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晚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就去寻他的唇。
但江叙没给她这个机会,睡衣顷刻间被扯开。
男人埋首其中。
一眨眼的功夫,林向晚被啃咬地眼泪直掉,不用看都能想象那红肿破皮的样子。
一点也不温柔,江叙从来没有这样过。
是因为生病了,因为她执意留下让他心情不好,林向晚咬唇坚持着,没有半点嘤咛。
江叙还不至于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见她没有半点知难而退的意思,他将人强硬地从身上扯下来,走去卧室了。
林向晚没骨头地坐在地上,假装哼唧了两声,江叙也没有要抱她的意思。
低头看胸前,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林向晚把衣服扣好追过去,连同房门一起关上的,还有无法打开的三道锁。
落地窗前一人高的盆栽,明明在室内,枝叶却像被霜打了一样的蔫巴-
江叙也不知道回屋是要干嘛。
之前他不准林向晚推开自己,而今反倒成了他推开她。
房内乱糟糟的,靠近阳台的书桌边,书籍文件散落一地,江叙走过去一一捡起来,又把床重新铺好。
他坐在床边,无声地看着墙上的卡通挂画。
——波妞奔向宗介的那一幕。
江叙没看过这部电影,也不知道主角的名字,那时严医生说,要是嫌幼稚就取下来换一个,江叙说这个就挺好。
看着这幅画,会让他想到十七八岁的林向晚,每次见面都会义无反顾地奔进他怀里,把他撞的踉跄好几步。那时候的她,在旁人看起来,永远是那个主动奔向他的人。
……
再出去的时候,江叙看到林向晚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跟个鸵鸟似的把脑袋埋进沙发里。
江叙被她逗笑了,话音里也带着浅浅的笑意:“林向晚。”
林向晚脸贴着沙发转过头。
江叙臂展很长,跟以前一样等着她拥过去,他声音很轻,像是哄着:“抱不抱?”
她一下又委屈起来了,哇了两声,泪眼朦胧地骗人:“肿了…”
江叙走过去,盘腿坐在她身侧,把她拉到身前,说:“我看看。”
林向晚扭捏了一会儿,扣子还是被解开了,但她不让江叙看,拼命往他怀里拱。
看着还好好的,江叙把她衣服整好,笑了笑:“扯平,行不行?”
林向晚的手被带到江叙胸肌上。
她抓了两下,又摇头,脸蛋委屈巴巴的皱成一团。
根本就不一样!
怎么扯平!
“那怎么才能原谅我?”江叙揉着她的后颈,问。
指甲无意识勾着他的衣服打转儿,林向晚声音小小的:“你别赶我走。”
“行。”江叙说,“还有吗?”
林向晚登时坐起来,葡萄眼闪闪的,肉眼可见的开心,反问道:“真的吗?”
江叙嗯了声。
“你现在想吃什么?”林向晚笑眯眯看着江叙,“我给你做。”
江叙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问她:“你会做饭?”
林向晚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我可以看着教程学。”
江叙笑了声:“把我毒死
了怎么办?”
他一手环着女孩的腰,一手滑动手机屏幕,说话的间隙,手机界面很快调到自家私房菜内部点餐系统。
医院伙食不算差,但清清淡淡的不合她胃口。
“怎么会!我会做……”林向晚急匆匆地反驳,差点说漏了嘴,“我又不是傻子。”
递到眼前的手机打断了她的话,林向晚双手捧着手机认真看那些五花八门的菜品,口水都快流出来。
他知道,眼前这个从小被家里当公主宠大的,碗都没洗过,又不是对烹饪有十足的兴趣,不能到他这儿就变成保姆了。
江叙睨着她扇动的睫毛,情不自禁吻了吻女孩的额头-
说是照顾江叙,但其实一天下来,林向晚能干的事情十分有限。
任何活动和检查都有专人负责,只用一个电话,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会进到房间。
反倒是江叙,还亲手收拾了房间的书桌给她用。
夜晚,江叙枕着手臂仰躺在大床上。
这样的日子,他数不清重复了多少次,午夜梦回时还能因为想到伦敦那个四面白墙的房间而惊醒。可现在,他前所未有的放松,心脏被云朵托起,没有一丝垂坠感。
他的视线里,林向晚盘腿坐在椅子上,咬着笔头看眼前的电脑屏幕。
偶有对视之时,她会睁大眼睛摇头晃脑的对他一笑。
十一点了。
江叙走过去,双手撑住桌面,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林向晚像对此习以为常,还在咻咻的打着字。
两个文档分页挤满屏幕,密密麻麻的小字一行接着一行,江叙随意扫一眼,“性/侵”、“强/奸”、“猥/亵”、“拐卖”等字眼陡然放大加粗数百倍,将他眼前涂成一团黑色。
江叙甩了甩头,那个雨夜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急促的喘息就打在她耳畔,林向晚疑惑地歪头:“江叙?”
黑雾慢慢退却,江叙缓了缓呼吸,指着屏幕:“这是什么?”
“哦。”林向晚将页面拖拽到第一页,露出醒目的标题,解释道,“这是我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过几天要开题汇报,我再检查一遍有没有纰漏。”
江叙没再说什么,又坐回床边。
林向晚目光跟着男人移动,她咬了咬唇,几秒后鼠标点击保存,关了电脑。
从江叙面前溜过,林向晚进了浴室,左看看右翻翻,一咬牙,用小七给她准备的新脸盆接了盆热水。
当那盆水稳稳落在江叙脚边,而林向晚也蹲在地上伸出手快要碰到他时,江叙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他把脚一抽,板着脸凶人:“干什么?”
林向晚一点也不怕他,江叙总是虚张声势,生气了也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所以她肆无忌惮地呛回去:“泡脚呀。”
“这是你该干的活?”江叙眉头深皱着。
林向晚也有理有据:“在月亮小学的时候,你也帮我洗过,我为什么不能帮你洗?”
“这能一样吗?”江叙极其无语,“有女的给男的洗脚的吗?”
“我不管别人。”林向晚低着头说。
江叙像是被气笑了:“你诚心惹病人不爽,是吧?”
这样一说,林向晚也轻微皱了眉,她立马站起来,摆摆手:“不是不是,你别不开心,我不动了。”
“去床上躺着。”江叙无奈叹一口气。
林向晚慢手慢脚爬上床,还不忘看一眼身后岿然不动的男人,嗫嚅着问:“你不来躺着吗?”
江叙把裤腿叠起:“泡脚。”
“嘿嘿。”林向晚裹进被子里,看江叙果然把脚放进盆里,“泡脚对身体好。”
是最划算也最便利的养生方式。
但她没看到的是,在接触到水面的瞬间,江叙“嘶”一下,腮帮子顿时硬如砖块。
他盯着红过一个色度的脚,心想,果然不能让她干活。
这林向晚,是想把他活活烫死吗?
等到水温渐渐降下去,江叙擦擦脚,也进了被窝。
只剩林向晚身后一盏暖黄色调的床头灯开着,将江叙的眉眼鼻尖下颌线渲染分明。
逆着光,女孩的样貌朦胧,被子下的手抱住男人,林向晚温和说:“江叙,谢谢你。”
“谢我什么?”江叙莫名其妙。
“谢谢你昨天晚上保护了我呀。”
“……”江叙愣住。
“你知道吗?”她笑意吟吟,“你比警察来得都快。”
第97章 Chap.97坚决不腿软!。
江叙只看了她一眼就慌忙挪开了视线,他有点不敢同她对视。他不是那种感性的人,也很少有让他情绪太过波动的事情。
可就在她笑嘻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鼻头红了。
他把她整颗脑袋摁在胸前,林向晚的鼻尖都被拱起来一点,她在一片黑暗的被窝里闷闷地想,还好她的鼻子里没有假体。
过了好一会儿。
林向晚实在有点憋了,她扯开一点被子,仰着头看江叙。
然而江叙还是没看她,吞咽的声音在静室异常明显,林向晚的眼前,男人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是那种似乎犹豫不定要说什么的频率。
浓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翳,江叙陷入深思。
是计划已久的事情。
而且近在眼前,本不应该急的。
可暑假那天过后,林向晚像是完全忘的一干二净,她是当他在客套吗?
需要提前告知一声的吧。
女孩总是珍贵的,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要提前给出他的诚意。
“阿姨什么时候有空?圣诞可以吗?”江叙低下头,声线里的急迫混杂着浅浅的欢欣,“或者元旦,还是你的生日?”
伸在江叙锁骨处,快要碰上喉结的葱白手指顿住了,林向晚的眼球也在这意外的话语落下时紧缩了一下。
“我让人安排最好的住处和餐食,”江叙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洁白的脸蛋光滑柔嫩,他用指腹磨了磨,“别担心好吗?”
