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笛子还在。”暗自舒了口气。
姜小满开始四下打量起这间屋子,疑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屋内极其简陋,除了方才她睡的那根木桩外,只有一张空空如也的小方桌,旁边竖立着一个木架,其上端放着一个木盆。其余空无一物,甚至连一把椅子也没有。
再看四周,无窗的墙壁都镶着冰冷的铁皮,墙上还拴着几条粗重的铁链……心中猛然一沉,不禁暗暗叫苦:完了,该不会被捉进地牢了吧?
目光又落在了紧扣的门上。只见那门通体漆黑,似乎是由厚重的铁打造而成。
姜小满急忙跑上前,试图用力推拉那扇铁门,双手使出全力,甚至脚下也用力蹬地,那门却纹丝不动。
这一刻,给她急得汗如雨下。
糟了,给人锁里面了,这回怕是真被关进牢里了!
莫非是被鬼婆婆——啊不,被那位战神大人逮捕了?下一步是什么,刑讯?拷问?逼供?签字画押?
定是被那神女发现了她用法器逃跑之事,更有甚,自己曾骑着魔鸟袭击文家虫车部队,救走押送的文梦语,这事会不会也被她知道了?
想到此处,姜小满彻底坐不住了。
仙门禁令其三,也是最忌讳的一条:不得与魔族同流合污。
犯此戒者会被如何处置来着?昆仑卷宗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与邪魔同罪,可当场伏诛!就像小时候常听的,那潜风谷的惨剧一般,因与魔族沆瀣而受仙门诛伐……
脑子哐啷一声如受雷劈。
完了……彻底完犊子了!
姜小满心头狂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随即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没派人来行刑,便说明事情还未到最坏的地步,还有转机,不能坐以待毙!
她飞快地四处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助她逃脱的线索。
然而,屋内极其简陋,四下空空荡荡,除了那根木桩,木架,木盆和小方桌外,竟再无其他物件。不愧是牢房啊,当真什么也没有!
她越想越急,双手在房中来回摸索,甚至扯了扯墙上的锁链——那锁链似乎与外界相连,重如山石,丝毫不动。
拉了一会儿便放弃了。
呆滞放空须臾,目光悄然落在一物上——那只孤零零放置于木架上的木盆。
姜小满快步走了过去,低头一看,盆中果真盛着一汪清水,水波微微荡漾。
水……水……
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依稀记得自己曾在幻境中操控一泊湖水,破了雪茗师姐的幻术。
——要不,再试试?
*
铜墙铁壁间,婉转笛音如溪流淙淙,声声回荡。
随着旋律起伏,那盆中渐渐聚起一个跳动的水球,自水面升腾、滚动、悬浮。
如今,姜小满奏笛纵水倒是越来越熟练了。她发现,只需将水想象成自己的灵宠,赋之灵力、感之形体,便能随心所欲地操控。
引导之下,水球仿佛有了生命,随着她的指引在空中轻盈地舞动。笛音所到之处,水球还能随着音律变幻出各种形状:
她轻轻一吹,水球变作圆润的球形;再一转调,便化作尖锐的锥形;又换一个曲调,水球竟幻化为方正的立体之状;最后,笛音一扬,那水球竟化作了一颗闪烁的小星星。
正陶醉于捏水思考捏个什么能破局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咔啦”的响动——
房门,开了!
姜小满一个紧张,笛音也随之骤然一转。
“噗啦!”
那化作星星的水球顿时失控,竟直直泼向了刚踏入房门之人!
第106章 仙门究竟发生了何事?
“所以,这不是牢房?”
“当然不是,”满脸水渍的女子眨着眼睛,“这是我的房间啊,姜妹妹!”
“对不起啊燕姐姐……”姜小满有些尴尬地拿了丝巾,帮司徒燕擦拭那被泼湿的一身水。
“不碍事,我本是渔户之女,沾点水反而舒爽得紧!倒是你这泼来的水,怎的还带着灵气般,这是什么术法?”俊秀的女子非但不生气,言语中还对她纵水之术颇感兴趣。
姜小满编了个似是而非的术法搪塞了过去。
又疑惑地问:“可为何我怎么也拉不开那门?”
司徒燕朗声大笑:“噢,这门啊是用推的!——而且为了晨间修炼,我特意在门上施了三道力咒,每次外出都要额外加些力道才能推开!”
姜小满无言以对。
想说这世上怎会有女子住得如牢房一般,连床都是木桩,但一想若这是红莲枪的房间,倒也觉得不足为奇了。
正想着,腹中忽然一阵久违的绞痛袭来,让她霎时醒了神。
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侧,猛然抬首问:“燕姐姐,我的铃球呢?”
司徒燕愣了愣,随即恍然一笑,从衣甲中摸出了那只熟悉的玉球。
“这不是古木真人的神器么?我寻思很重要,便替你收起来了。现在便还你……”
话都还未说完,但见眼前少女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便软软倒了下去。
“姜妹妹!!!”
*
姜小满再次醒来时,迷蒙中,第一反应便是检查腰侧的铃球。
飞快摸向腰间,拎起那铃球来,见它正发着淡淡的荧光,才终于松了口气。
司徒燕关心了她一番,确认她无事才起身。
眼前,高大的女子着一身暗金色的软猬甲,行头收拾得干练扎实:头上戴的烈日冠端正得一丝不苟,腰间的繁复带扣也扣得整整齐齐。
难怪有人说,进了玄阳宗,便如踏入军营一般。倒不是指的严明铁纪,相反,玄阳宗内自由随意,而是那种发自内心拼搏奋进的阳刚气魄,让人多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司徒燕应是在她二度昏厥期间端了茶水进来,搁在那小方桌上。
“你不必担心,我已飞书传去你爹那儿,告知他你在太衡山由玄阳宗照料。”说着,她倒了一杯茶给姜小满递去,“神女下凡身负要事,此番赶着去昆仑,恰巧发现你晕厥在太衡山附近,便将你带来了此处。你便安心在此修养几日,待飞升仪典结束,再行返回也不迟。”
金翎神女!?姜小满一惊,握着杯子的指尖不由得收紧了几分。
什么发现她晕厥,分明就是被她打晕的!听司徒燕说她睡了三日,却不知那鬼婆婆到底对她施了什么法术,竟让她昏迷了这么久。
又想起一事。
“那她把凌司辰带去哪了?!”
司徒燕闻言一愣,显然有些不解:“神女此番下界,便是为了召辰弟弟飞升为仙,自是带他去昆仑了。”
姜小满瞪大了眼睛:“他……他没晕厥?”
司徒燕摇了摇头:“没有啊,还是他将你抱上山来的呢。他和神女一道送你来此,便离开了。”
什么!?
姜小满心惊不已。
“他当时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凌二公子,你要是被挟持了,便眨眨眼啊!
司徒燕枕着下巴回忆道,“嗯……倒是没什么奇怪之处,便是嘱托我们好生照顾你,还给你施了沉眠术……”说到此处,金甲女子笑道,“本想让你连睡七日到仪典结束,谁料姜妹妹你灵力如此强悍,竟冲破他的术法提前醒了来。”
姜小满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原来连睡三天是凌司辰干的。
是怕她冲动行事吗?
