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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骨 21034 字 14天前

第161章 这世间的规则,由强者来书写

凌司辰一言不发,回到居所取了剑,随手披上外衫便出门,剩下的细软一概舍弃。他走一步缓一步,断骨之痛在体内魔气刺激下如刀割一般,隐隐作痛。

那黑鸟的魔气正随着他内息的周转逐渐散去,只待彻底清除后,他方能再行灵气自愈,而此间真是煎熬难忍。

此时天色已薄明,他步步向村口走去,身影在下方拉得老长。

最终他停在了门匾之下。

伫立片刻,少年唇齿微动,仅吐二字:“打开。”

他知道那两人跟在身后。

“既然我是你们少主,魔君之令你听不听?我叫你打开!”声音中带着隐忍的怒意,后槽牙几乎要咬破。

素袍头陀缓缓上前,行至了那门匾的结界处。

他回过身来,双掌合十,朝凌司辰一礼,“此结界乃君上亲手所结,唯他可解。但若少主执意要求,我可为您破坏掉它。”

跟在后方的菩提听到这话睁大了眼,“啊?这……”

头陀却抬手打断他。

凌司辰没说话,目光冷冽怒意不减,盯着头陀,只等他有所动作。

岩玦不再多言,转过身去,将缠在头上的厚重白布一圈圈尽数解下,露出一头耀眼的金发,在即将破晓的天光中格外刺眼。

他单手抬起,二指轻点于看不见的屏障之上,气运指端,稍一用力——

“啪嚓——”一声,犹如琉璃破裂,那结界崩裂作无数碎片,哗啦啦飘散而下。

外界的光霎时涌入,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而那掩藏许久的漫天红云也在清晨的光芒中终得显现。

*

随着旭日初升,霞光映着红云,再加上纷纷掉落的结界,投射在少年微微睁大的瞳孔中。

其惊有二,一是,他拼尽全力砍了数剑却纹丝不动的结界,竟被普头陀两根手指就给破掉,轻松如斯;其二,则是眼前那漫天红云,分明混杂着不祥的气息。

但那丝疑惑却转瞬即逝,不管如何,他都不愿再作停留。

普头陀拆了结界,侧过身让出道路,颔首道:“此便是如今的外界。少主想走,我不拦。”

菩提在后面看得急死,却不敢说话,若是人真的放走了,他可不想担一点责任。

凌司辰冷冷扫了普头陀一眼,二话不说,跨步便出。

便是周遭处处陌生,他也只想早早离开这鬼地方,寻个清净之所再理清头绪。

谁料刚踏出一步,便听身后那道沉声再起:

“如今魔界封印已开,魔君临世,魔物肆乱,天界伐魔在即。少主身负吾主血脉,已成蓬莱之势必夺之人;而世间三位魔君相继现世,肆意屠戮修者。少主无论归仙归魔,皆为双方势力所诛杀而后快之对象。”

凌司辰脚步蓦然一顿。

“什么意思?”

“此结界非为囚困少主,而是护您周全。出了这里,步步皆是杀机。”

凌司辰侧头怒喝:“少自作多情!我何时需要你们这些魔物庇护!”

“哦是吗?那又是谁被金翎神女打到毫无还手之力,若无君上心障护体,你早便尸骨无存!”普头陀毫不客气。

此言犹如针扎,刺得凌司辰心口一痛,竟是一时无言。

普头陀却不罢休,言辞更如雨点急切:“少主不是想知道是谁救了你吗?我便说实话了,是霖光!不错,东魔君现世,不费吹灰之力便重创金翎神女!少主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凌司辰怔住。

普头陀大喝:“意味着——你不仅弱,且弱得如同草芥!”

他目光如炬,直逼眼前少年,声声凌厉,“君上性情温厚,凡事为你默默承受,既如此,那便由我来道破。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性子单纯、心怀仁善,本是好事,然这世道险恶,岂能只凭一颗赤心便行得通?”

“你之前能胜过一些小魔小怪不错,你在仙门位列前茅也不错!可如今局势早已不同,想杀你的人,轻轻松松就能杀了你,你侃侃谈些大道理,言辞凿凿要护心上人,可到头来却连自身都保护不了!说得再多,又有谁会听?做得再多,又有谁会在意!”

菩提连连“嘶”声,摇头叹息,实在不忍心。尤其看那被普头陀一通训斥的少年,脸色已煞白如纸。

虽然都是些明白道理,可到底还是太刺耳,还得是这右山灵啊,当真心跟石头一样。

普头陀丝毫不放缓语气,依旧不依不饶:“这世间的规则,乃由强者所书写,而你,差得还太远!不提外头那帮人,就说这村里……”

说着,普头陀猛地一指后方的分叉眉道人,“不说刺鸮了,你连菩提都打不过!””

“喂!”菩提一怔,忽被点到名,竟有些不知所措,“别提我啊。”末了又嘟囔一句:“什么叫连……”

凌司辰面色铁青难看,唇已咬的泛白,声音似从喉中硬生生挤出:“可他与我交手,分明屡落下风……”

普头陀回道:“他奉了君上之命,乃为指点你如何运使烈气……也就是魔气。不过是与你周旋,引导你而已,使出的气力也不到一成。”

凌司辰听罢,提着剑的手指箍得那剑鞘口格滋格滋作响,只觉胸中一股浊气翻涌,竟闷得脑中一片混沌。他低垂眼帘,不再言语。

普头陀看他这模样,长叹一声,语气才终于缓和一些:“少主,您身负磐元之力,烈气强韧如山。然君上却认为,您不可能接受这股力量,才一直不愿替您解开封障。可唯有从心底接纳它,它才能为您所用,化作您的利刃,与外头那些强者一争高低。”

“我已照您要求,拆掉了结界,也让您看清了外界的局势。是去是留,您自作抉择。”

言罢,头陀躬身再行一礼,随即转身坚定而去,不再挽留。

……

他径直走到身后那分叉眉道人旁,淡然道:“走吧,去料理那只恶鸟。”

菩提看了岩玦一眼,再瞧瞧凌司辰那失神的模样,多少有些不忍:“就,就不管他了?真的好吗?”

“管不了了。”普头陀头也不回。

*

两人回去之后便一直忙活,村里那马厩一片狼藉,光拾掇复原两人都耗了好久。

一直忙到夕阳渐沉,残阳余晖洒进屋内,将一切镀上几分金红之色。

可怜的黑鸟被两人绑在村后头的柱子上,嘴巴被封得严严实实,浑身裹着藤蔓,还套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岩——两人不遗余力,封得滴水不漏,绝对不能让他再乱动了,除非归尘回来不然谁也解不了。

菩提歇息不到半刻,便开始在室内走来走去,坐立难安,倒见那头陀心平气和,在台子上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哎,我跟你说,这次君上要是气出个好歹来……那可是你的主意啊。我打不过刺鸮,我怕得要死,根本没出去,你自个儿放走的,不关我事。”菩提一边念叨,一边朝普头陀抱怨,“哎不是,你这人怎就这般心平气和?早先不是最挂心那小子吗?”

