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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骨 21034 字 14天前

及近,男子跨上桥后,朱伞才抬起,其下露出一双饱含愧意的明眸,唇间则微动:“对不起,北尊主。”

归尘立时停住脚步,面色倏然一变。

此间身后却闻得“刺啦”的响动,那是灌木被拨开的声音,伴着脚步踏在枯枝上的轻微脆响。

他霍然转身,便见黑暗中走出一人来。

来人是个瘦小的女子,一身乾红裙裾翩然,脚踏着棕靴。

月光洒下,才慢慢勾勒出一张沉静的脸,眼眸深邃如夜,隐隐却现森然杀机。

归尘低声念出她的名字:

“霖光。”

第166章 身为瀚渊人,这便是原罪

少女面色恬然无波,甚至不给归尘反应,手便一挥。

桥下水流立时翻涌而起,转眼凝成厚重寒冰,沿着看不见的空气向上攀爬,将那孤桥封入一方凛冽的冰牢中。

撑伞的紫衣女子微一点头,化作一道轻影,簌簌退入周围的林间。渊主之争,旁人不得涉入,此乃瀚渊最古老的规矩。

姜小满再走近几步,逼至桥头处,语气淡然:

“许久不见了,归尘。”

灰狐裘袍的男子倒退一步,却唇角带笑,“我们不才见过面吗?”

姜小满一双暗瞳没怎么眨,也不理他的调侃,自顾自说了起来:“我来找你,是有几个问题要问。”

桥上的男子道:“说来听听?”

姜小满目光抬起,“其一,凌司辰在哪里,他是否平安?”

归尘闻言,却低低笑几声,“那要看,是谁在问这个问题——是姜姑娘呢,还是霖光?”

“是姜小满。”红衣少女神色不变,沉定如冰。

归尘的目光微微一滞,似有一瞬的飘忽。但很快,他的唇角再次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目前很好,被我关起来了。但他后续还能不能好,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什么意思?”

“你答应我再也不见他,我就放了他,且保他日后无事。”

姜小满眉头一跳,更多的却是困惑。归尘没有拿人威胁她做某些事情,而只是简单地要求他们不再见面?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归尘依旧带着笑意,“路见不平罢了。好端端一个天外无辜少年,怎能被你这种冷血又偏执的怪物玩弄摆布?”

话音甫落,姜小满面色倏地一沉,一股冷冽杀意铺满眼瞳。

——怪物?偏执?玩弄?

这几个字如针般扎入她心底,搅动了本就隐隐翻涌的怒气。

但她却并未回应,反倒缓缓向前踏出一步,语气更加低沉:“第二个问题,是霖光要问的。”她步步逼近,“你杀我旧部的理由是什么?”

归尘跟着退了几步。

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该死。”

两人目光相交,气氛紧绷如弓弦,连风声也隐约停滞。

姜小满双拳紧握,“该死?她们犯了什么罪?”

“身为瀚渊人,这便是原罪。”归尘漠然地答。

此话一出,姜小满瞳孔陡然收缩,理智再难遏制体内的怒气,手先做出反应,已凝出一道冷冽蓝光,高举过头,齿间则咬在一起:

“那你也该死!我这就送你上路!”

她话音落下,数道冰剑带着寒光疾速砸下,势如破竹。

归尘连退数步,脚尖一蹬桥栏,身形一转堪堪避开,落地时悄然往口中送去一物。

他转身蔑然,眉目似笑未笑,“想杀我?你也不过是凡躯一具,竟如此自信?”

对面红衣女子不语,一手抬前,一手挽后,双臂间凝聚出旋转的冰箭,唰唰两道箭影射出,直指对方。

归尘扬手便是一道气力强劲如铁,将冰箭生生弹碎,冰屑四溅。

不用想,又是那招,然这次姜小满察觉出了异样,她诧异道:“烈气……你怎么会使烈气!?”

分明也是凡骨,怎能生出瀚渊四相之躯才有的烈气?

四散的冰屑在寒风中扬起,裘袍男子发丝飞舞,处变不惊道:“在此处活得久了,自然要学会破局的规则。霖光,你还是太嫩了。”

说罢,他手中尘沙忽起,瞬间凝成一把折扇。优雅一挥,劲风滚涌,隔空化作一股巨力,直震得姜小满后退数步,红衣翻飞。

可她如何肯退?便是力不如前,东渊君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在任何渊主面前屈服。

随着少女低喝一声,湖面瞬间凝成一片晶莹冰层,而湖底之水也化作无数冰棱长枪,如白刃刺林,冲破冰面腾空而起,密密匝匝地朝裘衣男子猛刺而去,

此招名为“冰林穿刺”,是为当年霖光剿杀东渊蛇怪之招,毫无漏洞,防不胜防。

然北渊君何等人物?霖光的招数他看了千年,早已烂熟于心,起手便知后招,强的躲,快的防。见势避无可避,他眉峰微皱,双手拨开,折扇于胸前旋转,霎时变作一个厚重土球。土球刷刷裂开,化成无数细碎颗粒,与那冰刺一一相撞,碎屑四散,尽皆化解。

这一下用的烈气可生猛,归尘微微踉跄,脚下紧扣桥面,强作镇定。他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口中却不饶人:“霖光,就如五百年前一般,我便与你说一万遍你也不会明白……”

他顿了顿,重重呼吸几下,竟兀自笑了起来,笑声破碎而诡异。他抬起那瘦成骨头的食指,漫指四方,“你看看,天外这般美好,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到底是什么,给这些无辜的苍生带来了灾害?”

他的声音猛然拔高,震怒如狂,竟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是瀚渊,是我们!瀚渊的存在,本就是一种罪恶!”

姜小满眸光一凛,声音压得仿佛从喉底挤出:“所以,这便是你不惜杀害族人、还妄图毁灭家乡的借口?”

怒意冲至颅顶,她手腕一翻,冰屑自掌间呼啸回旋,凝成数道冰刃飞出,奔向归尘劈扫而去。归尘见状,急急闪身侧避,但仍被冰刃划过右臂,撕裂开衣袖,却撞上归尘周身一层玄岩护障,发出刺耳蜂鸣。

红衣少女收回冰刃,冷冷地与他对峙。

裘衣男子捂着右臂,指节泛白似掐进了肌肤,却露出一丝哀痛,“霖光,和平与安宁,从来都伴随着代价,总会有人……不得不牺牲。”

可他话没说完便被姜小满打断:“那凭什么牺牲的是同族之人?!凭什么是他们为你所谓的和平去送命!”她几近咆哮,“你自己去死不就好,凭什么替别人作主生死!”

说得冠冕堂皇,就如同五百年前一般,自诩圣人,妄自作决议和,全然不顾的是万千族人征战的决意!

霖光不懂那么多,她更不懂,但她唯一清楚的是,胜负不可拱手让人,族人之命更不是草芥!