又这般擅自替她做决定!……手中的茶杯握得更紧了几分。
不过弄清缘由后,心中波动逐渐平息。
姜小满将茶水饮尽,低声喃喃:“原来,真是带他去飞升了……”
悄悄叹了一声。这个金翎神女,哪哪都给人一股怪异之感。也不怪她误会,明明是引人飞升,怎的一脸欲行不轨的压迫之气。
司徒燕笑道:“岳山两位公子飞升之事已昭告天下,还能有假?倒是你,雪妹妹可担心坏了,说你被大魔掳走,怎的竟便被掳到这东海之地来了?”
姜小满一时不知当作何解释。
料是顺水推舟是最好的应对之策,于是便点头承认了,只道自己趁魔物不注意逃了出来,最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在野外。
司徒燕安慰她一番,却在不经意间又暗叹一气。
姜小满有些意外,“燕姐姐因何事叹气?”
她心里思索,传闻红莲枪向来是个快意恩仇之人,行事果敢洒脱。在岳山之时虽没见她几面,但也未见她露过此般神情。
司徒燕侧过脸,面色隐隐沉重,“如今天神下凡,本应福泽苍生,但如今不仅魔物四处作乱,仙门各派也乱成了一锅粥。寿宴一毕,各家皆灰头土脸,一面闭起门来整治内务,一面又得紧赶慢赶筹备五柱仪典。此番人间不稳,却还要送新仙上天,该说是福还是祸呢?”
“仙门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小满明知故问。
行舟客怒揭仙门丑事,戳了文家和玉清门的痛处,自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这也是文梦语所求。
可她昏睡三日,对这后续却全不知晓、又有些好奇。
于是司徒燕在木桩另一头坐下,将文梦语大闹婚宴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姜小满边听边喝茶,连连点头。
看来众人尚不知晓行舟客之事,口耳相传唯有新娘大闹岳山,揭露文家二把手的不端行径。文家新娘受到惩处押回青州,却半路遭遇魔袭——押送队伍无人伤亡,只是……那位三小姐却不幸被魔物吞噬,尸骨无存,令人不胜唏嘘。
至于那文伯远,其罪行累累,不仅背弃仙缘,还施血蛊于宗亲,查证属实后已被他兄长亲自押回宗门,废去了半生修为,革去职能,终身软禁。如今文家因他颜面扫地,怕是无力再翻身了。
司徒燕道:“且不知这是不是那文三小姐想要的结果。为了揭露恶亲,不惜押上自身幸福,恐怕已是走投无路吧。可惜,明明出嫁之后便可逃脱,如今却葬身魔口,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堂堂七尺侠女,面露哀色,叹气连连。
姜小满不敢说话,只得装作悲伤应和。
心里却暗自替文梦语高兴。
起码她一番飞蛾扑火般的闹腾并非全无所得。只是不知羽霜带她去了何处,等她知道这一切后,是否会有一丝慰藉?
“那……其他宗门呢?”
《荒漠曲》中写得分明,文家虽可恨,但囚禁、折磨、咒炼凡人和北魔君,玉清门做的事更为不齿。那苍龙七星中定有不轨之人,装的一副廉正道义的模样,背地里却行着破戒之事。
司徒燕接过话头:“玉清门还有你们姜家,确实引以为戒。听说回去以后都战战兢兢,赶紧整治门风、肃清不轨。你爹连夜制定了几条新规矩,别的事倒没听见什么消息。倒是玉清门……”
“玉清门如何了?”姜小满急不可耐。
司徒燕沉思片刻,道:“嗯……听说昨日把其中一个长老给关起来了,说是那位仙炉掌者,但具体是犯了什么事,便不知了。如今昆仑上下忙着飞升仪典,其他的事也传不出来。”
姜小满低头不语,怅然若失。果然还得是玉清门,什么都能压下来。不过为什么会独独扣下仙炉掌者?难道说,他便是那“破戒之人”?
思索之际,司徒燕神情倏然一变,眉头微皱:“不过,最让我不解的还是凌家。”
“凌家?”姜小满抬起头来。
“婚宴事变之日,有魔物撞碎岳山结界,四位守界真人为护二公子惨遭魔袭,皆以身殉职。何其刚烈,令人钦佩……”
金甲女子音色悲怆,言至一半陡然咬紧牙关,“你也知道,我本打算替你劫亲而潜伏在附近,但青霄峰闹出了事,我便赶去了那边——结果一走,竟让魔物钻了空子……但凡我在的话……”
七尺侠女眉目凛然,拳头攥紧,眼中尽是懊悔。
姜小满看在眼里,唇角阖动,想说什么却又作罢。心中疑惑却愈发浓重:这么说,是魔物杀了守界四人,才让凌司辰出来寻她?
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以凌司辰的个性,门中前辈被魔物杀,他应是会去追击魔物才对。可他当时赶来时,神情、态度却毫无此意……
姜小满想不出所以然,只得问点别的:“那魔物可有下落?”
司徒燕摇了摇头,“全然没有。这也是更奇怪的地方:魔物袭击宗门已是大辱,可凌问天却丝毫不急着追击,草草办了丧事,便抱病闭关了……你说怪不怪?本应是双子飞升的大喜之事,他却反常地闭关不出,还将诸事全权交给了甘夫人。”
她愁眉苦思,却好似脑子已经不够用,终是长叹一声,松了眉头。
“罢了,凌家这阵子又是喜事又是丧事的,乱成一团,估计是个人也反应不过来。那甘丽娘倒是雷厉风行,最早立起了‘送仙柱’,咱们这儿也得抓紧了。”
姜小满眨眨眼:“送仙柱?”
“是啊,古老的规矩。”司徒燕拉长了声调,坐久了脖子有些酸,顺势转了转头,“新仙飞升的‘五柱仪典’,乃是玉清门上下封禁,其余四宗同立‘送仙柱’,集万人仙力,汇昆仑总柱,借此承接天运,铸就新仙的亘古神身。——不过太久没人飞升,规矩早就遗失得差不多了,具体该怎么做,各家都在摸索呢。”
言至此,俊秀女子一偏头,双目发光,“走,带你出去看看?”
第107章 下次要说谎前,先把眼泪憋住
司徒燕领着姜小满自太衡山腰一路向高处走去。
一路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玄阳弟子,若凑近了还能听得他们聊的话题——神仙降世,仪典将近,这热闹气息倒是可见一斑。
细看他们穿着,要么打着赤膊,要么便同身旁这位女侠一样,身着金红相间的铠甲,英姿勃勃。听闻在玄阳,每种颜色都独有一番寓意,而金中带红,则象征拼搏与不屈之意。
“所以,是因为在玄阳宗不能穿全红色,燕姐姐才替我换了衣服?”姜小满好奇生问。
“是啊,玄阳三尊各以独色立尊。正红乃是铜虎尊伯的象征之色,只穿这个色即是不敬。”司徒燕解释道,“同理,师尊之色为藏青,而银狮尊伯乃是银灰。其他的事可以散漫点,唯有这个,尊者们极为介意。”
姜小满一时哑口无言。她记得曾听师兄师姐们偶然提过此事,当时只以为是些打趣的调侃,没想到竟真有如此奇怪的规矩。
她挠挠头,“那……每次看到爹爹他们,铜虎前辈岂不是特别不高兴?”
