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道惊雷，滂沱大雨骤然落下，玻璃上很快凝聚水珠，他看见自己那张脸，无能为力的脸。
他将外婆的手放回被子下，俯身摘下她面上的仪器，声音很低很轻——
“辛苦了。”
柜子上的手机亮起。
3月5号。
惊蛰。
医生进来，进行紧急抢救后无果，遗憾的劝他节哀，他站在床前应了声，面色平静。
办完葬礼后，他如平常一样回学校上课，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放了学跟其他同学约着打篮球。
那天早早散场，月假都想着早点回家，他将篮球投进框里，看篮球在地上弹跳，最后滚到阴暗潮湿的角落，像他这十八年一样。
那天傍晚和外婆走的那天一样，突然下起大雨，他出来时学校的门卫叫住他，说有一个女生给他送东西。
他以为又是什么花里胡哨的情书，或者是千篇一律的同学录，他顺手接过想撕掉，发现是一把雨伞。
深蓝色格子的，一个玻璃罐，里面不知道是用什么纸折成的星星，他见过，也收到不少，罐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娟秀的字体，连笔处可见写字人的着急。
那行字下面，画了一个笑脸。
“那小姑娘叫一个着急啊，我怎么叫她都不听，就这么淋着雨走了。”门卫说。
周述北循声看去，只看见一道纤细的背影，顶着书包在大雨中狂奔，一次都没回头，生怕跑慢了他就追上去。
那天，他没被淋雨。
他以为这个女生会来找自己，告诉他自己就是送伞的人，这样的情况他见过好几次，已经懒得拆穿，但直到他从一中毕业，她都没出现。
好像真的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善事。
但原来不是。
“善恶都有报，你种下的因，将来都会以什么果还给你。”小时候外婆给他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所以，阿北以后要与人为善，看见需要帮助的人，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一帮，也许以后就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报，就算没有，那也有可能拉了一把悬崖上的人。”
周述北看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薄唇微勾。
“喵。”
怀里的棉花糖站起来两只爪子趴在他肩膀，脑袋蹭了蹭他脸颊，好奇嗅了嗅他手里的纸，觉得不好吃又扭开，从他怀里跳下去，爬上窗口的猫爬架，看着窗外的梅花。
沙发上手机响了声，周述北捞起来看了眼。
邮箱里多了份邮件。
他点开，是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正是周阳致。
周述北眼底泛起一层冷意，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匿名公布给媒体，把他脸稍微打下码。”
他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凉意从喉咙一直到胃部，骨节分明的手转着玻璃杯，看着杯身上自己的模样，很轻的笑了下，“给我这个大哥，留点面子。”
第18章
我希望你过得轻松点
第二天，简黎照常出门给盛萦补课，踏出宿舍门两步，寒风直往脖颈灌，简黎犹豫几秒，折返回去将那条渔网针的围巾系上，刚好围两圈。
盛萦看着她放在沙发上的围巾，“简黎姐姐你这个围巾好好看，在哪里买的呀？”
“医院附近。”简黎说。
具体哪家她也不知道。
兴许是对昨天的事内疚，一上午盛萦都很积极，课间休息溜达达跑下楼端两碗刚熬好的燕窝上来。
简黎有些无奈，“筱筱，只是一点小擦伤没什么事的。”
盛萦坐在地暖的垫子上，“那也得好好补，简黎姐姐你太瘦了，比我妈妈还瘦，过于瘦了是会生病的。”盛萦用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想到什么又说，“我昨天真的是第一次看述北哥生气，他冷脸好吓人，他好像很在意简黎姐姐你。”
