰的魔,将她的战神之力尽数封印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我便不知了,”归尘语气平静,“不过知道她失去力量的人也不多……你若想查,或许可以从这点入手。”

凌司辰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又心思,风鹰早已殒命,线索断在其中。若要追查此事,而今与之最接近的人,无疑是南魔君飓衍。

可此魔究竟在何处——便是归尘也不得而知。

当下之急,还是得先回岳山看看。阔别多日,却也不知兄长、舅舅、师父他们如何了。

可思及此他又觉一阵忐忑不安——他如今这副模样,还能回岳山吗?且不说自己的身份配不配回,那岳山的结界又是否还能允许他过去?

凌司辰一路惆怅,目光四顾,才发现百花村竟掩在东南荒地深处,毫无人迹,难怪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这处所在。

他算算地域,离岳山有个千里,但却离涂州很近。他现在反正也拿不定主意,倒不如先去一趟涂州,见一见挂心之人,再作打算。

心思既定,凌司辰便调转方向,银白剑光划破长空,直奔涂州而去。

可行了不到半程,忽然感到一阵异样气息自下方传来。

他微微蹙眉,将御剑之势一收,身形迅速下沉,目光扫向下方。

荒原之上,两头硕大的魔怪正追赶几个跌跌撞撞逃命的村民,血盆大口在狂奔中夹杂着咆哮。凌司辰双目一寒,旋即俯冲而下。

落地的一瞬,他横剑在前,身姿挺拔如松,直挡在魔物与村民之间。

“快走!”他喝了一声。——纯粹是修者本能,他一时也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直到那本该扑来的魔物却骤然停了下来,铜铃般的双目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凌司辰当下一愣。

莫非是自己体内的烈气?

按岩玦的说法,他的烈气被灵气尽数掩盖,他自己、其他人族皆闻不出来,但魔物却能敏锐感知到同源气息。

凌司辰本想一剑结果它,但一瞬,眼前竟闪过那日归尘将尖刀塞到他手中之景。

手中剑微微颤动,他一时间竟没能下手。

就在这一刻——

“啪!”

一道锐响,魔物的脑袋被斩落,魔血爆裂开来。凌司辰一瞬回过神,迅速侧身避开血污。

抬眼看去,却见两名青袍修士,一高一矮,相继而至。

高个子飞身落下查看魔尸,矮个子见到凌司辰时,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神情大变,喜不自胜,拔腿就朝他奔来。

“二公子!是您!真的是您!”

凌司辰也认出了他二人,皆是岳山的修士。高个子名唤魏笛,长得五大三粗憨厚老实,乃万蠡真人门下刀修;矮个子唤颜浚,才十三四岁年纪,是个入门不到三年的小剑修,刚入门那年还向凌司辰请教过剑法。

魏笛与大多数人一样仰慕他兄长,而这小修颜浚却一直打心底里信服他,只是入门时间短常被派去做苦修,凌司辰平日少见到他。

少年压下心中波澜,微微颔首,向二人低声问候。

谁料颜浚到他面前,竟双膝一软,当场跪倒,“二公子!这么久您都去哪了呀?岳山……岳山出大事了!您快回去救救宗门吧!”

凌司辰瞳孔一震。

*

这边姜小满收着东西,忽听“当啷”一声轻响,有什么从堆里掉了出来。

余萝在一旁帮忙,立刻俯身拾起,“哟?这不是前几天我们去神龙庙里求的陨铁白符嘛!”她眼神一顿,手指翻转间,发现那符背面还有花样,“咦,还有字呢……‘凌’?!”

姜小满凑过来想抢,余萝借身高优势躲了过去,一面伸出手指点她额头,“哎哟小满,这有的人该忘就忘了吧!他三个月不闻不问,便是活着,又如何值得你这样……哎,醒醒吧!”