“什么那小子,叫少主。”岩玦眼睛不睁眼也不动。

菩提一时无言,只得摇头叹气。正打算不管了去做点别的事情,忽听得门那边“嘭”的一声巨响。

门开了,是被一脚踢开的。

菩提一惊,趔趄两步后退站定,旁边的岩玦则睁开了釉金的双眼。

夕阳光影中,少年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立,如从炽烈的余烬中走出,影子投在地板上,漆黑而深长。那眉宇间满是决绝,竟有股说不出的狠劲。

“我留下。但——”凌司辰一步踏入,高抬剑柄直指菩提,再缓缓移向台上打坐的普头陀,“我不仅要打败他,还要打败你,你们这两只魔孽。”

说的全是狠话,室内两人对望一眼,竟不约而同浮现出一抹放松的笑意。

*

早些时辰,约莫正午。

日头高悬,阳光透过薄薄的云雾,将一座无名山头映得明亮异常。这片山野不见什么特别,近了穿透而过时才得见是蒙了层术法,似薄纱般盖住了原本的模样。

一声清鸣自天际传来,冰蓝大鸟按约定时辰降落于此,双翅一展,霜雪飞扬,冰尘漫天。

雾气蒸腾间,两道人影缓步走出,一红一碧,正与前来接应的高挑女子遇个正着。

来人华裙曳地,长发如火般艳红披垂而下,加上盘在头顶珠冠叠簇,面上火色妆容妖冶,便是不作表情,也生出几分气势来。

女子抬手拢了拢裙摆,微微屈身向来人行礼。

“东尊主,别来无恙。”

姜小满自是认出了她,在霖光那冗长的记忆里,这位可是常客了。不过,霖光却始终不喜此人,导致自己现在看着她,也受了那股无端阴郁的情绪所牵动。

但她强行压了下来,挤出笑容,颔首道:“好久不见,灾凤。”

火红的女人故作惊讶地掩唇:“哎呀,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东尊主今日竟屈尊与妾身言语?”说着还向身后跟随的碧裙女子抖抖眉毛,“看来二妹说的还真不假,您不仅换了副身躯,连性情也大变呐。”

“灾凤,休得无礼!”羽霜嗔道。

灾凤眼角微挑,心底却暗笑,她这妹妹真生气起来也是说翻脸就翻脸,连大姐也不肯叫了。

姜小满却回过头去,安抚自家炸毛的鸟儿:“别这样,这次我们是客,自当周全礼数。”

她冲青鸾点点头。霖光如何已是往事,她姜小满自有待人接物之道。

说罢,红衣姑娘又看向火鸾,莞尔一笑,“灾凤,带路吧。”

第162章 霖光不可以不理我啊!

啪嗒、啪嗒。

灾凤走前面,两人紧随其后。此乃一条幽长无尽的隧道,四周沉寂,唯有足音敲击在石壁上,铿然作响。

姜小满目光扫过两旁的朱红赤壁,那雕漆石壁之上纹路繁复,隐隐得见火纹暗动。她一边行走,一边在记忆深处搜寻此地旧景。

五百年前的大战时期,千炀便选了这隐匿在密林中的洞天为据点。

此地山高路僻,四周深林相护,且独临南部火山,炎热难耐,不过这倒更合他的意,便于此修建了这座名为“赤焰宫”的宏伟宫宇。

真没想到,这宫宇能在仙门眼皮底下藏匿五百年,竟保存至今,完好无缺。

也得亏羽霜还记得这里。

正自思索间,却冥冥听见耳边似有微妙之声:

【君上,君上。】

是鸾鸟的俱鸣传音,自心底浮动,唯她一人得闻。

姜小满便也在心中回道:【何事?】

【先前与您提及之事,君上可还记得?】

这不说还好,一说,姜小满倒开始忐忑了。

她略调匀呼吸,平静道:【记得。】

霖光的记忆中,西渊君千炀素来是个纯粹直率之人。

非要说唯一的缺点:那就是太尊奉强者为上了。

他对弱者毫无耐心与怜悯,即不屑一顾至嗤之以鼻,若对方执意纠缠,更是不介意除之而后快。总结就是,千炀只与那些他认为“配得上”的人交谈往来,余者一概忽视。

出发前,羽霜曾言:“千炀尊主从前依赖仰仗您,是因为您的实力让他折服。您数次打到他毫无还手之力,连他最烈的火焰都被您冰封而灭。”

“但今时不同往昔……恕属下失礼直言,他是瀚渊的四相之躯,而君上是天外凡躯,灵气有限、烈气无垠。他若起了疑心执意要与您一斗,属下怕您落下风受欺难。”

“那怎么办?”

“气势!”鸾鸟郑重道,“气势上,决计不能输!”

姜小满谨记此言,越临近大殿,越是昂首挺胸。

*

“到了。”

火鸾停住脚跟,微微侧身。

眼前,是一座雕金大门。在灾凤的示意下,守于门口的辫发少年与另一个兵士左右一齐打开了那门,隐隐有金辉自开启的门缝中倾泻而出。

姜小满构象了许多场景。力拔山兮、所向披靡的西魔君,想必是威严凛凛端坐于王座之上,周身气势如山火滚滚,眉目间尽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可唯独没料到,门扉大开时,映入眼帘的竟是——

一个高大如山的男子,顶着一对水牛角,正张开双臂,满面笑意,双目炯炯发亮。

“霖光!我想死你了!!!”

他大喊一声,双臂张得更开,竟要扑上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姜小满愣了一瞬,立刻往旁边一侧身,堪堪避开了那山一般的身影。

千炀扑了个空,讪讪地收住脚步,又低头打量她几眼。他拿出手比了比,姜小满的身高才到他的胸口,“咦,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个小不点?”

他又比到自己鼻子那儿,姜小满看了看,霖光以前应该是有那么高的。

红衣少女轻轻一笑,带着几分自信,“人不可貌相,浓缩亦是精华,我身形变小,敌方的目标也更小了。”

“哦!有道理!”红发壮汉猛地一锤手掌,“你素来不屑近身交锋,杀敌不喜脏了手脚,倒真是人小招稳。不愧是霖光,心思长远!”

他连连点头,满脸佩服。

一旁火鸾却在主君身后嗤笑出声,“是么?东尊主心魄伤残,换躯苟延残喘,也能有如此深思熟虑?”

姜小满蹙眉,正欲接话,倒是千炀转过身呵呵笑道:“哎呀,灾凤你不懂,霖光就是这般厉害!”