简黎被水呛到，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胸膛起伏平复气息，“他只是担心出事。”
“是吗？”盛萦歪头想了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以前有个我同学的姐姐喜欢他，也是一起玩密室，他都不去，只叮嘱让我注意安全。”盛萦越想越有道理，肯定的点头，“他对你就是不一样。”
没放糖的燕窝恰到好处，简黎看她一脸认真分析的样子，“这不代表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们之前打过简单的交道而已。”
“这样吗？”盛萦往嘴里喂了一大口燕窝。
“就是这样。”
简黎说，说服盛萦也说服自己。
一上午的课结束，周述北和棉花糖都没出现，走时简黎朝那栋苏式园林望了眼，又想起盛萦说的，忍不住猜测。
周述北会不会对自己有一点点好感？
群里通知五点半到营业厅集合，简黎到时已经有好些人，大部分她都不认识。
“手怎么了？”冯玉韬瞧见她刚换药重新包扎得跟馒头一样的左手，“你这手要不方便，可以回去歇着。”
“没什么事。”简黎说。
冯玉韬见她这样，略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回去时，踢了坐在椅子上仿佛伤残人士的男生一脚，“你就熬个夜还不舒服，人简黎左手都那个样子了，都没吭一声。”
一句话，十几双目光顿时“唰唰”看向简黎。
有探究打量，也有赞赏和好奇，更有轻蔑和不爽，简黎顿时如芒刺背，垂着眼，让自己去忽略那些视线。
好在冯玉韬及时将众人视线拉回，开始分布今晚上的任务。
几个艺术社团的组织了个表演活动，他们负责提供矿泉水和凳子，堆成小山高的矿泉水占领半个营业厅，门口放着好几摞独凳。
“去了别顾着光看节目啊，宣传单发起来，企业微信加起来，多的没有，一人出一个业务问题不大。”冯玉韬说，“下个月马上就是电信公司表彰大会了兄弟姐妹们，我们学校团队前两年一直都是优秀团队，今年还是得保持住啊，我跟老板申请了，如果能拿奖，元旦团建滑雪去，吃烤全羊，老板全包。”
听到免费吃喝玩乐，其他人瞬间来了兴趣，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不断发问，气氛变得热闹。
简黎站在热闹之外，静静听她们说话，聊天说笑。
开会结束，简黎拎着一大摞凳子往操场走，左手不能使劲太久，她走一段就得停下休息。
“受了伤就别来耽误事了，演给谁看啊？”一手拎一摞凳子的男生看她一眼，正是刚刚被冯玉韬踢一脚的人，“长得好看可能还有人帮你，长得一般可没有这种待遇，装得这么像，我还莫名其妙落了个小题大做的名头。”
简黎面色没什么波动，连反驳他一句都懒得，歇够了拎起凳子继续出发。
“我说真的，既然手伤这么严重就回去歇着，这么缺钱吗？”男生跟上她，上下打量她一番，“办几张卡了？刚刚不是还说话？现在又变得内向了？你还挺表演型人格。”
简黎脚下步子加快，但她快走男生也跟着快走，她停下男生也跟着停下，像是今天非要逼她说句话或者承认自己是装的。
“这样，你要是真的很缺钱，等会我有业务给你办。”
“用不着。”她声音很淡。
“还用不着，你真是新来的不知道办卡有多难，你听冯玉韬说起来轻松，一人一张，一晚上下来拢共能办五张就不错了，给你画饼呢，还真信了。”男生将手里凳子放下，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她，“除了秋季开学能办到业务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免费劳动力，真这么简单，怎么会就来这几个人。”
简黎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你等会把凳子送过去了，该回去休息就休息，该约会约会，少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是看你老实，我才跟你说，其他人你看我说不说这些。”
简黎听笑了，要真这么吃力不讨好他会连觉都不睡也要来？
见怎么都说不动她，男生说了句“不知好歹”快步往操场走。