此刻,她双眸闪动冰蓝之光,杀意凌然,霖光的怒火在心头汹涌,她再也无法抑制。

归尘则沉默无言,缓缓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已是气息平稳,一抹金黄于眸间散开。

“你看,所以我才说,跟你解释你也不懂。”

*

冰封的空间内,却听尘沙与冰芒交错不绝,碰撞声不绝于耳。随着泥岩汇聚成锁链般的鞭影,呼啸之间竟将冰封罩子绞成粉碎。

桥上两人激斗正烈,归尘左闪右避,锁链又缠绕着向姜小满席卷而来,而少女则冷眸一抬,手中凝出冰刃,拂袖一扬,冰芒便疾如流星,直射向归尘的破绽处。

归尘本就无意死拼,趁势脚步一错,身子如蜻蜓点水般向侧面一跃,脚踏桥栏便要夺路逃去。

姜小满收了招却也不追,只是冷冷望过去。

只见归尘将将奔至桥端之际,忽见前方火光暴起,一团巨大火球呼啸而下,带着炽热气浪猛然砸向桥头,轰然一声,桥头顿时四分五裂,木屑与热焰激飞,照亮整片夜空。

归尘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铁足猛然踹向他胸膛,将他重重地踢回桥中。

他这一摔,头撞向了桥栏,胸口那一脚更是力道惊人,便是他周身的玄岩护障亦被崩得粉碎。

他扶着碎裂的桥栏巍巍立起,左右瞟了眼,冷笑一声:“千炀,你也来凑热闹了?”

只见另一头,火红头发的男子扛着一柄巨刀立于桥头,不似另两人,他浑身都是激荡烈气,水牛般的粗角高傲地悬于头顶,气势霸道无匹。

其实他没踢太狠,全是看在同族的面上,否则真加上全力一脚,归尘这凡躯估计就起不来了。

“归尘,这次你的观点,恕本王不能苟同。”千炀扯了扯肩上的刀柄,手一拂鼻子,哼了一声,“这回我得听霖光的,杀你去轮回,什么纷争仇怨,待回瀚渊一并清算!”

言罢,他便将刀柄一翻,刀锋直指桥中的负伤男子。

姜小满不动声色,也向桥中走去,指间轻勾,寒气顿生,细密的冰霜爬满整座小桥。

归尘噗的一声吐口血出来,血珠子挂在面颊旁。他却不慌不恼,喘息之后,只低低笑了几声,忽而越笑越高昂,张狂不绝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他强撑着手掌贴向胸膛,沙尘自空中汇聚而来,填补了伤口的裂隙,嘴角则勾起戏谑之色:“二对一?千炀你变了啊,往日的‘公平对决’哪去了?”

姜小满怒斥:“闭嘴!叛徒哪有脸提公平?”

归尘倚着破碎的桥栏,仰头望向明月,颌骨淌着银线,笑得声如残息:“呵呵呵呵,放弃吧。我定然不会回去……不仅我不回去,你们最好也别回去,让那种地方早日衰亡才好。”

千炀则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归尘,不过五百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而这一句话,彻底冲垮了姜小满的最后的底线。

她双肩颤抖起来,眼眸冰寒,冷光如雪,浑身萦绕起的寒意似要将这天地冻结。她怒喝一声,左手覆于右手之上,一手摊掌,一手五指聚拢,摆出了霖光最为傲的“祝福技”的手势。

归尘的笑意瞬间僵住。

蓝光乍现,下一瞬,裘袍男子面上血流如注,那血竟从肌肤里汇聚成形,化作一只殷红的血手,狠狠反扣住了他的咽喉,钳制得他无法挣扎,连声音都发不出一丝。

耳畔一边是压低的女子之声:“千炀,斩了他!”

一边则是男子沉声回应:“交给我吧。”

归尘被自己的血扼在桥栏上,动弹不得。却听见刀锋划过空气的震颤,那是巨刀“焚鬼”移动之声,也是滚滚烈气嗡鸣之音。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玄岩心障是最后的屏障,他原本笃定,如今的霖光一体凡躯根本破不了。可如今焚鬼发出嗜血声响,他倒真有些慌了,双手死死抓住那扼住自己喉头的血手,拼命试图挣脱。

斜睨而去,眼见着那殷红巨刀已高高举起,在月光下闪烁着赤红的光芒。

*

眼见着火刀即将斩下,姜小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霖光的使命就要完成了……之后呢?

这一念头闪过,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救瀚渊要紧,之后的路,之后再说!

这具躯壳会毁灭,但归尘不会。瀚渊人的心魄乃轮回之物,碎无形,灭无影,心亡形灭,心生形现。而归尘的心,定会重归北渊土脉的起始地。——正如霖光战死,便回归黑海之源重孕躯体一样。

土脉若得滋养,枯竭之地便能重生;百万初生子民的性命,便可得救!

成败在此一刻!

可就在火刀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呼啦——!”

狂风骤然拔起!

吹得桥上断栏曳动,吹得桥面冰雪尽退,吹得火焰迷了眼,吹得尘沙打了旋。

飓风之中,有叶片簌簌而落,旋转飘飞,竟携来一道迅捷身影——那身影轻若无物,一双白铁甲靴悄然点落桥面,竟未发一丝声响。

风势拦得巨刀斩不下,也逼得姜小满连退几步,本能地抬臂遮掩,隔着双臂缝隙,她艰难地睁开眼。

只见一头凌乱长发在暴风中心眼飘动,抬起的面上铁甲映着月光,眉间两道幽绿色的瞳光闪烁如林间暗火。

那矫健而柔韧的身躯覆着苍甲,似猛豹弓身轻伏,他一手稳稳揪住桥栏上的男子,一手卷曲撑地,仅仅是一停一动,不过眨眼间,只听呼啦一声如风升腾卷起,瞬息就没了影。

巨刀这才落下,却斩了个空。

不过须臾,狂风止息,待红衣少女与火焰男子能清楚睁眼看去,却见那桥上空空荡荡,只余破碎的冰屑随风飘落,寂然无声。

第167章 现在得杀两个了!

风卷尘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携着受伤男子消失无踪。

这便是瀚渊最快的速度,来如疾风无声,去若残影无痕,竟让桥上只余冰屑飘落。

等反应过来,只剩下赤衣少女与红发男子面面相觑。

姜小满脸色陡变,转身往天边望去,“飓衍?!他……他搞什么!”

千炀说不出话来,左盼盼,右看看,直到确认已经没人了。偌大个子,摸头挠腮,憨憨地吐出一句:“我还没看清呢,小衍衍怎么越来越快了!”

这个怪异的称呼让姜小满白了他一眼。

她一点也不想感叹,只觉一口气堵得慌,咬牙切齿:“好啊,叛徒又多一个,现在得杀两个了!”

霖光的怨气积压在她心头,实在抑制不住,手兀自一挥,竟将脚下桥面劈成两段!

