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满丫头,不怕,我们抢!
姜小满一惊,触电般回头。
眼前安然立着的,是一位穿着冬袄的女子。
但说话的,是跟在她身边的丫鬟。
女子乖巧地并足而立,那丫鬟*手中则提着一只精致的漆木食盒。
却看这女子,长得是温婉甜美:眉如细柳,目若春桃,鼻梁秀挺,双唇微翘。着一袭玲珑明黄袄裙,衬得肌肤胜雪;长发乌黑,安静披在肩头。
姜小满瞬间感觉一股不安袭来,却又说不清这不安从何而起——既非余萝师姐那般霸气,也非雪茗师姐那样清冷,眼前这姑娘,竟与自己气质相仿,走的是同一路线!
丫鬟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这位姑娘,请问你有看见二公子吗?”
甚至连身边的丫鬟看着都很乖巧!
见姜小满只是盯着自己,还是不回话,眼前两人互相低声确认。
“小姐,是这里吧?”
“说的是半山腰处,应是没错的。”
“可是,怎么感觉这个人傻傻的……”
这下姜小满回过神了,说谁傻傻的呢?
她抿抿唇,开口道:“你是?”
其实凭直觉,她多半猜到这位是谁了。
女子这番也不让丫鬟来答了,上前温婉行礼,“我是文梦语,抱歉叨扰姑娘,若是二公子没在此地的话,我们这便告辞。”
果然是她。
她对这位文家三小姐的了解,仅限于:她是文宗主弟弟的女儿,在文家子代排位第三。生在大宗门,却天生无灵力、无缘仙途……这岳山也不算太冷,她却里里外外裹了好几件袄子,倒是能看出来几分。
她正在琢磨怎么浓缩话语再问点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来了?”
姜小满回过头,却见凌司辰和角宿道长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回,他的视线却没在她身上。
角宿看见来人,知趣地道别:“那二公子,先行一步了。”
老道人离去后,文家小姐便从丫鬟手中拿过食盒,径直朝未婚夫那边迎了过去,丫鬟紧紧跟在身后。
她擦肩而过一瞬,那微微掠起之风吹得姜小满一愣。
耳畔传来文家姑娘的轻柔之音:
“我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你还好吗?”
凌司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缓道:“我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文梦语心有不甘,手中抬起食盒,“这是我给你做的雪莲羹,温养补伤,趁热吃点,总是有用。”
“……”
少年并未接过,面色沉静,唇齿微启却未发一言。
姜小满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但跟她原先预想的,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在看他,他却始终没看她。
正这时候,姜家众人也陆陆续续从第一间屋子走了出来。
凌司辰浅浅扫过去一眼,微微一笑化了那无波的神情。
“谢谢。”他声音一瞬柔和许多,抬手接过那食盒,“你先回去吧。”
看不见文家小姐的表情,却听丫鬟在一边急道:“公子也陪小姐一起回去呗?小姐身子弱,岳山又那么陡峭,下山一趟好难的!”
文梦语打断她:“珠珠。”
凌司辰颔首沉思片刻,抬首道:“走吧。”
那一刻,姜小满心中也无比想要一个丫鬟。
说来,听说小时候她是有丫鬟的,但后来爹爹收的弟子越来越多,这些弟子照顾她过于积极,让丫鬟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最后竟主动请辞了……毕竟仙门有规矩不可收奴,招来的丫鬟都会烧了契,让其来去自如。
要是现在也有个丫鬟做她的“嘴替”该多好。
姜小满微微叹息,看着凌司辰带着文家小姐从另一边离去。
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倒是这文三小姐,竟还悄悄回头瞄了她一眼,那眼神……颇有深意。
不是,什么意思??
这两人走时,姜家众人正悉数从屋子里出来,料是屋里聊的东西过于沉重,多少人脸上还一片阴云未散。
姜小满本来还看着凌司辰和文梦语,但她的视线忽然被另一人吸引过去。
最后从屋里出来的也是位玉清门道士。
但与前两人不同,最后一位道士面相却十分年轻。——束着高扎发,但那一束马尾长得垂到腰间。他转过来的一瞬,姜小满注意到他的眉毛是分叉的,额间还有一点红色朱砂。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姜小满——此人不简单。
那道人的视线则一直跟随着走过去的凌司辰。
见姜清竹也出来了,凌司辰行了个别礼,
“姜宗主,那我……”
“诶,贤侄快走吧!”不等他说完,姜清竹微笑着挥手。
一些男弟子恢复过来,颇感兴趣地吹了个口哨。
只有洛雪茗目送着那两人走远,忽然神情凝重地朝着姜小满走过来。
姜小满还在看着那道人发愣,忽然被洛雪茗的身影一挡。
“师姐?”
洛雪茗将两只手搭在她的双肩上,目光凌凌,字字铿锵:“满丫头,不怕,我们抢!”
先前寻欢楼里她看得明白,心中自也替小师妹做好了决定。
姜小满眨眨眼睛,“抢什么?”
“抢婚!”
“???”
余萝也娉婷地走了过来,手中啃着刚在屋子里顺来的苹果,饶有趣味地望着远去的两人。
“我觉得行,那个文三小姐,一看就不是凌公子的菜,逢场作戏呢。”说罢,又啃了一口苹果。
“行什么行,菜什么菜!?”姜清竹走过来怒骂道,他气得眉毛都在发抖,“关你们什么事儿了!?都给我一边儿站着去!还有满儿,你现在一步都不许离开我!”
师父一声暴喝,众弟子除了洛雪茗,皆灰溜溜退去。
莫廉无奈笑笑,上前轻轻捉过洛雪茗的纤臂将她劝走——姜小满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有时候,雪茗师姐执拗起来连爹爹的话也不听,却只听大师兄的。
大师兄这番劝开雪茗师姐时,竟偷偷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姜小满一瞬觉得头晕目眩,好像整个宗门都在吃她的瓜。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佩剑之人,她认出正是先前引路的凌家弟子。
“诸位贵客费时了,卷宗之记既已完成,还请诸位随我等上山,宗主已在会客厅等候多时。”
*
向山顶而行的一路上,姜小满都在不停思索。
虽说如今终于见到了一直好奇的文家三小姐,姜小满心中最大的想法却是: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长得确实可爱甜婉,但也没有惊为天人。
确如小白师兄所言,她体内一丝灵力也探查不到,看上去就和凡间大家闺秀无异——那感觉倒是让她有些想念岑兰了。
正因为如此,她更想不通这门亲事的缘由了。
不般配。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完全不般配。
已经不是不般配了,这不是废人修为吗?这可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修者,怎能婚配给凡人?
别说凌司辰了,这姑娘家也不会幸福呀?那位文家三小姐难道感知不到这点吗,文家的人感知不到这点吗?
所以,文三小姐最后回头的那个眼神,看上去就像是在说“别妨碍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这下她反而更好奇指定这门亲事的人——也就是那位凌宗主了。
这般想着,却是终于到了顶峰。
沿着青石铺就的主道一路走上来,两边楼宇磅礴、亭台交错,飞檐斗拱、重重叠叠。
而今,立于岳山第一座峰头——青霄峰之上,眼前便是威严的会客厅。
但见剑形雕饰悬挂于檐角,斩刀石刻镶嵌于柱梁,大门之前左右各站了五名弟子,一字排开,皆配剑戴刀,见了他们,齐整地行礼致意。
姜小满一面打量,一面紧张地吞咽口水,这庄严肃穆的气氛和自家那懒散之气简直云泥之别。
走进会客厅,眼前豁然开朗。
会客厅装饰简朴,却不失雅致,地上铺着青石板,四壁挂着水墨画,几张木椅整齐排列,案几上摆放着青翠的盆景。
两边齐整地站立着十来个弟子,个个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会客厅正中央,主座上一人端坐。
想必便是凌家宗主凌问天。
此人眉骨硬朗,青须贴面,神情威严而不怒自威;身着简洁的长袍,腰间悬挂一柄镶玉长剑。虽年至花甲,却依然轩昂似壮年,只有鬓边微微泛白。
关于这位凌宗主的传闻倒是不少,单是倔强独修过了而立之年才娶妻生子这点,便常为师兄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装什么清高,最后还不是乖乖拜倒在甘夫人裙下!”当然,这些都是背着他谈论的。
凌问天见到一行人走进来,立刻迎了上来,目光炯炯,
“贤弟!你可算来了。”
姜清竹也激动上前,双手抱拳:“哎呀,问天兄!别来无恙呀!”