司徒燕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那倒不至于。玄阳宗的规矩只管这太衡山上,外头的地方哪管得过来!所以姜家包括你爹,每次上这儿来,都会换一身黑或白。”
姜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难怪听说凌家兄弟爱往太衡山跑,原是穿着方便不用换衣服!
*
太衡山与连绵起伏的岳山大不相同,只有一座壮阔孤峰,故是格外陡峭险峻。
一路攀登而来,倾斜的山体上遍布铁索,那漆黑链条闪着寒光,从山脚一路蔓延而上,如一道道坚固的脉络将整座山连成一体。
姜小满暗暗感叹,也难怪司徒燕屋内的墙壁上都是铁索相连,再加上藏在烟水潭底的镇门神器玄阳铁索,说是玄阳宗奉铁索为圣物也不为过。
……
途径一片热闹之地时,忽见一处铁索缠绕的高台,台上几个赤膊的汉子正在摔跤搏斗,拳头与肌肉碰撞间,汗水如雨般挥洒。
搏斗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的汗臭味扑面而来,姜小满不由被震了一震。
不愧是传说中阳刚之气爆棚的玄阳宗!
见到她俩走来,汉子们纷纷停止手中搏技,扯着嗓子高喊:“师姐好!”
司徒燕颔首作应,姜小满则借由铠甲女子的高大身形躲在后方。得亏还有个司徒燕在旁边,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这时,一个光着膀子的少年跑了过来,深鞠一躬,声音洪亮:“师姐,这个月的比武擂台,这是我的请战帖!”
司徒燕接过收下,浅浅“嗯”了一声。
便见那少年腆着脸摸了摸后脑勺,又抬眼偷看了一眼姜小满,便转身跑走了。
不一会儿,又断断续续有四五个壮汉前后跑来,个个恭恭敬敬地递上请战帖。
司徒燕也一一收下。
姜小满叹:“这比武擂台如此受欢迎吗?”
司徒燕笑答:“玄阳以武论道,宗内的尊卑、秩序,乃至灵丹、法器,甚至每日三餐饭食,都是要靠打出来的。每月一度的比武擂台、每年一度的斗魔擂台,若是想在玄阳宗受人尊敬,便必不能缺席。”
“本来今日我应去武堂同师尊宣讲,并指定一些试者,如今尊者们筹备五柱典仪,便将武堂之事推迟了。这帮家伙耐不住性子,怕我错过他们的帖子,这才急急忙忙递与来。”
姜小满听得有些尴尬,忙问:“那你本来应该很忙吧?我这样是不是耽搁你了?”
想来,红莲枪这般响当当的人物,应该是像大师兄那般,在宗门内时刻奔波劳碌。如今却在这儿领她闲意逛山,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司徒燕却摆摆手,“不碍事。玄阳向来倡导独修,这偌大宗门却没什么女眷。山上若是有女客来访,自然是由我来接待,也算是给我换换气罢。整日同这些臭汉子相处,真是烦腻得很。”
姜小满点点头,会意一笑。
……
两人说笑着,继续上行。
一路轻松言谈浑然不觉路程,姜小满抬头一望,二人已然登上了太衡山的最高处。
抬眼望去,山巅比之岳山那云海峰是更为巍峨,烈风凛凛拂面。
山顶耸立着一座高台,台上围坐一圈人,各个手持法器、面色肃穆。玄阳不授法术,故是施法皆须借器,若非必要绝不作法——这般场面一看便是门中大事。
高台中央,立有一柱,那柱如针般直插天际,高耸入云。柱子通体光滑,周身横绕着几道金锁链,黯淡的符文遍布其上。
柱下盘坐的修者外圈,站着一个满头蓬乱白发的魁梧老者,虎背熊腰,胡须飞扬,虽着一袭灰袍,却难掩其英武之气。背后银纹偃月刀闪烁寒光,好不威风。
此刻,他正指挥众弟子给仙柱施法加持,神色专注不敢松懈。
司徒燕上前,行礼道:“大尊伯。”
那老翁简单给她回了个礼,便继续忙活手头活计去了。
司徒燕退回到姜小满身旁。
姜小满听她一声“大尊伯”,心想原来这便是鼎鼎大名的银狮尊者,听闻三四十年前凌家那俩兄弟出生前,可都是他一柄大刀独步天下。
如今年逾古稀,身子看着倒比爹爹还挺拔苍劲。
看了一会儿,目光又移去旁边看着那柱子,仰头望到顶,她神色入迷,“这便是送仙柱么?”
“没错。此柱应是今早才立起来的。你们姜家也有一根,只是五百年未用,怕是收在封印之中早被遗忘了。”司徒燕解释道。
姜小满点了点头,不禁想到家中有一片稍高的台子,符文沟壑皆布满灰尘,其上用来堆放没人用的旧乐器。倒是听爹爹说起过,那台子本是用来立放什么古老仪典的神圣柱子……只是那时她也没当一回事。
司徒燕顿了顿,继续道:“送仙五柱乃五大仙门创立时便传承之至宝,已有数千年之史。除了昆仑浮*山中的金麟柱亘古矗立,其余四柱皆被封印,唯有新仙飞升之时才会启封立柱。”
她抬手指向那送仙柱,“中原大地四大仙柱,东为玄阳宗之天龙柱,南为你姜家的朱凤柱,西为文家之苍虎柱,中为凌家的玄龟柱。若是同时立起,七日内通过法术祭献,四柱仙光会冲天而起,贯穿万里长空,与昆仑北境之金麟柱相汇。”
“届时,金麟柱便汇聚四方之力,耀于新仙,进而凿化龙骨,以塑造仙体,是为‘送仙五柱仪典’。”
姜小满喃喃:“龙骨塑身……”
皆是幼时识论课堂、诸多话本中述说过的奇观:神龙施舍断骨于人族,赐予其同等永恒寿命。
“没错。龙骨塑体,仙果修识,二礼毕后,便能飞升入境、登上蓬莱仙界。自那以后,新仙需断绝凡尘,舍弃凡名,在三百年内不得与凡界往来。故是仪典结束最后之际,便许其亲故进入昆仑,与仙者道别。此一别,即为永久。”
此一别,即为永别,永不相见。
姜小满沉默不语,心中一阵绞痛。永不相见四个字如同刀刃一般刺在她的心上,挥之不去。
司徒燕看着她,抬手一拍她肩,语气郑重:“姜妹妹,若是想哭,不妨哭出来吧!”
其实先前见她脸色一直不太好,怕她心里难受,这才带她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看到送仙柱,倒是更伤心了几分的感觉。
姜小满愣了一下,神色略微慌张,又急急掩下。
司徒燕道:“我知道,你和辰弟弟两情相悦。他若飞升成仙,日后你们便再不能相见。你如今心中必定如荼煎熬,我完全能理解。”
姜小满抿着唇,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我……不难受啊。他……能飞升成仙,多好啊。这是所有修者都梦寐以求的事,不是吗?”