手指还是碰上去了,林向晚轻轻抚摸喉结的形状。
“我不担心的。”她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还是一样的笑颜,看着江叙说,“那就圣诞吧。”
江叙笑着嗯了声-
两天的时间里,林向晚把私人医院上下都熟悉的差不多了。她挑了个严医生不忙的时候,十分谦卑地请教了他一些注意事项。
从严医生口中得知,江叙的病情早在几年前就稳定很多了,这次复发算不上严重,只要按时吃药配合心理诊疗,不再受到大的刺激,相信很快就能恢复。
但林向晚还是如临大敌一般,事无巨细地写满了两页记事本。
江叙的吃药时间、要吃哪几种药、饮食上有什么忌口、几点去诊室、隔几天复查一次、不能太忙、不能惹他生气……
临走前,严医生又喊住她,提醒她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受伤,不要劳累。
林向晚站在门边茫然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才认识两天,但严医生居然也会关心她,江叙身边果然都是好人。
而严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轻叹
了口气。
第三天开始,林向晚不能再整天待在这里了。
她的课断断续续的,今天上午一节,明天中午一节。除了她来的那天小七在这里,后面几天小七都回了公司,代替江叙完成一些指令性工作。
林向晚不想因为自己麻烦他跑来跑去,和江叙商量自己坐地铁回。
客厅全包阳台上,江叙躺在摇椅里,手里拿着纳西姆塔勒布的《黑天鹅》。
等林向晚絮絮叨叨完,他头也没抬,翻过一页直截了当道:“不行。”
这家私人医院的顾客,都是不差钱的主。
选址远离城区,宛如原始森林中开辟出的一隅无人打扰的净世之地。
非会员根本找不到这来,没车她怎么出去?
林向晚肩膀一扭,“啊”的埋怨一声,还是妥协地蹲在了摇椅旁。
“为什么不行啊?我又不是大小姐,老要人接送……怪不好意思的。”
江叙不与她解释原因,余光瞅着她。
唇边高高扬起。
林向晚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一双手恶魔般扒住扶手,摇椅被她撞得直晃悠。
天旋地转之间,江叙胃里的午饭都快被晃出来,他啧了声,林向晚又立马按停了扶手。
随即,一串吊在江叙食指上的车钥匙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开这个回去。”江叙说,“学校有免费停车位。”
林向晚认得这串钥匙,是小七带她过来开的那辆墨绿色宝马,现在就停在楼下的院子里。
“这…这不合适吧。”
“二手的破烂。”江叙不咸不淡道,“你也买得起。”
“哦。”林向晚这下没什么负担的接过了。
二手的她也欢喜呢,她之前还计划着手里有余钱了去买辆五万块的二手车开开。
她站起来,眼睛盯着那钥匙,钥匙串上还多了只小小的熊猫挂坠。
“谢谢你啊,江叙。”
声音听得出的开心,然而江叙却放下书,咳了声,佯装微怒:“就一句谢谢?”
“我回来给你带炸土豆。”林向晚俯身,呼吸喷在江叙耳侧,“我会保密的,绝不告诉严医生。”
江叙:“?”
谁要吃炸土豆?
还不等他再讨要点什么,林向晚背着双肩包,跟个小学生似的屁颠屁颠跑开了。
落地窗前,江叙端着杯热茶,看到林向晚坐进驾驶座。
她没第一时间发动车子,反而拿出手机看了半天,一边看一边对照着车内指了指。
片刻后,她的双手终于握紧了方向盘。
长达十秒的深呼吸,配上如临大敌的严肃表情,让江叙不禁微微皱眉。
她确定是考了驾照的,是吗?
话说回来,我是不是没亲眼看到过她的驾照…?
好在,车前灯亮起。
这辆八月底才买,一直放在车库吃灰,落地二十万出头,与江叙身价严重不匹配的小宝马还是平稳上路了。
江叙抿了口茶,觉得这颜色选得确实不错-
从学校出来后,林向晚没急着回私人医院,把车开到离警局一街区远的地方后,她步行走了过去。
宋心音在送医后的第二天下午苏醒。
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覆盖,已经不能看到完整的皮肤了,连主治医生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两天,林向晚都忙着照顾江叙,没能去医院看望她,也不太清楚宋心音的具体伤势。
这种长期持续性折磨**的行为,毫无疑问构成虐待罪。只是是否构成故意伤害罪,还有待商榷,刑法上对于轻重伤的认定十分苛刻。
而虐待罪又是自诉案件,需要宋心音自己主动提起诉讼才可以。
但结合那晚宋心音的种种行为来看,这似乎有些困难。
她好像还对范举阳有感情?
在整理开题报告的过程中,林向晚意外发现了前些年在网络上引起热议的“北大包丽案”,她不了解宋心音和范举阳的感情细节,只是单从江叙所说的**游戏入手,林向晚也觉得有些怪异。她看了一些科普,真正合规的游戏似乎不应该是这样。
那么,宋老师是被PUA了吗?
考虑到这件案子侦查的特殊性,警局安排了一名女警官参与。林向晚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这名女警,又道:“我想为她请一名心理医生,费用可以我来出。”
“你说的这点我们会认真考虑,”女警有些欲言又止,“现在的问题是,受害人不愿意和我们沟通,她已经两天没说过话了。而且,她的情况还有些特殊,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有亲人和家属。”
林向晚没想到会是这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在极度缺爱的环境下成长,确实会比一般人更容易受到拐骗和打压。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林向晚抿了抿唇,“我可以去医院看看她吗?”
“那太好了,”女警眉眼一松,“她会救你,一定是因为信得过你。也许你们俩聊一聊,她愿意说些什么。”
林向晚点点头:“我能先去买几本书吗?”-
医院病房里,两名警察守在外围,林向晚坐在椅子上,朗读着童话绘本上的故事。
纵然从她进门之后,宋心音始终将脸面向窗外,没同她讲一句话。
“……‘小女孩天真的问妈妈:什么是爱?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在怀里,说:爱是不愿意让她受到伤害,就像下雨时要打伞一样。小女孩想了想:放学下雨了,妈妈会带伞来接我,是因为爱我。’妈妈回应她:是的,很爱很爱。”林向晚合上书页,轻轻地说,“宋老师,时间不早了,我今天得回去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下次来我可以带给你。”
“……”宋心音没理她。
林向晚等了片刻,没再多说。
她把绘本放在床头,和女警一起退出了房间。
“她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一些,我建议还是联系更专业的人来疏导。”林向晚边走边说。
女警嗯了声:“我会尽快向上级请示,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出医院时,天已经擦黑。
女警把林向晚带到警局附近,她在周边兜兜绕绕,找到了上次过来时就被吸引的三轮车摊贩。等再开回私人医院时,星星爬了满山。
林向晚捧着还算热乎炸土豆,蹦蹦跳跳上了电梯。
期间实在忍不住偷吃了两个。
电梯门打开时,眼前的情形却让她一愣。
走廊尽头站了四个穿着工作服的保洁和护士,微掩的房门里传来一阵阵物品倾倒的声音。
林向晚差点拿不住土豆,推开人群就冲了进去。
江叙一手叉着腰,一手扯着额头凌乱的发丝,眼神四处飘散,像在寻找什么。
中午她离开时还整洁的房间,眼下一片狼籍,厚厚的地毯上甚至还有陶瓷碎片,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
小七和严医生站在门边,皆没有上前。
林向晚走过去。
小七眉心一拧,身形微动,却被严医生按了下来。
“…江叙,”林向晚抱住他,脑袋轻轻蹭了蹭,用着说秘密时的气音,“我带了炸土豆,还是热的,你要吃吗?”
说罢,她还悄悄展示了一下怀里冒着热气的东西。
一股油腻的香味从她胸前蔓延上江叙的鼻腔,视线往下,纸碗的最上面留着一处没来得急抹平的凹陷。
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人回来路上偷吃了。
没有人料到林向晚会在这时候回来。
江叙脑袋发胀,握紧的拳头却渐渐松开。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疯子?会不会觉得他是神经病?会不会和之前一样…不要他了?
可她的脸上没有,没有任何担心、害怕、嫌弃的表情,只是弯唇笑着。
好像今夜也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夜晚。
江叙内心的情绪在悄然间转换,眼眸浸了层温暖的柔光,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而不远处的严医生,若有所思扶了扶镜框,招呼门外的保洁迅速清场。
房门被轻轻带上。
“不用留人看着吗?”小七憋了一肚子的气发泄出来,“林小姐是不是不适合留在这里?如果不是她迟了四个小时回来,叙哥也不会发火。严医生,我看,要不明天还是把她送走吧。”
严博意味深长地拍了下小七的肩膀。
小七眉毛一动,露出一副“怎么了?”的表情。
“小七,你还没交过女朋友吧?”严博克制地笑了笑。
小七瞬间红了脸,直到严博夹着文件走出五步远,他才恍过神追上去。
“这和我交不交女朋友有什么关系?”小七迈着大步,“今天这事的起因不就是林小姐吗?”