姜家众弟子恭敬行礼,姜小满也随着一起,低头弯腰,不敢怠慢。
因肃穆氛围所致,满堂寂然,唯闻两位宗主对谈之声:
“你这山啊,还是这般难行!爬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贤弟年纪轻轻,灵力充沛,莫在此装老!”
“哈哈,哪比得上你呀。廉儿,快把寿礼呈上!”
莫廉应了一声,上前铺展早准备好的画卷——是一幅《双狮戏球》,其上除了栩栩如生的狮子画像,还布满密密麻麻的封印符文,缠绕在留白处。
“红白双狮,一司火,一司水。皆封印于此图中,但凭问天兄差遣而出。”
“好一个红白双狮!贤弟厚礼,自当珍藏,哪舍得放出来呀?”
两人笑声朗朗,扶肩并行。
姜清竹问:“嫂子呢?其他人可都到了?”
“照儿这几天身体不适,夫人在照顾他,其余人则数日前皆至。志成不听话,又下山去玩,伯良正在训他,故没能来。至于玄阳宗那两位尊者……”凌问天呵呵一笑,“你是知道的,他们先去见北风了,不久即至。”
照儿说的当是凌家的小公子凌北照,而志成说的应是文家那顽皮的二公子,文伯良则是文家新任宗主。
悄然寂静中,凌问天神色陡然变得凝重。
“贤弟啊,路上的事,我听说了。”他拱手作礼,抿了抿嘴,深沉道,“多谢你救了辰儿。”
“当为之事,何足挂齿。”姜清竹摆摆手,“我这次上山,也是要与你商议大魔现身之事……”
他话音未落,便被凌问天眼神制止。
姜清竹顺着对方眼神回头看了看,绷紧的面容转为一笑。随即招手,唤女儿过来,“满儿,快来见过凌伯伯。”
姜小满上前,礼貌行礼:“见过凌伯伯。”
凌问天见了她,端严的脸立时展露笑颜,“哎哟,都长这么大了!”他用手比划着,“小满啊,我上次见你时,你还那么小呢!”
上次……
姜小满努力回忆,当是许多年前的涂州诛魔之战吧。
当时家中来了个一板一眼又高大的男子,佩着一把镶玉剑,她印象倒是很深。
那时她不过四五岁,躲在屏风后窥视,跟在高大男人身后的白衣小公子发现了她,频频望向她,爹爹才将她揪出来介绍给众人。
至于其他细节,包括当时讨伐的是哪只地级魔,结果如何,她已经记不清了。
凌问天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回:
“来小满,给你介绍一下……”
姜小满回过神来,只见一位少年修士走来,眉目之间尽显敦厚,脸上稍微有些肉乎乎,眼睛圆溜溜的,身穿凌家的玄青袍,背后斜挂一柄长剑。
姜小满正细细打量,忽听身旁的父亲开口道:“一鸣!两年不见,又长高啦!”
凌问天拉过少年,对她介绍道:“他呢,叫荆一鸣,算是你的表哥。”
那敦厚少年声音响亮:“满妹妹好,姑父好!”
姜小满瞅着他,瞪大眼睛。
咦????
表哥????
还处于震惊之中,却听凌问天对那敦厚少年道:
“一鸣,小满妹妹初次来岳山,不太熟悉,你带她去到处转转。”
荆一鸣站得笔直,抱拳得令:“是,宗主。”
爹爹显然也认识此人,笑得颇为开心:“一鸣啊,妹妹身体有恙,别让她说太多话,你晓得的。”
凌问天道:“贤弟放心,一鸣是自家人又是个好孩子,善解人意、能说会道,小满不必开口说话,全程听他说便好!”
荆一鸣再次高声:“请姑父放心,交给我便是!”
第62章 天降表哥
狭窄的山路上,两个人影并肩行走。虽说是并行,但彼此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不算太近,却也不远。
一路无言。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默默跟在后方,似乎也被前方沉重的气氛所感染,不敢吭声。
直到两人踏上山顶,在一处客院门前停下脚步。
身着袄裙的女子脸色微红润,她四下环顾,此处是凌家为文家安排的客院,周围安静无人。
她沉沉呼吸一声,方才转过脸,直视着眼前之人的墨瞳。
“方才那般态度,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她语气镇定却不失温柔,眼瞳紧紧锁住对方。不待对方说话,又继续发问:“你往日从不这样,为什么今日却刻意避开我?”
白衣少年看了她片刻,却移开视线,眼睫轻动。
“今日……不同。”
文梦语唇角微扯,追问:
“不同?是因为,那位姜姑娘在吗?”
“……”
凌司辰眼眸垂敛,并未作答。
沉默,却已是默认。
文梦语明白过来,讪讪点头,苦笑一声。
“我明白了。但即便如此,你就不能……装装样子吗,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凌司辰抬起杏眸,喉间微动。
“抱歉。”
“道歉便不必了。”文梦语微微一笑,抬起大袖,露出一截皓腕,将垂落鬓间的发丝挽在耳后,“你我相识多年,我便也直说了。你是凌家的公子,也是我未来的夫君,你我之命运,从不由自己掌控。诸如逃婚的闲言蜚语已然四起,日后大庭广众之下的言行,还请公子三思。”
道完,也不等他回复,便转向丫鬟,“珠珠,我们走。”
随即优雅转身,推开院门便进去了。
院门紧闭,留下一抹白色孤影如松伫立。神情凝重,手中提着食盒,双眼却一直凝视着那阖上的门环,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直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将他唤回现实。
“二公子,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
凌司辰回头,方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应了一声。
“怎么了?”
眼前是位青袍剑修,没记错的话,是今日巡逻各山头的当值之人。
“大公子他们在白崖峰等候许久都不见你人,特意让我来寻你回去!”
兄长?
凌司辰听罢,暂时抛下心中纷乱,动身离去。
*
这边山头的白衣少年愁绪万千,那边另一山头的红衣少女心中却在暗叹——
这世间竟如此狭小。
她那素未谋面的小舅舅的儿子,竟然是凌宗主的妻子、也就是甘夫人妹妹的儿子……也就是说,这位从天而降的表哥,同时也是狂影刀的表弟……姜小满已经厘不清了。
听说,荆一鸣因双亲皆为凌家弟子,自幼拜在凌家门下,她自是未曾见过。
结果就因比她大一个月,便成了她的“表哥”。
不过一路上,这位表哥倒是尽职尽责,带着她一路观光,边走边介绍,滔滔不绝。一座建筑能从千年前的历史讲起,她倒没机会插话——也挺好。
岳山风景甚好,与姜家大平原截然不同。不过从青霄峰一路行来,却未见什么闲暇弟子,唯一一个是在室外练剑场见到的。
这练剑场外还立了一块牌子,上书“几时至几时某某练剑,申请及换时找某某某,不可擅进,不可插队”,惊掉姜小满下巴。哪像她家妙音阁,想进就进,半夜都能进。
走进一处宽阔地,倒是没有什么建筑可介绍了,荆一鸣又唠起了家常:
“满妹妹平时喜欢做什么呢?”