司徒燕目无神色:“下次要说谎前,先把眼泪憋住。”
姜小满抿着的唇终是松了,她抬手一抹眼泪。
司徒燕打量着她。
“甘心吗?”
“……不甘心。”
“大点儿声。”
“不甘心!”
一股压抑之气随着喝声冲肺腑,像是冲破了淤塞之气,倒是舒畅多了。
起码,不想这样浑浑噩噩睡过七天。她想再去见见他,问清他的想法,若他真心想要飞升,她亦会真心祝福。
司徒燕笑:“这才对嘛。”
姜小满静静地平复着呼吸,又轻叹了一声,喃喃道:“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昆仑封禁,我根本进不去。”
飞升仪典之时,昆仑封山,这是仙门的铁律,姜小满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司徒燕抱胸沉吟半晌。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什么?”姜小满眨眼。
铠甲女子神秘一笑。
“跟我来。”
*
司徒燕带着一身白衫的姑娘,疾行几绕到了山中的藏书阁。
太衡山的“藏书阁”怕是诸宗门中最小的,小到不应该叫藏书阁而应叫藏书摊,因为简直跟涂州城那小的可怜的书摊子差不多规模。
不过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室,四周壁柜寥寥几排,放着些少得可怜卷宗书册。
想来也没人来此查阅,厚厚的积了许多灰。
司徒燕轻车熟路从高处拿过一册,快速翻阅间,灰尘顿时四处飞散,噗噗作响,但她丝毫不为所动。
定在一页,便兴奋指给一旁的少女看。
“就是这个!征选仙侍!”
姜小满疑惑地凑上前。
“仙侍?征选?”
司徒燕便将那书本递给她,让她自个儿细看。一边解释着:“这是蓬莱的一条后路。若某人与飞升者关系深厚,且修为优异,便可经得蓬莱考核后,作为仙侍随主仙一同飞升。”
她笑道:“可惜五百年没人飞升,人们都忘了迎仙送仙是何等光景,更是鲜少有人知道这个。我入门那几年无事可做,被师尊派来看管这藏书阁,才把这些书都翻了一遍,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姜小满木讷点头,暗自感叹:记性真好!
仔细读下来,所述确有此惯例,自己竟全然没听说过。原来那蓬莱仙岛,除了仙祖、战神、上仙之外,还有较下阶的仙侍与仙兵,皆是千年以前以其他方法飞升登岛。
也不是每次飞升都有仙侍应选。一般呢,都是留给那些舍不得修侣的双修之士的。
仙侍当与自家主仙同沐龙骨之光,还需主仙分一部分本来应全享受的仙果给他,故是许多独修的新仙并不太愿意带仙侍飞升。
再一看,如何征选仙侍?
共四步:
首先得有当今宗主力荐;
其次需飞升主仙之同意;
后再经得引路大仙首肯;
最后,上昆仑通过试炼。
……
姜小满两眼一黑。
完了,且不说首先就没给那鬼婆婆留一个好印象,这第一步宗主力荐就卡住了。
如今身在太衡山,回涂州就得好些时日,再说即便回去了,爹爹那边能不能同意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愁得姜小满哀叹连连。
问明愁绪后,司徒燕却笑了。
“宗主力荐,又没说非得自家宗主。”高大的女子爽朗拍着胸脯,“走,我带你见师尊去!”
第108章 铁豹尊者
童年在家里懒散度日的姜小满或许做梦也想不到,多年后的某日,她会站在太衡山的比武擂台上。
而对手,竟是玄阳宗赫赫有名的三尊者之一——铁豹尊者。
*
约莫一个时辰前。
玄阳宗三尊者之一,铁豹尊者的居堂之内。
“什么,举荐仙侍?不干!”
铁豹尊者盘坐在蒲团上,拒绝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让刚提出请求的女弟子不禁愕然。
“为什么?”
秃头尊者冷哼一声:“北风我心服口服,但司辰这小崽子本座便想不明白了。他有几分能耐不假,但论修为不如你银狮师伯,论功绩更是比你差远了。他金翎神女不佑自家人,反而——”
他说一半赶紧打住,提神君凡间过往乃是禁忌。但仍是气不过,骂骂咧咧:“这凭什么!说到底,选人也得有个规矩不是?凭什么就选他了?”
姜小满正欲开口,却被司徒燕抢先道:“师尊,弟子就没想过飞升。如今这般留在人间,匡扶正义、除魔卫道,不也是一桩美事?再者,”她瞥一眼气鼓鼓的姜小满,笑意含蓄,“辰弟弟虽年轻,却也立有地级魔之功,早已是当世英杰,蓬莱选仙自是有其评断。”
铁豹尊者一时语塞,面上却仍是不服。
“那——那也不能举荐一个小丫头片子去做他仙侍啊!要举荐,为师也当举荐你!”
“我?不是……”司徒燕不堪苦笑,“师尊,您认真的?”
“仙侍也是仙,四舍五入也算飞升,你难道不想去啊?”
“不想。”司徒燕果断道,“且不说弟子与辰弟弟不过泛泛之交,小时候还把他打哭过……师尊您怎么不去?您也可以举荐自己,您老架子搁那儿,谁敢说个不字?”
姜小满一面对“打哭”颇为好奇,一面又静静看着这对师徒一怼一往,暗暗感叹他们关系可真好。
铁豹尊者被这般一说,噎得哑口无言,嘴唇微微翕动,脸拉沉下来,显得有些窘迫。
人可以一朝不要脸,但若去给个晚生做仙侍,那便是永生永世不要脸。
——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人干过这事,反正他铁豹铮铮铁骨,必不可能。
趁着师尊别过脸不说话,司徒燕又赶紧乘胜追击:“姜妹妹呢,年纪轻轻但修为扎实,习术也颇有天赋,且常常与辰弟弟并肩作战。他二人相濡以沫、早已情深意重,师尊,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对鸳鸯被活活拆散而不救啊!”
姜小满睁大眼睛,前半段吹得她愧不能当,后半段则让她一瞬面红耳赤。
铁豹尊者却笑,“什么家世,什么身份,在本座这儿通通没用!既然你说她修为不错,那好!小丫头片子,你听好,想让本座举荐你,那就只有一条路,便是咱们玄阳的老规矩——”
“老规矩?”姜小满一怔,转头看向司徒燕。
却见司徒燕笑容瞬间僵住,眉头微微一跳,颇有些吹牛吹大了无法收场的意思。
秃头尊者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打过我!!”
“???”
