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1 / 2)

女儿骨 19975 字 14天前

第101章 不要输给霖光

结界裂开,魔气席卷而来,黑雾般铺天盖地,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不是千百只,而是……一只。”黑衣修士低语,目光冷冽,手中烈火缠绕的玄刀直指前方,“一只魔首,足矣。”

刀锋所指,却见中央那高塔之巅,立着道单薄之影。

塔顶之人,面貌俊秀,轻摇一把折扇,衣袂随风飘扬。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额间几道伤痕,或昭示着所历之不凡。

虽立于高处,却并无盛气凌人的气势,反倒透出一股无声的孤独,与周围翻涌的魔气格格不入,竟有些微弱与苍凉。

“归尘。”凌北风压低声音。

他浑身毛孔直立,体内热血翻涌,握刀的手因兴奋而打颤。

两跟班却被他抖动的手更吓一跳。

二人分明久经沙场,地级魔遇见过不少,可如今却面色苍白,双腿发软,声音哆嗦着挤出几个字来:“魔……魔君……”

原本抱着几分怀疑而来,未曾想竟真见到了画中之人。

“凌家大公子!”塔顶之人却悠然长呼,声音清越,带着几分淡然从容,“此间并无害人之魔,我也无意与你为敌。若你肯退去,咱们各不相扰,岂不甚好?”

向鼎与宋秉伦对望一眼,一时觉得哪里不对:说此人是魔君吧,可他言辞恳切,丝毫不见传说中那压倒众生的威势,反倒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甚至比不上往常所见的一些地级大魔,让人几许意外。

然而在凌北风眼中,魔即是魔,

猖狂也好,羸弱也罢,皆是虚象。

“区区魔物,胆敢狂言!”黑衣修士怒喝一声,脚下一蹬,飞身欲直冲高塔。

然将将踏过门坊,一柄巨大石刀自身旁挟万钧之势劈来!

跳开之际,侧首视之,却是那石像金刚动了起来,身躯巍峨动作却诡快如风。黑衣修士遂反手挥刀,炼气激荡,狠狠朝那石呼啸席卷——然烟尘散去,却未伤其分毫。

凌北风冷嗤一声,又见另一尊石像已高举巨斧,朝着跟随而来的同伴砸去——宋秉伦吓得呆若木鸡,眼见巨斧将落,幸而向鼎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扯开,两人这才堪堪避过。

巨斧劈下,将底下一座土屋一分为二,轰然陷落、沙尘漫天。

三人拉开距离,目光齐聚塔顶。

但见北魔君悠然端立其上,轻轻抬手,石像的动作皆随他的手势而动。

“拼了!”向鼎牙关紧咬,双剑出鞘。黑剑随风而舞,白剑御火而走,炼气飞腾间,花袍身影似道光一般直刺那巨斧石像——

然剑刃过处,巨石依旧丝毫无损。

“这般打下去,何时是头?!”向鼎急喘,闪躲之中亦苦恼:一斧一刀横拦空域,如此耗下去,他们根本无法近归尘的身。

凌北风不语,纵身一跃,竟踩上那持刀石像的肩头,趁其转身不及,顺势一踏石刀,如飞燕般轻巧跃过,直取高塔!

玄刀高举,锁定塔顶之人——

“嘭——!”

转瞬间,黑衣修士竟被凭空击退,断线风筝般横飞而去,直直砸穿数座屋宇,嵌入地面,烟尘四起。

凌北风吃痛起身,抬眼望去,塔顶之人依旧泰然自若,掌心微扬,仿若天地皆在掌控之中。

他眉头紧蹙,低声喃喃:“黄土斥力……”

这番两尊石像再度逼近,他不再迟疑,脚下生风,刀锋一转,直指苍穹,厉声喝道:“走!布红云剑阵,平灭此地!”

二人得其号令,应声而起。

可刚腾空起身半刻,天色倏忽一暗,高空仿佛有巨物一晃而过。

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凌北风眉目一凛,玄刀瞬息挥落,向鼎亦疾舞双剑,纷纷斩断袭来的阴影。

然回首再望,却见宋秉伦口喷鲜血。

男人青袍的胸膛已被深黑的羽毛贯穿数根,染了一片鲜红。

来不及施救,他面色便急剧变紫,双目圆睁,七窍竟缓缓渗出脓液!

空中传来一阵诡异狞笑,漆黑巨鸟于云际疾驰而过。向鼎仰头急切张望一番,再回首,弯刀修士已变作僵硬尸体,倒头便落于尘土之中。

他惊呼不止:“老宋……老宋!!!”

*

同是翰渊之鸾鸟,然性情竟天差地别:

毒鸾性情不稳,暴虐无常,尤喜旁人痛苦挣扎。

霜鸾却忠心耿耿,虽情感深沉,然其静如碧潭,恬然无波。

“君上,时辰已到。”幽深桦林间,青色的鸾鸟这般道,“再过不久,便会有人寻至此地。”

她双耳太过灵敏,只要她想听,百里之内风吹草动尽皆了然于心。

姜小满点了点头,牵起文梦语的手,将她托付至羽霜手里。

“羽霜,护文姑娘去个安稳之处,远离仙门。”言语平静,却透着千般信赖。

“遵命。”鸾鸟颔首。

文梦语感慨万千,几番踟蹰,终是缓缓抬手,轻轻搭在那红衣姑娘的肩头。

“姜小满,我有几句话想与你单独说说。”

红衣少女歪头待她开口,她却侧目一瞥,望向身边鸾鸟,目中浮现些许顾虑,“你能让羽霜闭耳不听吗?”

姜小满闻言微愣,却依言道:“羽霜,你可以不听吗?”

“是。”

羽霜仅微扫一眼。随即翅羽微动,只见几片冬青圆羽自耳旁生出,将双耳紧紧盖住。

姜小满颇觉神奇,还能这样。

文梦语却似有深意将她引至一边。

“姜小满,你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她目光凝重。

红衣少女微愣,眨了眨眼,“我答应你的事?”

“你说,‘无论何时,只要你还是姜小满,你想做的事,想说的话,都不会有半分改变’?”