穿着同样绿色工作服的人依次超过她，到固定时间路灯亮起，简黎穿过羽毛球场到操场，按照顺序把凳子依次摆好，同时在上面放了宣传单。等待开场时，不少人打发时间拿着宣传单看，也有的看一眼就扔掉，低头玩手机。
简黎抱着几瓶水，依次给自己负责那一排的人发放，
到最后一个时，瞧见一双熟悉的手。
抬头，周述北的脸映入眼帘。
周述北接过她递来的矿泉水，视线落在她脖子上的围巾一秒，笑得懒洋洋，“谢了。”
他语气平常，像根本不认识她，旁边有人过来跟他说话，简黎自觉退开到后面，但视线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
“我去，真是周述北，早知道他要来我就化个全妆了。”
“他怎么来看这个了？他不是一直不参加这种活动？”
“谁知道啊，可能无聊了呗。”
“不，我觉得应该是为了某个人来的，今天主持人是播音主持系的系花，人美声甜，我赌两杯奶茶是为系花来的。”
“我也赌两杯，那个小姐姐真的好漂亮好有气质。”
“……”
周围人低声交谈，简黎像所有仰望他的人一样，看着他身边人来了又去，接连两三个失望而归后，渐渐没有人在上前，他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自然成为目光中心。
晚会正式开始，主持人一袭黑色燕尾裙款款上台，好听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所有人耳朵，简黎看见本一直低头摁手机的周述北抬头，似被台上的女生吸引。
她真的很漂亮，站在舞台中央落落大方，自信耀眼，主持风格幽默风趣。
而自己，是淹没在人群里的甲乙丙丁。
简黎忽地有些难受，这股难受不是来自周述北可能喜欢台上的女孩子，或许也有，但更多的是她不甘心就这样站在人群里，就这么站在两三米之外的距离，望着他，然后灰头土脸过一辈子。
她不想一辈子像个围观他人故事的配角，只能在结束时匆匆闪过姓名。
周述北重新低头看手机，像在跟谁发消息。
三秒后—
简黎手机振动两下。
她迟疑的打开，棉花糖头像窜到第一个。
【几点弄完？】
简黎心尖猛地一跳，像获得钻石的小偷，将屏幕光线调到最暗，确认周围的人注意力都在台上后，才舒了口气：【不确定。】
消息发出去，周述北又解锁，起身往外走。
随着他离开，原本热热攘攘的气氛低了几分，台上抱着吉他的歌手唱到副歌部分，见状邀请全场大合唱。
“这就走了？不是为了系花来的啊？”
“完了，奶茶没了。”
与此同时，简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网球场这边来。】
简黎不明所以：【有什么事吗？】
她得在这里等着，万一有人中途感兴趣想了解下校园网。
【不耽误你事。】
简黎看了眼齐声合唱的队伍，跟冯玉韬说了声，拨开人群小跑过去。
到网球场，简黎一眼就看见站在树下的人，路灯的光被树叶挡住大半，周述北站在阴影里，如嵌入浓郁的夜色。
听见声音，周述北掀眼看来。
因为奔跑，她气息有些喘，绿色的工作服有些大，即使穿在外面也松松垮垮，脸颊被冷得有些红，左手包扎的纱布换了新的，湿了一角。
“怎么了？”简黎到他面前，问。
周述北站直，声音辨不出情绪，“手不痛了？”
“还好。”简黎说，“今天去换了药，比昨天好很多了已经。”
周述北看着她，想起那张贫困生补助申请，一边兼职做家教，一边兼职做校园网，仿佛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打工。
周述北垂眼，声音压低了些，“很缺钱？”
同一天，有两个人跟她说一样的话，但不一样的是，周述北眼里没有嘲弄和取笑，是真的在问她。
简黎点头，“是。”
周述北没继续问为什么缺，只问，“缺多少？”
“不知道，可能五六万，也可能十来万。”
简黎本没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但跟周述北说，心里伪装催眠的城墙轰然崩塌，她其实还是觉得尴尬和自卑的，她承认，她本质还是虚荣的人，想要在他面前体面，而不是像个等待别人伸出援手的可怜人，她不想从周述北眼里看见同情，怜悯。
“怎么挣？”
“不知道，慢慢挣。”她笑了下，“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