姜小满想了想,答:“看话本子。”
没想到荆一鸣“哎呀”一声拍掌,“这么巧?我也喜欢,咱俩投缘啊!”
姜小满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敦厚少年继续道:“像是什么《风月宝鉴》,《邪事录》,《金钗记》,哦对!还有最近大热的《三界话本》!”!?
最后一句一出,姜小满立时来了精神。
不是,这不是某人口中的“野书”吗,凌家这等正经之地竟有弟子看?
该说不愧是表哥呢,果然血缘这种东西还是有说法的。
荆一鸣看着表妹露出这表情,颇不意思地挠头,“不会吧,满妹妹也看?在这里我都找不到第二个人看,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无聊呢,哈哈哈。”
姜小满颇为同情地看着他。可怜的娃,姜家至少过半的师兄都在看吧,不对,现在总觉得应是全都看过了,过半在看的当是禁书《沉渊录》。
两人接着向前走,却听荆一鸣继续说道:“满妹妹你知道吗?全中原最大的书坊就在岳山地界,不仅是三界话本,天下万书俱全。我有空也带你去逛逛?”
姜小满闻言,蓦地驻足。
全中原最大的书坊……天下万书俱全?
那么,《沉渊录》也会有吗?
她心中暗自忐忑,却不敢直问。
虽说是表哥,虽说算是“投缘”,终究是凌家弟子,野书也就罢了,禁书之事不可妄谈。
见表妹沉思,荆一鸣还以为她是不开心了,忽地又一锤手,“诶!”
姜小满看过去,见他呵呵笑道:
“既如此,今儿正好,我便带满妹妹去个地方!”
*
姜小满随着青袍少年,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狭长小道,又走过一片陡峭的山间暗道,来到一处僻静山头。
她很快意识到前方气息不对劲。
好强的魔气,炽烈如火,但又被强行遏制住一般。
沿着破旧的石板路再上几阶,眼前豁然出现一座高耸诡异的楼阁。
那楼阁通体涂着暗红的漆,粗壮的梁柱上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金狮子,纹路古朴,犹如水波涛涛。牌匾上是两只石雕大眼睛,牌匾上刻字早已模糊不清,只依稀辨认出中间一个“刀”字和最后一个像“楼”的字。
楼前两侧盘腿坐着两位中年修者,身披玄袍,黑布蒙眼,手握一条相连的粗大铁链,犹如雕像般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姜小满定睛一看,楼阁前封锁着层层叠叠的结界。
她不禁怔住,低声问道:“这是……何地?”
荆一鸣得意道:“这便是封刀楼!你有印象吧?”
姜小满点头,原来这便是《三界话本》里常提的仙门三大禁地之一:封刀楼。
“如何?壮观吧!”荆一鸣笑道,“此楼内封印的,乃是大魔头的魔刀,传闻此刀不仅能斩万物,还能断百咒、破千法。可惜,魔气这般烈,只有大魔头能用!”
姜小满轻叹出声,确实壮观。
话本里曾言,五百年前翠竹湖湘一战,蓬莱三战神之一的云海战神以雷霆万钧之势,斩断西魔君一臂,夺得此刀。
战后,战神将此刀作为战利品留给凌家看守,是以筑楼立界,世世代代以藏之。
此刀凶名赫赫,殷红似血,其魔气之强,贯透重重石墙而出,甚至逼出结界……
没想到竟是此处。
她似被那魔气吸引,不由自主地步步靠近,幸被荆一鸣及时拉住。
“诶诶诶,满妹妹,莫要靠近了!那两位前辈为看守此楼,可是沐浴了十年蓬莱仙息,身上又施了一百道退魔咒术才能扛住……你若不想混身爆裂,还是离远些,大魔头的魔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小满回过神,微微点头,又抬头从上到下仔细打量那楼。
这气息,竟是如此熟悉。
仿佛透过这气息,她能看到一个爽朗青年的笑脸。
……
鬼使神差地,她口中喃喃:“千炀……”
这一声可把身旁的人惊住了。
荆一鸣听得清楚,吓得魂不附体,赶忙冲上前去试图捂住她的嘴。
“嘘!嘘!嘘!”荆一鸣紧张地扫视四周,还好,看门的两位前辈无动于衷。
真怕这两人忽然站起来。
他松了一口气,方才放开表妹。
“我的老妹,你可别乱说话!要是被人听见,还以为是我教你说的,宗主非打死我不可。”
他擦了擦汗,“你还是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吧,女孩子家家的,吓死个人。”
姜小满倒是沉静,她眼眸一闪,看来表哥是知道沉渊录的,至少知道这是西魔君的名讳,要不怎么对这名字反应如此大。
这个表哥,在凌家偷藏《沉渊录》,果然非凡人也。
*
荆一鸣此时有些后悔了。
“走吧走吧,这地方不舒服,咱换个地儿。”
于是,他带着表妹原路折返。
路上,他为了转换话题,缓和方才的紧绷气氛,便开口问道:“对了,满妹妹,我有一事好奇。”
“?”
“你和阿辰是什么关系呀?”
姜小满猛地抬头。
阿辰?是说凌司辰?
看她疑惑神情,荆一鸣补充道:
“二公子呀,怎么说你哥哥我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吧……你俩的事我多少知道些,也很好奇。”
唯一的朋友?
姜小满眉头皱得更紧了。
凌司辰在家中过得这么惨吗?唯一的朋友竟是这个看禁书讲胡话的表哥?
不过表哥的这性格,倒是和小白师兄颇为相似。
她来之前,未曾想到凌家竟也有这般说话轻松的人。
且不说这个了,什么叫“他俩的事”?
……关他什么事。
姜小满抿抿唇,先回答他前一个问题:“协应和……主锋?”
不料荆一鸣爆出一阵笑声,“噗哈哈哈,真的假的?”他笑了一会儿,才回过气,“我跟他一起诛过魔也算生死之交吧,可曾经我想做他的协应,都被他一口拒绝了,说我速度太慢跟不上,你?”
他说罢从头到脚扫视她,最后一个“你”字还咬得特别重,让人听了真不舒服。
姜小满不服:“我……跟得上!”
“哦唷,厉害厉害。”荆一鸣笑道,“我听说你二人在扬州就一起除魔了。他回来后便请求宗主,说要亲自去涂州,说服叔父让你上山来治病……”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捂嘴偷笑一番,继续道:“没想到,却是带满妹妹你一同上山。前些天,大公子飞书的内容让那文三小姐知道了,脸当时都气绿了!”
姜小满闻言一愣,脑中浮现文梦语那张甜美脸蛋气绿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倒是提醒她了。
先前在会客厅实在找不到机会也没办法问出口,如今怎么也得问一问知情人士。
她凝神片刻,微微调整了一番体内灵气,缓缓开口:
“这婚约……为什么?”
荆一鸣沉默思索片刻。
“你也很奇怪对不对?”他语气变得认真,“我听说文家打算,在他俩成婚后,给阿辰在皇都谋个太子仙师的职位,然后让他俩退出仙门,回凡尘生活……”
“皇都!?”
“嗯,听上去是不错啦,但便相当于断送了仙途,阿辰那性格哪能啊!”