姜小满回忆起来。

原是那夜土丘之上,三人聊魔物聊得兴起,自己一时豪情涌动的热血之言。

虽记得,却一时不解文梦语今日为何提及此事。

正欲作答,话未出口,却被对方一把抱过。

二人身形相仿,嫁衣女子将下巴枕在红衣女子肩侧。

她淡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浅笑:“曾几何时,我在《三界话本》中写下转世之说。彼时,我确实盼望东渊君再临,只为一观人间风起云涌,仙门自食其果。那时,我巴不得世间烽火四起,血雨腥风,伏尸百万。”

姜小满被一番反骨言辞震得不知如何回应,身旁话音却未止,又缓缓道:“可如今,我却挺喜欢姜小满这个凡人丫头,反倒不舍她消失。所以——”

她松开怔然的少女,瞟了眼乖乖塞耳的鸾鸟,又复转回,眼中更加认真,“答应我,无论何时……不要输给霖光。”

那最后一句话,音调微沉,姜小满些微惊讶之余,却又触动不已。

她低垂眼眸,轻声应道:“嗯。”

嫁衣姑娘闻言,眉眼微弯,含笑间郑重作别。

尔后便乘上化形的巨鸟,呼啸之声卷起,吹得林中枝叶噗噗乱动。

青鸾扶摇直上,冲天而起,*渐渐隐没于云海苍穹之中。

姜小满抬首目送那抹身影远去,心中竟涌起千般思绪——

人在笔在,行舟客不灭。

《荒漠曲》已然送往皇都,不消几日便会问世吧。世间再无力量能阻她的笔墨,再无诡计能封锁她的故事。

那自己呢?

一切不过短短数日光景,仿佛才初入岳山,却又历经了好多好多事。

如今,谁是善,谁是恶,皆已模糊不清,连自己是谁,都想不明白了。

“我到底是谁啊……”她浅叹一声。

倏忽只觉浑身疲惫不堪,竟双腿一软,蜷坐于地。

林中树影婆娑,鸦雀穿梭于间,发出几声清鸣。泥地松软,浸透着森林的芬芳,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姜小满缓缓躺了下去。

不行,实在太累了。

真想这般睡上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都忘个干干净净。

她不由自主地阖上眼睛。

就在她几乎陷入梦境时——

忽然间。

“轰隆——!”

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撕裂了林间。

随之一道惨白的光划过天际。

什么动静?!

红衣少女猛地坐了起来。

*

时光回溯至片刻之前,白崖峰上,天幕尚且宁静。

凌问天领着众人急匆匆赶至峰顶,然入目之景,却令所有人心头一沉——

破碎的屋舍、翻倒的院落,风过处碎石横陈,土地透染鲜血。残垣之间,倒卧五具浑身是伤的尸体,血迹斑斑,不忍直视。

山头尽是散不去的浓郁魔气,令人毛骨森然。

其实尸体只有四具,其中一副躯体在抢救后,竟猛然坐起暴咳,缓过神来。

那人却是玉清门的亢宿道长。

应是被卷入此般风波中,本非武斗派之人,素来与世无争,竟也遭此横祸,也不知他来白崖峰做什么。

荆一鸣一言不发跟在宗主身后,本来见这等惨状,正哭喊着唤师父,再看到那具坐起的躯体时,愣是吓得眼泪都给憋回去了,倒嘶一口凉气。

不到半个时辰前,这人还与自己同在山道间,随后分明往山下而去。而自己半路碰上宗主一同上白崖峰,其间并无岔道——这人又怎会诈死在此处?他到底是个什么???

甘夫人见他脸色惨白,关切问道:“一鸣,还好吗?”

“我……我……”荆一鸣语不成声,急剧喘着粗气,悄悄向那玉清道长瞥去一眼,没想正与他视线相交,险些当场失禁。

凌问天轻叹一声:“一鸣胆子小,又亲衡婴,此番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夫人,你带他先回去吧。”

甘夫人应了一声,便挽着侄儿欲将他带离。

荆一鸣回头一眼,竟见那分叉眉道人还看着他,吓得紧贴着姨母,哆哆嗦嗦而去。

凌问天却没注意到这细节。

只眼见众人从毁坏的屋舍中搜寻回来,纷纷禀报:“宗主,屋中并未见到二公子的踪影。”

凌问天却揪紧拳头,面上僵硬不减分毫。

司徒燕查探一圈,问坐着之人:“亢宿道长,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

亢宿喘息良久,待呼吸平复后,缓缓开口:“是大魔月谣。”

他面上平静,起身之刻,不忘抬指揩去唇角血渍,又细细拂掉衣衫上的尘土。“那魔从天而降,以巨力撞碎三重结界,大开杀戒。二公子与其浴血搏杀,最终将其击退……贫道赶至之时,正见二公子追敌而去,却被那魔余威波及,所幸才捡回条命。”

其余人惊呼:“羽霜和月谣……云州的两只大魔,竟再次现身此地!?”

原来结界竟是被魔所破,四位真人拼死护界以身殉职,令人唏嘘;二公子奋勇出击,追敌出界,又实在令人敬佩。

凌问天听罢却不发一语,一番话分明漏洞百出,竟让他眉眼些许松展。

司徒燕又问:“那道长可知他们往何处去了?”

玉清道人眉毛拧成结,似在认真思索,“依稀可见,应是正北……”

已有人急切喊道:“那我们赶快去支援二公子!”

“且慢!”亢宿整理衣衫,伸手一拦,“月谣此魔擅长以魔气扰乱灵识,改变记忆……二公子恐已中其术。待寻回他后,且送来昆仑由我给他——”

谁知最后一个音还没落出来,忽然间。

“轰隆——!”

天际惊天雷鸣骤然响起,将他的声音生生没过。

伴随着刺目的白光一瞬笼罩大地。

分明是白昼。

却有惊雷劈下。

亢宿原本微虚的眼睛倏然睁开。

众人也惊作一团,面面相觑,“刚才……那是什么?”