周述北看她逞强的笑，眉头紧蹙，“带纸笔没有？”
简黎不知道他怎么这么问，但还是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和笔，将本子翻到没写的地方，“做什么？”
周述北没接，“我说，你写。”
简黎没动，周述北似想起什么接过来，笑得散漫，“忘了，你左手不方便。”
他拧开笔帽，在本子上落下字，能清楚感觉到腕骨的用力。
很快写完，他递过来，让她在右下角签字，“签字，写个日期。”
简黎狐疑的接过，看清上面的内容瞳孔倏地睁大。
【本人＿＿＿＿＿＿＿，身份证号码：＿＿＿＿＿＿＿＿＿＿＿＿＿＿＿＿＿＿＿＿＿＿＿＿＿＿＿今借周述北二十万元整，人民币大写（贰拾万圆整），用作学费生活费，免息，毕业工作后开始分期还款。】
中间留的空，要她自己写。
二十万，她十八年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而他就这么轻易借给她，仿佛只是在小卖部顺手买的一颗糖果。
“为什么？”她问。
周述北把那支已经快见底的笔放在本子上，连带一张银行卡，远处光影晃动，她听见全场大合唱“我看见希望闪耀在虹之间，光芒凝结于你我的那片天。”
周述北很轻的笑了下，黢黑的眼如墨晕开，像一汪深潭，“我希望你过得轻松点。”
第19章
挺好看（小修）
球场外半人高的杂草被风吹动，像她潦草纷乱的过去。
“轻松点”三个字，她从小到大听得太多。
“小学正是关键的时候，等上了初中就轻松了。”
“把这套卷子做完就轻松了。”
“把你拉扯到十八岁，我就轻松了。”
“要是没有你，我早就轻松了。”
“女儿好啊，嫁了人你们夫妻不就轻松了，挣那么*多干什么，最后还不是都给外人了。”
第一次，她听到有人说“希望她轻松点。”
周述北站在炽白路灯下，黑暗被挡在背后，如那年在她走投无路时忽然出现，他本可以袖手旁观，他本就没有义务帮她。
但他两次都伸出援手，像一场大雨，浇灌她贫瘠荒芜的生活。
简黎胸腔也好似被大雨倾注，睁大眼睛看着他。远处歌声还在唱，灯光将他半边轮廓笼罩，周述北很轻地笑了下，“别光看我，签字啊。”
二十万的无利息分期还款，她占了太大便宜。
简黎摇头，“银行利息是3％，我也应该按照这个利息给你。”
“我不能白要你的钱。”她没拒绝，但也按照银行贷款的正常流程来，“这三年我先还你利息，先息后本可以吗？”
“我是银行啊？”周述北笑道，“银行借款还得走手续，盖章签字，这些你别问我要，我没有，小本生意。”
简黎：“生意？”
“我又不是慈善家。”周述北扯了一根狗尾巴草，“简黎，溪元市高考状元，机器人工程专业，以你的分数完全可以选个更大众吃香的专业。”
狗尾巴草被风吹得一边倒，周述北给它转回来，“我挺想知道毕业后的你是什么样。”
是被现实打败向生活低头，还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简黎还是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就知道我这二十万到底投得值不值。”周述北将狗尾巴草末端在指间缠了几圈，受力点被拉短，草弯下弧度变小，“不值呢，你还我二十万，值呢，你不止还我二十万，欠我一个人情。”
他想投资她，看看她的可能性。
“或许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在炫耀，不过这二十万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买个未来的可能性不亏。”周述北薄唇扯了扯，自嘲又厌恶，“你应该听过，光汇周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简黎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快得让她觉得是眼花。
她也不再矫情推脱，在空格地方写上自己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签字，写上年月日，“按手印吗？”
周述北撕下那张纸，扫了眼叠好揣进裤兜，“不用，密码微信发你。”