……
如今在备武前的整衣房里,姜小满依然还沉浸在先前的震惊之中,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背上被人一拍,冰冰凉凉。
室内已被遣散空空。
她褪去了上半身衣服,露出冰肌玉肤的肩背来。
司徒燕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张灵气凝聚的软甲贴,一面贴在她左肩上,一面感叹,这柔嫩肌肤就不像挨过什么打,哪像她,若是脱掉衣服,满背的跌打旧伤怕是要吓着对方。
铠甲女子微微笑着,狠狠一拍,让软甲贴紧紧吸附住肌肤。
“嘶……疼疼疼。”姜小满直喊。
司徒燕一边运气调整,一边毫不留情道:“现在疼点,一会儿中了师尊的掌,骨头才不至于碎得太快。”
姜小满听得直冒冷汗,刚恢复过来的身子又抖了一抖。
不由得想起师兄们闲谈时那什么“一爪断松林,二掌平山地”,说的正是那铁豹尊者。
“铁豹前辈的‘豹爪惊风掌’,当真如传闻中那般厉害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你现在后悔退出,还来得及。”司徒燕答得漫不经心,朝着姜小满另一侧香肩又是一贴,一拍。
姜小满冷嘶连连,却强做镇静,咬牙坚持。
一股气含在口中,幽幽道:“我不退。”
司徒燕抬起眉毛,假装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不退!”姜小满振声。
司徒燕抿嘴一笑,未再多言。
“好了。”她帮姜小满拉上了一边的衣襟,姜小满自己迅速整理好另一边的衣衫,系好衣带。
司徒燕收拾好贴身软甲的器具,抬眼望着她,最后问道:“当真想清楚了?”
姜小满郑重点头,“嗯,想清楚了。我要征选仙侍、入昆仑山。”
司徒燕看着她,浅浅微笑。
从前看她只觉有些怜惜,而现在,倒多了几分钦佩。
“那你上擂台前,可还有什么要求?除了你的仙笛之外,也可以给你提供别的称手武器。玄阳宗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你想要什么都有。”
姜小满攥着拳头,低眉思考了一阵。
“能不能给我一壶水?”
司徒燕皱眉,“水?”
*
姜小满握紧玉笛,看着身侧的琉璃瓶。
那是司徒燕按她之请寻来的斛器,晶莹剔透,系在她的腰肢上。小口朝上未封,随她一步步迈上擂台,瓶中的水波轻轻荡漾。
对面,是早已恭候多时的铁豹尊者。
那圆秃的头在日光映照下闪闪发亮,眉宇间一道青斑更显狰狞。
他在她将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声低喝打断了她的脚步:“不错,小丫头倒有几分勇气。但上了擂台便再无退路,本座破例,最后给你一次退却的机会——”
“不退。”话音未尽,姜小满便果断道。
说着便一步跨上擂台,立得稳健。
豹眼尊者微微眯起眼,眉眼中多了一层隐隐的赞许。
也不多言,腿胯蹲后,摆出架势,口中道:“你既练的协应之位,本座也不为难你。然优秀的协应须懂身法与避技,本座卸去双锏,以掌会你,你若能躲过本座掌势,逼本座跪半膝,便算你赢!”
姜小满吞咽口水隐去紧张之色,拱手道:“好!”
话音落下,铁豹尊者已然起掌。
第一掌乃试探,刻意放缓了速度,掌风柔缓带着几分留力。
姜小满足下灵气运转,身体轻轻一侧,堪堪避开。后退数步,唇边贴上玉笛,几道毁绝谣音波渐起,接连而出。
然而毕竟她刚学成不久,在久经沙场的老前辈面前犹布鼓雷门、不堪一看。
铁豹眉头都不皱,轻抬一掌,随意挥去,竟将音波尽数化解。随即,他纵身一跃,掌风如雷霆万钧般席卷而来,凌空击向姜小满。
姜小满迅速侧身躲过主掌,却未料到他的反手侧击快若闪电,重重打在她的肩侧。
瞬间,一股剧痛自肩膀处涌上全身,姜小满连退数步,膝盖连带着支撑不住,屈膝而跪,手中玉笛插向地面,艰难稳住身形。
得亏身上有那软甲贴身护体,否则肩骨定然全碎。
可即便这样,体内的筋脉依旧因掌劲震颤,痛如刀割。
铁豹收掌而立,也不追击,目中几分威严与戏谑:“姜家小娘,认输吗?”他捻动胡须,“方才那一掌,本座不过用了不到一成的力道。下一次,你恐怕没这么好运了。”
姜小满咬紧牙关,紧攥笛子,借着支撑从膝盖上立起。
侧身的琉璃瓶倾洒出不少水,地面湿了一块,腰间的铃球也随着身体的颤动轻轻震响。
“不认!”她咬着牙。
比起当时寻欢楼上月谣那凶猛一踢,这次的疼痛简直不值一提。
她完全可以再接几下。
姜小满抬眼直视铁豹,目中坚毅如炬,“前辈但可出全力!此番既立于台上,便一定要让前辈举荐我!”
“好!”铁豹尊者大笑。
再次起拳,与姜小满奏出的音波正面相撞。轻易击碎后,他滑步而上,这次他使出了平日“豹爪惊风掌”一半的功力,不偏不倚,直击少女的另一侧肩膀。
那巨力穿透软甲贴直咬肌肤,仿佛要将筋骨尽数扯断。
——这次直接将少女击飞出去。
姜小满撞在擂台四周的空气屏障上,那屏障特地设有缓冲的软界,才勉强接住了她柔软的身躯。
这一击,她连站起来都困难,体内的灵气因巨力震荡无法凝聚。她抬手撑了几下皆以失败告终,薄唇贴着擂台的地面,狼狈地喘息着。
另一边的铁豹尊者立于原地,缓缓收住拳,那刚硬的眉目之间,带着一丝不忍与怜惜。
司徒燕在台下焦急起身,喊道:“姜妹妹,够了,别再打了!”
四周弟子也交头接耳:
“说什么不为难,分明就是为难!协应怎么可能打得过主锋!?”
“铁豹尊叔这是铁了心想让姜姑娘放弃呀!”
“那姜家小姐也该收手了罢,何必如此胡闹……”
几个粗豪的汉子,不由得揪紧了心,个个生出怜香惜玉之意,不忍再看。
*
姜小满倒在冰冷的擂台上,胸口剧烈起伏,耳畔仅剩下心跳与呼吸的回响。
恍惚的眼中,是一片模糊而陌生之景——
低头能看见自己的双脚。
鞋子早已磨破,残破的脚掌踩在滚烫的石面上。所迈过之处为一片陡峭的山脉,山中跳动着炙热的暗火,每一步都灼得足底炽疼如锥刺。
一步又一步,往天际的山巅而去。
顶峰,一对巨大的铁角随她接近而愈发清晰。
如远古巨兽的遗骨,嵌入山顶之上,映衬着漫天星火,沐浴着高空裂缝中抖落的惊雷。
她伸出了手,
向着铁角的方向。
口中则开始哼一条小曲。
与阻止她前行而怒吼的烈火交相和鸣。
——
此刻。
台下有人惊呼:“你们看,那姜家小娘居然又站起来了!”
第109章 前途无量
目光汇聚在姜小满身上,她艰难起身,双肩还在摇晃,眼中却未尝有丝毫的退缩与畏惧。
她执拗地站定,手中的玉笛微微抬起,似欲再度出招。
铁豹尊者摇摇头,叹气一声。
不给她再度起势的机会,他飞步上前,起掌出击,意图一招结束这场闹剧。
掌风却在距离姜小满一寸近距的时候停了下来——铁豹尊者猛地一愣。
非是挥空,而是被一圈凭空出现的水环牢牢拦住。这水环看似柔软无力,然却如铁拷般将他的手腕禁锢,使得他的拳力难以挥出,亦无法抽回。
铁豹尊者眉头一皱,心中微惊——哪来的水?