凌问天是反应最为剧烈的一个,面色变紫,怔然仰望天上,嘴唇颤抖:“是……白昼惊雷……”

第102章 战神临世

惊雷划破天际。

姜小满仰头看着那道光芒,恍惚间,竟觉得这景象无比熟悉——浑身每一寸肌肤皆在轻颤,竟陡然而升一股无端战意。

细细凝望之下,光芒中竟隐约有一道身影随雷光疾驰。

是谁?

还未再看清,脑子却突然嗡嗡作响。那惊雷闪过头顶之时,颅中似有一簇火苗被点燃一般,噼里啪啦搅得她整个人晕眩不已。

耳畔一时间有无数细微的声音在低语,忽远忽近,缠绕不绝,竟让那火苗越烧越烈。

眨眼间,又似有缥缈重影在眼前飘动,如梦似幻——

“霖光,你在神山之巅看到了什么?”

“遗骸?谁的遗骸?”

“那东西不能带出去!它本就属于瀚渊!……”

“那瀚渊之前又是什么?为何我们生来便是残次之物?若再得一次机会,去天外,便能寻到‘它’吗?即便寻到了,‘它’真的会给你想要的答案吗?”

“——你打不过我的,无论是现在、亦或是将来,你永远,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

“霖光!瀚渊不能没有归尘!必须得有人去寻他回来!”

“你不能去!你会死的!……”

万千声音交织成混乱的旋涡,不绝于耳畔。

不知道是谁在说,亦不知道在何处说、又是说给谁听。

姜小满眼前忽然一黑,僵直地栽倒下去。

手指颤抖着在泥土上无助地抓爬,指尖抠出一道道痕迹。她的视线愈发模糊,四肢冰冷,而脑中的那一团炙火却依旧在灼烧着神智。

好热好热……

那一瞬间,她竟有种感觉:她要死了——

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意识的湮灭。

有种感觉,这些无端的声音蛮横地涌入她的六识,若再无法抵御,她真的会在这片虚幻中彻底消失。

“救我……”声音微弱到自己都听不见。

嘈杂声浪中,她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四周却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寻不到。

黯淡殆尽的光明中,却传来几声由远及近的呼唤。

“姜小满——!”

那声音熟悉而急切,刺破那些混杂不堪的靡靡之音。

她依稀听见紧张的喘息声,还有快速接近的脚步声。

朦胧之中,她被轻柔地翻转过来,柔软的腰肢被人托起,来人稳稳将她护在怀中。

“凌司辰……”她艰难睁开双眼,唤着他的名字。

“别怕,我在。”

姜小满的手冰冷而颤抖,而那只握住她的手却温热而坚定。

熟悉的暖流般的灵气注入她体内。

然而裂疼还在继续,少女的手便顺势爬上那白衣的胳膊,指尖因痛楚情不自禁用力,隔着衣襟掐进他的皮肉里,对方却忍了下来,一声不吭。

甚至看着她的眉目也依旧波澜不惊,平静而柔和。

姜小满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意识也慢慢从那虚无中回归。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仿佛从溺毙中清醒。

凌司辰轻声道:“我来迟了。还好吗?”

这句来迟了,却让姜小满鼻子忽地一酸,竟揽过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少年微微一愣,却任她紧抱,轻声问:“听说你被那魔鸟抓走了,它可有伤害你?”

虽然他早已在赶到的第一刻便仔细查看过,见她并无受伤,才暗松了一口气。

姜小满哭得涕泗横流,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倚在他的脖间,摇头不语。

抽泣间,她哽咽道:“你不要问她在哪,也不要去追她……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生怕这是一场梦。

梦醒时,他会再次被困在结界之中,而她却愈行愈远,两人间的距离成为一道再不可触及的鸿沟。

凌司辰哭笑不得:“我可没问啊?”说着,唇角带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轻抚着她的背,“好。”

……

姜小满一直依在凌司辰锁骨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慢慢的,那颗躁动不止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原本在脑海中搅扰不休的低语,也神奇地随之消散。

一切回归宁静。

她这才缓缓抬起头,揪着他的臂膀,“你呢,你怎么样?听说你中了锁灵咒……”

“我没事。”凌司辰淡然一笑,言语中几分释然与坚定,“我不会再受任何束缚,也不会离开你了。”

两人离得极近,却无一丝尴尬,反倒显得格外自然。

姜小满望进他的眼睛,那双一如往日深如墨潭的双眸,此刻更加澄澈透亮。

风雨过后,几番变迁,一切都已然不同。

人似已非昔日之人,物也再非原来的模样。

唯有少年的心,却是愈加明朗而清晰。

他握住她的手:“即便再也不回凌家,我也要你做我的修侣。”

少女滚烫的脸陡然愣住。

眨了眨眼:“咦?”

原本还沉浸在微妙气氛中,被他一番直白话语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等,再也不回凌家??

方才晕乎,还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出来的。原本以为是婚宴取消、岳山安宁了才放他出来,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难道是硬破结界逃出来的?

感觉事态越闹越大的姜小满冷汗直冒。

她正欲开口:“我——”

“轰隆——!”

突然,又是一道惊雷响起,掩盖了少女余下的言语,

这次的雷声更加剧烈,仿佛从天而降,又在他们身旁炸开,震得周围白光闪烁,桦林乱颤不止。两人几乎同时抬头,向高空望去——

姜小满趁此机会迅速挣开凌司辰的手。

“又是这天雷!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一道惊雷到来之前。

芦城,破碎的结界之内。

天际打斗的火光透过薄薄的泡沫映入房中,紫衣女子静静凝望着远处,眉中隐隐是不安。

漆黑巨鸟已经变作黑发男子,手中是镶着黑玛瑙的镔铁短刀,是他用一枚翼羽变化而成。他那尖刺嶙峋的背甲被数道刀痕划破,嘴角溢出的血沫却让他神情更加癫狂。

“再狠一点啊,黑阎罗!你就这点能耐吗!?”卷发的男子仰天大笑,眉眼如弯月,似乎身上的伤口流出的血越多,他的兴奋便就越强烈。

“什么疯子……”向鼎啧啧道。

凌北风肩上也接连中了好几枚黑羽,毒素顺着伤口侵入体内,半边脸开始发紫,手臂也渐渐感到酥麻。幸而向鼎半修疗愈术法,以协应之位贴近他随身化毒,才暂免于恶化。

卷发男子身后双翼猛然展开,黑羽如刀刃般齐齐竖起,毒气腾绕其间。他双手合十,掌心抵在胸前,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

这一瞬,塔顶之人似看出了什么,忙呼:“刺鸮!不可杀他!”