千炀吓了一跳,尚未反应便听一声巨响,两人随着破裂的木桥一同坠至冰封湖面,溅起无数冰屑来。

……

片刻后,寒风渐止,冰面静默。应是打斗已歇,灌木丛中才探出一个个身影来。

吟涛步伐迟疑,面上满是忧色,同时跟随的还有羽霜与西渊众人。

千炀率先一个大步从湖面跃回岸上,姜小满则步伐沉重,一步一声响地走了过去。

走在冰面上的是霖光,踩上岸的才终于变回了姜小满。

她刚踏上实地,就见一抹火红倏地凑到了千炀身旁。

“南尊主一向如此我行我素,还真是意外不断呢。”灾凤笑得媚然,手中端出一小盘东西,“君上受惊,来,尝点儿补补气力。”

“本王没事……嗷!真好吃!这是什么?”

“当地的特产果脯。”灾凤悠悠答着,看着千炀弓下来一口又一口,还手摸了摸他那头火红的乱发,语气像在哄小孩一般,“别急,慢慢吃,全吃完。嗯,真乖。”

旁边东渊君臣三人默默看着,姜小满盯了好几眼。越看越怪,从前霖光不觉得有什么,兴许灾凤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姜小满却怎么都觉得怪。

羽霜瞪了眼吟涛,后者无辜地摊开手耸肩。

青鸾转向主君,言语里颇为愧疚,“请君上责罚,属下什么都没带。”

姜小满看向她,眨了眨眼,摆手道:“没事,我不饿。”说着她又往千炀那边瞄去几眼,转身道:“算了,先回去再说。”

刚准备走,大地却忽然一阵剧烈晃动,站着的几人皆微微摇晃了一下。那边喂果脯的两人也停了动作。

“发生什么了?”姜小满皱眉。

羽霜和灾凤同时闭上眼睛,凝神聆听片刻。灾凤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些许轻松的冷笑:“哎呀,不太妙。”

千炀趁她分神赶紧把她手里的果脯一口闷了。

羽霜低声道:“是蛹物。”

姜小满神色微变,“怎么可能?水火双属的蛹物不是早已转移走了吗?”

“都是些土属蛹物,”灾凤接过话去,捂着艳唇,“看来,归尘这次受的伤不轻啊。”

*

北渊君的心脉牵动着万千土相蛹物,他一受伤,这些蛹物开始不受控地躁动,纷纷自那黄土中破土而出,咆哮着就到处窜去。

玄级魔碾土掀灰,黄级魔张牙舞爪,一路是烟尘滚滚,摧枯拉朽。

眉山边沿,村民正奉命撤离,可总有些人胆大包天,不听劝阻,两个猎户自以为机会难得,偷偷折返林间想猎些野味。

哪料野味没见着,倒撞上一头刚破蛹的魔物,那魔物形如巨犬,口生血盆大口,几只触须般的长刺从肩胛骨探出,正向两人扑来。

两个猎户一时腿软,竟跪倒在地,面如土色,惊慌哭喊。

说时迟那时快,将要在魔物张嘴扑下之际,半空中金光一闪,一道影子唰地掠过,带起狂风呼啸,棍棒之物横扫而出,灵气迸发,直将几头魔物的头颅切割而下。

巨物哀嚎着倒地,渐渐崩裂化作烟尘,一颗金黄魔丹自裂开的遗骸中滚落在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棍棒旋即回旋,被着地的金红之影抬手接住,又忽忽一挥,稳稳扛在肩上。

两个猎户盯紧细看,才见得那棍棒却是一杆红缨金枪,而来人英姿飒爽,分明是女子,却高大健硕,身披金甲,头戴红冠,好不威武。

女子朗声道:“此地危险,快随大队撤离,莫要逗留!”

两人捡得一命,连声道谢,又在女子指引下向着迁离的大部队去了。

司徒燕弯腰拾起魔丹来,放进灵气囊里收好,那灵气囊可大,已鼓鼓囊囊装满了十几枚魔丹,都是她一路杀过来的战利品。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方才收起红缨金枪,站直身躯。

这时,身后紧随着有七八个修士稳步从空落地,收剑的收剑,收锏的收锏,直朝她这边过来。

秃头尊者上前来,看了那尽化飞灰的魔尸,满意地点头,“干得好,燕子。这片地界的孽物都杀得干干净净了,再往前就是眉山。等加护好眉山结界,便能保中原十六郡安然无虞。”

司徒燕拱手给师尊行礼,又往西南面更深的林里望去,“就是不知道魔物都潜伏在那边做什么……师尊,为何我等不一同杀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可!”铁豹瞪了眼道,“那可是西魔君!断然不是单枪匹马、或靠几人之力便能拿下的!切莫要冲动,且等蓬莱指令。”

“蓬莱真的还会管吗?”司徒燕目露不满,“明明云海战神就在下界,偏偏一出事,就急急把人召回去,却不知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铁豹尚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一位赤膊大汉的修士冷哼一声,愤慨道:“那些老妖怪活了上千年,哪里还当自己是人?说什么天下苍生,不过是打着名头罢了,我不看好!”

此人是铁豹座下另一弟子,拳修乾允。

铁豹赶紧盯了过去,厉声打断:“隔墙有耳,切莫妄议神君!”

虽如此说,尊者一叱,却也没有再多训斥什么,只是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几分隐忍的忧愁之色。

众人收好魔丹,正待起步再去其他地方巡查,忽听得老远处一声急切的呼声:“这边!快过来!”

玄阳众人闻声而动,飞剑腾空,循着声音疾驰而去。山岭之侧浓雾欲盛,近了才见一弟子挥手招呼,另一手紧张地朝前方浓雾深处指去,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师尊!那边……那边全是魔尸!”

铁豹当即一马当先,落地后驱散浓雾,迎面而来却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浓重魔气。他怔了片刻,猛然加快脚步,接着其余人也赶到,一一落在他的身后。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浓密的树林中,横七竖八遍布着魔物的尸体。仅从眼前的视线所及,便至少有上百具魔尸,躺卧、倒挂,残肢断臂散落各处,一路铺展至密林深处。魔怪的黑血浸透了泥土,将整片林子染成了骇人的黑色。

这些尸身多数已在迅速挥发,化作浓烈的黑雾蒸腾而起,几乎笼罩整个区域。少数尸体未挥发干净,露出炽亮明黄的魔丹,滚落在满地黑血间,显得格外刺目。

“妈呀这是谁干的!连魔丹都不管?”乾允看着满地的魔丹愕然道。

铁豹眉头紧锁,沉声不语,缓步上前仔细查看,司徒燕也紧跟其后,眼中尽是忧虑。

魔丹之气腐蚀大地,毒害生灵,回收魔丹上交昆仑乃仙门规矩,这般不顾后果肆意妄为的只能是散修游道,可这杀的魔未免也太多。

铁豹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忽然眼神一凛:“不对!这是……四象灵刀的斩痕!”