火鸾白他一眼。

姜小满趁机咳嗽一声,拉回他的视线,“对了我改名了,现在叫姜小满。你可以叫我姜小满,或者小满,或者姜姑娘,或者……”

“姜小满?”千炀眨眨眼睛,忽然像想到什么,猛地又一锤手,“哦!——是因为变成小不点了所以才要叫这个吗?小不点,姜小满,小白白。”

“……”

灾凤又噗嗤笑了一声。

姜小满瞬时脸一沉。她当然知道,“小白白”是千炀的曾经西渊那条狗灵“白麒”的爱称。

被叫成一条狗,她眉头一跳,火气瞬间窜起,指尖微颤,几乎要霖光上身。

好歹,她的理智终于压下了来自霖光的怒意。

姜小满深吸一口气,微笑道:“算了,你还是叫我霖光吧。”

*

倒是没想到,千炀在她来之前竟一直在殿厅忙前忙后,召来西渊中顶尖的厨艺高手,早早摆下丰盛酒席,菜肴色香味俱全。红发男子满面笑容,热情招呼,执意邀请姜小满和青鸾与他、灾凤同席共饮。

这般盛情之请,姜小满自是却之不恭。在饭桌上聊正事,也如同从前在瀚渊的惯例,倒正合她心意。

酒过三巡,姜小满只浅饮数杯,却已理清了思路,见话题一度沉寂,便趁机直入此行正题:“千炀,我此番前来,实有两事找你相商。”

千炀也兴致正浓,豪迈一挥手:“但说无妨。”

一旁的火鸾停下食筷,警觉地抬起眼眸来,而她对面的羽霜也同样戒备地盯着她。两只鸾鸟似是本能对峙,头上的羽翅竟都竖了起来。

姜小满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轻咳一声,正色开口道:“其一,我要你与我一同,以神器控蛹物,暂缓破蛹之期。至于那些已破蛹之怪,需将其悉数引至西南山林聚集,避开东南人境。”

千炀口中包着肉还在嚼动,径直点头,“好!”

他虽未完全消化这番言语,但本着对霖光素来信服,想着既是她的安排,必定有助大局。五百年前的战场亦是如此,霖光与归尘筹谋定策,他皆一力配合,管动手不动脑,从不多问。

姜小满见他应允,微微颔首,稍稍放松了些。

她深吸一气,继续道:“其二……你不可再杀仙门之人。”

此话一出,不仅是桌上两人,身后站着的几个西渊守卫都齐齐侧目,面露讶色。

千炀吃完了肉,正端着酒坛豪饮,嘴里的酒汁都差点喷出来,“为什么!?”

他瞪大双眼,眉头上翘,满是不解。而火鸾则蹙眉,眼底显出几分不悦。

姜小满看了看二人,心思飞转。

霖光从前是如何与眼前这“愣大个”相处的来着?千炀虽然鲁莽,霖光的话却句句听从,且她从不与他细细讲解缘由——反正多讲他也听不懂,常常一声令下了事。

姜小满清了清嗓子,气定神闲地道:“我的话说完了,你看着办吧。若是不答应我呢,那我便……”说着,她作势起身。

千炀的双眼瞪得更大了,灾凤眼皮跳了一下。

姜小满昂首站起,字正腔圆:“那我便再也不理你,日后也不会来找你了,你自个儿玩吧。”

羽霜面色平静,也随之起身。灾凤看上去则要把筷子捏碎了。

再看那红发如火的壮汉,本就瞪圆的双目快要碎掉了,脸几乎快挤作一团,喉头一声“啊——”拖得老长,连声喊道:“不要啊!”

他两眼泪汪汪:“霖光不可以不理我啊!”

灾凤扶额,干咳一声以示提醒,谁料自家主君好像没听见,已急急地要去追离席的红衣少女。

姜小满心中暗喜,回过身来,轻抖眉毛,直面高大的壮汉,“那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千炀立在原地,嘴唇紧抿着,目光在姜小满和灾凤之间来回游移,投过去那视线分明是向灾凤求助。

“灾凤……”火红男子低声喃喃,带着些恳求。

灾凤重重叹息一声,仿佛心力交瘁,起身时脸上却倏然换上了冷若冰霜的神色。只见她微微一抖身上的华丽长袍,高贵傲然地朝这边走来。

姜小满悄然和羽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诚如羽霜之前所言——

“西渊之强,千炀尊主只是拳脚刀锋,而真正操控全局之头脑,却是灾凤。所以最终,咱们还是得过她这一关。”鸾鸟那时候一字一言郑重无比,“而她最麻烦的也在于——读心术。”

“当怎么办?”

“按理说,读取渊主的思绪乃大不敬之僭越,她过往因忌惮从不敢对您使出。但……如今以防万一,您还是保险行事,在她面向您这边时,暂时清空思绪,什么都不要想。”

姜小满深呼吸,清空思绪……太难了吧……不行这个也不能去想。

只见火鸾慢步走来,抬手将自家不顶用的主君支到一旁,换自己来对峙。

姜小满则微微摆手,示意羽霜稍安勿躁。她等着那比她高不少的火红女子立于身前,目光睥睨而视。

好在,灾凤凝视片刻,眼眸中并未见红光现出——她没有使出读心术。

姜小满微微松了一口气。

“东尊主,理由呢?”火鸾只是冷冷开口,“我家君上前世遭蝼蚁算计,屈辱战败,此乃第一仇;烬天身陨于天劫,此乃第二仇。凭此二仇,便是将五大仙门统统焚为灰烬也不足以解恨。东尊主若要我家君上停手,哼,不说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出来,恕我等难以遵从哦。”

千炀看着灾凤,又望向姜小满,点头如捣蒜。

姜小满冷笑一声,舌尖抵了下腭,回怼的眼神不急不躁,冷静中却透出倨傲威仪。她直视着灾凤那双火红的眸子,缓缓开口,声音虽不高,却句句掷地有声:

“第一,本尊上一世亦遭蓬莱暗算,含恨而亡。然如今仙门之人诞生不过百年,远离昔日仇怨,吾等与蓬莱之恩仇,又与今人何干?”

她略一停顿,字字凌厉更甚,“至于第二,乃是你未经与本尊商量便擅自盗取龙骨,妄图开启天劫,殊不知只需借蓬莱仙力施予龙骨,便可免去不必要的牺牲。烬天之死,纯系你鼠目寸光,急功近利之为,要怪,只当怪你!”

最后两字铿然落下,咬字间透出一股深狠,连羽霜都不禁为之一怔。她望着眼前冷然发言的姜小满,心头又惊又喜:纵然是提前演练的成果,但这气势,这威仪,浑然天成,分明就是自己那威风凛凛的主君!

眼前两人一个红衣黑发,一个红发金袍,彼此对望片刻,气势汹汹。

最终,竟是灾凤微微泄气,眼中那股锐气稍稍收敛。

姜小满乘势再上前一步,道:“灾凤,五百年不见,你倒是胆子变大不少,敢质疑本尊之策。虽如此,此间笼络族人,筹谋破界大计,你也确是煞费苦心,辛苦你了。”

她说着,伸手拍上对方的肩侧,力道不重,却让这火红女子禁不住身子微微一颤,后退半步。即便换了容貌,昔日东尊主的威压却记忆犹新,让她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火鸾眼神微闪,避开了她的目光,侧过头去。

姜小满轻轻一笑,不再理会,又走向那一旁的壮硕男子。

“千炀,我且问你,我决定过天劫的时候,初衷何在,你可还记得?”