刺鸮动作一滞,脸上癫狂笑意瞬间消失。他愤然回视塔顶,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这混球,这厮分明要杀你!你有点儿原则吧?”

战场之上,最忌分心。

身经百战的凌北风又怎会错过这一刻。

他毫不犹豫,猛掠向前,灼热刀光直袭而下。刺鸮一惊,侧身急闪,却未料一记蓄力飞踹紧接其后——黑鸾被一脚踢中胸腔,直踹到底下石像上,其力之大竟让他死死嵌入其中,一时无法动弹。

凌北风并未追击,回头冷眸直锁塔顶之人,眼中杀意昭然。

他高举玄刀,脚下用力一蹬,身形如离弦之箭,直奔塔顶而去。

向鼎眼疾手快,起手贴了张速符过去。

塔顶的百花先生急忙抬手、欲再将他弹开,却不料刚一动作,喉中却猛然涌上一股血气,鲜血从口中喷出,身子竟无力地倒在地上。

凌北风虽心中生疑,手中玄刀却丝毫未停。

顷刻间,他已然跃上塔顶,脚尖轻踩横栏,刀锋高高举起,炽光对准卧倒的皂袍男子。

卧倒的男子则并拢双指向前,凝神之眸闪动金光。

向鼎屏住呼吸,紧张得手心渗汗。

而下方,被嵌入石像的刺鸮狂怒嘶叫,双翅猛然展开,强烈的风暴伴随着毒气翻涌,下一瞬便要脱身而出,直扑塔顶救主。

而远处屋中,紫衣的女子也双眼瞪大——

——

这一刻,仿若停滞。

原本,胜负立时便可定夺。

遥远天际却忽然闪过一道炽亮光芒。

“天雷”轰鸣声紧随其后,声震四野,撕裂了战场的寂静。

炽白雷球破开结界,疾贯长空,从高举刀锋的黑衣修士与躺在塔上的皂袍男人之前横穿而过,竟将二人同时吞噬带走。

随即雷球砸中下方一座土房,将之夷为平地。

余下之人有:怔然失措的向鼎、刚飞起来的黑鸾、还有屋中丝毫不敢松懈的紫衣女子,皆齐齐向滚滚尘烟望去。

尘烟中,雷光渐渐熄灭,亮芒收束于三道人影——

中间之人白发飘然,银甲熠熠,头戴麒麟冠,眉间是莲花状的水色额纹,背上是绣满透光冰纹的耀金披风,腰间别一把琉璃鞘长剑,昂首挺胸,周身气息威武而清冽,神勇而高洁。

他的双手已然稳稳抓住两人:一手紧紧攥住凌北风的漆黑臂甲,另一手则按在百花先生已显单薄的肩膀上。

刺鸮嗤之以鼻,手中幻化出数道黑羽,迅猛之势朝着中间之人掷下。那人顺势松开抓住凌北风的手,抬起一扬,攻击瞬间化为虚无,如云烟般散去。

黑甲男子不甘,拔出长羽欲再度发动攻势,却被百花先生抬首喝住:“住手!退下!”

他悻悻然,只得收手。

向鼎不认得来人,但心底隐隐战栗不止——那淡淡的金光从来者身上散发而出,分明透着天神的威仪。

他御剑落了下去,立于凌北风身后,小声询问:“北风,这是?”

凌北风神色一动,自是认出了来者。

如今披甲戴冠,五官比之当年却无分毫变化——依稀犹记得,十六岁那年,一袭黑氅掩身、指引他仙途的神秘之人。相别之日,那人报了仙名,言犹在耳。

他收刀入鞘,低语:“云海战神……”

*

“白昼惊雷!?”

岳山白崖峰之上,众人望向那直落西边大漠方向的雷球,个个神情恍惚不定。

铁豹尊者也忆了起来,肃穆看向凌问天:“老哥哥说的,莫不是昆仑古事秘宗所载……那失落已久的天界异象?”

这说的昆仑古事秘宗乃是乃是仙魔大战前的古卷秘录,按法理,只有修行至高者方可得见。诸多弟子皆神色茫然,只得小声问:“亢宿道长,这是何意?”

亢宿似有心事,在一旁蹙眉不语。这番才抬起头来,缓缓答:“天际三大异象——惊雷震世,霞彩飞鹤,黑日蔽天,皆为天神下凡之兆。”

凌问天沉吟未作声,面露绞痛。此番是房宿接过话头,补充道:“正是。秘宗有记,仙君下界,乃是万鹤齐飞,五彩霞光笼天;而白昼惊雷,震动万壑,当是——战神临世。”

话音刚落。

天际竟又电光一闪。

第二道雷,竟瞬间炸落在极近之郊。

众人骇然失声:“两,两道惊雷!?”

——

密林深处。

惊雷落在林中一片池塘里,照的树林明晃晃,雷光未收,池塘的鱼先翻起肚子浮水。

“小心!!”