“四象灵刀?”司徒燕一怔,旋即也上前去看。

此刀非比寻常,乃是云海战神昔时专为精进修炼所铸之神器。刀柄上镶嵌着四颗提炼灵气的绝品丹珠,挥刀之际,灵气贯通四肢百骸,所引之力能够震慑四方。然则,此刀一出,便会吸引潜伏中的魔怪聚集,甚至唤醒休憩中的魔物,使其为祸世间。

正因如此,战神功成之后,便亲手将刀封存,以免世间再起灾祸。

司徒燕眉目一凛,低声喃喃:“四象灵刀……此刀一直封存于锁仙匣中,唯有凌家宗主才有开匣之权,怎么会……”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大惊失色,“难道是北风兄!?”

乾允疑惑,“狂影刀不是应在岳山守孝吗?”

“是啊,七七四十九孝日未过,他不可能擅离岳山啊!?”

铁豹缓缓站起,目光凝重,手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光头,低声道:“这事不对劲。”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乾允,“乾允,你速去一趟岳山,看看是什么情况,凌北风还在不在那里。燕子,你随本座沿着魔迹追下去,找到这四象灵刀主人究竟是谁。”

“是。”司徒燕应道。

*

两人边追边回收满地的魔丹,循着一路残痕往前,不知不觉却到了悬崖尽头。

所有的痕迹——血迹也好,魔尸也罢,戛然而止。

司徒燕蹲下查看,只见几枚血脚印凌乱地留在悬崖边缘,尚未完全风干,显然时间不久。她抬头看向崖下,江水奔涌而过,涛声轰鸣,深不见底。

“他跳下去了!?”司徒燕语气里满是惊疑。

铁豹也蹲下身,细细摸索那些血脚印,指尖沾了一点血迹,放在鼻间嗅了嗅,又尝了一点,随即皱起眉头,“魔血,很新鲜,不超过一个时辰。”

“真是疯了……这可是湘江,一路汇到北海,他到底想去哪?”

铁豹沉吟片刻,“不对。”他指了指脚印的方向,“这痕迹不像是跳下去,反而更像是……多日不眠,力竭不支,直接摔了下去。”

“师尊,那我们要下去找人吗?”

铁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却摇了摇头。

“若真是凌北风,他已经不是在除魔卫道了——擅用四象灵刀不讲,甚至连魔丹都不回收!如今的他更像是怪物,只为杀戮而杀戮,早已不顾仙门之责……再找他已无益。”

言罢,他又重重连叹,“堂堂狂影刀,一代天骄,心智竟脆弱至此。可悲,实在可悲!”

第168章 二位尊主,缺一不可

“病倒了!?”

姜小满刚踏入赤焰宫,一脚未停,便听闻文梦语病倒的消息。

她面色一变,匆匆赶至文梦语的居处。推门一看,短发姑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扭曲,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姜小满急忙奔至床头查看,“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病倒了?哪里不舒服呀?”

谁料话音未落,一只手蓦地抓住她的衣襟。却见袄裙姑娘虚着眼睛,嘴唇颤抖着凑近,虚弱地竭力道:“姜小满……我要死了……都是你的错……”

姜小满蓦地一惊,“我怎么了!?”

“你……去见南渊君……不带我……”

“啊!?”

*

过不多时,文梦语被姜小满沉着脸揪了起来。

短发姑娘坐在床榻上,忿忿模样,也不装了。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袄裙,缠着姜小满非要她做个保证,下次带她一并去。

哪怕姜小满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来,还真巴不得他没来”她也不依不挠。

姜小满看着她的模样,心里竟莫名松了一口气。

文梦语倒还是老样子,脑子里全是些鬼点子,但看得出来——她心情极好。

自从离开文家之后,她就像破笼而出的雀鸟,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容光焕发、爱玩爱笑,毫不拘泥,哪里还有半点宗族大小姐的模样?

也许自己真该跟她换换,分明她才更像个土生土长的瀚渊人一点。

思绪飘着,却听文梦语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当年夜良的梦里,南渊三军阵前,我远远看见飓衍回过头来——那一瞬间,清风拂过他的发,那眉目简直是两轮弯月——不,绿宝石!翡翠!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哪有你形容的那么夸张……”

“喂!姜小满,你有没有点审美和品味啊!”文梦语嘟哝着,“我不管,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把飓衍的面具扯下来,亲眼看看他的真容!”

“……你有点追求好不好?”

姜小满欲哭无泪。继年少最爱的话本形象崩塌后,年少最爱的著者也要崩塌了吗?

“是你没追求!唉,不懂得欣赏美的霖光,真是让人悲伤。”

“……”

*

“小蘑菇小蘑菇!听说你病倒了!”

这回又是红发壮汉急急冲了进来。

“搞什么,你没事啊!”

看到文梦语在榻上神采飞扬,他才哈哈大笑,放下心来。

千炀大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短发少女的头。他高大如山,文梦语和姜小满身量相差不多,坐榻上仅到他腰胯,这一拍显得颇为轻松随意。

“大王!你们去见南尊主怎么不带我去!”文梦语立刻抱怨。

“哎呀,小蘑菇,我们是去打架,又不是去玩耍。你怪弱的,就别凑热闹啦!”

千炀笑得豪迈,拍了拍她的头,一副毫无负担的模样。文梦语伸手点点他的粗胳膊,示意他别拍了,千炀还真听话乖乖收了手。

一旁的姜小满微微挑眉,“小蘑菇?”

千炀讷讷地指了指文梦语的短发,笑得开怀,“对啊,你看她这颗头,圆圆的,像不像蘑菇?哈哈哈!”

文梦语却也不恼,还伸手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拍乱的头发。

姜小满半晌说不出话。

说来,千炀只会和两种生物说话,一种是他认可的强者,另一种……便是他养的宠物。如今他竟然对文梦语如此宽容,甚至能接纳她住在赤焰宫,倒是让人觉得意外。

他这是把文梦语当宠物了?

文梦语见姜小满这边套不出话来,眼珠子一转,便转向千炀那边,笑眯眯地问:“大王,飓衍大人长得好看吗?”

红发男子眨了眨眼,竟认真思考了一番,随后豪迈一笑,“还行吧!虽然比本王差了点儿,哈哈哈哈!”

短发姑娘听了,眼睛亮得像星星,“那,下次大王和他相见能不能也带我去?”

千炀叉着腰:“你多夸夸本王,本王便带你去!”

“没问题!大王威武,大王霸气!”

“好好好,爱听,多说点!”

文梦语干脆扯开嗓门,把“千炀大王威震八荒,举世无双”的话编成了段子,夸得千炀眉飞色舞,显然极为受用。

姜小满站在一旁,目光微敛,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却是低头沉吟不语。

千炀是谁?屠戮青州,血洗文家宗门的魔头,仙门谈之色变的灾星。可文梦语呢,偏偏能和他玩得这么开心,笑容比在文家时还真切……还是说,对文梦语来说,比起仇人,他更像是“恩人”呢?