他走了两步，晚风拂过，简黎听见他又如平常笑得慵懒散漫，“挺好看。”
“……”
直到收拾完东西，回宿舍洗漱完，简黎都没想明白他那句“挺好看”是说的什么。
后半场周述北没再出现，简黎将那张银行卡放在钱包最里层，快结束时有个男生拿着宣传单过来问她校园卡的事，，有了第一个询问，第二个也好奇过来听了两句，略微寻思两人都办了。
两个99。
简黎在记账本上记下这一笔，又把那二十万记上，开始算三年学费和生活费的支出和收入。
手机屏幕亮起。
【作为投资人，提个要求。】
简黎回：【什么？】
【周述北：手机，电脑该换的都换了，时间成本也是成本。】
简黎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手机，屏幕时不时弹出内存不足提醒，有时需要把其他软件都删除才能打开微信。电脑也差不多，开机风扇声音很大，时不时会掉帧，然后死机。
她对这些东西不懂，手机是简云杰打游戏嫌卡给她的，张文秀给她时笑着说“考上了溪元一中，妈妈奖励你个手机，要继续保持，不要给我们丢脸。”
正在房间写作业的简黎回头，看见客厅里简云杰拆新包装，盒子上面是品牌标志。
她记得，那个牌子很贵，要5000多，简云杰对着屏幕喊着智能AI，游戏声和着外面蝉鸣，她垂下眼，说了声“谢谢妈妈”。
张文秀很满意，夸了她一声。
手机再次振动两下。
周述北发了几个链接过来：【这几个你看着买，配置买高点。】
过了两秒，他似觉得网购等快递麻烦：【算了，明天中午南门见，去店里看。】
简黎没有拒绝的余地：【好。】
周一满课，一上午的专业课上完，阶梯教室里原本坐着的人都趴在桌上休息，连饭都不急着去吃了。
“钱昊，你们组真不准备再加个人了？”同班的一个男生问钱昊，“四个人做起事来也快些。”
第一次小组实验结束，他们这组按照原定计划提交报告，三人谁也没出岔子，一开始不看好他们这组的人渐渐改变观点，相反其他排斥简黎的几组，因为分工不均，都觉得自己多干了事，矛盾连连，其中有两个想退出原来的小组加入他们，被陈润哲拒绝了，便又想从钱昊这里着手。
“三个人够了，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图形，正方形万一倒了咋办。”钱昊收拾自己的书起身，喊简黎，“简黎，一起吃饭去啊。”
简黎应了声，和钱昊一齐走出教学楼，“我中午有点事，你去吃吧。”
钱昊也没多问，“那行，小组的事你放心，我和班长不会同意加人的。”
简黎知道这是陈润哲让他给自己说的，轻笑了下，“好。”
她到南门时，周述北已经在那儿。
背对她，正拿着一个溜溜球在玩，只到他腰高的小孩站在一边，满脸崇拜的看着他将溜溜球甩下，在空中停留好一阵，然后手腕轻抬，溜溜球顺着线反滚回手里。
“你这个怎么练的？能不能教教我？”小孩双眼瞪大，看偶像一样。
“不行。”周述北拒绝。
“为什么？”小孩提出交换，“我请你吃神厨小福贵，或者臭豆腐，带你吃鸡。”
周述北把玩着溜溜球，还是拒绝，“一包神厨小福贵就想拜师？学我的独门绝学？”他语调慵懒，“除非把你兜里的十块钱给我。”
路过的人听见这句都惊了，拎着饭多看了几眼，在确认这真的是周述北。
小孩：“你怎么知道我有十块钱？”
周述北没回答小孩问题，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给不给吧？”
“这是我下午的零花钱。”小孩说。
周述北手腕用力，把溜溜球还给他，“你跟我没缘，回家去。”
他转身，瞧见几步远的简黎，刚要说话胳膊被拉住。
小孩从兜里摸出十元纸币，“教我。”
周述北薄唇轻挑，把十块钱揣进左边兜里，拿过溜溜球给小孩又示范了遍，“懂了没？”
小孩摇头：“没懂。”
周述北“啧”了声，从右边兜摸出一张十块的塞给小孩手里，“今天有事，周五放学来这儿再教你。”
小孩“哦”了声，背着书包走远。
周述北拦了一辆出租车，对简黎道，“走了。”
十分钟后，出租车在附近一个商圈停下，左侧一排全是各种手机专卖店，玻璃门上贴着明星代言。
周述北径直走进中间一家，灰色门头，品牌LOGO立在中间，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店员满脸微笑迎上来，“两位是看手机平板还是电脑呢？”