红发壮汉眨巴眼睛,“寻归尘,救瀚渊。”

姜小满颔首,照霖光旧日姿态背着手,绕着他缓步踱行。

“不错,这依旧当是我们的首要之策。瀚渊乃我族基石,基石若毁,东山岂能再起,绿水又何以长流?上一战,我们倾尽万年积攒,兵将折陨大半。这区区五百年时日,便是天罡卫的精锐尚未齐整,如何能比当年更有胜算?”

她走完一圈回来,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千炀,“而且如今腹背受敌,归尘叛变残杀同族,不解决内忧,如何合力抗外患?听我的,救瀚渊为主,先找到归尘,莫要打草惊蛇。”

姜小满得把手抬得很高,几乎是踮起脚尖,才勉强拍到高大男子的肩膀,心中不禁暗叹,这大个儿真如一座山似的。

千炀望向她,满脸敬畏,迟疑间又朝火鸾瞥了一眼,可那自家鸟儿此刻早已败下阵来,垂目沉默不言。

他只得服从地点点头,咧嘴一笑:“听你的,全听你的!”

第163章 冥冥之中,仿佛都有关联

姜小满往那柔软的金幔床褥上就是一躺,整个身子都软软陷进去了。千炀也太会找地方了,这地方可真舒服!

先前殿厅中的几分紧张,直到此刻才得以松懈。

西渊君主的气场不是盖的,毕竟能徒手点燃神山之火,也能抬手将上万天兵焚得骨头都不剩。多亏了霖光记忆中自带的三分冷静与七分傲然,才让她得以处变不惊。

“羽霜,我表现如何?”姜小满得意地扬扬眉,微抬眼帘,看向一旁恭敬侍立的青鸾。

羽霜轻笑着:“换作以前,您多半早就把他们两个直接冻起来了。”

“我也想啊,可我现在不是冻不过嘛。”姜小满懒懒伸手一摆,半真半假地叹息。

说罢,两人皆会心一笑。

片刻沉默后,羽霜敛去笑意,缓缓道:“不过,即便您能控制水火双属的兵将与蛹物,也还是不够的。您也知道……最难驯服的那个是谁。”

姜小满上扬的唇角也逐渐收敛,眼神一沉。

她当然知道羽霜所指的是谁。

飓衍素来去留自如,行事不按常理,还谁的话都不听。就像一缕抓不住的清风,连霖光也从来弄不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连五百年前那场本该聚首的征天大战,也是说不去便不去了。不过此人本就难以掌控,他不去添乱,倒是合了霖光的意——可也因此少了最为杰出的协应相助,也确实是当年的遗憾。

思索间,鸾鸟再度开口伤口撒盐:“哦对了,琴溪先前来报过,秋叶已然切断了联系,决然不与您见面。”

姜小满笑出了声。

好你个飓衍,真是一点没变。

她索性手一摊,缓缓阖目,任疲惫感涌上心头:“现在莫说驯服他了,连他在哪都不知道。我昏睡时你既见过他,怎的不把他留下来?”

“我要是能把他留下来,他就不是南尊主了。”

姜小满浅笑一声,这话倒是不错。微微叹息,她将手臂搭上额头,指尖轻轻揉着眉心。

却听青鸾续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他的软肋,说不定能让他站在我们这边,一同对抗归尘。”

姜小满双眸倏然一睁,蓦地坐起身来:“什么软肋?”

羽霜目光微凝,缓缓道出两字:“风鹰。”她一字一顿,“是归尘所杀。”

*

姜小满睁大了眼睛,带着些不可置信。

“他不是被凌北风杀的吗?”

这可是仙门尽人皆知的故事。

她长在姜家十九年,自开始学术修道,知道有狂影刀这么个人起,他斩杀风鹰的英勇事迹几乎成了仙门传唱的传奇,师兄们时常提起,雪原居民的亲眼描述更是绘声绘色,怎一个令人驰往,岂能有假?

羽霜点点头,不紧不慢道来:

“不错,的确是凌北风给了风鹰最后一击。但据我打听得知,风鹰与他交战之时,便已经身中刺鸮的烈毒,飞行能力尽失,气力也极为羸弱。”

鸾鸟凝眉,手指轻抚颌间,似回忆着往事,“而风鹰出事的前几日,他曾去找过灾凤,说自己有要事需去见归尘。灾凤多番相问,风鹰却执意未说究竟是何事……可那一面,竟成了她最后一次见他。”

“所以我推测,风鹰必是发现了归尘的某些秘密,才会被他灭口。”

这回轮到姜小满沉思了。

霖光对风鹰并无太深印象,且她对南*渊一向厌恶,非要事从不踏足,凡事多由羽霜代为处理。而她姜小满所知的关于风鹰最深刻的信息,便是来自劫境冥宫中狗爷前辈的提及——风鹰在凡间的身份,竟是潜风谷的谷主。

潜风谷昔时以网罗能人异士闻名,听说不少仙门都棘手的事务他们却能接下,甚至凌蝶衣都去找过他们……说到这个,姜小满愈发觉得好奇,她当时便想问了,凌蝶衣去潜风谷究竟所为何事?

她抬起眼眸,看向羽霜:“风鹰在潜风谷做谷主之事,你可知晓?”

羽霜点点头,“知道,我找过他不少次。”

姜小满继续追问:“那你可知,潜风谷如今还有什么旧人吗?”

羽霜蹙眉思索,“君上问这个作甚?”

姜小满顿了顿,道:“劫境冥宫中,我欠下一个人情,然而斯人已逝,便是想找到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代为传达恩人的心意。”

羽霜闻言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属下对此所知不多。当年拜访风鹰时,也只见了他一人。再者,当年仙门围剿潜风谷,几乎将谷中人尽数诛杀,余下者皆被押走。若说还有谁侥幸存活下来……或许问问秋叶更清楚。”

姜小满闻言,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这不就陷入了死胡同吗?如今秋叶也好,飓衍也罢,根本见不着啊。”

说着,她朝羽霜招了招手,示意她将桌上的茶水递来。接过茶盏,姜小满仰头便是一口,凉透的茶水滑过喉间,将那隐隐干涩压了下去,眼中却似被点燃,眸光一动。

指尖轻轻叩击着杯沿,她低声道:“总觉得,有什么线索能将这一切串起来……冥冥之中,仿佛都有关联,但究竟是什么呢?”