严博停步,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
“难道不是吗?”小七执着问,“不就是因为她吗?叙哥哪次发病不是因为她?”
“……”严博边摇头边叹气-
房间内。
“再不吃就
凉了。“林向晚嘟囔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看她须臾,江叙咽了下口水,说:“林向晚,你看到了,我很危险。”语气很冷,却隐隐透着份自责,“等会让小七带你……”
“你说那个碎掉的花瓶吗?”不等他说完,林向晚没什么异常地打断,“我早就觉得那花瓶不好看了,碎了正好可以换新的。”
“……”
“我上次在花鸟市场看到了好多只要二十块的花瓶!是不是很划算?过几天你陪我去逛逛好不好?还能顺便买几束花,那里的花也很便宜。”
江叙被她半推半就坐到了沙发上,林向晚跪坐在他旁边,插起一块儿充斥着地沟油味道的炸土豆伸到他眼前。
“你尝一下。”
江叙的思维被她一来一回牵扯着。
在林向晚连续肘击他第三下时,他忘了自己本来还要做什么,皱眉看着她手上那块沾满了辣椒粉的小土豆。
这玩意儿确定能吃?
有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从他家搬走不知道又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等他出院了,非得把她屁股抽开花,坚决不腿软!
男人迟迟不张嘴,林向晚只好幼教一样“啊”了声。
江叙:“?”
“张嘴啊。”林向晚又道。
这次干脆把土豆戳到他嘴皮子上了。
心里斗争了半天,江叙微微张了嘴。
那小土豆仿佛变成了她的软舌,一溜烟儿就钻进去了。
林向晚看他咀嚼了两下,才缓缓坐回身子,短短几秒,她的嘴里就塞了三四块土豆。
江叙看着她高兴地荡悠双腿,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再回眼的时候,说是买给他吃的那碗土豆竟生生空了一半!
感受到一道炽热又严厉的目光,林向晚松鼠般的腮帮子此刻也不敢动了。
她慢动作看向江叙,下意识做了个护食的动作,含糊不清问:“怎…怎么了?”
江叙没吭声。
一点点向她逼近,林向晚眼睛睁的巨大,身子随之往后仰。
就在她快倒下去的时候,江叙伸手撑住她的背。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这样侵略的目光让林向晚感受到了隐藏的危机,于是乎分了一丝神在她的小土豆上。
哎,早知道就多买两碗了……
江叙一碗,自己两碗。
还算,公平吧?
“啧。”江叙不满地掐住她向下看的脸,抬起来,命令道,“喂我。”
第98章 Chap.98当晚的骨科905病房……。
江叙离林向晚实在是太近了,这种嘴唇马上就要碰到的距离,让她潜意识对江叙说的“喂我”解读出了另一种含义。
…是不是有点太恶心了啊?
关系好也不能这样吧?
林向晚牙齿快速嚼动,终于在江叙可能吻上来前,一大口咽了下去,噎得满脸通红。
“嘁。”江叙痞笑了一下,双腿大张着从茶几上够了个杯子倒满水,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林向晚说,“怎么小气成这样?怕我跟你抢?”
哪有……
才不是!
林向晚咕咚咕咚喝了水,整个人好多了,在这个过程中还不忘通过透明的杯壁观察江叙的表情,也不知道江叙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反正那样子看得她浑身一颤,又立马垂下了眼睛。
一杯水喝了大半天,江叙虽然不清楚她心里的小九九,但也能看出这人搁这拖延时间呢。
他顺势就把她怀里那碗土豆抢了过来,三下五除二给消灭了个干净,然后特意挤了挤林向晚,等她抬眸的时候,江叙举起手,一个投掷,精准命中了垃圾桶。
等,等等!
这就都吃完了?!
在林向晚狐疑不解,敢怒不敢言的档口,江叙狂喝了大杯水,才把孜然辣椒以及其他劣质调料味道压下去,真没那么好吃,还宝贝成这样。
“是不是小气鬼?”
他两指揪住林向晚的脸。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没想到她也不恼,脑袋一歪,双手合十在胸前,脸蛋笑开了花:“你也觉得很好吃!对不对?”
江叙没吭声,像是默认。
事实上他并不觉得好吃。
只是单纯不想让她吃那么多,好不容易调理好的经期和身体,再经不起折腾了,偶尔过个嘴瘾就行。
“发明土豆的人绝对是天才,”林向晚毫不吝啬表达自己对土豆的爱意,“不管是蒸炒煮炖炸,还是切片切条切块,都超级无敌巨巨好吃!”
面对她如此强烈的示爱,江叙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烦躁到僵硬的面部表情,只是唇角牵动肌肉时还是露出半分不自然:“喜欢土豆还是喜欢我?”
林向晚懵了:“啊?”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不想跟小气鬼说话。”江叙轻飘飘撂下一句就站了起来,光看背影都能感觉他头顶的火已经冒了三丈。
林向晚咬咬牙,冲过去抓住他的手。
“下次你两碗,我一碗。”
江叙像听了个笑话:“谁稀罕?”
“你三碗!”林向晚眼一闭,心一横喊了出来,又恍然自己这样真的太不淑女了,怯怯地举了三根手指,“那个摊位生意很好的,每人限购三碗。”
“这么说…”江叙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你偷吃了两碗才回来?”
这简直就是一口惊天大锅,为了赶时间,她都没等第二锅,在超速边缘猛开回来,直到上了电梯才偷吃了第一口。
是,她是在沙发上多吃了几个。
但那不是当着他面吃的吗?
那也不能算偷吃吧?
林向晚喃喃道:“我没有偷吃。”
“行。”江叙撇着嘴点了点头,双手还插在松松垮垮的睡裤口袋里,目光略带讥讽地停在她脸上,声音也淡淡的,“行,没偷吃。”
这话说完,像是不想再多和她争执。
江叙微抬左脚,准备离开。
只是,还没提到平时走路的高度,就被硬生生拽回了地面。
垂眸一看,有人赖皮得不行,生动形象演绎了什么叫做抱大腿——四肢交叉全扒在他腿上,屁股正正好坐在他脚背,八十多斤的重量,倒也不是提不起来,就是这表情?
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哦对,泫然欲泣。
小偷还有理了?
江叙抱臂瞅她,脚尖一颠,林向晚下巴往他腿上一磕,低低颤颤地说:“不让你走。”
“我不能走?”江叙问她。
“不能。”林向晚抱得更紧。
江叙的裤头被她重新一抱的动作扯下来一小截,内裤边就这样露了出来,当然还有别的东西也因此被迫显露出形状。
别看她平时呢,在性/事上堪称小白中的小白,却总是能剑走偏锋地引起他的性趣。
江叙正准备和她探讨探讨人类繁衍的各种新玩法,却看到林向晚偷摸抹了下眼睛,他屏了息,半晌后才听到她小声嘟囔:“你进去了,又像上次一样把我锁在外面。”
“……”
他的目光久久驻足在她带了水汽的睫毛上,茂密而黑长,挡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很久之后。
江叙半蹲着扶住林向晚的胳膊,不禁勾了一侧嘴角,声音满是宠溺:“小馋猫。”
“……”林向晚仰头委屈地补了句,“我以后不偷吃了还不行吗?”
这样从下往上看,显得她眼睛更大了,眼周湿乎乎的。林向晚轻轻吸了吸鼻子,就着江叙手臂的力量站了起来,又被他一托,双腿环住了男人精瘦有力的腰腹。
“洗澡了才能上床。”江叙感觉肩头湿湿热热的,跟随着她脑袋蹭动的幅度而变大范围,拿他当起抹布还真是不客气,“听到了吗?”
林向晚哼唧唧:“听到了。”-
浴室里,水汽弥漫。
林向晚穿着浴袍站在镜子前。
一遍遍用热水冲脸,终于将眼角渗出的液体冲了个干净。
她不喜欢大家都站在门口把江叙当成异类看待。
非常不喜欢。
她不开心的时候也会用拳头狠狠捶爆熊猫玩偶的头,再
把还没扔的快递袋子重重砸在地上。
大家都有自己的泄愤方式。
江叙只是心情不好打破几个他能负担的花瓶而已,为什么要那样看他?
江叙明明就和原来一模一样,会凶她,会讽刺她,也会很温柔地抱她,哪里不正常了?