“……”
“大家都觉得奇怪,唯独宗主在这件事上异常执着。阿辰可是全宗门他最偏爱的人,但这件事却绝不松口,连大公子都劝不动他。还说无论如何,今年必须成婚。”
“……”
“不过你也别担心,我看多半又要黄了。毕竟,除了那几个没心没肺的狗腿,没人希望这桩婚事成。大家嘴上不敢说,心里都为阿辰鸣不平呢。”
狗腿?姜小满微微疑惑。
……
她深吸一气,又重重呼出。
听了这么多,仍未弄清缘由,反而愈发困惑不安。
但唯有一点她很明确:她也不希望这桩婚事能成。
就凭那日在秋燕居,他说他诛魔所愿乃为寻魔,若是退了仙门,今后哪还有继续的机会……绝对不行。
再者,还加了一点私心。
但万一,这凌宗主就是个刺儿头非要坚持呢?
见表妹有些丧气,荆一鸣脑筋一转,
“不如……你到时候去问问古木真人?说来奇怪,他对阿辰最好了,然而在这事上却是力挺宗主,总觉得当是有什么隐情。”
古木真人?
是凌司辰的师父?
凌家和姜家不同,并非所有弟子都师从宗主。听说他家宗主只传基础剑招,而心法、变招、术法则由分座下十二位真人传授,这古木真人,便是其中之一。
来的路上听师兄们说,十二真人据说除了古木以外,皆是从前的凌家前辈。唯有这位古木真人不同,是十五年前为凌宗主邀请而来,迄今为止也只收了凌司辰一个座下弟子……
她对这位真人倒是充满好奇,不过现下听说他还在闭关,看病之事这两天也只能先等等。
荆一鸣看着表妹发愣,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满妹妹,别愁啦……要不,我现在带你去找阿辰吧?反正咱们也逛得差不多了,再往那片山走就是他的居所了。”
姜小满抬头,目光闪烁,“可以吗?”
却见表哥咧嘴笑道:
“当然可以,你不是他的协应吗?协应找主锋,天经地义!”
第63章 有人也这么打过我
姜小满跟着天降表哥又爬了一座山头。
此时站在一条蜿蜒的青石小径上,小径两旁是高大挺拔的松林,旭日金辉洒在林间,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听荆一鸣说,这片山头名唤白崖峰。
而前方不远处,院落大门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地面铺设着平整的石板,四周环绕着精心修剪的花木。
院子的另一边,恍惚可见一片竹林,隐约传来潺潺流水声。
院落深处,屋舍古朴而雅致,青瓦覆顶,门梁雕刻着仙木花纹。
“那便是阿辰的住处,他喜好清静,宗主便将这白崖峰的房子给了他。”荆一鸣指了指前方,又压低声音补充,“那里原本也是……蝶衣前辈的住所。”
说的是凌司辰已故的娘亲凌蝶衣。
他说得越来越小声,姜小满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其事。
二人行至院门处,忽见屋舍的门缓缓打开,一人徐步而出。
却不是凌司辰。
眉目冷傲,长发披肩,一袭黑衣,体魄凛然。
荆一鸣吃了一惊,“大,大公子!?”
凌北风自屋内走出,穿过院子,径直出了院门。
荆一鸣赶紧躬身行礼,头低在胳膊里。
姜小满却站立不动,挺直腰板。
她不可能给这么讨厌的人行礼,再说,她也不是凌家人,行什么礼。
凌北风对两人视若无睹,目光未曾停留片刻。
待他走远,姜小满看了那傲慢的背影一眼,心中有些许感慨。
这感觉也太熟悉了,总觉得曾经有一个人也这般目中无人……
……
刚踏入院门,便又见两个不认识的男修迎面走来。
一人着一身夸张花袍,头上绾着发髻,背后斜插一黑一白两把长剑;
一人则穿着朴素的玄青袍,肤色黝黑,手握一把红柄弯刀。
两人一边走出来,一边嘴里嘀咕着:
“你看见没,方才他那副臭脸……”
“不、不知道摆、摆给谁、谁看。”
姜小满盯着两人看,这俩谁?
来之前还想着会不会碰见那位文家小姐而忐忑呢,怎么接连出来三个男人?
还没看清楚,就被荆一鸣拖到一旁,他显然想躲开,不料那两人已经看见了他们。
那背双剑的人便开始讥讽:“我说怎么远远就闻见一股臭味,原来是有只死耗子。”
两人走出院门,那双剑男瞅见姜小满后便步步走近。
此人膀大腰圆,宽脸扁鼻、脸上还有颗圆痔。
他对着少女瞧了又瞧,笑道:“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来参加寿宴的?啧,瞧这可爱脸蛋,怎么跟只耗子一起呢?”
姜小满听了这话火大,正待要说点什么,却见荆一鸣在旁边点头哈腰,一副屁不敢放的怂样。
她瞬间大失所望。
原以为这表哥性格和小白师兄相似,如今看来,简直侮辱了小白师兄。
背双剑的人凑上前,手指戳着荆一鸣的胸口,鄙夷道:“没想到一只仅会攀亲奉承的耗子,竟然也有姑娘看得上?”
荆一鸣在一旁低头不敢抬。
姜小满则怒视着两人。
肆意嘲笑一番后,盛气凌人的两人才自觉无趣地退开,甩袖而去。
荆一鸣见他们走远,呼出一气。方开始整理衣衫,口中喃喃:“狗腿。”
谁知,持弯刀的那人耳朵异常灵敏,隔得老远却瞬间回头喝道:“说、说谁呢!?”
荆一鸣尖叫一声,吓得赶紧躲到姜小满身后,又拽着她步步退入院中。
两人见状,回身大步走来。
那黑脸男结结巴巴地怒喝道:“谁、谁是狗腿!不、不是你吗?二、二公子的狗、狗腿!”
姜小满挡在表哥身前,持弯刀的黑脸男来势汹汹,拎兔子一样把荆一鸣拽了出来,任他嚎哭求饶不睬,揪着领口眼看就要挥拳。
忽然,身后一声冷喝:“住手!”
黑脸男子的拳头停在半空,他抬首往后方看去。
姜小满也回过头,只见熟悉的白衣少年立于屋舍前,玉树临风,凝眉肃目,步法果决地朝这边走来。
*
黑脸男卸下拳头,双剑男却咧嘴一笑:“哟,还出来了。”
荆一鸣趁隙屁滚尿流地躲回了表妹身后。
凌司辰冷然盯着面前的两人,语气沉稳:“你二人若有不满,冲我来便是,为难他人算什么本事?”
那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院门外,确认已无人影后,才回头露出不屑的笑容。
背双剑的男子冷笑一声,语气满是讥讽:“本事?好啊,既然二公子都开尊口了,那今儿就必须敞开说说了!”
他脸色阴沉,继续叨:“什么功劳,什么荣誉,全是捡来的,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说着,他向白衣公子步步走去。两人一般高大,视线平视而对。
“捡来的?”凌司辰淡然瞟他一眼,“你指什么?”
“别装傻!”双剑男扬起下巴呛回去,声音陡然拔高:“扬州,红云剑阵的主意是我出的,魔物是北风打残的。只剩一丝血气的地级魔!百年难遇!结果是谁,指名了两个菜鸟,自己就屁颠屁颠去把功绩占了,是谁?!”
凌司辰唇角*一勾,“卷宗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红云剑阵只能作为最后手段,怎么,你不知道?”
双剑男被怼得一时语塞,恶狠狠地瞪着他。
黑脸弯刀男嘴中却“啧啧啧”讥笑道:“不、不愧是二、二公子啊,一、一边窃、窃取功绩,一、一边标榜仁、仁德……听、听说你在云、云州被打、打得很惨呐,还、还让魔物跑、跑了?原、原来不捡、捡漏之后,便、便是这副样、样子啊?”
“你……!”姜小满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从来没听得这般累还这般不爽过,真亏凌司辰还耐心听他讲完。
她忍不住要上前,却被荆一鸣死死拉住:“别去,你现在上去,便是侮辱他。”
姜小满咬了咬唇,只得作罢,站在一旁继续紧张地看着。
只见凌司辰不慌不忙,冷哼一声,“所以,你们认为诡音受了伤就不堪一击了,是吗?”