店内装修很简单，右边是手机和平板体验区，门口对面是电脑，收银台和休息区在左侧，墙上射灯照在地面，地面瓷砖倒影出身影。体验区围着几个小孩，凑在一起打游戏。
周述北脚步停住，“手机和电脑，她用。”
“这边。”店员带简黎过去，“这两款都是新上市的。”
简黎看了眼右边的价格，倒吸一口凉气，最低的也要六千多，“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我对手机需求不是很大，不打游戏，用用微信，在线文档。”简黎说，“内存稍微大一点的。”
毕竟智能机的功能都大同小异。
“这款，去年上市的，ureTone显示屏，1200万像素，支持无线充电。”店员介绍，“内存大的话建议是128G，正常处理文档，工作软件是够用了。”
简黎看着展示架上的手机，和周述北那支一样，只不过他是黑色，演示机是白色。
“你男朋友用的就是这款。”店员补了句。
“……”
简黎眉心一跳，下意识去看周述北，他正倚在沙发上玩游戏，没听到这边的话。
“我们是同学。”简黎淡声解释，“就这个吧，金色的。”
选好手机，简黎又跟着店员去看笔记本，三种款式，除了屏幕和外观价格，简黎看不出什么区别，她也并不想买这么贵的电脑。
正要说算了，手机屏幕亮起。
【周述北：中间那款，能用六七年。】
简黎抬头，周述北垂眼继续打字。
【周述北：512内存的。】
简黎回：【没必要。】
手机价格就已经超过她原本的预算，电脑一买直接超过三年学费加住宿。
周述北拇指微顿：【行，你说了算。】
简黎松了口气，婉拒店员继续介绍，到收银台付款。
她亲手拆封，当面检查手机确认全新无瑕疵，确认旧手机里没有需要备份的东西，送了一张膜和手机壳，还送了一年的礼品劵，法定节假日都能过来选取200以内的配件，超过部分直接补差价就行。
简黎把自己手机卡插进新手机，屏幕浮现提示语音唤醒AI，她终于和三年前的简云杰一样，凑近，喊“嘿，siri。”
语音识别成功，清晰的页面秒加载，屏幕一尘不染，钢化膜和手机壳保护着它，屏幕显示日期和时间，只有她的指纹才能解锁，密码只有她知道，不会再有人逼她解锁，肆无忌惮查看。
这是第一件属于她的私人物品。
这种感觉很奇妙，开心，兴奋，还有说不出的激动，像身上的枷锁终于被挣脱一根，她得以喘息。
“周述北。”她喊他。
一旁买了东西折返的周述北抬眼，看见她冲自己笑，眼尾上扬，午后破开云层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谢谢。”她看着他道，隔着镜片也藏不住的喜悦。
周述北似被灯光晃了下眼，弯唇，“等会儿再谢。”
第20章
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从手机店出来，两人又去了附近的电器城。
琳琅满目的笔记本，墙上的LED播放炫酷宣传视频，他们踏进门开始，原本靠在一起聊天的工作人员转头看来，数十家齐聚一层，比刚才手机店更热情，热情得简黎很不自在，她更喜欢自己慢慢看。
看出她的不适，周述北低头，“对颜色有没有什么要求？”
简黎：“没有。”
周述北点点头，示意她到那边休息用的沙发坐下，“我去转转，有合适的叫你。”
“嗯。”
简黎到沙发角落坐下，有工作人员端来一杯温水。她道了声谢，恰到好处的温度传到掌心，简黎浅浅喝了几口，想去看自己的新手机，又觉太刻意，看看其他人，她们拿得很随意，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们看得专注，有的对着屏幕笑，有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字，有的捂嘴笑着跟其他人分享，举高手臂自拍，觉得不好看又重来，也有对着周述北拍照。
她们都用的很自然。
“叮咚！”
很大声的提示，旁边看手机的两人循声看过来。
简黎摸出还不熟悉的手机，屏幕清晰到她觉得有些刺眼，解锁后第一时间把声音全部关掉。
【谭雪莹：看这个！元旦活动，第一名可以加学分，还能去冰河玩！】
【谭雪莹：我们四个人刚好可以组队。】
是学生会组织的活动，全校都可以报名参加，可单人也可任意组队，报名需要组队信息和表演节目，名额有限，学生会根据名单筛选有意思的参加。
简黎对加学分很心动，但她对站在全校人面前表演很无措，也很抗拒，抗拒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我什么都不会，抱歉莹莹。】