羽霜想了想道:“那属下便让琴溪再加把劲,等找到南尊主,或许一切便会明朗了。”说着她伸出手,示意主君可以把空茶盏给她。

姜小满便递了过去。她又长长呼出一气来:“也是,空想也想不出个什么。”

说罢,红裙姑娘便直了身子一躺而下,抱住绒床上的软枕。似乎这一番思考让她脑中堵塞皆疏通开来,神色也变得惬意起来。

羽霜则颔首领命,去旁边收拾茶桌去了。

姜小满将头埋进软枕中,闭上眼,原想着能稍稍休憩片刻。可刚一安静下来,只余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她的心绪却随之翻涌,不安竟一点点浮了上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她能麻痹自己,全力扮演霖光的角色,冷静且果断,万事以瀚渊为先。但只要独自悄悄静下来,来自姜小满那柔软而凡俗的心情便会不可遏制地涌现。

她睁开眼睛,闭不住了,干脆将头在软垫里蹭了几下,却仍觉不舒坦。

越是静默,她越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某个少年的身影。那张带着倔强的俊秀面容,那双偶尔露出狡黠却更多显露坚定的眼睛,仿佛近在咫尺,却又如隔天涯。

却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归尘有没有治好他的伤?有没有放他回岳山?

他本不该经历这一切。若她不是霖光……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是不是已经顺利飞升成仙了?又或者,是不是如他所承诺的,执她之手,与她偕老?

可惜她从一开始就是霖光。甚至她与他的相识,都是从霖光的诅咒开始结下不解之缘。若她不是霖光,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真是缘起缘灭,造化弄人。

浅叹一息后,躺在软枕上的少女忽然开口:“让吟涛也加快一些,快点找到归尘……一日不找到他,我便一日不踏实。”

收拾桌面的青鸾愣了一瞬,又恭敬应诺了一声。

正此时。

“啪——”一声响动,门竟被撞开!

姜小满几乎条件反射般坐了起来,羽霜则挡在她身前,警觉地低喝:“谁?!大胆,不知道这是东渊君的憩所吗?”

待看清来人,两人才蓦地一惊。

“是你?”

“文姑娘!?”

*

短发姑娘穿着薄薄的鹅黄罗裙,乐呵呵地大步进了屋。她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径直奔向软床,轻车熟路地一跃而上,紧挨着姜小满坐下。

羽霜眉头一皱,正欲上前把她弄走,被姜小满抬手制止了。

那姑娘一脸笑意就要去握姜小满的手,悠悠然道:“姜小满,我一听说你来了,忙不迭就赶过来了!这赤焰宫太大了,找得我晕头转向的!”

姜小满任她握,略带意外地侧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梦语狡黠地笑了几声,“嘿嘿,当时是灾凤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她说这里绝对安全。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呀!我可以完全安静地沉浸下来写书稿……呃。”

说到一半,她才注意到姜小满的表情,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文梦语心头猛地一跳,笑容僵在脸上,结结巴巴地问:“等、等等,你现在是……姜小满,还是……霖光?”

她这可吓了个紧,原本的嬉笑瞬间褪去,手蓦地一送,又撑着身子拼命往后挪。冷不丁一转头,竟撞上了羽霜的冷峻面容,这下整个人僵在了床沿,不敢再动分毫。

姜小满倒是被她逗乐了,眉毛一扬,“你希望本尊是哪个?”

听闻这话,文梦语脸色更白了,即刻就从床上滑下来,“噗通”跪倒下来,双手伏地头不敢抬。

“东,东尊主!我……小,小人失礼,小人早已归顺瀚渊,方才只是因与您前身熟识,一时僭越,请您宽恕……”

四周一片沉寂,文梦语闭着眼屏息等待,忽听得床上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见床上红裙少女一脸得逞的笑意。

短发姑娘整个身子霎时软了下来,如脱力般大口喘息,双腿也似被跪麻了一般,啪嗒一松。

“哎呀姜小满,你真是吓死我了!讨厌!”

第164章 情至深处,可是什么都会不管不顾的

“这么说,霖光的记忆你全都得到了?”

文梦语眼中满是好奇与惊异,这下倒也放宽心,坐在床沿,端着一张娇俏的脸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姜小满。

无论怎么看,眼前人分明还是那个会说会笑、活泼可爱的姜小满。要说有什么变化,也不过是眉眼间不经意间添了几分沉稳,话语中透出一丝让人莫名信服的威严。

姜小满笑了笑,道:“不能说是全部吧,不过是匆匆过了一遍,有的记忆深刻,有的只是一闪而过。其实我这颗心本就是霖光的,她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清晰感知,记忆反倒是其次。”

文梦语点了点头,挠挠脑袋,思来想去。又问:“那岂不是说……你既有她的记忆,也能感知她的情感,那这般和她本人还有什么区别?”边说着,还边掰起指头来。

这话一出,姜小满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微微一收,似在思索。

羽霜则安静地立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二人。

片刻之后,红裙姑娘眨了眨眼睛,声音甜甜的:“非要说的话,二十年前是霖光,二十年后是我。虽然多出一段记忆,但我又不想因为那些旧事改变现在的一切,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文梦语点点头,似懂非懂地答道:“也就是说,比起霖光带来的影响,你更希望保持自己的个性和现在的认知。”

姜小满眯着眼睛理解了会儿,道:“没错!”

比起她一通形容,文梦语的说法显然专业得多,真不愧是落笔如神的行舟客。

“太有意思了,性格不会因记忆而改变吗?”短发姑娘双目炯炯。

“……”

姜小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是否有所改变,旁人或许比她自己更清楚。在劫境冥宫的时候,凌司辰就说她变了很多,但她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

文梦语见她沉默不语,也不打算深究,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从前那个魔头唤醒了,一个不痛快把她挫骨扬灰了。

不过她此番来却是别有目的,于是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将话题牵了出来:“不管怎么说,霖光有的东西可全给你了……我之前可帮了你不少啊,把我心爱的男人都让给你了。这个人情,你也该还我点儿吧?”

她狡猾地抖了抖眉毛,倒惹得姜小满毫不客气地盯回去。

“你什么时候心爱过了?你那叫一己私利,强人所难!”

文梦语“啧啧啧”地咂舌,“我的天还说没变呢,姑奶奶你可真是比纯姜小满的时候坦率多了,说话直戳要害,我喜欢。”

“哪有你能说啊。说吧,想要什么?”

文梦语故作调皮地抿了抿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南渊主,飓衍。我想看看他的脸。”

此话一出,姜小满与羽霜不由得瞪大了眼,彼此对望,还以为听错了。

姜小满道:“这,这我怎么办得到?”

文梦语不依不挠地凑上前:“你可是堂堂东尊主啊,这有什么难的!我跟你说,这事我真的好奇了很多年了,从我十三岁起就开始日思夜想,翻遍昆仑的卷宗都没有记载,读遍百魔的记忆也得不到答案……你不能不帮我啊!”

说完还撒起泼来,就要赖上来。

姜小满试图讲道理:“我是东尊主,不是南尊主。再说,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文梦语坐直身体,一脸正经:“那不行,我自从在记忆里看过他第一眼起,就再也忘不掉了。再说,我还为他写了一本书呢!”

“?”