他就是正常人,只是现在更需要陪伴的正常人。
她会一直陪着他的-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去。
林向晚还是照常去医院看望宋心音。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她没有将这一行程一五一十地告诉江叙,但会确切告知回去的时间,不让他担心。
警局那边安排的心理医生也在同步对宋心音进行治疗,虽然她还是不说话,但有了精气神,有时也会下床走走路。
从警方不经意的谈话中,林向晚大概听出了几条信息,范举阳已经早早出院,被押送到了看守所,等宋心音这边有所突破后,案子就会被移交检察院。
范举阳为何于那晚突然就医的内部消息,林向晚不得而知,但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这意味着,江叙没有防卫过当,可以彻底从这起绑架案中摘出去了。
也因为此,连着几天,林向晚朗读绘本的声音都轻快起来:“…‘小鱼游啊游,游到一片从来没见过的地方,在这里她交了很多新……’”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宋心音突然开了口。
病房里众人皆是一惊。
宋心音的头还朝向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向晚敏锐地和身后的女警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满怀期冀地点头之后,她抓紧了手中的绘本,面容尽量轻松道:“不会啊。”
她没有直白点出,也许是想保留这点隐私,但林向晚听懂了她的含蓄和隐晦。
“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有人喜欢温柔一点的方式,也有人喜欢粗暴一些的。”林向晚十分流利而温婉地说出这段在内心准备了无数遍的话,“你只是喜欢了一个相比较而言更小众的东西,但这并不能代表你是奇怪的啊。况且,我觉得,这也不一定小众,很多人可能内心或多或少都有点这样的倾向,但本身不是足够了解,再加上各种社会舆论的压力不敢表露出来。”
“……”宋心音沉默着。
这样的客套话,对她起不到多大作用。
林向晚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这样举例正不正确,却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就比如我吧,有时候我男朋友也会掐我的脖子,嗯…还会用领带绑住我的手腕,虽然刚开始挺不适应的,但后来慢慢习惯之后好像也有点沉溺其中了,就还…挺刺激的。”
余光里,宋心音垂在白色床单上的手握紧了,攥出一朵白洁的小花。
“但是他很尊重我的意愿,如果我明确表达出了自己不喜欢的意思,他就不会再继续。”
知道得不到她的回复,林向晚很自然换了个话题,接着说:“宋老师,和你说个好笑的,上周我和朋友一起去了一个新开的密室,我们都没发现那个房是恐怖主题。结果刚进去解了个题,没走两步墙里突然蹦出个女鬼,血淋淋的头发都掉到我们身上了,真的好恐怖!大家嗓子都喊破了,最后还是一个胆子大的学妹找到监控说了暗号,工作人员过来把我们放出去了。”
“我怀疑再在里面待一会儿,我们都要被吓得猝死了。”林向晚自顾自哈哈起来。
“不过他们在安全方面还是做得挺好的,游戏毕竟是人为操作的嘛,至少得保证最基本的安全。”她的语气沉了几分,“虽然在某些游戏里,我们成了下位者,把自己交付给了别人,但对方所拥有的权利,都是基于我们自愿赋予。真正的主导者是我们才对,我们有权开始就有权结束。
“如果对方忽视我们的诉求,超过限度伤害了我们,那就是不对的啊。如果他这样做了还告诉你这是正常的,是因为你犯了错,那他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
林老师真的是一个很聪明又温暖的人,宋心音在心里称赞道。她回过头,脸上扯出了一个僵硬到微微颤抖的笑容。
“宋老师,你快点好起来,下次我们一起去玩吧?”林向晚握住她冰凉粗糙的手,笑眯眯地邀请。
宋心音有些哽咽地吸了口气:“还有下次吗?”
林向晚嘴唇差点抿成一条线,还是努力提着。宋心音在这起案子里算从犯,在范举阳欲侵犯曹明月时她没有伸出援手,虽然有避免严重后果发生的帮助行为,但林向晚不知道检察院那边会如何认定,也不知道法官会如何判决,但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范举阳对宋心音有精神方面的洗脑胁迫,也许最后能争取到缓刑。
她充满希望地鼓励:“当然有,所以你要努力,早日康复!”
宋心音微笑:“嗯。”
在病房又待了一会儿后,林向晚和她说了再见。虽然身体情况已经有好转,但医生还是建议不要让她太累,多点自愈的时间。
另一边。
走廊拐角的小七看到林向晚反身关门,立刻隐入墙角,手捂着嘴巴对电话那头说:“叙哥,出来了!”
“好。”江叙整了整身上的病号服,优雅进了电梯。
一楼大厅。
林向晚如释重负,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外走。
周边传来一声“咳”。
秀气纤细的眉毛一皱,林向晚警觉加快了脚步。秋冬交替的季节,流感来势汹汹,大厅里挤满了人,咳嗽声彼此起伏。
“咳咳!”
声音更大了!
林向晚赶忙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
“咳咳咳咳咳!”
咦?
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林向晚顿住脚步,满脸问号地转身,只见她身后半步远的柱子旁,一个身穿病号服的高大男子侧着身,握拳抵在嘴边,眼尾时不时偷摸朝她飞两下。
“江叙!”林向晚惊讶道。
“啊!”江叙这才光明正大看她,“咳咳,这么巧,你也在这啊。”
林向晚惶恐地扯了扯面上的口罩,说了实话:“我来看看宋老师。”
江叙:“看她干嘛?”
“她毕竟是因为我才住院的嘛。”
“你还是因为她才跟过去受伤的呢。”
“……”
“江叙,别气了嘛。”林向晚撒娇地挽住他的小臂,“你怎么也过来这里了啊?”
“咳咳!”江叙又捂嘴咳了两声,“看不出来吗?我感冒了。”
奇怪。
林向晚努了努嘴,昨天她去私人医院的时候江叙还身强体壮的啊,而且那里进进出出都会消毒,空调二十四小时开放,室温都快赶上夏天了。
怎么一夜之间就得流感了呢?
“咳咳咳咳!”江叙又做作地咳了会。
林向晚没被他拙劣到出戏咳嗽声扰乱思绪,她不是早就告诉了江叙今天五点就回去,江叙怎么会不通知她就突然转移阵地呢?
藏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上扬,林向晚把头靠在他身上,佯装可怜说:“江叙,我也感冒了,咳咳,昨天被你传染的。”
“演技好烂。”江叙倨傲一笑。
林向晚哼了一声:“你也一样烂!”-
市一医不比私人医院,人流量大,床位也更紧张,江叙的病情在这里远远达不到要住院的程度。
小七多方打听,四处托人,才把江叙塞进了病患不多,不影响就诊的骨伤科。但当事人江某为了把自己显得更惨一点,硬是突破重重口舌阻碍,住进了三人床的小病房。
也不是他不想花钱住个更高级的,只是呢,楼上还住了个病情更严重,令林向晚经常迟到早退的人。
她这个“见友忘色”的要是知道自己没那么可怜,难道还会分心管他?
电梯到了住院部九楼,刚踏出,林向晚无意发现江叙从来镇定的步伐此刻退居幕后,突然骨折似的跛着腿走起路来。?眼睛疑惑地一扫,走廊里多是被亲属搀扶的打了石膏的病人。再看头顶的指示牌——骨科。
喔,她懂了。
配合,绝对配合。
905病房里目前只住了两个人,隔壁床的大爷看着约莫五十来岁,一条手臂折挂在身前,腿脚还算利索,正来回走动。
这个才搬过来,表情冷酷不爱说话的小伙子,出门一趟,回来就被一个年轻漂亮,看着也更好交流的小姑娘扶进来。大爷用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摸了把并不存在的胡子。
等林向晚安置江叙坐到床上,大爷才走过来踢踢腿,像是在做运动,顺带开口:“男朋友啊。”
“对。”林向晚忙给大爷搬了把椅子。
看看人小姑娘,多懂事。
大爷啧啧点头,嘴角笑意不掩,端正地坐到了椅子上,还让林向晚别站着。
“小伙子伤哪了?”
“?”江叙微微眯眼。
敢情他装了一下午
白装了?!
“腿。”林向晚替他回答,还好心地帮江叙圆了慌,“我男朋友呢比较娇气,虽然伤不重,但还是住院更放心些。”
江叙偏头。
她刚刚说他啥?
“娇气”?
大爷又重新打量一番江叙,现在的年轻人可不是娇气吗?这模样哪像受伤的?苦了人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被他奴役使唤!
莫不是上当受骗了?
大爷又和她胡聊了几句,等送餐车到病房门口时,他拉着林向晚出去,一边选菜一边小声说:“小姑娘,这种要你照顾的男人真不行,受再大的伤也不能让你亲力亲为啊!你要是遇到困难了,尽管和叔开口,叔有好几个同事的儿子都不错,不比他长得丑,工资也高,到时候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不是的叔叔,您误会了。”林向晚悄悄说,“他腿上以前打了三根钢钉还没取呢,所以这次是我逼着他来住院的。”
大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放心吧。”林向晚嘿嘿笑了下,幸福溢于言表,“就算我想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答应的。”
“……”大爷挑了菜,“感情挺好啊。”
“嘿嘿。”
病房里原本躺在床上的江叙坐了起来,身子疯狂往前压,才瞥见一点被门挡住的画面。
这林向晚是疯了吗?
自来熟成这样?
连个老大爷也聊得来?
