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们以前见过?
直到回到宿舍,简黎还有些不真实。
谭雪莹对新买的小电驴新鲜感十足,在城里转悠一圈后骑回家了,要跟家里展示她漂亮可爱的电动车。
宿舍只剩简黎,洗漱完躺在床上,点开二十分钟前在好友列表新入住的头像。
周述北昵称是微信里的小猫图案,头像是比现在瘦一点的棉花糖,正懒洋洋睡在树上晒太阳,阳光将它毛色照得柔顺光亮,眼睛看着镜头。褐色瞳仁里,能瞧见对面一道瘦小身影,白发。
是周述北外婆。
简黎见过一次周述北外婆,在高一上学期期末前的一周,她听说周述北参加了市里一个数学竞赛,得了第一名,好几所大学都想将他招入。
同桌有认识的朋友是周述北隔壁班的,那几天简黎时不时会听到哪所大学的老师从北城来到溪元,对周述北在校情况进行了解,又和周述北进行谈话,只要他同意就能保送。
“学霸是拽哈,我要是能保送,还是重点大学,我爸妈恨不得放鞭炮十里八乡都通知到位,还要摆十几桌。”同桌趴在桌上,感叹命运各不同,“能提前结束玩命的高中,简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好吧,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可能他就是享受这种紧张的学习氛围。”前排女生将借的橡皮还给同桌,“我们觉得玩命,压力大得透不过气,他不一定这么觉得,毕竟我们又不是一学就会。”
“也是。”同桌把橡皮擦放进笔袋,“要不是天赋异禀,哪能一边上学一边参加各种竞赛,哎,我要是有他这个脑子就好了,哪还搁这儿跟卷子大眼对小眼。”
简黎听着她们聊天,脑海浮现他站在路灯下,笑着告诉自己“不是你的错”的模样,少年肆意张扬,任何事都不足以让他为难,学习自然也是。
下课后,简黎到小卖部买作业本,小卖部在靠近校门方向,出来时瞧见门口杵着拐杖,佝偻着背的老太太,头发已经雪白,饱经风霜的双眼已经浑浊,双手枯瘦如树皮。
保安过去询问她是做什么的,老太太说找自己孙子,“周述北,高三(一)班的。”
“高三在那边,从这里到街对面,转过去就到了。”保安给老太太指方向,“马上就上课了,你要去得抓紧时间。”
老太太道了声谢谢,杵着拐杖步履蹒跚的离开。简黎回想那天晚上周述北打电话时的语调,与眼前这个老太太半点不沾边,目送老太太苍老的背影逐渐走远,简黎心里涌起一阵不忍,但又无可奈何。
一中是封闭式教育,走读生需扫码进出,住校生要出校必须出示班主任签字的请假条。
那天放学,篮球场没看见周述北身影,听同学说老太太成功找到他,简黎舒了一口气,抄着刚发下来的模拟试卷上的错题,晚自习第二节 时,同桌带回来一个新消息。
“劲爆消息,你们猜,周述北什么来历?”同桌故作神秘,引来很多人好奇询问,有人催促她赶紧说。
“我那个朋友说,今天不止他外婆来了,他家里人也来了,北城的光汇周家,听说是保送北城大学了。”
那时简黎对光汇周家这几个字没什么概念,但从同学惊呼震惊的语气里不难猜测是极其富贵的人家,还是首都的北城。
简黎脑中浮现电视里看到过的繁华都市,主角几层楼的家,推开窗就能看见的游泳池,出门代步的昂贵车,专用的厨师和保姆,没有密码随便刷的银行卡。
而北城大学,是重点中的重点,无数高考生梦寐以求的学校,拼命只是前往校门的基础门槛。
简黎看着试卷上几个大大的×,翻来覆去用的草稿本写得密密麻麻,若不是仔细看,她自己都很难分辨出来,像心底的渴望,对周述北和北城大学的渴望。
“好好努力吧,争取以后跟周述北当学妹,到时候就不算早恋了。”
“等你去了,周述北早就有女朋友了。”
“也是。”
草稿本上的算法短时间停顿,她落笔重,纸张被笔尖划出一道口。
……
周述北朋友圈没设置时间,一滑到底的动态,只有寥寥几条动态,全是四宫格,饺子,孔明灯,烟花,棉花糖,时间都是除夕夜。最近的一张,棉花糖躺在他腿上,两只前爪抱着他手。
不似其他精心打理的园丁,他连个性签名都懒得写,背景图也是系统默认的。
简黎在周述北逛了半分钟,停留在和他的对话框,把晚上的钱AA转过去。
周述北隔了半小时才回:?