姜小满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门“嘎吱”一声轻响。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门前立着一道碧青的身影。

眉目沉静如水,气质恬然无波——是羽霜。

姜小满趁余萝分神,一把将东西夺了回来。

她也不想。可……只有想到凌司辰,才能让她维系住“姜小满”的理智。

那些与凌司辰相处的点滴,不知为何,总能成为她抵挡“霖光”所带来的、无休无止的不安与躁动的屏障。她想逃脱出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人的音容笑貌,哪怕只是回忆,也能让她短暂地忘却一切烦恼、甘之如饴。

羽霜走入室内,余萝却只是一愣,便忽地笑开:“哟,这不是双儿姑娘嘛?小满,诛魔大会你也打算带她去吗?”

姜小满看了看羽霜,却是问她:“你想去吗?”

那是一次在涂州城时,她与羽霜同行不巧被几位师姐撞见。她也就正好编了个谎,说这是自己出门时救下的凡人姑娘,无家无依的,自己便索性收作丫鬟了。

于是,羽霜便这般跟着她进了姜家。

她曾经真的想过要个丫鬟,却没料到,竟是这样实现的。

只是,她一直让羽霜避着冯梨儿,总觉得让两人相见不太好。

“想。”鸾鸟走了进来,目光静静扫过姜小满,点了点头。

余萝笑道:“双儿姑娘还没去过太衡山吧?去看看罢,正好小满爱乱跑,你替我们看着些也好。”

姜小满没接话,只是低头把白符快速装进了包裹里,又带了些剑符、五行印、还有爹爹给她的新笛子——虽然未必能用上,但想着以防万一,便一股脑全揣进了包里。

收拾妥当,她直起身,朝羽霜一招手:“我收好了,你看看有什么要带的,一并收着吧。”

“我没什么要收的,跟着小姐便是。”羽霜淡然道。

“小姐”二字一出口,姜小满听得浑身别扭……羽霜叫了快一个月了,她也还是听不习惯。

余萝也收好了,背起包裹来。

“走吧,别磨蹭了,师父他们早在外面等着了。出发!”

*

一行人一路御剑疾行,其间还算平安无险,姜小满却一路都在思考。

如今从涂州到太衡山一路御剑行的是南岭一路,自从迁走了水火蛹物,加上各宗门修士轮巡诛魔,山路已复太平。若不是如今魔君现世已是不争事实,恐怕平民百姓还真以为比往年更加安泰。

千炀那边她还能勉强稳住,飓衍却终究是个不定之因——待这之后,得想办法找到他。

耗时一日半,姜家众人总算抵达了太衡山。

玄阳宗尊者罹难,来此吊唁的诸宗皆着素衣。姜小满也换下了她那一贯鲜艳的红裙,换上一身淡白素裳。

太衡山她来过一次,虽待的时间不长,也算逛过一遭,反倒轻车熟路走前面。

到得主殿门前,司徒燕已在门前等候,她也换着一身暗白麻布衣,裹着内里铠甲。见到姜小满等人,她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行礼道:

“姜宗主,姜妹妹,师尊命我来接应。各位长途跋涉,辛苦了。”

“燕姐姐!”姜小满迎上前去。

姜清竹与莫廉也纷纷上前拱手行礼。

司徒燕有条不紊回礼,可目光再一扫,落到跟在姜小满身后的那抹青影时,却骤然一凛。

“这位是?”

姜小满回头一看,意识到司徒燕所指,赶忙道:“是我的丫鬟,双儿。”

羽霜颔首。

司徒燕眉目一沉,没理其他人,径直朝羽霜走去。

更近一步,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冷凝。

“你……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须臾,还是羽霜先收敛了眼神。

只道:“我没见过你。”

姜小满咯噔一声,难道司徒燕曾在诛魔时遇到过羽霜?

却见两人剑拔弩张,她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洛雪茗抢先一步,微笑着开口:“阿燕,双儿家乡在丰州,也是被魔族屠尽的遗孤。你我当年曾去丰州诛魔,或许那时见过。”

“丰州?”司徒燕眯着眼睛,似思量一阵,又勾唇一笑,“罢了,逢人千千万,总有记混的时候。诸位请。”

姜小满这才松了口气。

——

玄阳宗这次比上回更加肃穆,主殿内外皆悬满了素白缎条,缀着黑色绫边,风过之处,似*发出呜咽声。

三尊者之一逝世,举山吊唁哀悼,白幡遮天蔽日。姜小满抬眼看去,内心也止不住哀沉。想必三个月前的岳山,当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吧……

正想到岳山呢,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男音:

“诸位久等了——岳山凌家来迟,给诸位道歉了!”