【谭雪莹：先报名试试呗，又不一定选得上，其他系的人节目层出不穷。】
简黎还没回，就听周述北喊自己，“简黎。”
她起身过去，周述北微微侧身让出位置，“看看。”
简黎对电脑更没什么研究，但也想要外形漂亮一点的，白色轻薄，屏幕大小合适，看着很舒服干净，价格也合适。
“可以。”
周述北扭头跟工作人员说，“那就这个，配置要最高的。”
短短一个多小时，简黎几乎满载而归，周述北还有事，到学校门口，简黎拎着自己东西下车，借着副驾驶降下来的车窗跟他说—
“谢谢，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周述北应了声，把放在脚边的袋子递给她，“拿着。”
沉甸甸的，是他在手机店买的东西。
周述北扬唇，笑得漫不经心，“现在可以谢了。”
简黎大包小包回到宿舍，谭雪莹刚打完一把游戏，溜达达过来，“你买电脑了？”
“嗯，原来那个用不了了。”简黎将袋子轻拿轻放。
“就是嘛，老古董就要及时退休，新的用起来也舒服很多。”谭雪莹很高兴她换新设备，帮忙把旧的电脑拿走，“回头放咸鱼上出掉，卖个两三百不成问题，手机平板也买了。”
牌子LOGO很明显，谭雪莹拿起桌上的盒子看，“这个真的用得着，上课做笔记什么的，内存也是最大的，你就不用记在本上了，电子档的随时查找，也不会氧化。”
简黎一样样把袋子里东西拿出来，除了平板，还有电容笔，两副蓝牙耳机，一黑一白，三根备用数据线和充电头，平板钢化膜和保护壳，移动充电宝。
需要用到的和可能需要的都买了。
谭雪莹看着一堆东西，觉得奇怪，“怎么突然买这么多？”
简黎是极其省吃俭用的，拿出电脑时谭雪莹觉得她终于正确对待自己的消费需求，拿出手机时她觉得也没什么，毕竟原来那个手机实在太老了，但一堆东西摆出来，她自己也明显很吃惊。
“是不是有人引导你消费了？”谭雪莹暗叫不好，有些人为了完成业绩无所不用其极，有的还在本人并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们开通各种小额贷，她听过好些这样的事，“你是不是录了人脸，签了字？那个人叫什么？就是这个人是不是？我今天非得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
谭雪莹瞧了眼她屏幕的头像，撸袖子正要找这人算账，又觉得这头像眼熟，“这只猫，看着有点眼熟啊。”
“周述北？”谭雪莹认出来了。
她虽然跟周述北不熟，但从她哥微信上看到过这个头像，她哥备注的全名，盛萦朋友圈也时不时会发这只猫的照片，她问了句，盛萦说这是周述北喂的猫，叫棉花糖，是只异瞳。
简黎问：【这些东西多少钱？】
她要记账。
周述北回得很快，大概是在路上打字不方便，直接回了句语音：“送你的，记得多说两句谢谢。”
背景音有很大的风，嗓音一贯散漫随意，像给那小孩的十块钱，只是随手一件小事。
他不说，简黎也没再问，有的上面有价格标签，没有的询问谭雪莹后在官网店搜。
谭雪莹看着她将盒子归纳收好，“你和周述北在一起了吗？”
简黎手一顿，“没有。”
“那就是他在追你。”谭雪莹继续发散猜测，“周述北追人的方式真是现实又有点浪漫，黎黎，你怎么打算？”
简黎什么打算都没有，将收纳箱盖子扣上，解释，“他不是在追我，他只是人好在帮我，就和莹莹你一样。”
一个帮她走人情介绍兼职，一个借钱给她，帮她摆脱困境。
谭雪莹半信半疑，“是吗？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停留，她怕自己多想，怕一步步变得贪心，怕自己萌生遥不可及的念头。
“组队的事情怎么样？”她转移话题。
一提这个，谭雪莹叹了口气，“楚悦和庆雯不行，法学期末要玩命背书，她们抽不出时间，我在论坛发帖了，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队友。”
这学期寒假放得较早，元旦后一星期就要考试。
论坛的助力很大，第二天谭雪莹就找到两个队友，对方约她在二食堂见面聊聊，谭雪莹眼珠转了转，叫上简黎陪自己一起去。
错峰时间二食堂没什么人，谭雪莹自然亲昵的挽着简黎胳膊，简黎抱书的手紧了紧，没动。
“学妹，这儿！”
熟悉的声音。