简黎双手打字:【吃饭打车打游戏的钱,水不知道多少钱,我自己估算的。】
周述北似乎是觉得好笑:【小简老师,我应该还没这么抠门。】
他将钱退回来:【当谢你跟我玩游戏了。】
他说到这个地步,简黎也没再坚持,还是补了一句:【我习惯跟人AA。】
她有一个记账本,花的每一分钱都清楚记下来。
周述北回了个“嗯”。
接下来一段时间,简黎变得很忙。
实验小组成立后,教授便布置下来作业,根据成品机器人填写观察报告,每个小组都分配了各自的机器人,简黎组分到的是一只黑色硬化机器人。
钱昊看着桌子上的机器人,“好像毒液的儿子。”
《毒液》是刚上映的一部电影,很火,简黎听其他人提过,印象最深的一句就是谭雪莹吐槽“毒液不刷牙。”她不禁去看机器人的嘴,好在并没有牙齿。
第一个实验难度不大,只是需要花时间观察,三人根据各自时间排序,简黎上午,陈润哲下午,钱昊晚上。陈润哲做了个实验记录薄,分享到三人群里,每天观察后及时填写。
在线文档并不大,但因电脑太老旧每加载一项都得等,简黎为避免遗漏忘记先记在笔记本上。除此之外冯玉韬通知趁着秋季营销最后几天,再冲一波业绩,她每天教室,实验室,营业厅来回,周末起大早去做家教,忙得脚不沾地。
十一月,北城气温直线下降,简黎怕冷,将放在编织袋的厚棉被拿出来换上,弄完时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到浴室洗了个脸,出来时发现微信有两条新消息。
发送者都是盛萦。
【九十分!小简老师你答应我的可不能食言,我已经跟妈妈和述北哥说了。】
简黎还没来得及回,屏幕又弹出新的提示。
【你答应盛萦玩密室?】
除加上那天,简黎和周述北再没发过消息,她忙,周述北也不是会找她闲聊的人。
简黎:【对。】
周述北好心提醒:【她玩的都是重恐追逐,比游戏里恐怖得多。】
言下之意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简黎回:【我答应她了。】
答应了,她就不会反悔。
周末简黎再次过去时,刘芯蓝笑容满面,对简黎更加满意了,觉得薪资还是给少了,提出要在原有基础上再给她翻一倍。
刘芯蓝给的钱已经很多,简黎没贪得无厌,“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主要是筱筱本来就聪明。”
被夸的盛萦仰着头,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葡萄,开心的跟简黎分享,“妈妈还答应我下周带我去迪士尼玩。”
刘芯蓝笑着点头,“对,下周带她去上海玩,下下周再补课。”
简黎:“好。”
密室逃脱下午才开门,上午简黎依旧在书房给盛萦补习,中午吃了饭,盛萦拉着简黎到房间一起拼乐高。城堡类型的积木,门口是两只手牵手的动漫人物,扎着未完成的蝴蝶结。
简黎拿着一块积木,无从下手,只得拿起图纸仔细查看。
简云杰还没出生前,张文秀不准她看电视,说是看多了心思不会放在学习上,只能每天吃饭时,简志国看的时候她跟着看几眼,简志国看的大都是抗战片,她不感兴趣。
后来有了简云杰,她在做习题的空隙,透过因门锁坏掉自然敞开的缝隙,看张文秀抱着简云杰坐在沙发上,边磕瓜子边看爱恨情仇的都市剧。
她不认识动漫人物,不知道同龄人聊的明星,听的歌曲,流行的发型,穿搭,好在也没人问她,因为她独来独往惯了,没人会主动找她说话。
门从外面打开。
“述北哥!”盛萦高兴的伸直双臂,“等我把米奇的蝴蝶结拼完,我们就可以走了。”
周述北手指勾着车钥匙,“不急。”
旁边位置凹陷下去几分,他在身边坐下,裹带几分外面的寒意,黑色冲锋衣发出细微声响,像在耳边摩挲,简黎隐隐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周述北钥匙放在面前的茶几,白皙修长的手剥着橙子,橙皮如花瓣盛开,整颗橙子如灯笼躺在掌心,他递过来,“吃么?”
简黎:“不吃,谢谢。”
周述北笑了声,语气透着漫不经心,“不吃怎么一直盯着看?”
“”
“”
简黎眉心一跳,匆忙想移开但抬眼就撞进周述北黢黑的眼,如深夜被海浪拍打的岩石,退潮后月光落在上面,寂沉危险。
被发现了?
简黎心变得很慌,想到他之前在树下拒绝那个女生时烦躁和冷淡的态度,捏着图纸的手不禁用力,面色强装镇定,“只是好奇你不觉得冷吗?”