区区水环——
他怒喝一声,周身灵气随骨运转,灵气奔腾至掌间,霎时间冲冠迸发,硬生生将那束缚他手腕的水环蒸腾成了雾气。
姜小满顺势后退数步,悠然而立,只将玉笛再次放在唇边。
这一次,少女吹出的曲调却不似先前——
铁豹停下动作,眉头微动。
与姜家打了多年交道,常见的曲调他早已熟记,而此曲却与任何一种都大不相同。
更加柔和,却又带着几分刚劲。
那些被惊风掌蒸腾的水汽竟悄然回归到到她身旁,再次液化,变成了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缓缓聚集。
随着音调变动,琉璃瓶中仅剩的几滴水也仿佛有了生命,一条轻盈的水丝从瓶口缓缓浮出,绕着她的身侧跳跃、飞舞,在空中划出一道优柔的弧线。
铁豹微微一愣,他从未见过此术,竟一时呆住。
台下之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四周静寂无声仿若凝滞,唯有笛音萦绕耳畔。
音调愈发高昂,先前洒落在擂台上的水渍竟也被唤起,一滴滴水珠自地面升腾,轻轻浮动,汇聚作一串串晶莹的水链。
在笛音的牵引下,水链纷纷汇入姜小满的身旁,渐渐聚成了一个硕大的水球,悬浮在少女的头顶。
姜小满闭目定神,再睁眼时,眼中竟多了一道烈光。
那一时,少女眼中是倒映的是另一个时空的影子。
恍惚之旧影中——
她终是走了上去,触摸到那只同她身体一样巨大的古角之刻,周围山火爆燃沸腾。
烈火灼烧之下,衣衫尽数焚毁,露出赤裸的双臂,肩侧满是被炽热撕裂的伤痕。
她在山顶张开双臂,映着银芒的双眸睁开,迎着熊熊烈焰,唤来了漫天暴雪。
暴雪席卷山巅,压下狂卷之火。
雪化作水,水汇聚成龙,受她的呼唤而舞动,盘旋于天地之间。
……
铁豹一瞬间被这气势刹住,那一刻,久经沙场的老将竟在刹那间生出一丝惧意。
这惧意,乃是对未知招数的畏惧,更是对那莫名戾气的忌惮。
姜小满睁眼之刻,水球骤然裂为百千水珠,悬于她身后。每一滴水珠在半空中迅速凝结成尖锐的冰粒,带着锋利且不屈的灵气,在空气中震颤不止。
忽听得笛声中一声尖锐的蜂鸣,成百的冰粒齐齐向铁豹尊者射出,势若疾风暴雨。
铁豹尊者见状大惊,连忙架起灵盾护身。
可他失算了——那些冰晶并非一拥而上,而是瞬间聚拢,汇成一簇锐利的冰箭,直刺灵盾的薄弱之处。
他方欲躲闪,已是来不及,只得暗叫一声:“不好,中招了!”
只听“嘭——”一声,那冰箭一瞬将灵盾穿了个大洞,而其瞄准之处,正是铁豹尊者的左侧膝盖。
张开的厚重灵盾分布均匀,却难防单点重击,这破空冰箭着实杀了铁豹尊者一个措手不及。
一连串冰晶带着余威连番痛打,那膝盖终究不堪重负,“噗通”一声,铁豹尊者的身形重重跪倒在擂台上!
——
秃头尊者跪地喘气间,眼前是一抹傲然雪白。
少女因伤走动缓慢,却一脸欣然笑意,伸出手来:“前辈,承让了。”
铁豹怔神许久。
反复确认,那一瞬间,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畏惧。
再次探求时,却已然忘记自己因何畏惧——仿佛是如同本能一般的恐惧……那时的姜小满,浑身的气息都不太正常。
但此时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羞涩中掩藏不住激动的纯真少女,铁豹心中迟疑顿生——忍不住怀疑是否是自己一时错觉。
他终是仰天大笑,笑声中浑身畅快。又面露欣慰,一把握住了对面那只手。
台下一片哑然,正在惊讶之际,司徒燕率先高呼:“赢了!姜妹妹赢了!!”
以弱胜强,协应退主锋,何等振奋人心!
玄阳宗素来只论胜负不问来历,更喜这等励志之事。众人也随之高呼,为这姜家小娘的胜利而连声喝彩。
*
夕阳渐沉,铁豹尊者的居堂内。
姜小满终于得到片刻的休歇,散架了一般瘫在摇椅上,轻轻晃动。
舒服——
对面,铁豹尊者正满心欢喜地提笔写着荐信。
虽然擂台上败了,但他心情却大好,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嘴角也微微上扬。
“姜家小娘,你和凌家那小崽子,皆是前途无量啊。”一边写,一边开口。
姜小满把住摇椅的扶手,缓缓坐起身来,“我以为前辈不喜欢凌司辰。”
“哼,本座确实不服他!”铁豹一嗤,嘴角撇了撇,却忽地松了眉眼:“可也不得不说,那崽子年纪轻轻便能跻身强者行列,他那舅舅千方百计地妨碍他,却还能诛大魔、除妖邪,偏还有一颗仁德之心。便是实力虽尚不足让本座心服,但未来成就,定无法限量啊。”
司徒燕在一旁研着墨,闻言笑道:“师尊,没有未来了,人家马上便是仙君了。”
铁豹道:“哼!狗屁仙君,他再过一百年也是个娃娃!”
姜小满抿抿唇,暗笑:铁豹尊者直肠直心,嘴不饶人,却也坦率得很。他提到的那些优点,正是她也所认同的,正因如此,凌司辰才会如此耀眼夺目。
铁豹尊者终于将荐信写好,给她递了过去。
“多谢前辈。”姜小满乖巧地行礼。
将要接过时,尊者却忽然一顿,道:“虽说凌家小崽子心仪于你,但这还不够。要想成为仙侍,还得通过两位蓬莱上仙的考核。”
姜小满眨着眼睛,“上仙的考核有什么标准?”
铁豹未开口,司徒燕却抢着答:“我记得卷宗里所说的是,熟记律令,修为精进,技法娴熟,不染邪魔……都莫过是些基本的东西,姜妹妹你肯定没问题。”
姜小满心却咯噔一下。
不染邪魔……
这条她似乎不太能过得了。
铁豹未察觉她的异样,只道是交完了荐信,便将笔甩给一旁的徒儿,慵懒地伸了个胳膊。
“本座好久没遇见过像你这般有灵性的协应了,会躲、会打,还会佯招寻弱点。真想把你拉进本座的讨魔队伍里!”
司徒燕提醒:“师尊,姜妹妹可是辰弟弟……不对,仙君的协应。”
又被好大徒刺激一下,铁豹这番撅起嘴来,默不作声。久之,才摇头叹道:“可惜咯,好协应总是给别家抢了去。”
话音未落,似想起什么,转而一笑,“不过,说起来,你倒是第二个以协应之位,把本座逼得这般狼狈的人。”
姜小满听得好奇,“第一个是谁啊?”