——真是作孽啊。

*

后来见文梦语无碍,千炀和姜小满也就回了赤焰宫的主殿,准备商议正事。

文梦语非要巴巴跟去,偏偏千炀还一口答应了。按理说,渊主商议机密大事的场合,旁人不得擅入,可千炀却毫无顾忌,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姜小满只觉匪夷所思,这家伙,真把文梦语当成以前的狗灵了?

到了主殿,千炀悠哉地往正中王座上一坐,优哉游哉吃起灾凤留下的果脯来。

姜小满想起来之前的事,找了旁边一张座椅坐下,认真跟他聊起来:“我且问你,你们出来的时候没商量好吗?飓衍他怎的如此鲁莽乱来啊?”

千炀嘴里含着果脯,含糊不清地应了句:“倒没有,他准备得可比我周全多了……”

姜小满一愣,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文梦语老实地在远处找了个角落,坐下磕着瓜子,时不时偷听他们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

千炀道:“我正睡觉呢,结果小衍衍带着人沸沸扬扬过来把我弄醒了,说是小叶叶传音,我这才知道天劫打开了。后来才知道,小叶叶早就传过好几次音知会这次行动,可他愣是一个字都没跟我提。”

秋叶传音?姜小满越听越不对,神色一沉,“所以,他早就知道了,你却浑然不知?”

千炀道:“那时我*忙着整顿神山呢,小衍衍他又不肯帮忙。他在南渊忙些什么别的事,我便也不知道了嘛。”

姜小满眉头越皱越紧,“等等,他准备得这么充分……莫非兽笛也在他那儿?”

千炀啃完了果脯,掰起手指头认真地数着:“嗯,兽笛,追云弓,还有降雷旗,都在他那儿。”

“千炀!”姜小满“腾”地起身,目瞪口呆,“你出来是凑热闹的吗?现在咱们拿什么跟他对抗啊!”

全是翰渊的宝器。虽不如四大神器,却也是能拿出来以一当十的战斗利器。是该庆幸还好炽火不在这二愣手里?不然保不齐也给飓衍顺走了。

而千炀却不以为然,“他那些玩意儿顶什么用,我们这边不是有你在吗?在你眼里,这些不都是摆设么?对吧?”

说着他还爽朗笑起来,让姜小满一时哑口无言。

她又不能暴露自己如今大打折扣的实力——昨晚那一役,她是被霖光的情绪控制了头脑,才勉强复现了“祝福技”控住归尘。那时几乎把脚趾缝里的灵气都榨干了,才硬撑到最后,这要让她心平气和地自己来一次,怕是难如登天。

“对。”她攥着拳头挤出一字。

姜小满叹了口气,重重地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量。

飓衍会躲在哪儿呢?他这个人,心思缜密,做事又极为谨慎,可不像千炀这般招摇鲁莽。若他真要藏起来,十有八九是掩于人世,那要找他,定然比登天还难。

*

红衣姑娘这边沉思着,主殿大门便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

千炀应了一声“进来!”,门开之际,竟是两只鸾鸟一前一后进了房中。

火鸾走在前头,霜鸾紧随其后。二人齐齐行瀚渊礼,向两位君主恭敬施礼毕。

灾凤随之从袖中取出一枚土黄色信卷,递上前来,道:“秋叶用转移术送来的——南尊主邀约和谈,后日酉时,幽州品香阁,房号千秋。”

千炀从她手中接过信卷,却是眉头微挑,指了指自己:“本王?”

灾凤不动声色地比出两个手指,“二位尊主,缺一不可。”

千炀从不看信,姜小满便走过来,从他手里夺来自己读了一遍,一时怔然得没说出话来。

竟还有这等好事?刚还在犯愁呢,谁料对方竟能自己送上门来,倒省得她一顿好找了。——而且时间距离如此短暂,不排除归尘与他一起的可能,牵制住归尘,不让他有机会回去伤了凌司辰就是最好的。

羽霜却在一旁蹙眉,“为什么是幽州?那可是仙城。”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呗。再者,天外有道是‘富贵皇都求,仙骨幽州留’,南尊主可是第一次出来,挑个最是稀罕的地方也不奇怪吧。”

灾凤随意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幽州可是东北之地,不管是离这儿还是离先前引诱归尘之地,都足有千里之遥。纵是我与二妹片刻不歇地飞,也需一整日……这南尊主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姜小满听她这般说着,倒也在思量。

这整个瀚渊能和四鸾相提并论速度的,怕也就只有飓衍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当初霖光才笑侃,风鹰怕是四鸾中最清闲的,主君从来用不上他。

羽霜却神情凝重,“此事只怕有诈。幽州可是昆仑地界,如今要进入其内,需通过仙门设下的最强结界,我等入内需自断烈气。君上如今凡躯自然无碍,但千炀尊主烈气磅礴猛烈,断烈气无异于自断一臂。”

姜小满也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摸索信纸。飓衍最强之处,便在于速度与未知的祝福技。她如今凡躯力有不逮,若千炀也丢了烈气优势,怕是奈何不了他。

啪——!

她陡然回过神,却是千炀一拍座位,猛站而起。

“哎呀小青鸟,有霖光在,怕什么诈!霖光现在不需要烈气也能出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徒劳’——这可是霖光亲口说过的哟!”

“对不对啊!霖光!”这般说着,红发男子还一拍姜小满的背,那力气大得,姜小满拼命忍住才没将一股气咳吐出来。

“对,对。”姜小满咬牙道。

羽霜悄悄瞄了主君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文梦语在一旁默然等了半天,这时终于逮到机会可以插话进来了。她一双眼睛亮得像两盏灯,脚下一动直扑姜小满而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小满,我也要去!”

“不行!”

*

一日后。

一行五人终于抵达幽州城外。——两只鸾鸟,两个渊主,还有一个非要跟来的文梦语。千炀是答应得爽快无比,而姜小满几番折腾也不得不妥协。

不愧是仙家圣地,幽州的城门比其他城池的城门高出许多,巍峨耸立,皆由通体白玉而筑。

两边是两座巨大的石像,一边是温婉捧手的天女,另一边则是怒目持剑的神郎,据说,二者皆是上古时代九曲神龙化身的形象。

神龙无性别,时而男相,时而女相,时而明婉,时而嗔怒,传言其赐神力于凡间,指引最早的人飞升成仙。但这终究是神话,无人真正见过九曲神龙,更不知它是否如仙界所传那般真实存在。

但此刻一行人的目光却不是落在这两座擎天的雕像上,而是盯住了笼罩住雕像的金纹结界。

那结界如同一片浩瀚天幕,覆盖了整座城池,甚至向北蔓延至昆仑群山空域,隐隐连成一线。其间,天空中可见无数驾云御符的玉清修士忙碌穿梭,拼命维持着结界。

玉清门虽打架不行,织结界那可是无出其右的好手。

“幽州非常地,此结界极其敏锐,一丝烈气波动都会被探出来。一旦锁定烈气之源,会自动触发锁魔结界……君上可要小心。”灾凤凝神看着结界,回过头来时掏出一物给千炀,“而这断气的‘阻息丹’仅能维持三个时辰,到时候,君上切记一定要出来,否则就是瓮中之鳖了。”

千炀接过丹药,看也不看地一把丢进嘴里,爽朗一笑。

“你就放心吧,灾凤!”