“《三界话本》啊,你最爱看的。乘风就是以他为原型,你不会……还没发现吧?”文梦语一脸得意。

姜小满顿时如遭雷击。

她感觉自己吃了屎,还是吃完多年现在才发现。年少最爱的话本形象,居然是以飓衍这厮为原型,这可真比给她一刀还难受。

她忍下说不出的辛酸与心痛,深吸一口气,努力拉回自己的注意力:“便是如此,恐怕我也爱莫能助。我们如今也在找他呢,他就是老死不相见,你说气不气?”

说完姜小满还摊开双手,作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文梦语不甘心地嘟囔:“怎么这样!……那实在不行,你给解解馋也好。”

“怎么解?”

“你就给我描述一下嘛,他到底长什么样?有多好看?生动一些!”

“天爷,我真的不知道啊!”

“霖光的记忆里总该有吧?不应该啊,霖光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啊!”

“你听谁说的,霖光才懒得看着他长大呢!”姜小满仰天长叹,一时霖光上身,极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还不如问羽霜,南渊她熟——羽霜,飓衍长啥样?”

一直没说话的青鸾被突然叫到名字,蓦地一愣,“我……我也不知道。”

姜小满一拍手,“看吧!我跟你说,第一次见他就戴面具了,霖光哪像你这样八卦,根本没心思去扒他下来看。毕竟,遮个面具也不妨碍他继续说话讨嫌。”

文梦语软枕抱在胸前,眉毛拧在一起,“妈呀,那太可惜了。”

“说不定很丑呢!不然遮什么面具?别再想了!”

“不可能!!!”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说着竟嬉笑成一团,打打闹闹,笑声绵延不断,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

青鸾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前一幕,不禁微微张开了嘴。

君上,真的变了许多。

过去若有人提起南尊主,开头即是结束,她总会冷冷地将话题掐断,一个字也不愿多说。可如今,竟然跟一个天外的寻常姑娘聊得这般上头,欢声笑语不断。

她摇摇头,浅浅一笑。

这天外,当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

羽霜这般想着,一直想到了次日清晨。

这一大早,姜小满已随千炀去了最高的山巅,用神器施法。而羽霜则选了稍矮一些的一处山石,在一棵繁茂的大树下驻足。周围依旧弥漫着山火烈气,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远远望去,高大男子手中腾起一团跳动的橘色火焰,那正是神器“炽火”的威能。而矮小许多的少女今日一身白裙,手中持着湛蓝的冰簇,晶莹剔透,正是神器“凝冰”。

红蓝交织辉映,气息冲天而起,整个天幕也在变幻,四周暗风悄然涌动。

姜小满如今已得霖光的记忆,举手投足间自有几分从容,不用多言便便自晓如何操纵神器。羽霜安心地在远处观望,暗自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却有人兀自打破了这份静谧。

“你家东尊主,真是变了很多呢,二妹。”

羽霜斜瞥过去,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火鸾。红发女子一手微遮眉眼,另一手随意垂落,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她也立于此处,既能避荫乘凉,亦能观望远处山巅的两位君主。

羽霜轻轻“嗯”了一声,不欲多谈主君之事。

灾凤继续笑道:“没想到啊,竟能与天外蝼蚁如此毫无边界地欢谈漫笑。”

她说这话羽霜神情立刻变了。不用说,自己方才正思索的心绪被她大姐给读了。

“君上的朋友,不是蝼蚁。”她淡然道。

“呵,朋友?随便吧。”火鸾媚然侧首,自顾自话,“不过,改变太多未必是好事。譬如,若她太过流连天外,你难道不怕她会忘了族人,忘了从前对神山与黑海许下的誓言吗?”

“君上不是那样的人。无论外貌如何改变,她始终心系瀚渊。”

火鸾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

“哦,是么?”她嘴角带笑,微微挑眉,“可是,她对某只仙门蝼蚁倾注的心意,一定超乎了你的想象……不仅是你,甚至超越了所有东渊族人。你可信?”

“不可能。”羽霜冷冷回道。

火鸾掩唇轻笑,眼中几分妩媚几分作态,“哎呀,你看你,怎活得这般浑浑噩噩?便是我身在皇都,也听说了岳山凌二公子因拒娶未婚妻而被禁闭之事。后来呀,姐姐我与那新娘小妹交流才得知,你道为何?你的主君与那位凌二公子,早已两心相许,花前月下,至死不渝。如今,她借着东尊主的心魄,行这等腌臜苟且之事,你能忍吗,羽霜?”

羽霜别过脸不想再搭理:“那也是君上的私事。”

“诶呀!”火鸾不屑地轻啧,“你呀,可不要小看天外人的情意哦,深至极处,那是什么都会不管不顾的。”

羽霜这才终于转过头来,双眼微眯,“你是说,君上会为了一个外人,背弃瀚渊吗?”

火鸾再度低低地笑了几声。

不直接回答,反而顾左右言其他,话中别有深意:“凌二公子自昆仑失踪已近一月,他若死了,你倒可以安心了;可他若还活着,迟早是个祸患……希望你好好记住这一点。”

说罢,还拍了拍妹妹的肩。

羽霜眉头紧锁,目光中透出几分迟疑来。

可正在这时,两人的耳畔都不约而同响起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滋滋滋——”

鸾鸟对羽哨之音何其灵敏,当即皆警觉起来。

“是吟涛。”羽霜回过神,心底暗喜。

她面向灾凤,几分傲然又不失礼貌地一笑,“失陪了,大姐。有空揣度我家君上的心思,倒不如先管好你家那位,别在大事上徒添乱局最好。”

青鸾拍拍翅膀,化了形飞走了。

灾凤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爽地冷哼了一声。

*

这边空气灼热难耐,而百花村里,没了结界,冬季尾巴的凛冽便毫无阻隔地侵入,如刀刃般削人肌骨。

屋内,少年端坐于榻上,披散着黑发,赤裸上身,臂肌紧致结实,透出雪白如玉的光泽,胸膛微微起伏,沐浴在从窗外洒下的日光之中。寒冬冷气侵不入他的体内,却不妨他依旧神情严肃,浑身紧张。

素袍头陀则盘膝坐在他身后,闭目凝神,掌中运起一股浓烈的气息。没了结界,强劲的魔气在屋内盘旋回荡不休,低吟不歇。

凌司辰深呼吸几口气,听着普头陀掌中运气的“呲呲”声。

他倒没觉得寒冷,心却还是颤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终于低声问:“若我接受了这股力量,会如何?会变成魔吗?会……吃人吗?”

普头陀睁开眼睛来。

“少主与我相识多年,何曾见我食人?”