亏他还千挑万选,纠结了半天才选中这个最不可能交朋友的病房,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个单独住。
病房门被脚推开,江叙立刻倒身。
这么一解释,大爷对江叙的态度也好了些。林向晚先有说有笑帮大爷把菜都摆好,才慢吞吞地走过来把江叙的病床摇高,一口一口喂他吃。
江叙盯着她看了半天,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们在外面聊什么了?
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挑个菜挑这么久?
知不知道你男朋友还在里面生不如死地躺着?
气得鼻子呼呼出气,又根本找不到地方宣泄,当一筷子黄灿灿的土豆丝伸过来时,江叙终于爆发了:“不好吃,不吃了。”
他的腿弯起来,胳膊肘撑在上面,扶着脸躲开了。
筷子头一转弯,酸辣土豆丝全数进了林向晚嘴里。
这不是挺好吃的吗?
“江叙,真的一点都不吃了吗?”林向晚想了想,江叙大概是吃多了山珍海味,吃不惯这些也正常,她轻声哄他,“那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没点眼力见,江叙冷绝道:“不吃。”
她拿了两人份的量,江叙不吃,她晚上又吃不了那么多,肯定要浪费了。
林向晚说了声“好吧”,把另外一碗还没吃过的菜拿给了隔壁床的大爷:“叔,这个我们都没动过,您吃吧。”
“哎哟,红烧肉都不吃啊。”大爷高高兴兴接过,得意地看了眼江叙,正好四目相对,那样子活像在炫耀。
我同意给他了吗?
同意了吗?
江叙大气直出。
而林向晚对此毫无察觉,还低头和大爷说了句悄悄话。
靠。
江叙对她的行为匪夷所思。
也不管自己的“腿伤”,一只脚下地把她拉回自己身边。
外人在场,他又不好发作,只语气微微发沉道:“你回去吧,我现在要休息了。”
“嗯?”林向晚下意识狐疑,应该还不到六点吧,确认自己没看错时间,她问,“今天睡那么早?”
江叙脱口而出:“早睡早起身体好。”
行吧,果然进了医院人都自觉了。林向晚眼神真挚看着他:“那你先陪我下去买点洗漱用品,行吗?”
“回你自己家睡。”江叙板着张脸。
这屁大点病房哪还有地方给她睡,条件和严博的私人医院怎么比得了。再说了,房间里还有别的男人呢,她一个小女生怎么能留宿。
林向晚指着他的床:“我就睡这里。”
“没位置分你。”江叙手就在她腰边,忍了忍想打她屁股的冲动。
“那我找护士租个陪护床。”
“?”
一旁的大爷饭都吃不香了,这不就是打情骂俏吗?他要是再坐在这,这几十年不就白活了?小年轻就喜欢腻腻歪歪,他想要老婆过来陪陪,人家还借口忙着带孙子,孙子可比他重要多咯。算了,不想也罢。
“吃饱了吃饱了,出去消消食。”大爷假意揉了两下肚子,把那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端走了。
林向晚也打算跟着出去,医院的陪护床可不好租,这个点不知道还有没有剩的。
她刚准备走,就被江叙拽着摔在了床上。
他一条腿横着卡住林向晚的双腿,另一条抵住她的后背,夹汉堡包一样把人禁锢地死死的。
“你刚刚和他说的什么?”
果然被她猜对了,林向晚刚刚才和大爷说,她男朋友上到八十岁,下到八岁,只要是个能动的生物,都要吃醋。
“没说什么啊。”她故意道。
“……”
“太久没做,是不是忘了腿软下不了床什么感觉?”江叙拇指指腹压住她的下唇,“这么会顶嘴,回去不许求饶,敢说话就用东西把你的小嘴堵上。”
“我也没求啊。”林向晚把他的手打掉。
江叙呵一声:“那是谁喊的,‘慢一点,轻一点,不要了,会死掉的……’”
江叙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放慢语速模仿了她那时的腔调,不说惟妙惟肖,也有个七八分相似。
听的林向晚面红耳赤,她急忙捂住江叙的嘴。
“不许说!”
“敢做不敢当?”江叙嗡嗡出声。
眼睛时刻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调情的话自是舍不得让别人听见。
“你好烦!”林向晚捶了几下他的大腿,“我要回家了。”
等着她这句话呢。
外头气温低,天黑得也早,再晚点回去江叙实在放心不下。
他挪开腿,甚至有礼貌地罕见做了个请的手势。
刚走出病房,林向晚就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今天江叙都把她按着了也没亲啊?
她居然破天荒!头一次!这么轻易!不用香吻作为交换,就逃脱啦?!
想到这,林向晚
飞速和值班台的护士租好了陪护床,又乘电梯飞奔到一楼买了些简单的洗漱用品-
当晚的骨科905病房。
查房的护士找了半天,才在两张病床中间极小的空隙里摆着的陪护床上,看到了一双脚悬在床尾的空气中,快要滚到床底的01号床病人。
他的右手边,女孩舒服极了,睡姿恬静;而左手边,蓝色的隔帘将里头的大爷非自愿地围了个严实。
第99章 Chap.99足足三百多页长……
随着开题答辩的顺利完成,这学期的任务也进入尾声,林向晚基本恢复了自由人身份,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医院。
江叙对此很不赞同。
他搬来这里的原因,一个是林向晚总是偷跑来关心别人,陪那个叫宋什么的时间都快比他还要长了;二是不想她因此两头跑,累成条哈巴狗,回了他那里倒头就是睡,有时候半夜还得他照顾她盖好被子。
总之,不管怎样绝不是让她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他的病床上,在这种对女士来说已经算艰难的环境里生活。
当然,对于她无理取闹的行径,江叙还不能批评,说两句就预备掉眼泪扮可怜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这么娇气。
这天更是夸张。
早上查房的医生还没来,林向晚就鬼鬼祟祟整理好了床单出门,等江叙醒来收好陪护床,还没来得及感概有人总算是学乖了,受不了苦回家了。
夸张的某人径直从门口推了个轮椅进来。
“林向晚,你什么意思?”
江叙走过去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病房就两人,这个破轮椅总不能是给那个摔断了手的用吧。
大爷刚吃完早餐,眼见这极富冲击性的一幕,深刻感受到了他最初的刻板印象有多深,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推你去散步啊。”林向晚拍拍座椅,示意他坐上来。
不想被其他人听见,江叙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在逗我吗?”
“快点,叔叔要出门了,别挡路。”
江叙喊她:“林向晚。”
他堂堂高大威猛、玉树临风、身手矫健、四肢完好、体力充盈、一次两小时起步的二十五岁正直壮年三好男人,怎么会做轮椅?
开什么玩笑?!
……
“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
住院部大楼后的弯曲小径上,林向晚戴着毛绒手套笨拙地调整轮椅的方向。
租轮椅的计划源自某天林向晚和江叙一起去食堂吃晚饭,好巧不巧遇到隔壁床的叔叔正被老婆劈头盖脸地训斥,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大爷喊住正优哉游哉步履轻盈的他们。
林向晚和江叙对视一眼,不知为啥两人同时油然而生一种心虚到极点的情感——江叙装瘸的范围大概只辐射到病房周边五米,此刻他长腿异常笔直,身材板正地犹如一线男明星。
电光火石之间,江叙腿一撇,林向晚手一扶,在紧急情况下爆发出影帝般的演技。
事后江叙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一刻真的很傻逼,又不是被逮到早恋的初中生,怕毛啊。
可一旦回想的时间超过十秒以上,他又会不自觉勾唇。
那之后,林向晚为了顾及江叙的面子,冥思苦想多日才构思出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谁会再管一个坐着轮椅的人是不是腿瘸了呢?
即使很不想承认这个破轮椅确实挺舒服,江叙还是淡淡嗯了声。
羊肠小道铺满了细碎的鹅卵石,草坪变得光秃秃,只有几小簇还顽强着抵御早东的肆虐,低矮的腊梅树裹挟馥郁芳香,迎面相撞。
这个冬天是临港市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呼吸间白濛的雾气在眼前幻化成各种形状,林向晚哈一口气再把它吹开,乐此不疲。
行到旁边的公共座椅,江叙双手按停轮椅,拿了腿上的毯子铺在椅子上。
林向晚惊讶于江叙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这个轮椅的使用方法,乐呵呵地坐下,说:“是不是很方便,我本来想租那种电动的,但是这个库存量更多一些,不会影响那些真正需要的人。只要二十五块一天哦,便宜吧。”
“林向晚,”江叙把她脖子上的围巾拉上去,罩得人只剩下双葡萄眼,正茫然地看着自己,“以后不许这样。”
“怎样啊?”林向晚声音很模糊。
“我不用你这么费劲照顾我,如果哪天我腿真断了,瘫痪了,半身不遂了,你也要不嫌脏不嫌累给我端屎端尿?”江叙故意说的很恶心很严重。
他没想过要她照顾自己,若是未来真有那么一天,怎样都轮不到她来。
听了这话,林向晚心中一凛,室外的寒气直冲冲进了江叙给她买的高价羽绒服里,把她眼睛都冻红了。
她沉吟良久,语调很虚:“我不要你死。”
江叙一愣,这是他没想过的回答。
她好像当真了。
“你咒我呢?”