那背双剑的听了这话,咬牙切齿、再度步步紧逼,“是弱是强,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该碰,这点常识,你爹娘没教过你吗?”说罢,他冷笑一声,声音低沉,“哦差点忘了,你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野种。”
姜小满震惊。他,他说什么?
凌司辰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寒光,面上却依旧冷静:“你再说一遍?”
双剑男见他不动怒,愈加嚣张,还啐了口唾液在地上,“野种!怎么,耳朵不好使?你去北风和宗主那儿告我啊,你以前不是很会吗……”
他话音都还没落,眼前之人目中怒火骤起,猛然一拳挥出,拳风呼啸。
双剑男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姜小满悄悄拍了拍手。打得好!
“妈的北风说你受伤了老子还想让着你,你别太狂!你这个野种……”双剑男摸着脸颊,一边说着一边挣扎。还没起身来,凌司辰一步走近,猛地扯起他的领口,又是一拳狠狠砸下。
弯刀男见状,怒吼一声,猛冲过来,从身后抬臂锁住白衣少年的颈项,试图制住他。凌司辰却猛然一个顶肘,直击弯刀男的胸腔,力道之大让他痛得松手后退。
白衣身影转身,头一低,猛地撞向弯刀男的额头,把他撞得连连后退,接着又是一拳直击面额,将他打翻在地,鼻血直流。
这边双剑男已经爬了起来,撸起袖子抬肘就去绞首,凌司辰回身挥拳直击其下巴,双剑男则架起小臂防御,顺势冲撞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弯刀男鼻血横飞地也加入了进去。
姜小满看得目瞪口呆。
这,打架了?
虽然也不是没见过师兄们打架,但凌家的打架,好像不太一样。
师兄们那都是打着玩、打完没几天就和好,而这边好像是真带着愤怒……却又仿佛少了些什么。
“他们……没用灵力?”
“嗯,他们打架都这样的,等于我不用灵力也能打翻你……虽然我也不太理解就是了。”荆一鸣解释道。
她原先还担心他身体,现在看看,这凌二公子每一次击中拳头,都能听到清晰的骨骼撞击声,他动如雷霆,出拳如风,哪里还有点病号的样子……
她一边看着,一边手中指指点点,嘴上哼哼出声。
荆一鸣明白了她意思,答道:“双剑那个,向鼎。黑脸结巴那个,宋秉伦。”
向鼎?人称“阴阳剑”的向鼎?这人也是小有名气,至少听师兄们提过几次,好像是狂影刀斩杀地级魔“离火”之时一同参战之人,听说也是凌家数一数二的人物,难怪气焰这么嚣张。
至于宋秉伦,没听过。观察了一下三人打架,像是个拖后腿的。
眼看着白衣少年一拳砸在弯刀男面门上,又被双剑男侧面偷袭了一拳。
“嘶……”姜小满捧着脸,似有痛感。
总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
她喃喃:“有人……也这么打过我。”
记忆中浮现一个跋扈的少年,发尖裹挟着细风,他照着她面门直接揍了一拳,但随后似乎被她抬手唤起的气流打飞出去。
奇怪的幻觉。
“啊???”荆一鸣一脸不敢置信,“你记错了吧,怎么可能有人这么打女人!”
姜小满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摇摇头,驱散了那莫名其妙的幻觉。
回到现实,凌司辰似乎已经打赢了。
那两人则躺在地上,叫苦不迭,起不来了。
凌司辰则摇摇晃晃起身,脸上一青一紫,嘴角带着一丝淤血。他这才驱动灵气,施展疗愈仙法,开始治愈伤痕。
姜小满和荆一鸣也迎了过去。
白衣少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一眼地上哀嚎的两人,头向里一偏,道:
“进屋说。”
*
凌司辰脸上两块淤青,嘴角一丝血痕,但好在都是些粗浅皮肉伤。荆一鸣手上沾了药膏,一边给他涂着药,一边喃喃道:
“前几次你都忍气吞声的,今儿怎么忽然爆发了?”
“再不爆发,扬州的事他们能阴阳怪气到明年。”凌司辰淡淡答道,抬起手,“嘶,轻点儿。”
涂药的人一置气,“你自己擦!”
白衣少年接过药膏,也不说话,自己涂了起来。
姜小满搬过椅子,坐在他对面。
“我帮你?”
“别……我怕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
荆一鸣看不下去了。
他咳嗽一声,“我还在呢?眼神拉出丝了二位?”
凌司辰不理他,一边涂药,一边对眼前之人:“我正要去找你,你倒自己来了。”
他神色终于轻松不少,似乎打一场架,把心中憋了许久的气全打出去了。
姜小满眨眨眼睛:“找我?”
第64章 最强的主锋
姜小满被不由分说地拉到书案前,一把按坐于木椅上。
又见白衣少年不知从何处搬出一大摞书册,便往那案上一搁。
“你不是想变强吗?这些都是我以前看过的书,你拿去读。”
姜小满好奇地打量着。
书册叠在一起,纸页泛黄,书角卷曲,显是被翻阅了许多次。
她随手翻开前几本。
《阵法初篇》《四象克体》《战术奇谋》……
甚至几乎每页都留下了细密的批注和笔记。
倏然想起,曾经年少时在爹爹房里也曾见过类似的书,但她那时一看便昏昏欲睡,对这些毫无兴趣,只想快些回去看话本子。如今不由叹息:少不更事,错过了多少精进学习之机。
凌司辰见她看得认真,又向另一人招了招手,“一鸣,正巧你在,给她讲讲四角阵法与协应之技。”
荆一鸣正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茶水,闻言抬首:“我?你怎不自己讲?不是,你当真要她做你的协应?”
“你不是回回文考第一吗?”白衣少年揉揉眉心,“我受伤了,歇会儿。”
撂下这句话便行至后方的卧榻,悠然一躺,眼睛一闭。
“逗我呢,就这点小伤??喂!”
见完全叫不动,荆一鸣无奈摇头,搬来一只木椅坐在书案另一边。
坐下前还给对面的表妹斟了一杯茶。
一边抬眸,“你真的想学?”
姜小满伏在案上,手中捏着方才凌司辰给的书册。
放下书,捧起脸,认真点头。
荆一鸣先抿了口茶,不急不慢道:
“四角阵法呢,据传是千年前五仙祖之一的天元仙尊所创,旨在协力诛魔,追求最大效益。人不在多,而在于稳固与坚韧,攻守兼备,是以四人之力敌百人。”
姜小满捧着脸听着,心中却泛起一丝疑惑。
咦,是吗?
可那时候,分明记得魔物说的是“偷学我们的阵法”……
忽听荆一鸣咚咚敲桌子,“满妹妹,别走神,认真听讲。”
姜小满回过神,眨巴眼睛示意自己在听。
荆一鸣接着道:“做协应呢,首先必须了解自家主锋的攻法,这你可知道?”