姜小满循声看去,便见远方山道上,来了约莫十数人。

其中簇拥之人锦衣玉带,面色红润春光满面,一路言笑晏晏,竟全无吊唁之意,反似赴宴而来。

第180章 月鹿真人

“你说什么!?”凌司辰脸色煞白,剑攥得死紧,“谁做的……”

脑中一片嗡鸣,眼前两人的话语像隔了一层雾。他用力眨了眨眼,晃了晃脑袋,才勉强分辨出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是魔头……魔君……”颜浚重复道。

他见二公子精神恍惚,显然是才知道这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大家都以为二公子是抛弃岳山了,没想到他竟全然不知道此事!

凌司辰却抓住他的双肩,高声质问:“哪一只?是哪一只?!”

魏笛抢答:“西魔君,是西魔君!”

凌司辰身形一晃,那一瞬间,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先前的仁慈和犹疑,在此刻显得是多么的可笑与愚蠢!

他现在脑袋发热,别的没办法往回细想,只能顺着话的思路往下思考。

“那兄长呢,北照呢?”

“大公子开了四象灵刀的剑匣,独自辞离而去,自此杳无音讯!而小公子……”颜浚顿了顿,似乎不敢再说。

“说!”

“小公子被月鹿真人囚禁起来了!”魏笛抢着道出真相。

“月鹿?他不是一向效忠凌家吗?”

炸裂消息一个接一个,凌司辰有点反应不过来。

且不说凌北风,先说如今事态。

就说这个月鹿真人,此人凡名姚崇,还曾是他舅舅凌问天的拜把子亲师兄弟,曾经有“同游山间月”的美谈,其人使一把双月刃,德高望重,位列十二真人之首,却没想到,宗门出事会是第一个挑起纷争之人。

魏笛气得发颤:“是啊,谁也没想到啊!大公子失踪两月后,这厮便夺了他留给小公子的宗主掌印,还飞书昆仑,请求接任凌家宗主之位!尔后,凡是反对他的人,不是被杀便被囚,宗门上下尽是一片凄凉!”

颜浚跟着痛哭失声:“如今岳山满目疮痍,趁他们都去诛魔大会了,我俩才好不容易逃出来!本来是想回老家避避,没想到半路遇见了您——二公子,您回来了岳山就有救了!”

一股脑的话语从凌司辰一边耳朵进去,窜入他脑中,他逐字逐句聆听着,忽而蹙眉,“诛魔大会?”

“是!蓬莱仙君下凡,乃为诛魔定策的大会,地点就在太衡山!”

凌司辰点点头,郑重看向两人。

“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此刻的他,早已顾不得身份纠结,愤怒与急切的心情充斥了大脑,宗门有难,岂能坐视不理!

调转剑身,三人直往太衡山方向而去。

*

而此刻的太衡山局势也颇为微妙。

姜小满侧过头,看着来人。

那人约莫四五十年纪,黄髯云鬓,头绾长髻,一领锦玉短褐袍,身板装扮看着倒是仙风道骨,面容却显几分市侩之相,带着些獐头鼠目的狡黠。

关于月鹿真人,他半生事迹还没近来一月里姜小满听得多。

都在传他在岳山笼络人心,织结党羽,排除异己,如今还妄想当凌家宗主,真没想到岳山遭此罹难,倒有鼠辈趁火打劫。

她正打量着,却见月鹿身后随行弟子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晃过。

“——表哥?”

姜小满心中一惊,恍惚还以为看错了,再细看,那确是荆一鸣。他眼尖,也瞧见了姜小满,顿时神色一变,低头往后挤,避开了她的视线。

姜小满蹙眉,表哥竟随了此人?难道是被他胁迫了?

那月鹿真人步伐悠然,缓缓行至姜家与玄阳宗弟子前,身后一队人随之停步。

他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朝姜清竹一揖,“姜宗主,姚某这厢有礼了。不知贵宗可曾收到我岳山大典之信,为何迟迟不予回音呢?”