江叙打着哈哈,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林向晚摇头。
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一语成谶吗?都成功伪装了那么久,她一点也不想哭的,可一想到江叙瞒着她病了这么久,她就难受地心抽抽。
“不能这么说,你不能再这么说了,”她仅剩的两个五官——眉毛和眼睛,都皱皱巴巴的,“你再说,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
“好好,不说了。”江叙试图将她的眉毛抚平,林向晚气巴巴地躲开他,手把围巾往上扯遮住整张脸,然后呜咽呜咽地放声哭了。
江叙怔愣了半晌。
他有点手足无措,又觉得她这样子很可爱,手虚掩在她脸庞,最后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看到,从轮椅上站起来抱住了林向晚。
“我错了。”他说,“以后都不说了。”
“……”哼,根本不想搭理。
江叙揉了揉额角,似乎是在想解决方案,没过多久,他踮着脚尖蹲下来,这样并不显得矮,正好到她胸口的位置。
等她平静一点,才轻轻捏住她的手指。林向晚也哭得差不多了,围巾一点点落下来,雪白的天光出现在她眼前时,江叙抓着林向晚的手往脸上重重扇了一下。
她的手指蜷缩着,软哒哒的没什么力量,更像是江叙自己在扇自己,所以当那声清脆的“啪”结束时,他的脸立马浮现出了红色的不规则掌印。
林向晚的哭嗝在这一瞬间止住了。
一小片梅花瓣掉在江叙的发梢上,他笑了笑:“以后再说你就打我。”
盯着他的右脸,和上次范举阳打她的颜色一样,短促的平静过后,林向晚崩溃了,仰着头哭得比刚刚还凶。
“……”江叙一边搓脸一边安慰:“不疼,真不疼,我收着力呢。”
“真没事,你看。”
“啊晚。”
……
过了片刻,林向晚低头,轻车熟路把眼泪擦在江叙衣服上,说:“可是红红的。”
“就看着红,”江叙让她摸自己的脸,“没感觉。”
“……”林向晚摸上去,“还烫烫的。”
看她又快要哭起来,江叙马上转移了话题。
“坐车吧?我推你?”江叙反手干净利落地把轮椅转了个向,稳稳停在她面前。
“不要,会被别人看见。”
林向晚正撅着嘴从江叙兜里掏出湿巾,轻轻擦脸——她不让江叙帮她擦,还严厉威胁他把湿巾重新放回去,自己再拿出来。
“不会,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江叙也算小半个在市一医长大的家属,对这里还残存些记忆。
早些年,他常伙同罗斯言于饭点时躲去秘密基地,每当那个时候,罗斯言的父亲或母亲犀利的叫喊声会穿透整片医院的上空,带着“你今晚死定了”的警告呼啸而来。
然而没有人喊江叙回家吃饭。
市一医同时也是临港大学附属人民医院,这里的主任级医生每年都会带硕士和博士研究生。
秘密基地就在院内教学楼后的草坪里,那儿人迹罕至,景色却好,可学生们没空到这里散步,对于住院部的病人来说又有点远。
江叙把林向晚推到一个水泥小坡上,林向晚抓好扶手,“唔”的一声飞下去了。
“还要玩!”落地后她回过头使唤劳役小弟。
江叙心说她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最开始他和罗斯言来的时候这还只是个小土坡,后来不知怎的变成了水泥坡,他们俩捡两纸壳就往下蹬,裤子都不知道磨破了几条。
远处教学楼七楼的走廊上,江弈枫啃了两口食堂买的大馒头。
忽地发现,那个已经很久没人去过的地方,如今出现了两道人影。
人老了就是容易眼花,也不知道还能在岗位上坚持多久。
江弈枫就着江叙声称只要三十块一斤而实际三十万一斤的铁观音泡出来的茶水,吃完了大白馒头。
人还没走呐。
他搓了搓眼睛,定睛细看,捧着保温杯冲下了楼梯。
快靠近时,他脚步又慢了下来,来来回回地踱步,一面偷瞄小坡上的欢声笑语。
最后还是林向晚先看到了人:“江叙,你看那个人,好像是叔叔。”
江叙眉梢一扬,就和江弈枫对视上了。
江弈枫咳了声,走过来,面容上还有点没卸下严师身份的不怒自威。
“小晚的腿伤了?”
林向晚也不好意思骗长辈,一下窜了起来,弱弱地说:“没有的,叔叔。”
“她闹着玩呢。”江叙不给面子揶揄道。
随即获得了身后被林向晚死死揪住手心肉的惩罚。
“记得把轮椅送回去。”江弈枫背着手说。
林向晚乖巧点头:“知道了,叔叔。”
安静的环境下暗流涌动,充斥着诡异的尴尬。
片刻后。
江弈枫招招手,把江叙喊到一边。
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别老欺负小晚。”
江叙:“?”
“眼睛都红了,小女孩经常哭以后会落下病根,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江弈枫略有些苦口婆心。
他不懂如何与江叙相处,刚刚还玩的那么开心,他一来两个年轻人都变成苦瓜脸了,跟他那些个笨笨的听不懂人话的学生一个颓丧样。
哎,选择性瞧不见他脸上的巴掌呗。
江叙看了眼那边挤眉弄眼,意思是“别说坏话!”的林向晚,笑着说:“您这话说的,都是她欺负我。”
他没指望江弈枫会相信,这林向晚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性格又好,招人喜欢,十个人里起码九个都站在她那边。
可江弈枫像是回忆起有趣的事,颇为感同身受,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呵呵笑着拍了拍江叙的肩。
在这一刻,二十多年里两个独处时间相加起来不到一年的男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江叙也看着他笑了。
“有打算了吗?”江弈枫问他。
“嗯。”江叙说,“快了。”
“好,好。”江弈枫清清喉咙,“我回去上课了,你们玩。”
江弈枫同林向晚挥了挥手,临走前江叙忽然道了句:“多穿点。”
老教授神情复杂,扯了扯身上还没脱的白大褂,笑着说:“知道了,儿子。”
这次误打误撞的偶遇,让林向晚不敢再胡来,果断把轮椅还了回去。
她生怕在江叙爸爸面前落下个贪玩误事的印象,整整一个早上都在逼问江叙他们聊了什么,但江叙的回答和她前几天的简直别无二致。
“没聊什么啊。”
尾音还带着勾子上扬。
赤裸裸的记仇报复。
于是,中午吃饭时,林向晚不肯喂他了-
与意料之中通过的开题答辩接踵而来的,还有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十二月二十号的上午,林向晚进宋心音病房前,被门口的女警拦了下来,时隔多日,她的状态终于能配合警方工作了,里头正在录口供。
警方做好了第一次不会太顺利的预期——宋心音暂时还不能顺畅地说出长句子。
但没想到会这么不顺利,案发细节她都记不太清了。
林向晚不知道里面正在进行的糟糕进度,准备就在门口的长椅上等待结束再进去。
也就是在这时收到了吴卫东的消息。
吴卫东:【一审判决结果出来了!】
吴卫东:【/文件】
手机砸在了地上,一瞬间,林向晚剧烈的心跳声占满耳膜,屏蔽了周遭的其他动响。
她呆住了。
直到女警捡起手机还给她时,林向晚才回过神,露着一副又哭又笑的表情和她道了谢谢。
她狂奔向电梯,一边打开了那份文件。
这些年来,即使再没有一次去了解案件的细节,她还是能对所有如梦魇啃噬她灵魂的经过倒背如流。
文档有足足三百多页长,林向晚手抖地快握不住手机,颤颤巍巍地滑动屏幕,终于在出电梯时滑拉到了最下面的判决结果。
是每一个字都认识的句子,
却又不仅仅是轻飘飘的着笔。
每个字的背后都有千斤重,压覆在无数人身上,如今,被鲜艳权威的红章温柔地卸下了。
林向晚一眼看到马路对面烟营店玻璃门上贴着的“打印”二字。
老板打开林向晚发过来的文档,心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这是一笔大单。
手指掸了掸烟灰,再一明目张胆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年纪估摸二十出头,表情很着急,还有闻到烟味时不自觉掩了口鼻,说明不是经常出入烟花场所或酒席商务的,那大概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了。
——能坑。
“姑娘,我先和你说好啊,”他面容和善道,“我们这打印三块钱一张,你确定要打不?”
林向晚又不是傻子,学校里打印才一毛一张。
可眼下这份文件她等了六年,一秒都不想再等。
“您给便宜点吧。”
话刚说一半,一旁正在拆烟盒的女人“啪”地一拍玻璃桌面,怒嘲道:“你他妈坑人呢?昨个来你这买烟打印才收一块五,今天就通货膨胀了?”