第169章 雪驼花车

阻息丹效用过后会强烈反噬,且烈气是一点一点恢复,过程漫长又难忍。灾凤是敬谢不敏,羽霜则是坚持要吃,被姜小满拼命拦下。她好说歹劝,说自己能应付过来,才勉强将青鸾劝住。毕竟,千炀皮糙肉厚,受点反噬无大碍,她可不想羽霜也去冒这个险。

于是,两只鸾鸟另寻隐蔽之地暂作等待,而余下的三人便结伴朝着城门方向行去。

远远的,红发男子抬头看着那墙头,高大的身躯头都仰直了,“这么白啊!”

一旁的短发姑娘宛如活辞典,一本正经地介绍:“那自是。此城墙乃天山稀矿白玉所筑,温润如脂,相传上古时期修建耗时近百年呢。”

“哇,这么厉害!”没见过世面的大魔头感叹,“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姜小满在一旁无语:千炀这家伙,敢情先前聊的内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文梦语倒一笑,慢悠悠与他解释:“所谓仙城幽州,毗邻昆仑山而建,不同于凡间的府城,不设太守、府尹,而是由玉清门的白虎七星统管。来往的可不止五大仙门的修士,还有旁支道门、游道散人、甚至头陀僧侣,都会频繁来此交易、接任务、采买宝物等等。”

千炀听得新鲜,瞪大了眼:“没想到小蘑菇你不仅讲瀚渊故事有趣,连仙门蝼蚁的事也这般清楚!咦,莫非你进去过?”

“嗯,一两次吧。”短发姑娘颇为骄傲。

“那,里面都有啥呀?”

“嗯……仙家集市、奇异表演,丹药、法器、符印、蛊虫、灵宠、战奴——几乎什么都有得卖。若非你瞧见仙门修士穿梭其中,还真跟黑市差不多,哈哈。其实就是个花钱吃喝玩乐的地方。”

“唔哦!里面可以打架吗?”

“当然不行!”

这句话是姜小满说的,她也颇感兴趣地认真听着。

不得不说,这文三小姐倒是和凌司辰挺像,仙门知识信手拈来。估计就是太像了,两本辞典才互不来电。

不过说到这幽州城,其实她从小便一直神往此地。每每想同去时,大师兄总是推三阻四道:“想进仙城?门槛可高着呢!要查五行之术,修为不够不给进的,你就别去了。”

彼时的她又懒又废还不能说话,所以也只是想想罢了。

谁能料到,她人生第一次踏足此地,竟是与一个魔君同行,偏偏还赶上了戒备最森严的时期。

看看那长长的队伍,入城审查一人都要耗上好一阵,分明就是冲着伪装成人的地级魔来的——可如今祝福者都尽数回归主君阵营了,谁还扮成人进仙城找事啊……噢不对也不是没有,至少飓衍一个堂堂的魔君就在里面,可这看着他们也没查出来。

三人便往队伍末尾走去。

姜小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身旁高大男子。

“千炀,收一下角,把头发变黑。”

“不要,我不收。”千炀头一偏。

姜小满脸一沉。

她当然知道瀚渊人以角为美,千炀比谁都爱他那对水牛般的粗角,定期上蜡保养得锃亮发光——可眼下不是非常时期吗?自己如今还没角了呢?

“都什么时候了,少废话,快收!”

“不要,全都杀了不就好?干嘛伪装成蝼蚁模样,多憋屈!”

“先前我与你说的你全忘了?”

“噢。”红发男子这才想起,又看了她几眼,犹豫了半晌才终于应了一声。他紧闭眼睛,死命用力,倏忽却睁开,嘟哝一声,“收不了……没烈气了。”

姜小满停住脚步。

两人也跟着停了,文梦语看热闹一般不说话。

红衣姑娘手中唰的一声亮起蓝光来,压低了声音,“蹲下,我来给你收。”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远处,突然传来男子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城门前排的老长队伍里,那些打着盹的人纷纷醒神,齐刷刷地朝声音源头望去。久之,却见三道人影朝这边慢慢过来——两个裙裾飞扬的姑娘面色如春风,跟在后头的却是一个满头乱发、手捂着脑袋、身披红甲黑氅且高壮如山的大汉。

众人讶然:这是什么组合!?

*

好在一番折腾过后,三人总算成功进了城。

姜小满入城倒是毫无阻碍——不久前她的寻人启事画像被贴满了幽州城,几个守卫一番关怀问候便放她这个大仙门宗族子弟进去了;

文梦语则一双巧手早早给自己化了易容,自称文家退门散修,一手血蛊养虫心得是倒背如流,自然也畅通无阻;

最难的是千炀,他顶着一头蓬乱头发,却是雄赳赳昂首而立,目不斜视,守卫暗自吞口水。又听姜家小姐说他是“战奴”,体无灵力却力大无穷。此人看着不好惹,对其他人也不愿搭理,唯独对那姜家小姐却一口一个“主人”乖的很——正常人哪有这样的,众守卫自是深信不疑,便也放了行。

进了城,姜小满终于舒了口气:查什么五行之术,亏她信了十多年,又被大师兄坑了。

——

今日似乎还是仙城的节日,城里可热闹,人声鼎沸,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杂耍表演与贩卖的小摊。

三人走过时,路过的散修拍了一下旁边的同伴,指过去,

“哇,你看那人真高啊!是战奴?”

“得有九尺身长吧!我听道友说,那在岳山青州作乱的魔头也这么高呢……”

“嘘!这话胡说不得……”

路人被千炀的个头吓得纷纷让路,离他起码三丈远距离。千炀昂首挺胸浑不在意,姜小满见状赶紧把他拉过来,三人靠着边走,她可不想引来太多注意,生怕碰到涂州的熟人。

千炀则左看看,右盼盼,这也稀奇,那也有趣,偏偏正合了文梦语的意。她兴致勃勃地给他这解释,那介绍,直把自己当做仙城的半个主人了。

姜小满跟在后头,一边警觉打量,一边轻叹了声:“这里看着,竟没有一点魔乱的紧张感啊。”

文梦语闻言回过头来,“那自是,人间有话道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这幽州处极北又毗邻东海,大——不对,西南的魔头打过来之前,这里自然是最安全的。”她笑得眉飞色舞,看着心情好得不得了。

“什么青山东海的,你们在说什么?”千炀凑过头来,刚说完又被旁边什么吸引了过去,“哇,这个好好玩!”