那笑容虽温,眉头却微抖,语中不无敲打之意。

莫廉与其他弟子在后方,个个冷着脸,却碍于礼数没有发作。

倒是姜清竹神色如常,上前回礼,赔笑道:“真人言重了。宴请之信,我宗确是刚收到。姜某身体抱恙,未及回信,实属抱歉。”

此话说得滴水不漏,用的词也实为讲究,是“真人”,而非“宗主”;是“宴请”,而非“大典”。

既不得罪,也不承认。

姜小满看不惯此人,却也不能妄动。来时羽霜曾跟她说过,如今仙门形势紧张,务必低调行事,只收集消息,切勿多生事端。她便也强自按捺,只冷眼看着。

趁爹爹上前客套,她便携着“丫鬟双儿”,悄悄退去了人群最末。

月鹿话音一落,目光便转向玄阳宗,眉头微挑,似因上山无人迎接而心生不满。

司徒燕冷眼扫他一眼,虽面上带了几分客气,却显然兴趣缺缺:“真人见谅,我们近来也忙得很,未能周全接待,还望海涵。”

她碍于师尊教使且给了个面子,怎么说,掌印在对方手里,也是蓬莱承认之对象。

对方的主场,月鹿也不好发作,只得按捺下去,勉强拱手给了个礼。

三拨人潦草问候一番,便随司徒燕一同进大殿去了。

*

殿内肃穆悲怆,到处挂着白条,随着开门的风吹进轻轻飘着。

尽头是座高台,台上一展巨大金色屏风,上有狮虎豹的浮雕。殿中宽敞,两拨人各立左右,左侧是长衫大袖的文家人,文梦瑶早早到了,与其夫君陨星道人立于一旁,带着文家收回来的旁支长老。

文梦瑶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头发梳得干净整齐,没戴任何头饰,整个人显得清爽而大气。

“瑶姑娘——不对,现在是,文宗主了。”姜清竹上前一步行礼,略带感慨。

“姜伯伯。”文梦瑶还了一礼,语气恭敬而温和,“继任大典尚未举行,愧不敢当。梦瑶能撑到今日,全仗姜伯伯施以援手,大恩大德,铭刻于心。”

姜小满站在后头,跟着师兄师姐们规规矩矩施礼,却忍不住悄悄朝大师兄那边瞥去一眼。果不其然,莫廉正在偷瞄文梦瑶,目光欲瞟还躲。

文梦瑶却径直朝莫廉那边走了过去。

“也谢谢廉哥。”长裙姑娘浅浅一笑,柔声开口,“当日护我周全,予以庇护,梦瑶始终不敢忘。”

姜小满看过去,大师兄好像耳根都红了。

“阿瑶……”莫廉刚开口,却被跟上来的陨星道人打断。

“廉哥,真的谢谢你了!”陨星道人对莫廉深深一揖,言辞恳切。

“没……没事,小事儿,不值一提……”莫廉说话都打结了,面色忽红忽白的。

姜小满站在后头,看得明白。说真的,这陨星道人根本不像大师兄说的那般没用,文家遭难,他退了玉清门,毅然归入文家,左右帮扶,对文大姑娘一片赤诚,倒真是好人家。

她默默摇头,大师兄,这人家夫妻恩爱和美,你就别惦记了,快收了这心思吧。

另一边,则是玉清门一行,几位纹龙玄袍的道人肃然不言,也无寒暄之意,目光平静得叫人心寒。姜小满细看之下,竟一个也不认得。

听闻魔难之际,玉清门折损两位长老——苍龙之首角宿,以及仙炉掌者亢宿。

姜小满听闻这消息还悲伤了许久,角宿道长一向和蔼,曾对她多有帮助。至于那个仙炉掌者,她没见过,但听闻常年深居观里不出,这是怎么罹难的?