这番发问,却半晌无人作答。
铁豹尊者与一旁收拾笔墨的女徒弟对视了一眼,司徒燕抖了抖眉毛,默默低头继续收拾手中的东西。
姜小满则偏头,愈发好奇。
铁豹终是清了清嗓子,拢了拢盘坐的腿,笑道:“不管了,今日开心,本座偏得讲!其人正是那凌二公子的娘亲,那位当年人称‘踏雪无痕’的凌蝶衣!”
“蝶衣前辈?!”姜小满惊呼。
秃头尊者笑呵呵,顺手摸了一盘胡豆来,一面津津有味吃着,一面饶有兴趣说起了往事:
那描述里的凌蝶衣是轻灵飘逸、身法独步。常着一袭粉衣、持一把寒星剑,一手‘流云蝶舞’神乎其技,舞得出神入化,莫测难追。更是在三十年前的玄阳宗比武擂台上、直将个壮硕的灰衣男子打得怀疑人生。
“那时本座还不是铁豹,年轻气盛、想凭锏法打遍天下,结果却在擂台上遇到了她。不管本座如何凶猛进攻,她那柔剑却总能将攻势一一化解,让每一锏都打在空处。她从不主动进攻,反以退为守,像飘飞的蝴蝶,根本摸不着边儿,让本座愈发困顿疲惫……”
最终男子气竭、一跪在地,一柄剑横在了他脖间——那一刻,他不得不认输。
姜小满听得入神。
却不禁隐隐间想起了那日桦林中,离别之前,文梦语道过的一事来——
【
那时,风吹桦林。
文梦语站在微风中,短发随风轻扬,眸中透着一抹忧郁:“虽说今日与诸家掌权者对峙了一番,解开了不少疑团,但无意中却被我诈出了更诡秘之事。”
姜小满问:“更诡秘之事?”
文梦语不紧不慢,缓步在石间行走。
“凌家似乎另有幕后操控之人,极力隐瞒一些已尘封的旧事……而这些旧事,却让我不得不将它与仙门中的一桩秘事联系起来。”
言及此处,她停下脚步,神情愈发凝重。
“我曾读过的记忆中,有些北渊小卒谈论,战后他们的君上被秘密关押在大漠之地,玉清门的暗号中那地方名为‘魔窟’。每隔一百年,都会有一个仙门修士被秘密遣送到那地方去,但之后下落如何,便再也无人知晓。”
姜小满听得浑身发寒。
“送修士入魔窟!?是……送去给北魔君吃吗?”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脑中浮现出某些江湖传闻中圈养猛兽的异习,又或是某些地方送童子作祭品拜河神等陋俗一般。
按羽霜所言,翰渊之人吸食天外灵气可大补——北魔君难道便是那种饿了会吃人的魔物吗?
文梦语的眉头微微一蹙,低声道:“恐怕没那么简单。我因求魔丹混迹黑市,暗中听说了一些传闻……就在十八年前,玉清门已亲手毁了‘魔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看来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十八年前……姜小满默然沉思。
——听过十八年前大漠有天灾席卷十城的传闻,莫非正是仙门在暗中操纵,实为毁掉所谓“魔窟”?
文梦语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为之一振。
“而最后被送往魔窟的,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女剑修。我怀疑其人是——”
她抬起眼眸来:“凌蝶衣。”
第110章 修士入魔窟
姜小满闻言惊道:“你是说凌司辰的母亲?”
文梦语神色凝重,微微颔首:“不错。然她究竟因何被送入‘魔窟’,至今无从得知。只知两年之后,宗门便传出她叛逃之讯。其父因此负罪自戕,宗主之位也落到了其兄凌问天肩上。”
最后一个送入魔窟的剑修——竟是蝶衣前辈?她曾与北魔君接触过?
姜小满思绪纷乱,脑中浮现出关于北魔君的潦草印象。——当初看书时形象模糊不清,但隐约记得羽霜曾言,此人诡谲多端,狡诈阴狠,甚至与蓬莱仙岛有不为人知的交易。
一股不祥之念袭上心头:难道蓬莱仙岛真是以修士为饵,供北魔君食用?
她只觉脊背发寒。但好在凌蝶衣应是得以全身而退,不然也不会有凌司辰了。
文梦语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此后数年间,又接连发生诸多骇人听闻之事——诸如潜风谷罪案、雁水城惨剧,这些你也听说过吧?”
姜小满点了点头。
彼时尚年幼,爹爹每每论起潜风谷之事,总是叹息不已。大师兄更是常拿“再不听话,就把你抓进昆仑地牢咯”来吓唬她。
那潜风谷,本是如云岭雅舍一般的仙门旁支,居住的多是退隐的老修士,虽不再参与宗门事务,却依旧受仙门律法约束。
如若犯下大错,便会受到玉清门的制裁。
文梦语声音低沉:“当年,昆仑指控潜风谷与魔族沆瀣,指使文家一齐动手,肃清了逆众,余孽统统押入昆仑地牢受罚。谷中后人皆背负骂名至今,众家以此为鉴。”
“你怀疑此事与北魔君有关?”姜小满忍不住问。
文梦语微微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潜风谷罪案发生的那年,亦是凌蝶衣殒命魔口之同年……让我不禁一直在想,此二事当真毫无联系吗?凌蝶衣究竟又是因何身死?”
姜小满怔住。
她记起古木真人那时的话,心中则疑云翻涌——难道古木当时所言,是在说谎?
“蝶衣前辈……不是死于玄级魔手中吗?”
文梦语摇了摇头。
“果真如此吗?凌家对外这般宣称,可凌蝶衣乃当年仙门第一的协应,手上甚至有击退地级魔的战绩,区区玄级魔,岂能奈何得了她?”
那时的姜小满听得微微惊讶,“蝶衣前辈竟这般厉害吗?”
若真如此人物,为何她此前从未听说过?
嫁衣姑娘转过身来,目色深沉,声音中透着几分感叹:“她的剑术当世无双,岳山上下无人能敌,然而却过于仁慈,不愿亲手斩杀魔物,这才修的协应之位。可偏偏她叛逃岳山后,那诸多的辉煌战绩与送入魔窟之事一同被刻意抹去,最终只留下叛逃的污点,让她受人诟病至今。”
姜小满对仙门隐去的黑暗过往已不再意外,她唇角微微动了动,“你认为……凌司辰也卷入了局中吗?”
“我不知这与他有什么直接关系,但自幼以来,总有一些奇怪之人接近他。凌问天对他又过度保护,甚至连他与我相处时,都会安排几个人暗中跟着。”
“古木前辈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我所说的‘奇怪之人’,古木真人便是其中之一。怎么说呢,凌司辰明明值得更好的师父,而这个古木真人,不仅不修剑术,还给我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总觉得,我在魔族的记忆中看见过他似的……”
她停顿片刻,神色愈发凝重,短发在风中微微拂动,“总之,若当年害死凌蝶衣的人尚存于世,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后代……姜小满,你日后跟他一起时,切记多留个心眼。”
】
那时虽疑云重重,奈何文梦语才自险境脱身,再难继续追查,诸多谜团便如石沉大海,杳无后续。
如今经铁豹尊者一提,重新勾起了姜小满心底的疑虑。
铁豹尊者却浑然不觉少女异样,此番正意犹未尽,欲继续畅言下去,却被身旁徒儿几声轻咳打断。
“师尊。”
司徒燕微微侧目,以轻不可见的幅度浅浅摇了摇头。
铁豹尊者一瞬领会,似有些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对姜小满道:“罢了,往事便到此为止。”
姜小满看了看两人,也明白其中难言之隐,识趣地未再多言。
但内心不免波澜暗涌:
凌蝶衣究竟是何等奇人?*
不仅如此,又牵扯出了她心中那个从未问出口的问题——甚至是一直不敢问、觉得问了也无从得知的问题:
凌司辰的父亲,究竟又是何人?