姜小满跟过去看了眼,原来是火蝶术的纸偶戏,扮作两个小人演剧呢。这演的剧还不是别的,却是一出“云海战神大败西魔君”的老戏。千炀看得津津有味,却也看懂了,还煞有介事一句:“乱演!一对一本王可没输给过云海!”

姜小满吓得赶紧踢了他一脚,

“嘘嘘!你小点声……”她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连忙把大个儿拽走,“我们可不是出来玩的!趁现在赶紧准备一下,一会儿到了记得——”

姜小满话都没说完,耳边再度炸响千炀爆发式的惊呼:“唔喔!!!”

虽然从进城到现在已然见怪不怪,但这次长音拖得比以往更久,震得路人都纷纷侧目。千炀一声喝完不够,一把把文梦语也扒拉过来,手高高一指,“小蘑菇!快看!那是什么!”

千炀人高看得远,文梦语可看不见,找了个石台阶站上去,随即却也发出一声惊叹:“唔喔!”

千炀惊呼就算了,文梦语这老油条也惊呼?这下姜小满可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皱了皱眉,几步走到文梦语身边,也踩上台阶,顺着千炀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老远处人群簇拥中,却是一辆铺满红红绿绿的木车,由四匹高大健硕的雪驼牵引,那车厢没车盖,是敞开式的,前方一个赶车老翁,后方厢上坐着个明艳女子。那车头处都挂着五色琉璃铃铛,行进一路叮叮当当,车下人群纷纷让路。

确实光彩夺目,绮丽非凡。

“那是什么?”她不由也问。

“是雪驼花车!”文梦语兴奋道,“即便是幽州,也得赶上特殊日子才能见到呢。据说坐上那车,就能祈得一年祥瑞丰顺,百邪不侵!不过……”

她顿了顿,眉毛一扬,语气里透着点戏谑,“想要坐上去,可得回答驾车老翁的九九八十一道知识问答——如何?要不要去试试?”

“不必了。”姜小满苦笑,仙门知识车,这车分明是给凌司辰准备的吧!以后一定得带他来。

“太可惜了,来都来了……”

“又不是以后不能来了。”姜小满瞥了她一眼,“你也够惬意的,说好了脱离仙门后要沉浸式创作呢?”

文梦语眨眨眼,毫不心虚,“我有啊,这不是劳逸结合嘛!”

“我看你一直在‘逸’吧?”

姜小满叹息一声,又转向另一边的壮汉,“千炀,堂堂西渊君主,能不能别像没见过世面一般没出息……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西渊没这些玩意儿嘛,到处都黑漆漆的,不变强就会被黑暗吞噬。”千炀嘟哝着,转瞬又明媚起来,“而且我也不知道,天外居然有这么好玩的地方!”

姜小满一时语塞。

都忘了,霖光第一次来人间游玩时,压根没带上千炀。

这火红的家伙第一次来天外便是交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被霖光安排着去打这儿打那儿。……原以为他只是个冷血无情的战斗狂,却没想到内里竟像个孩子,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

——说到底,只把千炀当做一把“刀”的霖光,才是最可恶的吧?

她抬眼看了看远处的日晷,才刚到申时,时间还早。

其实多玩会儿也没什么关系,来都来了。

缓缓地,姜小满吐出一口气。

“对不起。”

人群正好沸腾,盖过了她的声音。千炀侧过脸,听到什么又好像没听清,“啊?霖光你说啥?”

“……”

姜小满的脸绷紧了,浑身霖光的气息几乎都在强烈拒绝这三个字。

霖光怎么可能说“对不起”?更别提对另一个渊主!说这三个字还不如让她去死。

“霖光,你刚才说啥啊?我没听清!”结果对方还非得追问个清楚。

姜小满深吸一口气,眼角几乎抽搐起来。忽而猛地抬起头,狠狠吼道:“我说‘对不起’啊!你看你的花车啊!!!”

“嗯?为什么道歉?”

“没有为什么,我说错了,你也听错了!”

“好吧……”

花车叮叮当当地过,车上的美人儿撒着花瓣,人群跟着躁动,千炀和文梦语也跟着欢呼。

姜小满却微微笑着,忽然感到一阵放松。

第170章 谁要跟你和谈?

三人看了好久,直到那辆雪驼花车彻底消失在人群中,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随后又漫无目的地逛起了街边各种门店。

文梦语和千炀一左一右,各自抱着一堆吃的,边走边吃,嘴巴都没闲过。

姜小满只买了一袋糖糕。她热菜爱肉,甜点则只对糖糕感兴趣,偏偏这家店,竟然卖的是肉!松!糖!糕!

——仿佛专门为她设计的一般。

好吧,本来毫无玩乐心思的姜小满最终也屈服了。

她心里仿佛一直有两个小人打架,兢兢业业鞭策她忙正事的“霖光小人”,和被美食诱惑着想敞开了享受的“姜小满小人”。

最终,肉松糖糕一出,“姜小满小人”胜了。

“哎,这种铺子就应该开到涂州去。”红衣姑娘咬了一口,边嚼边愤然道。

“不错哦!”身旁的短发姑娘也附和。

姜小满双眼发光,“你也觉得不错吧?”

“那当然!‘东魔君喜欢吃糖糕’这么有趣的情节,我要写进下一本书里,肯定能大卖!”文梦语乐呵呵笑了几声,才转过头,“嗯?刚刚你说了啥来着?”

“……”

短发姑娘边嚼着,边继续感叹,“尤其是在这座城池覆灭之前,东魔君还能亲自来游历一番——啧,还有比这更刺激的题材么?”

姜小满闻言一愣,“覆灭?谁要覆灭城池?”

“你们啊。”文梦语云淡风轻,又嚼一口。

姜小满满目疑惑。

文梦语慢悠悠地嚼着糖糕,“你们去找飓衍大人,不就是商议与天界决战之事嘛?这是仙城,资源充盈,自然也会是战场啦,不是吗?”

“没说要打仗啊?”

“不打?”文梦语顿了顿,咀嚼着睨过来,“不打仗……怎么,那等着天界来把你们杀光?”

姜小满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

只严肃道:“我想让两界和平共处。”

“和平?”文梦语噗嗤一声笑了,转头过来时却愣住,“不是……你认真的?”

姜小满点点头。

文梦语盯着她片刻,忽而失笑,摇了摇头,张口又闭上,却没再说什么。

“算了,不说这些了。”文梦语吃完了手中的东西,舔了舔手指,忽地一把抓起姜小满的手,“哎呀走走走,咱们去那边瞧瞧热闹!大王,你也快来呀!”

*

三人又逛了许久,终究有些累了,便在一家仙器铺子前停下随意看看,权当歇脚。

姜小满站在一旁,慢悠悠地嚼着最后几块糖糕。

文梦语悄悄瞥了她一眼,见她专心吃着没有注意,眼珠一转,抬脚靠近另一边的千炀,小声道:“大王,看我今天表现得好吧!您开不开心?”