姜小满似看见了什么,猛然推开身旁之人。

一条鞭剑呼啸而至,凌司辰立时起身,顺势抄起寒星剑,将那劈过来的鞭剑拨挡开去。

上一刻还温柔的目光此刻凛冽到逼人。

剑尖直指那鞭剑劈来的方向,却是方才惊雷炸开、微光闪烁的林间。

那光芒渐渐消散,随之,一道清脆和悦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一对痴情眷侣,倒让本君不禁怀念起了人间岁月。”

话音落下,林中树枝被铠甲拨开,唰唰作响,窈窕的人影踏着松软草地缓步走来。

来人手执鞭剑,火红甲胄披身,甲间缀有金色虎纹;腰如水蛇,乌云堕髻,双眸上抹着殷红眼影,烈焰红唇抿起倨傲而冷艳的微笑。

凌司辰紧绷之躯松懈下来,同时卸下的还有警备之意。

纵使不识鞭剑,也认得那不一般的虎纹——火烧云虎,乃是八百年前的铜虎尊者独属纹路,亦是玄阳宗历史上唯一的女尊者。

这位尊者声名万世流芳,乃是六十岁白发老妪时期还能重创魔物的猛人。

八十岁终于得道飞升,位列蓬莱三战神之一。

其飞升之名——唤作金翎神女。

第103章 后记

天雷响彻寰宇之时,岳阳城上几道剑影也蓦然停住。

为首的一袭枣红仙袍,正是姜清竹。

他面目忧愁,肩上站着他引以为傲的灵宠月泉狐,硕大炸毛的狐狸口中紧紧叼着一只娇小可怜、一句话不敢说的灵雀。

具体发生了什么,还得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小师妹被大魔抓走之事发生后,洛雪茗再不敢欺瞒,先去找了她最信赖的廉哥哥。

莫廉听完吓一跳后赶紧又拽着她,一道去师父那儿将来龙去脉老老实实都交代了。

可想而知,姜宗主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狂点自身穴位才止住晕厥,便立刻动身去寻女儿——

谁知刚跨出门,迎头撞来一只灵雀,估计是长途跋涉,翅膀已经扇得晃晃悠悠,竟直直撞上姜清竹的面门。

姜清竹一眼认出此鸟。

“星儿!?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姜清竹仿佛见鬼一般。

同样惊讶的还有莫廉——星儿可是他亲手封冻的。

璧浪谨记君上命令不敢说话,只能拼命扯嗓子学鸟叫,一面还艰难地抬起它那只小小的腿脚。

洛雪茗最先恢复冷静,目光敏锐地发现了异常,提醒道:“师父,灵雀的腿上似乎绑着什么。”

姜清竹一看还真是。

赶紧捉过灵鸟,将它腿上绑的信笺慌忙扒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展开。

刚一打开,目光便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信的开头便是“爹爹”二字,这让姜清竹拿信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又跟着信小声念出:“爹爹,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女儿——”

莫廉与洛雪茗听得紧张万分,姜清竹的声音更是干涩得发慌。

还好之后是:“一切平安,勿用担心。”

莫廉和洛雪茗齐齐松了口气。

姜清竹紧绷的心一瞬间落了地,整个人如脱力般瘫软,被身后的弟子迅速扶住。

他擦擦额间汗水,稳住身形,将信纸抬高:“女儿识得两位好友,一者不苟言笑,却识人解意,实力深不可测;另一者虽性情桀骜,逆骨天成,却有令人钦佩之气节。此时,女儿应是正与她们一同,安然无恙,爹爹大可放心。”

姜清竹略作停顿,和两个弟子交换了一下眼神。

又复而继续念道:“岳山一行,所历之事,所识之人,观道听闻,皆如至宝。女儿欲借此契机静心思索,衡量自身所能,探寻平生所愿,愿往后行事,皆不负此生。”

姜清竹眉头紧锁,正欲开口,莫廉却一指,“师父,这儿还有一行。”

原来角落还有一段小字。

姜清竹读道:“还有一事,女儿好像有心仪之人了,回来之后再告诉爹爹。另,不要来寻我。”

读到这句,姜清竹的脸色由青转红,手中的信纸被晃得哗哗作响,“这,这是什么意思!?‘心仪之人’,就这还需要遮遮掩掩?真当我眼瞎吗?”

莫廉赶紧接过信,轻拍师父胸口,替他顺气:“师父,小满平安无事,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不好!”姜清竹一跺脚,又吓了两个徒儿一跳。

他一把夺过洛雪茗捧着的灵雀,吓得那鸟嘎嘎乱叫好像要开口说话了一样。举到跟前,指着它的手指因情绪激烈波动而发抖,“首先,解释一下这个!”

灵雀惊吓之余勉强挤出乖巧微笑。虽然鸟喙微笑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然后!”指着洛雪茗,继续抖动,“解释一下为什么回来!”

洛雪茗垂着头不敢说话。

“最后!”他又指向莫廉,语气一下泄了气般,嗓子都哑了,“哎呀廉儿咱们赶紧去找她吧,也不晓得被大魔伤到没有……”

莫廉赶紧点头答应。

孰料刚飞到岳阳城上时,天边那惊雷便炸响了。

莫廉抬头道:“师父,这惊雷难道是……”

姜清竹一时手足无措。

他本不确定,直到白光闪过,脖侧的月泉狐抬起了头颅,灵动双眸映照出雷光中隐约的人影——他这才终于笃定。目送那雷光直落西方,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没错,正是传说中那蓬莱仙人下凡的‘白昼惊雷’。”

莫廉震惊道:“蓬莱紧闭天门五百载,此番竟遣神下界,所为究竟何事?”

姜清竹眉目深沉,“自古天神下界,无非为二,或为飞升,或为……除魔。”

言及此,他不由陷入深思:若是飞升,飞升者为谁,诸仙门自当无异议;可若是除魔……分明五百年都未有一魔能惊动天人,如今若是要除,又将除的是何方魔孽?

*

大漠边缘,黄沙之蛇吞噬而过,西渊将士横七竖八摊倒在沙地上,周遭是嫣红的花蕾在随风摇曳。

那些躯体被一一封住了穴,虽不能动弹,却并未失去生气。

【“岩玦曾立誓言,神山在上,他绝不害同族性命,”灰白发的守将曾这般告诉同僚,“这是他的正直,亦是我等的机会。”】

天雷照彻天际时,仅余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兵刃,望向前方雷球砸落的城池。

“看来是我赌赢了!”守将一边笑着,一边喘息不止。酣战已久,额头早已挥汗如雨。他们靠着人数优势才拖了岩玦如此之久,反观对方,岿立不动,未有一丝倦色。

不愧是被誉为最强铁壁的北渊人。

“满意了?”头陀低声道。

守将呼出一气:“何止,简直超乎预期!五百年啊,才终于等到天岛养好新的狗——”

未等话落,远方再度雷声震天,然而这次,炸响之声竟远在东方。

烬天敛起笑意,“竟然来了两个?”