周述北看着她几秒,橙子在他手里一分为二,似相信了她的话,“不冷。”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盛萦从乐高前抬头,“下雪的时候,他都还喝冰水呢。”盛萦眨了眨眼睛,问,“简黎姐姐你见过下雪吗?”
简黎:“没有。”
溪元地处南方,听张文秀说在简黎出生的前一年下过一场大雪,简志国和简黎堂哥一起去堆雪人,结果第二天两人手上就生了冻疮。
“下雪可好看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盛萦说着去找手机给她看之前拍的照片,同时不忘告状,“你看,这是我和述北哥堆的雪人,他把我糖葫芦抢了,给雪人做鼻子。”
周述北笑:“抢你一根糖葫芦记到现在,我买了十根赔你不记得了?”
盛萦皱眉哼了声,“那不一样,我那串糖葫芦最甜,草莓又大又甜。”
周述北将橙子皮丢进垃圾桶,扯了张纸擦拭指尖,“成,今天去给你买又大又甜的草莓糖葫芦。”
盛萦一下就被哄好了,快速收拾自己东西,“说话算数。”
周述北:“算数。”
三人一起出门,周述北开的车,车身噌亮干净,车内没有半点异味。简黎和盛萦一起坐在后排,阴雨天光线昏暗,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声音,盛萦给简黎说着这个密室主题,大概是一个丧尸医院,里面会有NPC出来追他们,如果看见NPC马上就要掉头跑。
简黎一边听着,余光落在驾驶位专心开车的周述北半边轮廓,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格外赏心悦目,侧脸轮廓立体,下颌线流畅,等红灯时左手手肘悬搭在车门,像在听她们说话,又像在放空。
蓦地,他抬眼看车内后视镜,简黎不动声色的垂眼,和盛萦一起看软件上的介绍。
密室开在商场外围的篮球场旁边,紧闭的门凃成白色,满脸是血的护士手里拿着菜刀,笑得诡异。盛萦一点不怕,反而很兴奋,“我们就是玩这个,重恐。”
接待他们的小姐姐满脸微笑,视线朝周述北脸上多看了好几眼,拿出一份免责声明让他们在末端签字。
“该密室游戏恐怖程度是五颗星,有心脏病,高血压,孕妇,近期做过重大手术的顾客禁止游玩,游戏中如果身体不适及时用对讲机和工作人员反应,可中途退出,但退出就代表此次体验结束。”小姐姐语速很快,但每个字吐音都非常清楚,“本次体验《绝命医院》密室,该主题恐怖程度五颗星,有追逐,单线任务,见到NPC请立刻跑至安全屋,线索皆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请仔细观察,密室光线昏暗,请照顾好小孩,避免磕碰,过程中请勿殴打NPC,若玩家出现非店家原因的受伤或隐瞒病情强制体验,本店概不负责。”
小姐姐一口气说完,微笑着问,“三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盛萦举手,“如果实在太害怕,可不可以不做单线?”
小姐姐看着她,“当然可以啦,不过需要队伍里的另一人去做。”
盛萦点点头,拿起笔在下面签字栏写上自己名字,然后把笔递给简黎。简黎没急着签,将免责声明的内容仔细看完,确认没问题将自己名字写在盛萦后面。
“我想先去上个洗手间,简黎姐姐你陪我去吧。”盛萦说。
简黎将笔给周述北,“好。”
洗手间在隔壁房间,周述北从前台的果盘里拆了颗乌梅糖,正要落下,看见前面的字眼眸忽地一顿。
简黎的字写得很好看,不是一板一眼的正楷,字体娟秀,黎字最后一笔时往上勾了一下,跟两年前压在玻璃瓶下的那张纸条上一模一样。
周述北蹙眉,回想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她。
“你好,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见他迟迟不签字,小姐姐以为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哪一点不清楚,我可以再为你解释。”
那股熟悉感一闪而过,快得周述北根本抓不住,他心下“啧”了声,在后面签字。
旁边有两个房间,简黎站在走廊等盛萦,其中一个房间是中式装修,沉重圆门紧闭,穿着一身道袍的男生出来,透过缝隙简黎看见里面一片红光,放着阴森的音乐。
一名女生紧跟出来,手里拿着杂志大小的书本,蹲下身小声和男生说话。
“我的真实身份是南国公主,我是凶手,死的是我的侍女,我想要将她的冤魂囚禁在一楼大堂。”女生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的时候还朝那扇门看两眼,确认没有其他人听到,“我要搜查的地方是北国使者和尸体线索。”
简黎听得一知半解,盛萦蹦蹦跳跳的过来,朝那扇门瞅了两眼,“哇,她们在玩恐怖本,下次我们也来玩吧。”
简黎推开门,瞧见等在门口的周述北。
周述北手里拿着个眼罩,目光落在简黎脸上,狭长的眼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简黎被看的有些怔,下意识摸自己脸。
“我不要这个,我要贝儿的眼罩。”盛萦很嫌弃周述北手里黑不溜秋的眼罩,哒哒哒跑去大厅,挑选自己想要的眼罩。
简黎勾了下耳后的发,“怎么了?”