凌司辰不语,似有些讪讪。片刻后低声:“谁知道你有没有背着我吃。”

“……”

普头陀一时无言,倒也不去争辩,心中却暗自多了几分欣慰——少主倒比他预想的要冷静得多。

想来也是如此。凌司辰自小便不似旁的孩子,寻常孩童遇了挫折多半会哭闹,然而他却少有失控。小时候若是被人欺负或吃了苦头,总是默默吞下,暗自发奋,倒是条能隐忍的汉子。

即便是如今,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竟然也不过是沉默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日,也就是今天,来到这前屋里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开门见山要求协助,解开心障。

无怨无尤,无惧无退。

普头陀心中不由暗暗赞许,微微点头,手中的烈气运转更急,炽烈魔气如流火般在掌间翻滚。

却听前方的人又道:“曾经有人问过我,如果她是魔,我对她的看法会不会改变……”他冷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般继续道,“却没想到,这问题最后竟落到我自己身上了,呵。”

菩提不知道啥时候进屋来了,给香炉里添了点增加气息强度的辅料。

听到这话,随口半笑着道了一句:“能问这话的,莫不是那个姜小满?”

第165章 赏美景,尝烟火,好不逍遥

少年双眸倏然睁大,身子一僵,头立刻偏了过去,“你说什么?!”

菩提添香的手都僵住了,大冬天的,香炉那一点火星竟熏得他冷汗直冒。

凌司辰的目光越来越沉,眯起的眼眸如钉子般锐利,盯得菩提大气不敢喘,头也不敢抬。

盘坐在少年身后的头陀见状,赶紧插了话来:“少主勿惊,他不过是随口一猜罢了。毕竟,能让少主露出这般神情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位姜姑娘了。”

凌司辰不理他,视线锁着分叉眉道人不放,“你怎么认识姜小满?”

菩提不敢说话,岩玦慌忙又补道:“是我说的。少主可还记得岳山上与我说过的话?闲来无事,我就与菩提也提了提,毕竟少主的终身大事,我等也关心啊。”

凌司辰这才回头斜他一眼。

“你也是真够闲的,少聊我的私事。”他冷冷道完,眼底的疑惑这才消散,菩提那抹香也才终于添了进去。

道人暗自嘀咕:要不要这般敏锐?偏偏岩玦还叮嘱过,若说错一句话,最好立刻闭嘴走人,稍多一言或一举一动,少主都会立刻起疑。

君上明明性子散漫,心思也不算细密,这少主的敏锐倒不知是传自谁。

见凌司辰转过头去,两人才松了口气。

岩玦倒是觉得这东尊主说话蛮有意思,东渊君和那姜家小姑娘分明一个天一个地的性子,宛若猛虎与羔羊之区别,她却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倒真想亲眼见证一番,这新生的东尊主究竟是“变是没变”。

他接过先前话头,问:“少主,那您觉得自己会改变吗?”

凌司辰在前方沉默片刻,却逐渐攥紧拳头。

“力量无善恶,只是力量而已。我会让它按我的意志行事,所诛者为恶,所灭者为邪。”他缓缓开口,语气些许冷冽,“便是我身体里有一半的魔血,岩玦,我也要你明白——我永远不会是你们的人,也断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

菩提笑道:“你放心啦,我们不会去到处跟人说你是半魔的!”

岩玦狠狠瞪了他一眼。

头陀正色道:“自是如此。少主之心系仙门与天地,正如我那日所言,无论您如何抉择,我都将永远站在您这边。”

凌司辰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也不想辩驳,只将视线转于远处。

……

头陀手中烈气凝聚成一个旋转的气波球,内里翻腾的波纹带着凛冽的锋芒。凌司辰感到一只冰冷的手贴上了他的背,沉稳而有力。

随之传来头陀低沉的声音:“那么,少主,我要解开第一道心闸了。”

凌司辰咬牙:“来吧。”

虽这么说,心中却不由一紧。早前这二人就与他说过,心闸共有十二道,每解开一道,便会将心魄中的烈气释放出一些。然而他的凡体从未沾染过烈气的侵蚀,故是否能承受这股力量,依旧是未知之数。

每一道心闸都需要他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尤其是第一道,最为猛烈,却无可避免。

此时,菩提递过来一条拧成结的毛巾。

“咬这个。”

凌司辰默默接过毛巾,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将其紧紧咬在口中。

下一瞬,只觉头陀手指微动,一缕炽烈如焚的气息顺着掌心涌入他的体内。

烈气入体的刹那,凌司辰只觉一股如火焰般的力量瞬间冲击开来,沿着血脉四处燃烧,仿佛有无形的烈焰在体内四处撞击撕扯。那热流触及神经的瞬间,每一寸肌理都如被灼烧,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整个身体。

他双手紧紧扣住床榻,身子因痛苦而弓成一团,口中的毛巾已被咬得快要碎裂,压抑不住的怒吼从喉间溢出,变成了低沉的、近乎猛兽般的咆哮。

然而,比这痛苦更炽烈的,是胸中升腾而起的无名愤怒与恨意。

那是对自己的愤恨。天山之巅的记忆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他眼睁睁看着姜小满被那战神踢入腹部、吐血倒地,她每受一分伤,他的心就如同被生生剜下一块,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这般连心爱之人都无法守护的自己,还有什么用!

倘若以凡人之力不能护得挚爱,那他便不惜化身为魔,哪怕付出所有,也定要夺回那份本该属于自己的力量!

抬起的脸中,却是青筋混着汗水暴起于面上,满眼血丝与倔强中透出决然。

*

凌司辰忍受着彻骨煎熬,仿佛心都被活剥出来。他从榻上翻滚至地板,手指死死抓住地面,竟硬生生在木板上留下了一道道抓痕。

但此痛苦,旁人终究无法帮忙。

岩玦在榻上盘坐,双掌合十,闭目诵念,手背血管如虬龙般凸起;而菩提则站在远处,神情肃穆,颔首低眉,宛如见证着某种庄严的仪式。

若地上的人意志不够坚韧,或是体内气息不够顽强,很可能会肝肠寸断、筋脉崩裂而亡。而若他们贸然干涉,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换骨与气息的融合持续了许久许久。

直到那暴戾的烈气终于被他的躯体所驯服,融入每一根脉络,疼痛才一点点地缓解下来。

当凌司辰终于能撑起身子时,已是满身大汗淋漓。他就地而坐,胸口剧烈起伏,抬头望向那供台上的十炷香——竟然全数燃尽。

屋外的阳光已被黑夜取代,他这才意识到,这场煎熬竟持续了一整日。

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起手臂时,却被臂上的红纹吸引住了目光。先前时隐时现的红纹竟逐渐加深,其间仿佛有气脉流动。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我有散发魔气?”

他仔细感受着体内气息流动。虽然这股气息强劲无比,与灵气截然不同,但却似乎并非魔气——因为完全没有另外两个魔族那样的气息外溢之感。

而体内的灵气也明显更强了,心脉跳动频率也有所提升,再不似从前那般断断续续。

菩提给他扔过来衣服,他却不急穿上,衣服揉在手里,继续好奇地看着满臂涌动的红纹。

岩玦看着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一番折腾,解开的心闸也不过才三道,再往下,怕是凌司辰的身体承受不住了。

“少主的体质独一无二。竟能容纳烈气与灵气相融并存,灵气的饱和性才得以掩盖了烈气之息。”

“那又如何?”