仙炉掌者没了,魔丹岂不是也没人销毁了?那是不是可以找机会夺回来,能夺回多少是多少……

正这般想着,殿门外忽然传来沉重的步声。

众人闻声,纷纷止住了话语,目光齐齐挪向殿门。

左右两个威武尊者,手抬一尊赤铜打造人像棺,各抬一角,沉重而入。身后跟着一列修士,个个膀大腰圆,皆身着吊唁白衣,露出粗硕臂膀。

左侧银发飘然,正是银狮尊者;右侧秃头斑青,正是铁豹尊者。

姜小满随着姜家众人退到一边,站于玉清门弟子旁侧,而月鹿真人则带着他的岳山修士退至另一边,站在文梦瑶的旁侧。

那赤铜人像棺被两位尊者轻轻放置在殿中正位,未曾封棺,老尊者的遗体便安卧其中。他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可那萧索的气息却让人无端心生悲凉。

殿中一片肃然,众人不由自主默然颔首致意。羽霜不明其中深意,微微侧目,却被姜小满轻轻拉住,悄然示意她低头默哀。

司徒燕带领玄阳宗诸弟子上前,齐齐跪拜,叩首礼敬。

一黝黑弟子行至棺前,双目通红,声泪俱下:“师尊!您教我等塑骨心诀,待弟子如亲父。今遭魔物陷害,竟死得如此惨烈,弟子无能,未能随您追魔征战……师尊放心,弟子定不负您的教诲!终有一日,定叫那魔贼血债血偿,死无葬身之地!”

来的时候听师姐们说,铜虎尊者座下百余高传弟子皆一同殒命于外,此人因抱病未能随师北伐追魔,才侥幸留下一命,却也因此成为铜虎座下唯一幸存的高传弟子。

这一幕让人动容,但姜小满却更在意棺中之人。隐隐约约,她便感受到了一股烈气的残余。然而这烈气似乎并非她熟知之人所有。

她悄然上前一步,目光一寸寸扫过,却始终看得不够清晰。

再靠近些,总算勉强瞧清了棺中之人的面貌——胸膛处赫然有两道狰狞的伤痕,自胸口起沿至脖颈,又一直拉到嘴角,那深邃的裂痕像是被生生撕开的,显然是致命伤。只是……为何这伤痕看着如此怪异?

“霜儿。”姜小满低声唤道。

羽霜明白她的意思,目光随她抬首示意处一瞥,蹙眉低声:“不像是天罡将的手笔。”

“你的意思是……”

羽霜垂眸细细一看,略作停顿,“胸膛处的烈气残余尚在,但手法却极为粗暴。这样的杀法……更像是失智的怪物。”

“可是……怎么会呢?失智的怪物,怎能奈何得了铜虎尊者呢?”

姜小满百思不得其解,忽而,一道清脆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姜妹妹,你在说什么呢?”

少女一个激灵:“啊?”

抬头看去,却是司徒燕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目光盈盈注视着她。姜小满与羽霜虽刻意退至后排,看来还是没躲开对方的目光。

她眼神乱闪,羽霜却冷静许多,知趣地轻轻推了她一把,自己退后半步,低下头作势不语。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这里,姜小满也不好再装了。

“我……我只是觉得,这看起来,倒不像是地级魔弄的伤痕。手法太过残暴,似乎还有些其他疑点……”

银狮尊者却一声嗔怒,“你这小妮子,瞎胡乱说,不是魔还能是人不成?”

司徒燕却道:“尊伯,姜妹妹可是对抗过两次地级魔的人,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也不妨听听。”

说罢,她转身再看向姜小满,笑意深长,“不知姜妹妹,和这位躲在后面的丫鬟姑娘,又有何高见呢?”

姜小满闻言一怔,却不知如何作答。姜清竹见女儿被刁难,正欲上前解围,却在此时,忽然又响起一道沉稳而威严的声音。

“当然不是地级魔。”

声音从殿门处传来,虽未见人,却如九天落雷般清晰震耳——

“杀害他的,是天级魔!”

只见数人踏步而入,为首者金冠高束,银剑别腰,浑身透着一股肃杀与潇洒并存的威武气势,浑身金光流转不似凡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云海战神!

却听他一字一句,声声锵然:

“这残余的魔气,只属于一头魔物——即为东魔君,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