简黎循声看去，木质栅栏旁，宋朗正朝她们挥手，周述北坐在一侧，手机贴在耳侧打电话，听见声音抬眼往门口看来。
简黎推玻璃门的手似被烫了一下，“是他们？”
谭雪莹：“对啊，宋朗想去冰河扎冰，有机会不花钱他也跟着报名了，周述北不清楚。”
四人都是吃过饭来的，宋朗买了四杯不同口味的热果茶，谭雪莹选来选去，正要说什么简黎把那杯微糖的拎走。
“简黎也参加了？那我们刚好四个人，整个对唱小分队。”宋朗说。
简黎拆开吸管，“我不参加。”
宋朗“啊”了声，“为什么？”
谭雪莹接过话题，“黎黎专业忙，小分队谁当主唱？首先声明，我唱不了一点。”
“老周啊。”宋朗勾着周述北脖子，大拇指朝内指周述北，“校园十佳歌手，有颜有才有人气，他主唱，我打架子鼓，学妹你呢？”
“古筝，箜篌。”谭雪莹喝了口玫瑰泡芙，“跟你这架子鼓不太搭啊。”
“中西合璧怎么不搭？试了才知道。”宋朗说着，大拇指给谭雪莹竖起，“箜篌都会，佩服。”
“低调低调。”谭雪莹做了个谦虚的动作，看向周述北，“中西合璧唱什么？”
周述北扒开宋朗打在肩膀的手，上身靠后，视线落了一秒在低头喝水的简黎身上，还是惯常的慵懒随意，“还没定。”
于是，就唱什么开启讨论。
主要是谭雪莹和宋朗讨论，周述北时不时应一声，简黎静静听着，天渐渐黑下来，玻璃映出室内场景。
“唱民谣吧，民谣最近不是很火。”宋朗提议，“老周这嗓子唱民谣肯定好使。”
周述北把玩着手机，否决宋朗提议，“不唱。”
宋朗：“理由。”
“不唱不需要理由，唱才需要。”周述北眉梢轻抬，问对面的人，“小简老师，有糖没？”
“有。”
简黎从书包里最外面的包拿出两颗润喉糖，谭雪莹瞪大眼睛，看看周述北看看简黎，随后恍然大悟，在心里嘿嘿笑。
讨论半个多小时也没讨论出结果，简黎起身去洗手间，冬天的水淌过指尖冰冷，大脑想着周述北要唱歌的事。
她没听过周述北唱歌，送完伞那天没一周，她就听说周述北被保送北城大学，同学羡慕的声音此起彼伏，羡慕他脱离高考这片苦海，提前上岸。
她没再见过他，篮球场没有那道身影，原本放学趴在窗户围观的同学也背着书包回家，周一升旗仪式上，教导主任在台上说了这个消息，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向北城大学发起冲刺。
“为什么不上北城大学，是因为我不喜欢吗？”同桌做试卷做得唉声叹气，脸贴在卷子上，“球球第八号当铺给我一个过目不忘的脑子吧，我愿意十年荤素搭配来换。”
“你还真是一点亏不肯吃。”前排女生好笑。
“那咋了，反正都是许愿，当然许无副作用版的了。”同桌说。
“有道理。”
简黎解出最后一道大题，习惯性去看窗外，河边的树开出花，一群鸭子优哉游哉在水里游。
她在手机上搜溪元到北城的距离，2000多公里。
上课铃声将简黎思维拉回来，她擦干手原路返回。
谭雪莹和宋朗不在，只剩周述北。
“他们去哪儿了？”简黎问。
“楼下买吃的。”
简黎点点头，发现面前多了杯温水，显而易见是谁做的，“谢谢。”
周述北眉梢微挑，语气随意，“一杯水而已，不用这么郑重。”
简黎喝了一大口，“因为你本没有这个义务。”
周述北闻言笑了声，“成，不过下次不用说了，听太多了耳朵生茧。”
简黎双手捧着水杯，默了两秒才应。
周述北看着她，像是好奇，又像是随口一问，“机器人工程期末这么忙？”
“嗯。”简黎对上他带笑的眼，那点谎言被无声拆穿，握水杯的手不自觉用力，承认自己的一无所长，“我什么都不会，加入也是拖后腿。”
周述北抬手揉了下脖子，一语道破，“怕？”
简黎眼睫一颤，“嗯。”
“怕输？怕做不好？怕拖累我们，怕因为自己影响其他人？”
“是。”
她喜欢做完全准备，打有把握的仗，也不被允许犯错。
周述北折着手里的糖纸，修长手指虚虚扣了扣桌面，示意她看门口，“你猜下个进来的是男是女？”
简黎没明白怎么突然跳到猜性别，周述北笑说，“猜一个。”
这附近是足球场，足球场邻着篮球场和羽毛球场，这个时间夜跑的还没出来，打篮球的人居多，旁边是艺术学院，她从洗手间出来时看见一个男生朝这边走。
“男性。”她猜。
话音刚落下，玻璃门从外面推开，进来两个女生，她看见的那个男生落后两步。
猜错了。
简黎看向周述北，后者笑得闲散，声音很轻但字字有力，“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