周述北扯了扯嘴角,很轻的笑了下,“不去挑挑喜欢哪个眼罩?”
简黎和他一起返回大厅,“不用。”
她没什么喜欢的,什么颜色图案都无所谓。
“你还挺随和。”周述北说了句,嚼碎嘴里的乌梅糖,淡淡扫了眼球场里的人,“你是溪元人?”
“对。”简黎说。
周述北又问:“溪元一中?”
简黎还没回答,到门口,周述北停住,声音很淡,“我们以前见过?”
第16章
天不会一直下雨,阳光总会来。
盛萦挑好眼罩,出来催促两人。
“简黎姐姐快来挑一个,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了。”盛萦拉着简黎进屋,分配队形,“我等会要走第一个,简黎姐姐你走我后面,述北哥走最后。”
简黎随便拿了个红色的眼罩,回头看一门之隔的周述北。
他刚那句话虽是在问,但却是肯定语气。
又补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小姐姐把对讲给简黎,“现在戴上眼罩,后面的人搭在前面人肩膀,出发了。”
视线受阻,其他感官被放大,简黎清楚感觉到搭在肩膀的手就在颈边,她只要低头下巴就能碰上,檀香从身后将她包围。
对讲机里提示可以摘下眼罩,眼前一片漆黑,盛萦手里的绿光蜡烛是唯一光源。
简黎没玩过这个,有点无从下手,跟着盛萦一起查看墙上的信息,正看得专注,墙上的画板忽然掉落,电棒伴随一张满是血的鬼脸出现在眼前。
“啊!!!!”
盛萦在耳边尖叫,蜡烛落到地上,抓着简黎胳膊,躲在她身后,另一只手往后探,“述北哥,述北哥!”
“在这儿。”周述北声音清淡,丝毫没被吓到。
面前的NPC还在摁电棒,发出恐吓的呻吟,电棒的光比蜡烛亮,简黎看见墙上刻着一串数字。
简黎捡起地上的蜡烛,这面墙只有一个数字,她又去另一面墙,盛萦死死蜡烛她胳膊。
“走慢点走慢点。”盛萦脑袋埋在她后背,眼也不敢睁。
周述北晒笑一声,“别耽误小简老师解谜。”
胳膊的阻力消失,简黎回头,昏暗视线下,周述北单手揣兜站在中间,盛萦拽着他衣服,蜡烛照过来,他眉骨轻抬,“怎么?”
简黎摇头,“那边有凳子。”
她们现在所在的房间是医生办公室,靠边有两张凳子。
荧光绿的光将她轮廓半笼,面上不见任何害怕,周述北觉得这姑娘真有意思。
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但是处理问题有理有据,冷静理智,看着安静内敛,但什么都不怕,领悟力和反应能力也很快,选择报警,但也聪明的保全自己,不让自己做出头鸟。
现在进来不到十分钟,她已经摸透这个游戏的规则,并且已经解开开门密码。
密码锁应声而开时,盛萦“哇”了声,“简黎姐姐,你好强,我从没这么快通过第一关。”
盛萦很喜欢这种被大腿带飞的感觉,松开周述北挽着简黎胳膊,不忘跟她说,“我以前来玩时,第一关至少要二十分钟,述北哥他就一直站在一边,明明早就看出来了但就是不动,难怪他到现在都没女朋友。”
“我还在后面呢。”周述北提醒盛萦。
盛萦一脸“那又怎么啦”,“本来就是。”
周述北正要说话,就听简黎温声道,“他应该是想保证你的游戏体验,如果进门就解锁出来了,会觉得一点挑战都没有。”
盛萦想了想,“也是。”盛萦扭头,“对不起,我刚刚错怪你了,不过你真的没有女朋友。”
“……”
“……”
周述北被气笑了,“成,你的糖葫芦没了。”
盛萦不服气,“凭什么?这是你赔我的。”
“凭你对我人身攻击。”周述北说。
盛萦:“我只是说实话,你本来就没有女朋友,周叔叔已经在准备给你介绍对象了。”
“啪嗒”
简黎手里的蜡烛没拿稳,在地上滚了一圈。
她蹲下去捡蜡烛,手指刚碰到,身后传来电棒和鬼叫,盛萦尖叫着大喊“快跑”,简黎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惊慌失措的盛萦推搡两下倒坐在地上,左手摩擦地面,一阵刺痛。
“盛萦,看着点。”
周述北沉声,同时把简黎拽起来。
他力道很大,简黎注意力都在左手上,被拉着往前踉跄两步,撞进一堵胸膛,滚烫灼热的温度自冲锋衣后传来,鼻间萦绕淡淡的檀香。
流血的左手被握住,简黎听见他跟对讲机讲话,“有人受伤了,我们暂停。”
简黎:“不用,只是擦破点皮。”
周述北垂眼看她几乎全是血的手,有的顺着指尖滴在地上,空气里有明显的血腥味,他眉心紧皱,“逞什么强?”