姜小满诚实地摇了摇头。
荆一鸣叹气,“看来你什么都不懂啊……”
他说着翻出一张白纸,拾笔蘸了墨,边画边讲解:
“攻法,分近身与远身。近身为搏技,远身为术技。”
“自古以来五大宗门各有所长,玄阳宗极致修搏技,玉清门极致修术技;凌家搏技为主,术技为辅;文家术技为主,搏技为辅;而你们姜家则最为均衡。”
姜小满听着,回想起爹爹也曾讲过类似的话:纵鸟控兽为近攻,独奏音谣为远攻。
两者相辅相成,同等重要,当以自身情况来衡量轻重、孰为主孰为辅。
“总之,若你的主锋是近身攻法,无论是我们的炼化灵气还是玄阳的塑骨为钢,皆需与敌人正面相抗,你需增其迅捷、防力,以便与敌周旋;而若主锋为远身攻法,譬如你家的主锋或是文家的蛊虫师,则需起幻术迷惑敌人阵脚、限制其行动,或以术法增强己方攻势,一击而破。”
荆一鸣神情飞扬,讲得一气呵成、头头是道,早已烂熟于心。
姜小满也听得认真。
凌司辰是近身攻法吧?还好还好,不然自己那稀烂的幻术,岂不是立判出局的节奏。
见她听得贯注,讲课者满意地点头,又道:“当然,如果有铁壁和隐锋入阵,情况就更复杂了……这些连你哥哥我都觉得头疼。所以现在我与主锋最多入三人阵,不然还真应付不来。”
“表哥的主锋、是谁?”姜小满忽然好奇道。
荆一鸣尴尬地挠挠脸,“目前还没找到固定的啦。不过你哥哥我的目标可是最强协应,未来势必会找到配得上我的主锋!”
姜小满睁大眼睛。
表哥也要做最强协应?那不是撞梦想了?
不过即便如此,就算是表哥,她也绝不会退让!
荆一鸣却不知表妹此刻想法,只得意地继续道:
“我且问你,这当今世上厉害的主锋与协应,你都知道哪些?”
姜小满摇了摇头。
但要说厉害,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名字。
“狂影刀?”
荆一鸣一脸“受不了了”的表情,“你们就知道狂影刀,他那种人是最不会配合的!谁和他组阵谁倒霉属于是。”
此时,躺着的人悄悄嗤笑一声。
荆一鸣扬扬眉毛,继续道:
“要我说,当今仙门之中厉害的协应,文家大宗主首屈一指,玉清门的角宿、心宿二星亦是翘楚,你们姜家的铁娘子和洛大美人也在其中,我们这儿嘛,自然是我了!”
卧榻上的人又笑一声。
荆一鸣把手中的笔一放,揉了个纸团就朝那边扔过去——“笑什么笑,睡你的觉!”
姜小满却十分捧场地点头。
大姑自不必说,雪茗师姐有多优秀她亦是心知肚明——大师兄出任务几乎总是带上她,两人在演乐场配合无间的双箫合奏也很是养眼:四只色彩斑斓的灵雀上下翻飞,环绕着优雅曼妙的白孔雀翩翩起舞。
荆一鸣饮了一口茶水,继续道:
“若论当世最为出类拔萃的主锋,在我心中,则当属——”
他双目熠熠生辉,拨起手指头细细数道:
“玄阳宗,银狮尊者与红莲枪;涂州姜家,便是叔父与那位凤箫君子,文家……嗯,血蛊手勉勉强强;至于我们这儿,大公子那伙人不算的话,便是你身后躺着那位咯。”
姜小满回头看了一眼,刚被提名的人这次却毫无反应。
红莲枪……指的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司徒燕?
听闻她的诛魔功绩可是能与狂影刀媲美,虽地级数量不及,玄黄级却更胜一筹。她还是玄阳宗自八百年前战神飞升后的第二个女弟子,也是妥妥的一号猛人。
如此女中豪杰,真希望在岳山能有机会见到。
荆一鸣言罢,瞟了一眼卧榻上闭目养神的人,见他没什么动静,看着像是睡过去了。
他便低声补了一句:“不过,即便是他们,比起千年来最强的主锋,还是差得远呢!”
姜小满蹙眉:“最强的主锋?”
见表妹疑惑,荆一鸣俯身凑近,将声音压得极低:
“我跟你说,这世间最强的主锋,还得数五百年前那场大战里的狠角色!其中近身最强的当数西魔君,远身最强的则是那东魔君。这俩大魔头啊,一招炎龙破空,一招银雨千针,锋芒一出、无与争锋。当年的镜湖之战、天山之战,这俩魔头没带协应都打得天界是落花流水、节节溃败……”
镜湖之战、天山之战……
都是三界话本里没有的内容。
一席话听得姜小满对那《沉渊录》是更好奇了。
早晚得去弄到那书。
荆一鸣话音未落,便觉一股冷冽之气袭来,凝神一看,凌司辰已睁开双眼,正斜睨着他。
他心中一凛,赶忙清了清嗓子,“额哼!当然,蓬莱的三大战神也是当世无双的主锋。其中呢,云海战神远近双修,还曾正面打赢了西魔君;金翎神女擅用兵刃,使一把赤蛇鞭剑;而乾罗武圣专精术法,炼气环身……虽斯人已逝,然威名犹在,现在凡世的这些人根本望尘莫及!”
说着,拍了拍胸脯,“所以啊,现在的人就达不到以前那高度,倒也没什么值得我去协应的。”
“别好高骛远了。”凌司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泼冷水,“你先做到战斗中不被人替下再说吧。”
荆一鸣一抖,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不愉快之事,“嘁。所以我才说那些人不配我协应呀!没品!要不,阿辰,还是你……”
“别,我有协应了。”
“无情!冷酷!见色忘义!”
“……”
姜小满听着心里竟甜滋滋的,砸吧了几下嘴。
也不管对面表哥的哀嚎,手中则翻起书来,想着趁头脑发热多学点。
*
嘎嘎——
荆一鸣正气鼓鼓,姜小满正读着书,忽见一身漆黑的乌鸠飞了进来,径直落在凌司辰抬起的臂上。
原本躺着的人迅速坐起。
他解下乌鸠脚爪上的信笺。
那边书案前的两人则不约而同地向他看去。
凌司辰展开信笺读着,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
他将信笺卷起收好,抬首道:“一鸣,一会儿麻烦你去告诉舅舅和姜宗主,就说我带小满……姜姑娘去天云峰见师父了。”
那边的两人皆为之一惊。
荆一鸣:“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等几天呢。”
凌司辰点点头,“嗯,刚收到传讯,师父今晚便能出关。”
姜小满尚还处在微怔中:他……他刚才是不是叫了她小满?
荆一鸣思索片刻,忽然神色激动:“等等,你晚上不是得去准备明日的寿宴吗?”
“你代我去便可。”
“不是,你忘了?文宗主那边——”
“我不去。”白衣少年轻描淡写。
姜小满愣愣地看着两人。
她那表哥站起身来,叉着腰,撇着嘴,无奈地抹了一把额头,“行行行,只要你无所谓,我也无所谓,反正最后被骂的也不是我!”
凌司辰不置可否地一笑。
他站起身,缓步走至书案前的少女面前,微微俯身,伸出手。
眼中浮现一丝柔和,似是终于履行那个久远的诺言,
“走吧,我带你去治病。”
*
凌二公子的乌鸠飞往白崖峰之时。
万里之外、遥远西边一处幽森却无名的山林中,也有几片漆黑的鸟羽悄然飘落。
周遭却是肃杀之气。
一个男人在林间狂奔,半边脸上布满深刻的褶皱和钩状纹路。
他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然而双腿却未有片刻停歇。
林子却窸窸窣窣,仿佛有什么在紧追不舍。
“别……别过来!”