视线游走,却见素袍头陀此番凝望的并非芦城,而是遥远的、第二道雷光的方向。灰白发的守将不禁露出疑惑之色:“岩玦,你又在担心什么?——你担心的,莫非不是北尊主?”

普头陀的声音竟发颤般:“你可知……你都做了什么吗?”

他嘴唇泛白,转头之时,目光中尽是哀伤与沉重。

(寿宴完)

第104章 金翎神女

“金翎神女!”听闻女战神自报仙名,姜小满不禁脱口而出。

如今,震惊之事竟不知该从何算起:

蓬莱竟派神仙下界了?

神仙下界竟如惊雷炸裂,震动四方?

抑或是神仙降临竟就在眼前?更甚者,来者竟是三战神之一的金翎神女!

金翎神女飞升之前便是人间赫赫大名的传奇人物:

其天才年少,年仅二十五便已拜为玄阳尊者;

其心系苍生,三十岁拒绝仙祖飞升之邀,只言愿留于仙门,匡扶正义;

其勇名传世,六十岁白发苍苍,仍能将魔物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

其宅心仁厚,八十岁将传世之剑赠予徒孙,嘱托完门规后事,方才心安羽化飞升。

姜小满自幼听闻这位女战神的传奇事迹,今见其真容,更是惊奇不已,目光在其身上数度流连。

肌肤胜雪、秀发如墨,传说中食用蓬莱仙果能返老还春,容颜永驻,如今一见果然不虚。

再看她两只手,皆隐于袖中,左手如玉般光滑,握在蛇头剑柄之上;右手则覆着暗革手套,戴着扳指,垂于身侧。

可记得书中明言,她其中一臂曾在大战期间被魔物斩断了呀?如今怎见得完好无损?

疑惑间,神女抬高左臂恣意一挥,鞭剑骨节一个抵一个发出清脆的金属音,眨眼便缩短了。

她扫了一眼四周,嘴里啧啧:“五百年不见,没想到岳山周围还是这般荒芜不堪。人间的朝廷官府,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能。”

姜小满看得分明,那右臂除腕下戴着暗革,其上似缠满了雪白绷带。

凌司辰收剑入鞘,单膝跪地,恭敬行礼:“不知神君降世,若有冒犯,还望恕罪。”

随即,他便拉着姜小满一同跪地行礼。

姜小满慌乱屈身,脑中却思绪翻腾:方才那鞭剑袭来的瞬间,她感受到的分明是直白的杀意,凌司辰不可能没有察觉。

疑虑在心中滋长,微妙的神情悄然浮现,却被那神女尽收眼底。

金翎神女压下眉眼,手腕一抖,鞭剑如赤蛇般缠上纤腰。那张脸艳却不妖,傲却不狂,举止间带着一股暗藏的戾气。

“涂州少女,岳山男儿,郎才女貌,甚是人间好景。”神女勾唇笑道,“想不到如今的修侣娃儿,竟偏好这等荒凉之地幽会,倒也别致。”

凌司辰也不辩驳,不慌不忙、轻笑回言:“神君乘雷下界,莫非仅为品评儿女情事?”

姜小满一怔,抬头看向他,脸上染了一片红晕。

战神顿了顿,眸光中火纹隐现。

“凌二公子说笑了。本君此番前来,乃是为了……”那一股隐隐凶光被她压下,化为微笑,“迎接二公子飞升。”

*

“飞升!?”

大漠边城之外,一处僻静荒地。

银铠粼粼的战神立于中间,左侧半膝跪着两名仙门修士,右侧则是百花先生,悠然摇着纸扇,偶尔纸扇一掩,拂袖咳嗽数声。

看似是暂时休战。

跪地的黑衣男子心中愤懑,抬首厉声叱道:“开什么玩笑!魔物近在咫尺,你非但不诛灭,反而让我退去?”

“北风……别……”向鼎拼命打着手势,满心惶恐。这可是神君,凌北风纵然再不通人情世故,也不该冒犯天威。

云海战神却并未动怒,神色依旧淡然从容。

“归尘并非敌人,他早与蓬莱立有和约。此番我奉命下界,一为引你飞升,二为调停你二人之争,求得相安共处。”战神缓缓道,声音如风般轻柔却威严。

凌北风不领情面,依旧言辞激烈:“魔物方才屠我同门,你且告诉我,如何能与之相安共处?!”

云海战神无可回复。

向鼎更是低头不敢抬起,心中百转千回。他方才察觉,凌北风与云海战神似是旧识,这一发现令他疑惑重重,却不敢妄问。

寂静之中,唯有百花先生纸扇轻摇的声音浅浅回荡。

凌北风似是终于冷静下来。

他沉声问道:“这种事,为何当初不告诉我?”

云海战神回道:“蓬莱与归尘的合作乃是机密,唯天界仙者才有资格知晓。如今你即将飞升,仙祖方允我告知于你。”

“合作内容是什么?”

“待你飞升至蓬莱,仙祖自会为你亲解其意。”

向鼎听得愈发纳闷,鼓足勇气才敢开口:“那……那我呢?”

他只觉双腿发软,心中惴惴难安。若只有蓬莱仙者才有资格知晓,那他又算作何人?

百花先生纸扇掩面,眼眸中满是深意地望向云海战神,似在期待他将如何回应。

“噢,差点忘了这茬了。”云海轻啧一声,瞥去一眼。

说着,手腕一扬,一把云纹金鞘的短匕直落石地,划过沙尘滑到花袍男子面前。

“两条路,要么自戕,要么……”战神眉目微收,语气冷峻,“便做北风的仙侍,随他一同飞升。”

向鼎猛然抬头,心想这还用选?