头陀沉吟道:“一般来说,烈气与灵气势同水火,会相互吞噬,体内只能存在一种。便是君上,也需借助药物才能激发烈气作战,且一旦使用,烈气便会强烈反噬凡躯,伤害极深。每每动用,便常咳血不止,幸而近几日休养方得好转,故少主才未察觉。”

“……”

凌司辰可不是来听他爹悲惨人生的,语气冷淡:“那为什么我体内便能同时存在两种?”

“问你娘去咯。”一旁分叉眉道人冷不丁开口。他摸了条凳子坐着,剥着果子吃。

“啊?”凌司辰没好气地冲他一瞪。

岩玦也瞥了他一眼,菩提赶紧收了笑意,悻悻闭嘴。

“不过他这话也不算错,”头陀叹了口气,缓缓道,“少主之所以得天独厚,正是得夫人所赐。”

“什么意思?”凌司辰眉头微皱。

“夫人……曾是蓬莱选中的新生战神,体内种有龙血神果,乃是神龙留存于世的血脉精华。夫人生育少主之时,血果神力尚未完全除去,便也将这神力传到了少主身上。你手臂上的红纹,便是血果之力的象征。”

头陀顿了顿,眉骨微微锁起,“不过少主体内终究没有血果,得的只是残存的气息。这些气息虽不具攻击力,但却足以拓宽脉络、加速血液流动、增强体魄,因而能让少主在承受烈气的同时,也保有灵气的护持。”

“母亲……竟是新生战神?”凌司辰听得惊讶不已,乃至于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

一片静默中,菩提“呲溜”地又啃完一口果子,视线不由瞟向岩玦。

岩玦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讲述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来:

“当年君上战败被俘,关押在昆仑地牢。蓬莱觊觎魔君之躯,竟设下毒计,用咒术将他的心魄与身体强行分离,心魄被嫁接到凡躯之上苟存,空壳之躯则被转移至天界,成了他们的傀儡。”

凌司辰听着倒吸口凉气,只觉得荒诞惨烈。

“后来,他们便把君上转移到了大漠,囚禁在名为‘兼玉城’的隐秘之地,关了整整三百年。在这期间,蓬莱正谋划培育未来的战神,每百年唤醒血果之力一次,以期能顺利诞生出全新的战神。而魔君心魄乃异类,与神龙之血天生相引,于是每一百年,都会有被种下血果的凡人进入兼玉城,与君上接触以激发潜能……可惜,这些凡躯都未能承受血果之力的激发,逐一暴毙而亡。直到——”

“直到这一百年,血果的承载者……是母亲。”凌司辰沉声接过话来。

“不错。夫人自幼天赋出众,灵力卓绝,便被蓬莱看上,种下了血果,精心培养她为战神之苗。然则,夫人她心性温和、不喜杀伐,纵有一身本事,也隐忍不发。蓬莱便以为是血果之力未能激发,故在她十八岁那年,带她去了兼玉城。”

凌司辰没再说话,听得格外专注。

头陀却蓦地笑开,“可惜啊,我那时在外执行君上交予的任务,这兼玉城我进去不得,也查探不到,君上又不肯说,故是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便也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七八年里,夫人与君上隔三差五便会见上一面,直至焚冲六七五年的那个夜晚,两人终于联手逃出了兼玉城,脱离了桎梏,远走高飞。”

“往后三四年,他们避开蓬莱的视线,比翼双飞,同历风雨,走遍五湖四海,赏美景,尝烟火,可谓逍遥快意。”

言及此处,凌司辰微微怔然:“那为什么……他后来没有陪伴母亲?”

岩玦的笑容渐渐淡去,叹息声里满是惋惜与复杂,“可惜啊,好景不长。最终,他们还是被蓬莱发现了。蓬莱竟以你的性命作要挟,逼得君上不得不签下和约。他以自身囚困芦城、永世不得出世为条件,换取夫人与少主的平安无虞。”

这句话落下,凌司辰的身形微微一震。他怔然片刻,眼底隐隐翻涌起波澜,一时想了很多,却又觉得一切都理不清、看不透。半晌,他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蓬莱……一直想杀我?”

头陀点了点头,“不错,少主之资得天独厚,蓬莱唯恐少主取得力量,成为不可控的威胁。”

少年闻言垂下眼眸,双拳渐渐攥紧,沉默许久。他那一贯冷淡的神色多了一抹压抑的怒意,像是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沉沉不散。忽而,他自嘲般地笑了两声,声音低哑而苦涩:“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般缘故,他舅舅才想尽办法让他退离仙门。自诩除魔卫道、守护苍生,没想到自始至终,自己才是仙门正统欲铲除的祸害。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岩玦没有接话,目中满是不忍,却又无能为力。

再度抬起眼眸时,凌司辰终是平静了些,问:“既是如此,那他如今为何又能出来了?”

菩提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插嘴道:“还能是为什么?那自是因为你——”

“欸!”菩提话未说完,便被岩玦厉声打断,“如今局势不同了,天岛抓你在先,已算毁约,且其余魔君的现世也逼得君上不得不有所作为。”

头陀看着眼前一脸黯然的少年,目露哀伤,声音轻慢:“我知道,少主一直怨恨君上。但人生在世,风雨无常,许多事无法两全……而君上所做的,不过是尽力保护他所珍重之人,却也难免留下了诸多遗憾。”

他抿抿嘴,末了,却是和蔼一笑,“但有一点不会错,他在乎夫人和少主,超过了所有人。连我们这些老东西跟随他千年的情谊,都比不过啊!”

说罢,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菩提一眼,后者自也讪讪点头,无话可说。

一室寂静,只余烛火跳动的微光。

一字一句凌司辰听了进去,竟是百般滋味。

他曾经无数次诅咒过那个人,打*从心底希望自己生来就没爹。甚至那天他走的时候,也在想着这个人死外面最好。但听了岩玦的一席话,竟无端生出些说不出的感觉。

“所以他现在去哪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凌司辰低声问,依旧带着几分不耐。

头陀笑容温和,双手合十:“去见一个老朋友,很快便会回来,少主无须担忧。”

“谁担忧了。”凌司辰下意识出口,却不再多说。

似乎仍旧没什么好感。

但大概,没那么希望他死了。苟且贪生一辈子,也不差这点时候。

*

大风呼呼地吹,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小雨,有节奏地拍打在枝叶上,发出密密麻麻的响声。

一条无人山岭上,深灰裘袍的男子顶着绵绵细雨前行,沾衣却不湿。他步法很快,沉稳中又有一丝掩不住的焦急。

这不是回家的路,只是他特意绕远,拐到了这条道上来。

远处,一道木桥横跨幽河,河水湍急,森冷寒楚。

桥中央,一抹紫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女子撑伞而立,伞沿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抹妖冶的下唇。

归尘眼神一亮,脚步更加快了几分。一边小跑,一边急不可耐地喊出声来:“吟涛!你托香霓送来的消息是什么意思?我画的那枚金蝶珠钗你当真寻到了?!”

伞下女子却未应声,伫立的身形亦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