他慌乱地回头,手中气流环臂,几道气刃急速飞向身后。
嗖嗖嗖——
三枚如同尖刺般的黑羽从林间破空飞出,瞬间便将那些气刃化为乌有。
男人瞳孔骤然放大,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然而未等他喊出声,一道黑影猛然从空中扑下,伴着黑羽纷飞,男人的躯体被漆黑的钩镰之器洞穿,又随着一阵撕裂声碎成两块——
血肉横飞。
那漆黑的利器随即化为一双渐变的黑手,轻轻捉住碎裂尸身上掉下的丹珠。
丹珠泛着莹绿色的光芒。
黑羽收缩,硬甲挂满尖刺的男子一脚踏在那躯体上,加速了肉身的消散。
刺鸮一脸轻松地把玩着那颗丹珠,上抛又接住,笑声中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反正你也快蛹变了,我这也算是帮你解脱吧?”明知道对方已不再可能回答,他却依然狞笑着提问,“你说是吧?霞骨。”说着,他再次狠狠一踩,将脖子碾碎,那颗睁着眼睛的头颅滚落在地。
一边用黑靴蹬着那头玩,一边又自言自语,“不过,飖羽既然不在你身上,那便只能在秋叶身上了……”
狂笑声中,金瞳闪着烈光,背部骤然生出巨大的羽翼——人形突变为一只巨鸟,羽毛如同利刺般森然耸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随着一声长啸,腾空而起,卷起狂风飞向远方。
*
那鸟降落于城中最高的圆塔之顶。
圆塔周遭布有一层幻象结界,是故,城中百姓无人察觉这只遮了半边天的巨鸟。
人们只道是天空忽然浮云蔽日,才让大地阴了一块。
此处乃大漠边陲小镇芦城。
巨鸟复又化作黑甲男人,循着记忆中的路径,径直走入一条狭窄的小巷。
巷道幽深曲折,他三次转弯,最终进了一间低矮的屋子。
推门而入,他熟稔地往铺着柔软垫子的炕上一躺。
隔壁房间的帘帐轻轻一动,随即走出个腰缠貂毛的皂袍男子,手中端着盘蔬果。
“百花先生”如常挂着神秘而无害的微笑,将蔬果轻置在炕前的案几上。
“回来了?”
黑甲男子躺得自在,也不答话,只将手里的丹珠随手一扔。
百花先生抬手接过,“才杀一只?”
“拜托,麻烦你好好看看再说话行不,这回杀的是天罡。”黑甲男子转动脖颈,悠然自得,“不过,还是没找到飖羽。三哥狡猾得很,鬼知道他把飖羽给谁了。”
“风鹰行事谨慎,为大局能舍弃情感,给霖光的人了也不无可能。”百花思索着。他将丹珠放进衣兜中,又从盘中拈了个冬枣,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先不管飖羽了。刺鸮,之前菩提给的那封、大漠周遭的祝福者名单还在你手里吗?”
“在。”
“很好。你照着去一个一个找出来,全杀掉。”
刺鸮没好气瞥过一眼。
“你让我歇会儿行嘛。黄泥巴呢?”
“去岳山送礼了。”
谁知黑甲男子一听这话,立即坐直,眼睛放光。
“我也想去岳山!”他手撑着盘坐的膝盖,“拜托,我想找东尊主玩玩行不行?从没看过那样高傲的人变成那副样子,不玩弄一下多可惜呀~”说着,他还不禁舔了舔嘴唇。
“你说我要是把她头拧下来,她会不会死呢?或者把她身边那个小白脸……”
咚——
毫无征兆地、卷发的头颅砸向墙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那脸贴在碎裂的墙间,被空气中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压得快变形,血从额间汩汩流出。
刺鸮艰难挤出声音,似在求饶:“君……君上……饶命……”
百花先生岿然不动,左臂高抬,手掌翻向这边,却连脸都没看过来。
只淡然道:“先去完成名单。”
微弱颤抖之声传来:“是……是……”
卷发男子这才被放开。
第65章 魔君之咒
凌北风站在练剑场前,寒风吹过,形单影只。
方才从弟弟住处出来,他一路闷头穿越几个山头,直至云海峰的练剑场才停下。回头一看,发现先前跟在身后的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云海峰即为岳山主峰,建筑群四周云雾缭绕,亦是云海战神当年的修炼之地。
凌北风素来不等人,一向都是别人主动跟随,因此也不曾习惯回头。
他放慢脚步,微微呼气,正逢对面三个身着金红铠甲的人走来。为首的是个英姿飒爽的高马尾女子,眉如柳叶,眼若晚星,眼角几道疤痕,背上挂着把红缨枪,面上带着爽朗笑容,正是玄阳宗唯一的女修司徒燕。
“北风兄!”她招了招手,“这么巧,想着来练剑场看看,你也在?”
凌北风顿了顿,微微颔首。
两人常年四处猎魔,常常迎头碰见,一去二来也成了熟识。
司徒燕在他两步远处站定,手叉着腰身,上下打量眼前黑色劲装的男子,
“你也来练刀?”
凌北风答得面无波澜,“我从不练刀。”
司徒燕忽地笑开:“也是,看我都忘了,你向来不练空架势,你的‘练习’便是上阵诛魔。”她回头对跟随的两人道,“你们看,这便是我等与狂影刀的差距,方知练习千百次,终不如实战一回。”
两人抱拳,连连称赞:“不愧是狂影刀。”“佩服,佩服。”
玄阳宗尚武,推崇实力至上,整个宗门上到尊者,下到刚拜进门的弟子,无一不对战绩一骑绝尘的狂影刀诚服仰慕、五体投地。
正这时,旁边传来“嘶”“哈”不断的呻吟声,引去了几人注意。
却见是凌北风的两个跟班——向鼎和宋秉伦,走得是一瘸一拐,脸肿得如猪头一般。
“你俩上哪去了?”凌北风问道,又抬了抬眉,“脸怎么了?”
司徒燕也侧过头,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二人。她虽是女子,长得却比一般男子还高挑,仅比凌北风矮个两三寸,胳膊也强健,披着铠甲威风凛凛。
向鼎先行礼,又撇撇嘴答:“不小心摔了。”
宋秉伦则低声:“被、被狗咬、咬了!”
凌北风蹙眉:“哪来的狗?”
“忽、忽然窜、窜出来的……!”
“……”
司徒燕先笑起来:
“哈哈哈,无妨无妨!跌打亦是磨练,摔得越狠,向兄日后越耐摔!”
她向来直爽,身后的弟子便也跟着笑,弄得负伤的两人也不好意思地赔笑。
“燕子姐又拿我取笑。上次你和北风在大漠打悬沙,却没叫上我,这事我还记着呢。”
“你和宋兄那时不是在出任务?确实可惜。”司徒燕笑道,“无妨!下次再遇地级魔一定传书叫你!”
几人谈笑风生间,凌北风却在一旁沉默,似在深思一事。
倏忽,他启唇道:“今晚,文家备席,宗主是不是让司辰也一起去?”
今次寿宴乃文家主动请缨筹办,仙门筵席总少不了香丹入肴,不仅调得每道菜品色香味俱全,还能增进食客功力,其用其貌皆堪比蓬莱珍馐。
而文家的调丹技艺向来最为纯熟地道,加上文伯良一手仙门数一数二的好厨艺,凌问天也是却之不恭。
“嗯?是啊……又是他婚约那档子破事。”向鼎点点头。
凌北风沉默片刻,道:“嗯。我怕他应付不过来,向鼎,你去帮他一把。”
向鼎红肿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啊??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很会炼丹吗?”