老板一看这是个老主顾,也不敢得罪,呵呵笑:“现在成本高啊,我也得赚钱啊。”
“少他妈来这套,怎么不见你去坑男人。”女人点燃一支南京,拉开电脑屏,“人家打这么多,按一块算得了,你还有得赚。”
老板脸黑的快赶上黑人了。
打印机咻咻冒烟运转,女人征询了林向晚的意见,让老板打双面,这么一合计下来最后剩了不少。
林向晚把厚厚一叠纸磕在桌面上理整齐,从中间开始翻看,这个过程中女人一直陪在她身边,用眼神压制着认为“原本能赚的没赚就是亏损”而浑身不爽的老板。
终于,在一阵寒冷却清爽,足以一扫阴霾的狂风从门外吹进来时。
林向晚在成千上万的名字中找到了“林家成”-
“宋心音的诊断结果拿到了,除了能看到的部位有长期性不可逆的伤疤。胸部、**都有不同程度撕裂损伤,她还打过两次胎,医院那边给出的结论是未来基本没有生育功能了;范举阳的调查也出来了,那晚被带到医院做初步包扎时,他突然抢了剪刀,捅伤了最近的医生,被控制之后昏迷了,检查出患有间隙性精神病。”说到这,小七语速变慢,“黄律师那边说,万一事发那段时间被鉴定出属于他精神病发期间,很可能……”
住院部九楼走廊的窗前,江叙抬手打断了小七的汇报。
小七闭了嘴,交叉着手站在江叙身后。
这是最坏的结果,受害人不能依法得到公平,加害者因为一句有病就能逍遥法外,他同情也厌恶。
更糟糕的是,叙哥会不会因此出手?会怎样出手?失了理智怎么办?
思及此,他脸色微微发白,冒着可能被江叙赶走的风险抬头,劝阻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看到叙哥一脸娇宠的微笑。
——那是对着林小姐才会出现的特定表情。
顺着江叙的视线看过去。
小七果然
在医院正对面的小超市门口看到了林向晚,只是由于距离很远,她的身影也小小一个,若非带着目的,小七根本发现不了。
此刻她抱着一大摞被风吹成花束的白纸,紧紧捂在胸前。脸微仰着面向天空,另一只手也朝向空中,像是在迎接什么。
这时,几片焦急的雪花拥抱上窗户,转瞬即逝。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悄来了。
第100章 Chap.100谁结婚会用这么丑的……。
雪花落在脸上不是凉的,它们被体温融化,落下时带走了眼泪和其他无法描述的东西,也留下了另一种精神上的抚慰和解脱。
林向晚珍重地抱了抱怀里的纸,良久后才将其装回包里。等下回有空了,她还要拿去装订。
走回医院前,她特意在隔壁的花店买了两束鲜花,一大一小,小的正好能装进她包里。
江叙目睹林向晚进了花店,在里头待了很久,然后手捧一大束鲜花出来的场面,嘴角压都压不下。
知道他要出院了,还准备出院礼物,他又不是那种非要仪式感的人,还搞什么浪漫惊喜。
搞就搞了,还自己绑,绑得还怪好看的。
哎,真的是,拦都拦不住。
“我回病房了,小七,你走吧。”江叙摆摆手,吊儿郎当往病房去了,发丝都透着潇洒恣意。
小七愕然顿在原地。
是他的错觉吗?
叙哥身上那种冷漠到他将近两年才习惯的个人特质,这时像是被什么柔软的面纱轻轻裹住,压下了所有毕露的锋芒-
“好看吧?”林向晚收拾好桌子,摆上鲜花,“花店老板说,这款能带来好运,可以让人尽快康复。”
接受了许久的询问,病床上的宋心音已然有些疲惫,闻着清爽的花香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今天还想听绘本吗?”林向晚坐下来,从床头柜子抽屉里翻出本新书放在膝盖上。
宋心音神情明显心不在焉,思虑过度,她在艰难地回忆方才与警方的谈话。
这时才轻瞥一眼林向晚,林老师今天看上去很开心呢。
她不想扫兴,提着嘴角嗯了声。
林向晚的声音比夜间电台的主播还要暖心,声音很轻的拂过心尖,十分治愈。
她有偷偷学习朗读的技巧,本质上这也是一种辅助疗愈方式。
但宋心音的心跳却在逐渐增加的字句中越来越快,把心脏蹦出个豁口。人在焦虑到极点时听不得任何规律的音频震动。
她的大脑嗡鸣,被威胁和警告,还有数不清的抽打画面填满,在林向晚合上书页轻快地说出“结束啦”的时候,宋心音抱着脑袋尖叫着爆发了:“走开!不要打我!走开……!”
绘本从膝盖滑到地上,林向晚担心地站起来:“宋老师,宋老师,怎么了?”
“小马,快去叫医生。”她身后的女警对旁边的人说,随即也从另一边控住宋心音抖动不停的身体。
“他杀人了,”宋心音双目怒瞪,急促喘息,口齿却异常清晰,流着泪大喊:“范举阳,他杀人了!”
常年游走在一线的女警锐利的目光扫视过宋心音,立马打了电话请求支队派人过来。
林向晚的表情也登时变得凝重起来。
打过镇定剂后,病房里突如其来的骚动被制止。
刑警支队秉着不放过任何细节和潜在的可能出发,为不引起医院的恐慌,一行人便服上阵,来到了这间单独隔出来的病房。
林向晚把能说的都说了,她真的不知道宋老师喊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女警也出来圆场,她们之间的每一次谈话,她和小马都在现场,不可能有隐瞒和串供的机会。
从绑架案开始到现在也过去小半个月了,如果范举阳真的杀了人,不至于在这段时间内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报警,但如果是之前…?
看守所那边立刻提审了范举阳,另一批警员也在同步对范举阳的人际关系进行摸排。
晚饭前,在众人的期待的目光中,宋心音睁开了眼睛。
她的状态非常不好,密密麻麻的人群压迫感十足,带头的支队长挥手示意几人出去,房间内只留下必要记录的人。
可宋心音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眼泪直掉,嘴唇上下打着抖。
支队长犹豫片刻,把林向晚放了进来。
有了她的陪伴,宋心音果然平静了些许,哆哆嗦嗦地将案情简单描述了一遍。
女人嘴里吐出的字词和不平稳的声线使林向晚身体越来越冷,僵了半天才看向她。
而宋心音说完最后一句,掩面而泣,脸色因自责和愧疚而煞白,毫无血色。
只一遍一遍重复着对不起。
林向晚知道宋心音是在对自己道歉。
她现在安然无恙站在这里,不知该庆幸还是什么。嘴唇微张了张,林向晚说不出半句安慰或原谅的话,突然有点想吐。
倾身对着地面干呕了几下。
旁边的女警在脑中整合了时间线,反应过来,表情复杂地把她带了出去,林向晚强撑着往外走,腹部痉挛,冷汗从额角淌下来,她扶着肚子在门外蹲下来。
咬着手腕无声地哭了。
杀人案时间在一个月前,确切地说,是林向晚拒绝宋心音游学邀请的后一周。
因为宋心音没能完成带走林向晚的任务,范举阳当晚将她打得半死,宾馆浴室里血液不断冲刷下水道,腥味久久不散。
范举阳居高临下地指责,就是她这个蠢货贱人,又脏又丑,所以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宋心音哭求他别打了,范举阳却不为所动。
几天后,范举阳告诉她,要想赎罪就去找另一个妹子来给自己操,宋心音不敢忤逆他,只能在学校周边物色观察,最终以问路感谢为由将死者带去了没有资质的小宾馆房间。
宋心音借口出去买点东西,让女孩等等她,没过多久范举阳就走了进去。
她在另一间房等了整整一个下午,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只是**,不会有大危险的。
可夜晚等来的不是范举阳让她送女孩回去的指示。
范举阳拖着行李箱从宾馆里出来,拉上宋心音在郊区兜兜转转,把面包车停在了那栋烂尾楼前。
后车厢打开时,宋心音看到有猩红的还新鲜的血液顺着行李箱滴到车尾灯上。
“你……”宋心音看着范举阳拉开拉链,女孩蜷缩着身体挤在里面,全身遍布伤口,是被活活打死的!
“你做了什么!你说过不会害人的!为什么为什么?!”
“少他妈嚷嚷!”宋举阳一脚踢开她,从后备箱里拿出铁铲,“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皮糙肉厚经打,你也就这点优点了。他妈的快点去挖坑,不然等会连你一起活埋了。”
“我要去自首。”宋心音不顾肚子上的钝痛颤抖地爬起来,“我要去自首!”