*
“咳……”
病体孱弱的男子猛地咳出血来,点点猩红,染在白色褥子上。
他并非一向如此羸弱,只是前些日子与凌北风一战,他为了驱动石像耗费了大量的灵力,随后又不得不调解出烈气使出“黄土斥力”一招,两股相斥的力道同时作用,终是让这副躯体雪上加霜。
纵使是万人得一的匹配之躯,历经百年风雨,也依旧一点点蚕食腐朽,凋零衰败。
肉身是心魄的支撑,若架子倒了,心魄再强,也会摔得粉碎。而他那强大的心魄,便是这具凡躯最大的负担。
金发头陀听见主君咳嗽之声,掀开布帘快速步入。
手中端着一碗药汤,急忙上前,一手扶着孱弱的男子,一手将汤匙送至他唇边,“君上,凡体脆弱,灵气相斥,您需多加歇息,切勿再动烈气。”
“岩玦……”百花先生嘴角犹带血迹,双手颤抖着抓住头陀的胳膊,声音微弱却坚定,“如今他们这般动手,和约算破裂了吗?”
头陀沉默片刻,喂完一勺药汤,方缓缓道:“扬州那次,您实则并未离开芦城,依理不应算违约。”
“你说什么都没用,如今主动权在他们手上……”孱弱的男子眉间微动,喘息中又是几声低咳,“快,再施一次那个术,我不信任天岛,必须立刻动身去昆仑,把人带回来……”
头陀小心地拭去主君唇边的血沫,一双眉骨却紧蹙:“不行。上次是菩提在,他的‘万木之身’能抵消烈气反噬。即便如此,损耗依旧超于预期,我不能再让您以身涉险。要去,也当是我去。”
怀中的人眉目陡然一凛,语气更强硬了几分:“这是……命令!”
金发头陀的手按住主君的肩膀,指骨如磐石般稳固不移,金色的瞳孔对上百花先生的冰冷目光,寸步不让。
“恕属下,此次不能遵从。”
“你——”百花先生眼中怒意一瞬而过,正欲开口,却被突然间涌入胸腔之气打断。剧烈咳嗽数声,随即整个人软绵绵地后仰,神志昏迷了去。
岩玦脸色一变,急忙上前,迅速为他点穴运气,才将将护住主君的心脉。
那无眉之骨拧成一条结,心中思索麻乱不堪。
不由想起那日岳山,堕天之人曾问过他的问题: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天岛出尔反尔,他该护哪个?——答案是,他哪个都想护。
他却感到一股无力感正从心底涌起。
事到如今,他不能离开主君身边,但昆仑那边小公子也需要人去照护安危。
菩提被扣下落不明,这偌大芦城,还有谁能帮上忙呢?
——
正当安顿主君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滑翔疾驰的声音,随之是翅膀猛扇,又是双足稳稳落地之声。
这熟悉的响动听着让人几许不快。
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这不才感叹没人,此人便神出鬼没般闪现。有时岩玦甚至怀疑,此人是否偷学了一手他那火鸾大姐的读心术,不然为何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如此讲究,令人费解。
他将昏迷的主君轻轻塞进暖和的被窝里,摁下四角的棉被,又在炕头添了一撮稳灵香。所有事情妥当后,抬眼的眸子里加了几许深重,似是终于做下了决定。
顿了顿,转身起步,推门而出。
房门推开一瞬,门外的黑甲男子正靠着土墙,玩着自己的翅膀。见到来人步出,倒是惊得把羽毛拔了下来,矫揉故作地嗷嗷喊疼。
“闭嘴。”金发头陀一声冷喝,满目不耐。
那黑甲男子见状,乖乖闭了嘴,倒是舔了舔嘴皮,眼中带着几分谑然笑意:“君上怎么样啊?还好吗?”
岩玦瞪了他一眼。
并不答他的话,而是兀自开启话题:“先前云州,东尊主身边那个凌家剑修,你可记得?”
“哪个,打死月谣那个?”卷发男子眨眨眼睛。
金发头陀瞄他一眼,“嗯。”
黑鸟眼神微挑,似笑非笑:“记得,怎么了?”
“你去把他带回来,君上有事需要他。”岩玦语气平淡。
刺鸮听罢,浮出一丝邪笑,却迅速压下,作出漫不经心之态:“那人现在可是在昆仑啊,重点保护,我咋带啊?”金瞳一转,又闪过一丝趣味,“不过,也不是不行。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君上为什么非要他?他有什么特别的?”
金发头陀却冷若冰霜,“你不需要知道。”
刺鸮“啧”一声别过脸,心中显然郁郁不乐。
良久才转过头来,唇角上翘:“那你要死的还是活的,还是……都可以?”
听闻此言,头陀眼中凶光毕现,一把抓住黑鸾胸甲上的衣襟,将他提拉着凑近,一字一顿寒冷彻骨:“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的皮扒下来。”
谁知黑鸾非但不惧,那脸上反而愈加兴奋:“哦?你这么说那我可真想试试了……”
可惜话音未尽,他看到头陀脸上凶光愈浓,甚至掌中已凝聚沙尘,才终于有一丝收敛了,连忙摆手道:“诶诶诶……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
岩玦松开他的衣领,将他往后一推,让他不由踉跄几步才站定。
黑鸾脸上仍挂着那惯有的笑容,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顺气道:“不过,不是我不想帮你啊,黄泥巴。”他瞥去一眼,“君上先前给我戴了脚镣,不许我离开他身边百里之内,昆仑山可是已然超过了这个范围啊……”
紧接是一抹诡谲笑意:“你看,是我把他背着一起去,还是——”
岩玦瞟去一眼,丝毫不意外。
一只不服管教的孽物,也只有自家君上这般仁慈才一直留着不杀,若换作东西那两位君主,恐怕这恶鸟早该成一堆黑羽碎片了。
刺鸮话音未尽,眼前一道明灿之光划过,伴随铿锵之音,束缚他行动的无形脚镣应声断裂。
随着渊君的沉睡,渊之力也逐渐消弭淡去。
金发头陀头也不抬,“可以了,速去。”
卷发黑甲男人舒舒服服地转动头颈和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刚准备拍拍翅膀化形起身,又被头陀一把抓过,这次是拧着他的翅膀发了狠话:
“记住,将人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若敢耍小聪明,我一定亲手宰了你。”
刺鸮眯眼冷笑,也不敢顶嘴,待他松了手,化作黑鸟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