“这这这,调丹跟炼丹不一样啊!”双剑男赶紧摆手,心中则叫苦不迭,“北风,这次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是真不想去……要不,让老宋去吧,他做饭香。”
“我、我、我不、不、不去!”宋秉伦比平时结巴得更厉害了。
司徒燕则在一旁悄然抿笑,她都能看出这两人和凌家二公子不对付,可与他二人常年相处的凌北风却毫无察觉。除了诛魔,他对人情世故的认知几乎为零。
此刻,凌北风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如他那玄铁刀般冷冽。
“我,我去!”向鼎见状不妙,赶紧改口,话音震颤,一不小心竟咬到了嘴。加上面颊淤肿未消,疼得他嗷嗷叫。
*
那边伤残者嗷嗷叫,这边作俑者却神情惬意。
凌司辰带着姜小满出门的时候,那俩人已经不见了。
两人向着天云峰前行。
十二真人居于不同山头,其中天云峰便是古木真人的居所。
离凌司辰的屋舍也不算远,但岳山结界之内明确规定不能御剑或飞步,故二人只能走着过去。
一路上阳光正好,温暖地洒在身上,姜小满舒展了胳膊,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唔,憋好久了,终于可以自由说话了。”
凌司辰看着身边少女,宠溺一笑。
“你放心,师父一定会治好这病的。”
姜小满看了看他,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想起早些时候,他与那位文姑娘并肩离开时,竟然都没看她一眼……这般想着,竟涌起一股不知名的酸味。
无论如何,这事得撂清楚,不然没法和他再说别的。
这般想着,她直接开口:“先前,你与那位文姑娘……你们……”
她却没说完,只因见他原本洋溢笑意的脸瞬时沉了下去,又侧过头去沉默了一阵。
良久,他才道:“她是一位很好的朋友,帮了我许多忙。但……”他停顿了一瞬,抬眸看她,“我与她并无那种感情。”
姜小满怔了短短一瞬,一时不知当如何回应。
心中却偷偷地泛起一丝小开心。
那时人那么多,凌司辰与文家小姐有婚约在身,他若不表现出一些态度,怕是要被人说闲话……至少……他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并不喜欢那位文家小姐。
不知那位文家小姐对他又如何?有机会,她也想问个清楚。
凌司辰继续向前走着,徐徐道:“原以为,有了地级魔功绩之后,舅舅便会松口,看来一只还不够。”他顿了顿,“若是不够,那便再来两只,三只,不管多少只,我都会将我的决心证明给他看。”
“嗯……”姜小满在一旁默默点头应和。
心中却咯噔一下:可别了吧,一只都够呛了,还两三只,几条命都不够啊!
她微微吐气。与他聊起这个话题,就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她一个非当事人都觉得沉重不堪。
——太闷了!!
姜小满摇摇头,打算转移话题。
“对了,你哥之前来找你做什么呀?”
凌北风看上去就像个大忙人,身边总环绕着许多大人物,却能闲下来往弟弟的居所跑。
凌司辰回道:“他催我快些解百花的谜题,找到岩玦的线索,最后一枚花针他已交给了我。”
姜小满“哦~”了一声。
差点忘了,去寻欢楼的初衷便是为了解谜,结果竟引发了这许多波折。不过,这趟奔波总算不是毫无收获。
“那你有头绪了吗?”
“还没,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姜小满点点头,却浅浅戏谑:
“没想到,竟然有能让凌二公子也头疼的谜题。”
花针集齐,竟无异象——她本以为四枚花针集齐能召唤个什么东西出来呢。
不过她相信,对聪明绝顶的凌二公子来说,找到答案亦是早晚之事。
凌司辰看着也是颇有信心,只微微一笑,“还是先解决了你的事,这样我才能更专心。”
*
这般一边交谈,一边不知不觉便到了天云峰。
素闻古木真人喜好矮松,天云峰四周皆植有矮松,苍翠挺拔,别具一格。
姜小满曾想象过许多关于古木真人的样子,却未料会是眼前这位观门前的短小老者模样。
身高仅有五尺,额发飘飘,须白如雪,看上去已过百岁。
凌司辰见到这矮小老者,便迎上前去,恭敬道:“恭迎师父出关。”
“诶,答应了你的事,自然要做到。”古木真人说罢,笑眯眯地望着跟在爱徒身边的少女,“这位,便是小满姑娘吧?”
姜小满乖乖抱拳行礼:“见过前辈。”
古木真人上前扶起她,又饶有深意地上下打量。
见姜小满有些疑惑,才转了视线,向徒儿道:“云州之事我听说了……三魔齐聚,乃不祥之兆啊。”
凌司辰则敛眸,“抱歉师父,未能取得魔丹。”
古木真人则全不在意,掌着高大徒弟的胳膊,“诶,莫说这些,人无事便好。”又转向姜小满,“听闻小满姑娘也受了不轻的伤,无事吧?”
姜小满微笑着摇摇头。
古木真人见她这般乖巧,也颇为欣悦。
“你小的时候,你爹曾来找过我,不过那时候我在闭关,后来便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怪疾竟伴了你这么多年头……唉。”
说罢,古木真人摇头叹息。
“没关系,习惯了。”姜小满抿嘴答道。
古木真人也露出慈祥的笑容:“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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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真人将二人领进了所居观舍。
房内简朴而清雅,四壁空空,地上铺着一个精妙的阵法,阵法中央是一张玉骨躺椅。
“来,躺下吧。”
姜小满乖乖照做,躺在了那玉骨椅上,浑身却不敢松懈,隔着衣衫也冰冰凉凉的。
古木真人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忽而,那地上阵法发出柔和的光芒。
“情况我都听说了,这病确实奇特。这样,你试着说一个长句,阵法加持下,你周身灵气会受到控制,当不会太过疼痛。”
古木真人这番说罢,姜小满很听话地道:
“嗯?哦……嗯……我不喜欢吃白菜,我喜欢吃水煮肉。”
凌司辰被她这话逗笑,但笑容很快僵住,只因见躺椅上的人开始呻吟不断。
古木真人皱了皱眉,手中起术,往她额头上一点。
刹那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又迅速点她肩胛穴位注入灵气。
见少女仍在痛苦中挣扎,他又急忙往她腹部注入灵气。
姜小满腹部已经剧烈绞痛,和平日病发无异,显然古木真人的阵法完全无效。
她疼得快咬破牙槽,浑身颤抖不已。
古木真人凝眉,取出一道符箓,环绕她身体施术,仍无济于事。
姜小满疼得晕了过去,老者也浑身冒汗,气喘不止。
凌司辰焦急道:“师父,怎么样?”
古木真人瞪大眼睛,喘息了几口,才沉声道:“这不是病症,她中了魔物的诅咒。”
“果然是诅咒……”
古木真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眼神变得异常凝重:“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强咒,这力道,恐怕是天级咒——魔君之咒。”
第66章 幻语铃球
“天级咒!?”
“此等强咒,非术法所能破解……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找到施咒的魔物才行。”古木真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凌司辰蹙眉,“可是,*魔君不是五百年前就已消殒了吗?”
老者闻言愣神半晌,才缓缓改口:“也可能是较强的地级咒……无论如何,此咒难解。”
说罢,他走到一旁案桌,匆匆起草符纸,写坏了几张,复而急念咒语,但对符纸的光亮似不够满意,又揉了重写。
“若是言语类诅咒,可暂时用假言术压制。一般地级咒尚可一试,但此咒极难,为师也无把握。”
凌司辰站在一旁,帮也不是,进退两难。
古木真人瞟了他一眼。
“愣着做什么,你出去。”
“可是……”
“你在这里只会碍事,出去。”
“……”
他无奈,只得转身去提剑。
刚转身,古木真人瞥见一物,叫住他。
“等会儿,你手上挂的是什么,剑牌?大伤初愈,乖乖回去歇着!”
剑牌,乃是练剑场之信物,其上刻有对应时辰。
凌司辰手腕上挂的剑牌上写了个“亥”字,意为亥时起练剑场为他所用。
白衣剑修默然不语。
古木真人转身,两人对视良久。
其间少年似有话要说,却迟迟未开口,但眼神依旧坚定如初。
古木对爱徒自是了如指掌,知他心意已决,便再难劝阻。
他扶额叹道:“辰儿,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你才活二十年,打不过活了几百几千年的魔物再正常不过,当知欲速则不达,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