“但是——”战神的话未完:“这需得北风同意。”

向鼎闻言,顿时将目光投向身旁那同样半跪在地的黑衣男子,额上却汗珠滚落。

这一眼,让他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惶恐与不自信来。

“北风,救我……”

风沙骤起。

遮蔽了黑衣男子那张深沉无波的面容。

*

另一边。

岳山远郊的白桦林间,气氛相较之下则宁静许多。云海战神向来严肃寡言,而金翎神女却看似柔和不少。

在她示意之下,两个少年修士已可站起身来。

金翎神女折眼含笑,似在等待回应。

凌司辰略作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恕某直言,飞升之事某并无意愿。不知神君是否寻错了人?若是兄长的话——”

话音未落,女战神便打断了他:“凌家大公子的话,云海已去了那边,你不必挂心。”

少年眉眼抬了抬,神色间略显惊诧。

姜小满则暗惊:

两位战神竟然一齐下界!?

过往记载于册的飞升仪典,何曾有这般阵仗?

她忍不住问道:“所以,此次是两人同时飞升?”

“没错。”金翎神女轻瞟一眼,“还请二公子随本君即刻前往昆仑,筹备飞升仪典。”

凌司辰眉头紧锁,微微侧首向身旁之人,道:“那她呢?”

神女的眸光在姜小满身上一扫,语气淡然:“无关人等,一律回避。”

……

空气仿若凝滞。

凌司辰却未再作任何回应。

姜小满侧目望向他,心中踌躇不已。

若是飞升,便要与凡尘断绝,与她生生别离。方才他向她坦露心意,她心中甜蜜不过片刻,如今便要永生永别?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竟不知所措。

可飞升乃是所有修者的至高追求,她如何能替他做出抉择?

姜小满紧咬着下唇,拇指指甲无意识地掐进食指中。

未曾想这时,手背忽然感到一阵温热,低头一看,白衣少年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侧眼瞧去,见他对她微微一笑。

随即,凌司辰向战神郑重道:“我对飞升确无意向,恐怕要让神君白跑一趟了。”

两个小修郎情妾意绵绵不绝,尽收金翎神女眼底。她冷笑一声,眉头倏然一抬。

“凌二公子,”她语中隐隐带着不*悦,“本君可不是来问你意见的。”

二人闻言,皆不约而同警觉起来。

凌司辰目光一沉,“如今飞升之事,竟不由修者自主抉择,而成了强制之举?”

没记错的话,当年金翎神女自己亦曾拒绝年少飞升。

然而,女战神却傲然一笑,昂首道:“不错,今时不同往日。蓬莱仙庭人手稀缺,既定之修者,自当随命,不得推拒。”

“人手稀缺,却五百年紧闭天门?”

“二公子,本君也不是来解答你疑问的。”

话音方落,女战神面色陡然冷峻,手已悄然握住腰间剑柄,周身气势大变,隐隐透出一股逼人杀气。

姜小满只觉握着的那只手轻颤了一下。

她侧目看去,见凌司辰喉间微动,眉头紧锁。他与那战神间的气氛愈发紧张,如一根无形的弦被越拉越紧,随时可能断裂。

她心中也愈发不安,脑中忽然闪过古木真人曾言之语——

那是古木真人将调好的幻语铃球交予她时。

“小姑娘。”

她正欲离去,却忽被小老头唤住。只见他抬起头来,面上露出几分难色。“你曾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与辰儿为敌,此话当真?”

姜小满愣了一刻,虽有不解,却点了点头:“自是当真。”

古木真人那紧绷的神色微微松展了些。

他抿了抿唇,低声嘱咐:“日后,你随他同行时,务必留个心眼。若有可疑之人接近他,不论来者是谁,立刻找机会带他离开。”说罢,强行将一物塞入她手中,“……用这个。”

姜小满低头一看,那物形似个锥形陀螺,通体刻满了奇异的符文。掂量着倒是轻巧,可以放入衣袋之中。

“前辈,这是什么?”她眨了眨眼,“可疑之人又是指何人?”

若说可疑,接近凌司辰的可疑人物不要太多,像什么向鼎、宋秉伦,甚至他那奇葩哥哥看着也挺可疑的……

小老头捋着胡须,声音低沉:“任何不怀好意的人。”

他欲言又止,神情变得愈发凝重,犹豫了许久才低声加了一句:“甚至是神仙。”

姜小满那时只觉得奇怪,别说如今神仙都在天上不下来,便是真有一日下凡,又哪会有什么不怀好意的神仙?

可如今,眼前这个算是吗?

从一开始就一股莫名的杀气,让她浑身发毛。

这位金翎神女可是神话中鼎鼎的人物。幼时在姜家自设的学堂中,父亲每每讲述她的传说故事,总能娓娓道来数个时辰。若在彼时,有人言此人心怀不轨,怕是落得满堂哄然大笑。

然今时今日,姜小满却更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趁金翎神女分神之际,姜小满当机立断,按古木真人所授,侧身迅疾扑向凌司辰,手臂紧扣其腰,聚灵于掌,快速连点那“陀螺”数下。

凌司辰尚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嘭”地一声巨响。

二人紧紧相拥,犹如利箭一般从原地飞弹而出,林间景物急速变幻——直至重重撞上一棵巨树。

滚落地面,少年不偏不倚地覆在了少女身上。

姜小满只觉天旋地转,仰躺在草地之中,动弹不得。她回过神来,方觉二人相贴甚近,面颊微热,顿了顿才轻轻推开他,狼狈地翻身而起。

凌司辰则哀嚎着起身,揉着被撞的腰。方才那一撞,他结结实实当了姜小满的肉垫,而她倒似无恙。

姜小满再定睛四顾,见得周遭树木稀疏,空气中隐约带着几分海咸的气息,远处传来隐隐潮水拍岸之声。

再看适才所撞之树,枝叶间霞光灼灼,早已不是最初的白桦,而是——扶桑树。

扶桑者,唯生于东海近郊。

他们这是——直接给传送到了千里以外的东海之地来了!?

“还真成功了?!”她喃喃道。

古木真人手上怎这么多神奇的法器!

惊愕之余,倒是松了口气。

好歹是远离那金翎神女了。

凌司辰稍一清醒,虽心中疑惑,却觉得此番境况反倒合了他的心意。

他向姜小满走去:“方才你使了什么术法?”