闻言,范举阳怒火中烧,将拖出来的尸体扔在地上,薅住宋心音的头发直往车门撞,几下过后她便感觉头晕目眩,长发被血液糊成一团黏在脸上。
她无力抵抗,栽倒在了地上。
等再醒来的时候,宋心音躺在烂尾楼的床垫上,手脚都被麻绳紧紧绑缚,嘴上也沾了强力胶带,而范举阳正笑坐在椅子上注视她。
按照现代社会监控遍布的刑侦速度,不出意外,死者家属报警后,很快就会查到他们。
范举阳却因这段联想产生了一种超脱寻常的兴奋感。他即将再一次获得大众的关注,如同他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江北大学入职红圈所那年的盛况。
“心音,”宋心音只在刚开始和他谈恋爱时听到过这个称呼,她的双手因为血流不畅而发紫麻木,完全感受不到存在,听到这声时却条件反射地动了动,范举阳抽着烟说,“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宋心音复而闭上了眼。
眼泪从眼角流出。
那一夜,他们都没能入睡,范举阳抽完了整整三包烟,时间到了凌晨,没有警车和警察靠近。
第二天,范举阳戴着口罩去商场买了些食物,四周毫无异样,他甚至在警局门口逛了一圈,只见里头的民警们表情平常。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人来抓。
比起侥幸,范举阳更多的是失望。
他们在烂尾楼里度过了很多个日夜,宋心音被他悉心照料,很快恢复了身体,可长期饱受摧残的精神,早已崩断了无数根弦,无法分辨范举阳对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说,自己想通了,不应该这样,要去警局自首;又说,宋心音不无辜,不是你那个年轻的女孩怎么会死?你明知道我是个暴力狂啊?还说,我会承担主责,只要你帮我把林向晚约出来。我想当面和她道歉,不应该一直跟踪她。
宋心音大脑一片混乱。
“她,她不会来的……”
“她会,”范举阳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只要你把那个小孩抱过来,她一定会来的。”
……
林向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只有在无知时才会爆发无畏的勇气,她怎么都没想到范举阳会是杀人犯。
如果那晚江叙再来迟一点,警察再来迟一点,她是不是会死掉?
不对,还要再早一点,如果那天她答应和宋心音走,死的人是不是就是她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清醒,任何决定都产生于周全思虑,利弊权衡之后,那天晚上她以最小的代价将大家从范举阳手里救了出来。
但她的所作所为全都建立在,以为范举阳只是在进行暴力游戏的基础上。
如果
她早知道范举阳在那天之前就以残忍手段害死了人,她一定不会跟过去,也不会自以为是地以身入局。
如果那样的话,下一个失去生命的可能就是宋心音和曹明月了……-
江叙在病房整理发型,换了身帅气的衣服,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病房门被推开。
就算是蜗牛,这时候也该爬到了吧。
又去找宋心音了?
气势汹汹进了电梯,到达楼层后,江叙看见林向晚真的像蜗牛一样蜷在宋心音病房门口。
江叙微微挑眉,走了过去。
女警见他过来,让开了位置。
“喂。”江叙人还未接近,声音先到,“我花呢?”
然而等他三步并两步走近时,才听到低低的哽咽声,江叙一下就慌了。他也不是要责备的意思,就是有那么些微的不爽吧。
任何男人看到自己女朋友给无关紧要的路人甲送花都不会开心的吧。
他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窄细的发缝,心想他的啊晚不仅是小气鬼,还是爱哭鬼。
越来越爱哭了。
“呜呜呜……”熟悉的声音驱散了几分内心的恐惧,林向晚泪眼朦胧地抬头,几秒后说,“我,我不勇敢,江叙,我一点都不勇敢!”?什么勇不勇敢的?
江叙被她勾住脖子,重心不稳差点坐在地上,稳住之后才迷茫和女警对视了一眼。
对方的眼神颇为复杂,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只偏头示意了一下病房门。
江叙先伸手回抱住了她,再慢慢动用惊人的腰腿核心力量,将她以这个不太方便的姿势抱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
在这个过程中,江叙认真思忖了女警的暗示。
是宋心音交代了什么吗?
案件事实就摆在那里,她再怎么交代也不会变出花来,更不可能让林向晚比那天晚上还要崩溃。
除非是,她交代了什么新的内容?
他不关心宋心音到底说了啥。
只是无比后悔没阻止林向晚和这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长时间待在一起;没阻止她一次又一次圣母一样献爱心的行为。
“没有人会一直勇敢。”江叙柔声道。
偶尔变成胆小鬼也没关系。
什么鬼都没关系,只要一直是他的啊晚就好。
短暂的寂静后,怀里的抖动慢了下来。
江叙颠了颠腿,故意提起其他:“问你话呢,给我买的花呢?”
额头抵在他锁骨处,林向晚嘤嘤嘤地回答:“我没买花啊。”
“骗鬼呢,我都看到了,是不是送给别人了?”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好烦。
林向晚用手背抹掉眼泪,根本不敢看江叙现在能把她烧穿的火眼,鼻子一吸一吸地从包里拿出了一小把花。
江叙正拿纸给她擦鼻涕呢,看到这把大概只有她从花店抱出来那束三分之一大的花,瞬间没了脾气。
他刚准备出声质问。
旁边的女警突然冒了句:“白天去参加婚礼了吗?抢到手捧花是个好兆头哦。”
江叙看着这把扎得歪七扭八的花束,这大小倒是像手捧花,可谁结婚会用这么丑的手捧花?
林向晚抿了抿唇,对着女警笑了下,没解释。
还是心虚的,轻声说:“这个是我自己绑的,那个是花店老板绑的……”
意思是,那束虽然大点,但是没有这个有心意。
江叙接过这把还算漂亮的花。
默念了遍手捧花。
就这么着急想嫁给他。
行吧,江叙欲盖弥彰嗯了声,勉强接受了。
与此同时,根据宋心音的供述,警方即刻派人前往那栋废弃的烂尾楼,望其项背规模宏大的人民警察们,冒着雨雪采证,将整片田地掀了个遍,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挖出了那具已经辨不清面貌的女尸。
另一边的民警根据调出的监控记录,查出了死者的行动轨迹和身份信息。
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是,这名还不满二十岁的小女孩和宋心音的身世高度相似。
十五岁从孤儿院出来,没有学历,年龄也不够,只能各个城市辗转打黑工。
案发那天,她已经失业一个多月,身上的钱交了房租后还剩不到一百,幸运的是,她和一家正在招人的奶茶店约好了过两天就去试工,还买了猫粮投喂路边的小野猫。
她用仅有的钱请宋心音吃了顿饭,热心肠地表示愿意帮她搬行李。
生活再苦,也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她没有父母和亲近的朋友,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三天后,宋心音出院。
被关押进看守所,在那里,她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因为自己惨死在生日前的女孩王明希,竟和她拥有一样的遭遇。
她们本应该惺惺相惜,或许也能结缘成为好朋友。
很可惜,明希的明天,再也没有希望了。
林向晚被江叙带回了家好生养着。
临港市十几年来第一宗恶性杀人事件,就这样霸榜了所有新闻频道和热搜标题。
一时间所有有女儿的家庭都后怕到不行,人心惶惶,家长们教育孩子不要随便帮助陌生人,女的也不行。学校里的讨论如假期的车流络绎不绝,老师们对学生们辩论“要不要助人为乐”的问题一时语塞。
江叙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她那天到底听到了什么。
他联系了国外非常著名的精神病专家和权威法医,他不相信一个精神病能有如此完整的作案手段和善后处理,至少在杀人这件事上,江叙绝对不会让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这几天里,江叙手把手教她玩竞技类游戏,林向晚骨子里非常争强好胜,不愿意输给别人,渐渐遗忘了那些糟糕的事情。
只是江叙不在的时候,林向晚还会盯着窗外发呆。
她逼着自己不去想宋心音的事情,不要责怪自己造成了明希的死亡。
可还有事情令她忧虑。
离圣诞节越来越近了……
“明天我去机场接阿姨?”江叙在饭桌上问她。
林向晚筷子一顿,摇了摇头,“我去吧。”
江叙没立即接话,他不去其实非常不礼貌,但眼下这个时间节点,他也不想反驳林向晚,让她有哪怕一丝不开心的可能。
“好,开车注意安全。”江叙给她夹了菜,“平安夜快乐,啊晚。”
今天的菜是江叙根据林向晚提供的菜单做好的,他比她更加紧张。
上次见她妈妈已经是六年前了,江叙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完美一点,再完美一点。
第二天傍晚,江叙连换了三套衣服,和比昨天还要多五道的接风菜一起焦急地在家等人归来。
墨绿色的小轿车一路开到机场,林向晚下车又上车,接到了那个并不存在的人。
房门打开的时候,江叙轻轻呼了口气。
左顾右盼,门后却再也没有其他人。
“菜还是热的。”江叙这样说。
没有问原因,也没有怪她不守信。
…怎么这样啊?
林向晚低着头想,江叙为什么不骂她?这样只会让她更愧疚更难受。
她背过身,竭力隐藏声线里的低迷:“江叙,我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