千炀正在瞧一把奇形弯刃,闻言转头看她,豪气地笑了两声:“好得很!好得很!本王今天很开心!”

文梦语听了笑嘻嘻地又凑近一步,“那您可得如约带我去见那位大人啊!”

千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然自然!”

他一面笑着应道,一面翻来覆去地打量手中弯刃。

可话音刚落,忽听“噗”的一声轻响,有什么轻微拍击声。他偏头一看,却见短发姑娘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正被姜小满一手扶住。

“啊!霖——”千炀一惊,手中物件都掉回了摊子上,“不是!……主人!你怎么把她弄晕了!”差点脱口而出魔君名讳,还好最后一刻想起了姜小满的交代,硬是改了称呼。

姜小满横了他一眼,目光示意周围,压低声音道:“啊什么啊!难不成你真打算带她一起去赴约?快过来帮忙。”

千炀顿时恍然,连连点头应声,赶紧过去搭手。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红衣女修支使她的“战奴”扛着同行伙伴,一路穿过人群,直去了一处偏僻冷清的街角客栈。

两人动作利索,一个付钱一个扛人上楼。千炀按姜小满吩咐把人塞软软的床榻上,又掏了点东西到她怀里,随后麻利地在床沿贴上护身结界符。忙完后,千炀拍拍手站起身,当当当踩着楼梯就下了楼。正巧姜小满也将钱结清,站在门口候着他。

“走。”她招呼一声,两人便迅速撤离。

*

安顿好文梦语出来后,姜小满抬眼瞧了瞧城中日晷,针尖正指酉时。二人便不再耽搁,快步朝那品茗阁而去。

路上,高大男子忍不住低低地冒出一句:“这样好吗?”

“什么?”姜小满侧过头。

“小蘑菇啊……她真的很想见小衍衍啊,都跟我提了几次了。”

姜小满闻言猛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在开玩笑吗?飓衍是什么人?”

千炀也停住。

姜小满直视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得很认真:“你听好了千炀,文梦语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让朋友出任何意外,更不会送兔子进虎口。听明白了吗?”

“噢。”

高壮汉子应了一声。

姜小满便回过头,可刚继续走几步,又听千炀自顾自嘟囔:“小衍衍……有这么可怕吗?虽然他确实打败过你一次吧,可那个时候——”

“闭嘴。”姜小满的声音骤然冷下来。

吐出这两个字,完全是霖光的本能反应。

霖光在瀚渊几乎从无败绩……几乎。她与千炀打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场,一场没输;与归尘对战四百场,平三百场胜一百场;可唯独南渊君飓衍,还是当时仅仅五百岁的飓衍——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就在她面前赢了一次。

只因他的速度太快——快得霖光根本来不及反应、凝结冰刃,就被他瞬间近身击中。

也是那一次,霖光意识到自己的薄弱之处:中远程术法的空隙,恰好被飓衍的极速克得死死的。从那时起,她便开始疯狂修行盾术与身法,这才重新稳住优势。

可即便如此,那场败仗依然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拔不掉的刺。

更何况,如今的飓衍已是瀚渊的叛徒,对姜小满而言,他不仅是污点,更是威胁。她对他真是一丁点好感都没有。

千炀感受到她周身气息的变化,识趣地没有再多说,只淡淡应了一声:“噢。”

好在品茗阁显眼,城中无人不知。

他们到了阁内,寻个小二问明千秋房号,得知乃三楼雅间。

两人当即点头,脚步不停,一前一后径直上楼。

楼梯吱呀作响,姜小满心中也惴惴不安。毕竟,这世上可没有正经吃饭的鸿门宴,如此明目张胆邀请两个敌人——更何况,对方是那位南渊君。

南渊君刚过千岁,按瀚渊年纪算还是个少年郎。但少年二字落在他身上,却令人半分轻视也生不起:

除了曾经“侥幸”打败过霖光一次,他身上有太多让姜小满无法安心的地方——其他三渊主好歹彼此底细摸得七七八八,唯独他,犹如一团迷雾:那令人惊诧的速度,竟不依赖烈气加持;而瀚渊人最强的“祝福技”则至今无人窥得其貌。

未知,总令人不安,就像他那面容。霖光老说:搞不清楚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故是他们这趟赴约,多半得有诡计等候。

终于到了三楼,两人站在房门前,稍一对视,姜小满轻吸一口气,小心翼翼伸手推门。

门开一线,她便透过缝隙看到房中景象。

窗明几净,阳光洒落在青瓷茶盏上。

窗边靠坐着一人,一身修形的菉竹袍,腰间系着苍甲玉坠,黑发披肩垂落至腰,长睫微敛,眼尾一抹孔雀绿,头上三根翠翎发饰微微晃动。下半脸则覆着一阙黑银铁面,隐去半张面容,铁面勾勒出冰冷的下颌线。

此人姿态从容,双手闲闲地搭在桌案上,面前那青瓷茶盏未曾碰过,茶盖也未揭开。他那视线正对向窗外,恬静而安然。

姜小满心头一凛,双眼陡然一亮。

——这不是飓衍,还能是谁?

霖光的感知能力就是这般顶尖敏锐,哪怕姜小满自身还没意识到,她那颗心已然做出了判断。任你收了角变了发色,又或是变成其他什么样,神山黑海之脉一通,便能一瞬识出本真。

红衣少女唇角止不住上扬,宛如看到猎物一般。门推开发出声响,屋中人刚偏头看她,她指尖一勾,当即一片冰霜爬上窗沿,瞬息间将窗户牢牢封死。

飓衍听得动静,立刻又回头去看窗,姜小满却紧随一声令下:“动手!”

身旁大块头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趁面罩男子侧头的瞬间,一把扭过他的手腕,将他面朝下狠狠扣在桌面上。只听“砰”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茶盏翻倾,茶水泼洒一地。

千炀蛮力是真大,飓衍扭动好几下都挣不开,被他死死拿住。一双眼瞳倏忽泛起碧绿的幽光,先侧上冷冷扫了一眼按住他的红发大汉,又缓缓回正看着身前得意洋洋的红衣少女。

他脸贴桌面动弹不得,语气却一如往常,冰冷中透着讥讽:“霖光,这便是你的和谈之道?”

姜小满嗤笑一声:“谁要跟你和谈?”

计划顺利得超乎预料,她甚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眼下顾不上细想,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笑意不减,缓缓走上前,伸手将桌上的茶盏扶正。她手腕轻扬,那窗沿处的冰霜瞬间化作细水流回盏中,盈满之刻,茶水澄澈如初。

姜小满心情甚佳,索性伸展了一下手臂,转身随意坐回一旁椅中,依着霖光记忆翘起了腿。

目光锁着被钳制的飓衍,也不跟他费口舌,直截了当道:“同族一场,你我虽素来不和,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说吧,归尘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