姜小满则垂眸看向手中已黯淡无光的陀螺,正欲作答,却见问话之人身形一晃,猝然向前栽倒——

凌司辰倒下之际,他身后赫然出现之人,赤甲耀目,竟无声无息。

——正是那金翎神女。

那一刹,姜小满只觉舌根发僵,四肢冰冷,浑身鸡皮疙瘩骤起,令她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金翎神女不发一语,嘴角挂着笑意,向她缓步逼近。

下一刻。

姜小满只觉眼前一黑,也失去了意识。

第105章 害怕,会让你软弱

姜小满做噩梦了。

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脑海的画面,是金翎神女那张诡异的脸。

那神女分明生得眉清目秀,可笑容偏诡谲而扭曲。简直就像小时候,余萝师姐哄她别哭时常讲的鬼婆婆一样。

什么神女,分明就是鬼婆婆……

梦境之中,神女最后走过来、给她一下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反复出现,偏偏这虚幻中理智与制力早已消散,姜小满便由着恐惧惊声尖叫起来。

“安静——”

突然,一声沉稳而威严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

姜小满一惊,急忙四下张望。

这一望,竟发现身处于星河绿地,绿地一望无际,天地星光璀璨,令人目眩神迷。

就是地面一直莫名其妙地晃悠不止,摇得她站立不稳,只能被迫仰头。

好一会儿,晃动才终于平息。

再低头时,眼前竟赫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此人盘腿静坐,双目轻闭,长发在风中轻轻飘动。

雪白的发丝拂动在额前,一双锃亮的长角锋利如尖刃。

这张脸既陌生又熟悉。

姜小满细细回想,幡然间醒悟,这不正是幼时梦境中曾见过的那个女人吗?

仔细算来,已有十数年未曾再见,还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从前,那女子总是远远地出现在梦中,飘渺如烟,如今却忽然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可及……

当年也没注意她的面容,如今再仔细一瞧,这女子肤若凝脂,唇似焰火,眉睫低垂,颌骨线条分明,面额好似一张雕琢的冷玉。

姜小满看得出神,心中不免暗叹,这般冰冷的容颜竟有几分摄人心魄的美感。

就在凝神细看之时,女子竟猝然睁开双眼!

一双殷红的眸子现于眼前。

却无半分情感流露。

——宛如一潭死水。

姜小满吓得连连后退,竟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惊呼道:“你醒了!?”

明明在童年的梦境中,无论自己如何呼唤,这女子都如石雕般无动于衷。

坐着的人面无表情。

唇角阖动:“你在害怕?”

姜小满心里明白身在梦中,想着难道还能奈何我不成?遂鼓足勇气,嗔怒:“你忽然睁开眼睛,我能不害怕吗!”

女子道:“我是说,先前。”

“先前……”姜小满思索一番,“你是说那个鬼婆婆一样的战神啊,明明用了法器逃开千万里却仍然甩不掉她,难道不可怕吗?”说完仍是心有余悸。

女子轻蔑地一笑,“那般蝼蚁,你竟然会害怕?”

“……不行吗?”姜小满问。

“不行。”女子的目光如寒冰般刺骨。

管得真宽啊你……

姜小满语塞半晌,又一股不服涌上心头,直视着那双冰冷的红眸,“为何?害怕是人之常情,看到恐惧之物自然便会害怕啊。我不信,你难道就从来没害怕过?”

银发的女人不答,血眸更向上翻了些。

“害怕,会让你软弱,让你不堪一击,让你一败涂地。”说着,女人站起身来。

她站起来的瞬间,那扑面而来的威压险些让姜小满窒息——一双长角高耸,遮住了天空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笼罩在姜小满的头顶。

“你……究竟是谁?”

仰望的姜小满不禁战栗。

女子起身没一会儿,却忽然面露痛苦。手紧紧捂住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唇角渗出浑浊的血滴。

姜小满这才注意到,她五指扣住的胸膛处,竟有鲜血缓缓浸出,染透了她雪白的衣襟。

她身形颤巍,又无力地坐回到树荫之下。

“你受伤了?”姜小满小心翼翼地问。

女子深吸几口气,抬眼看向她。

“旧伤未愈,我再睡会儿。”说着,她的呼吸沉重起来,神色中闪过一丝疲倦,“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难道还真打算受人桎梏,一直沉睡下去?”

姜小满闻言一怔。

“我该怎么做?”她迟疑生问。梦境就是这样,即便知晓了,却又不知如何挣脱束缚。梦里并未沉睡,又该如何醒来?

“秉识凝神,用心去破。你既得了一些我的力量,便好生学着使用吧。”说罢,女人再次阖上了双眼。

“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喂!”

呼唤落入无声虚空,女子已然没了动静,再度化作那雕像般的沉默之影。

姜小满看着她,心中既疑惑又好奇。

她是谁,到底如何受的伤?

她方才提到“我的力量”……究竟又是什么?

梦境总是这样,似是而非,逻辑断裂,仿佛真相就在眼前,却又难以触及。

姜小满只能按着女人的话去试,闭上双眼,试图催动灵力——

说实话,梦境里的力量总如虚幻的影子,说有便有,说强便强,缥缈不可掌控。但此刻,姜小满却真切地感受到,心魄之处恰似有一股无端强大的力量蛰伏着。

她咬紧牙关,尝试着去凝聚那股力量。

突然间,身处的天地开始剧烈晃动,恍如地动山摇,再睁眼,那湛蓝之空如支离破碎的青瓷一般簌簌掉落——

*

姜小满只觉得身形一偏,失了平衡,猛然向旁侧倒去。

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脸庞砸向了冰冷的地面。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半边身体摔得生疼。

爬起来一看,方才卧的也不是床铺,竟是一根横着的硕大木桩。

——难怪先前总觉得地面摇晃不稳呢!

姜小满缓缓喘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

原是做了一个怪异之梦,竟从木桩上滚落了下去。而具体梦境如何,醒来一瞬,却已大半忘了个干净。

她低头一看,忽见自己换上了一身雪白衣衫。

记忆最末,也就是无端被女战神给打晕之前,自己分明穿的是一身最爱的红裙。

是谁给她换的衣服?男的还是女的!?……不会把她看光了吧?姜小满顿时羞得脸颊涨红,心慌之下,手无意识地在身上摸索,竟一把触碰到怀中的玉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