他耐心已经用完,打断对讲机里提示的话,“确认中途退出。”
从密室到附近医院,周述北一路上都没说话。
“你这手得亏来得早,要不然非得感染。”
治疗室内,戴着口罩的医生用棉签沾了碘伏往伤口抹,像针一样把血肉挑开,血混着水泥和石子,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盛萦咬着牙,小脸皱皱巴巴的,想别过脸去但下一秒就被周述北强制转回来。他声音很低,没什么情绪,“你造成的,看着。”
盛萦一双眼红彤彤的,“我不是故意的。”
在盛萦印象里,周述北一直是笑着的,不管她提什么要求,要他帮什么忙,他都笑着应允,也会吊儿郎当笑着跟她讲道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冷着脸。
盛萦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低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周述北哼笑一声,“跟我道歉?”
盛萦又转过去,给简黎道歉,眼泪吧嗒开始流。
“没事,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简黎笑着安慰她,“别哭了。”
被这么一安慰,盛萦本就自责的心放大到极致,控制不住哭出声来,周述北拢眉,扯了张纸给她擦眼泪,看她哭出个鼻涕泡,觉得好笑,“小黎老师都没哭,你倒哭上了。”
周述北边说着,边给盛萦擦眼泪,“鼻涕自己弄。”
盛萦小声嘟囔一声,乖乖擦掉,“述北哥,你要不跟小黎老师在一块吧。”
“……”
简黎眉心猛跳,装作没听到看向窗外,等着周述北回答。
“什么?”
盛萦吸了吸鼻子,“以前我觉得你不凶的,今天发现我以前错了,反正你也找不到女朋友,小黎老师这么好,你追追她试一试呗,她人好,肯定不会拒绝的很狠心,总比你去相亲好,我可听说了,周叔叔给你介绍这个对象,是想把你送到国外去,你走了,棉花糖怎么办啊?”
周述北看了眼低着头,痛得手指都掐得发白但始终一声不吭的人,心底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碾了一下。
他收回视线,笑着跟盛萦说,“好好读书,操心那么多。”
……
简黎的伤口处理得有些久,需要把石子一颗颗清理干净,伤口被碘伏和酒精反复清洗,她已经痛得有些麻木,等终于抱扎好出来时,周述北正好从外面回来。
“筱筱走了?”她问。
“嗯。”周述北应,“刚送上车,蓝姨让我给你代说一声抱歉。”
刘芯蓝晚上有个宴会,正好从这边经过便来接上盛萦一起,得知简黎受伤本要来看看,但简黎觉得只是小事,没必要弄得这么像是天大的事一样,婉拒了。
“麻烦你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简黎眨了眨眼,“我请你吃个饭吧。”
周述北薄唇微掀,“行啊,先把这个拿着。”
他将袋子里的东西给她,是充好电的暖手宝,还有一条围巾。
白紫色的,渔网针。
“怎么买这个?”
“随便买的,感觉应该用得上。”周述北撩开帘子,快步下台阶,“在这等着,我去开车。”
简黎抱着暖呼呼的暖手宝,图案是一只红色的熊,跟下午眼罩上的一样。
简黎忍不住用脸蹭了蹭草莓熊,很柔软的质感。
入冬后的天六点就黑了大半,路边摆着好些夜摊,孜然辣椒,还有烤红薯的味道,简黎正站在路边*等周述北,手机振动起来。
看见来电,简黎眼底的情绪退了大半,确认周述北还没过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通。
“简黎!你现在马上回来!我要跟你爸离婚!”张文秀尖鸣的声音落进耳朵,背景还有简云杰的哭声,“姐姐,你快回来,妈妈要走。”
张文秀也不管她回没回答,将发生的事一股脑倒进她耳朵,“中午吃了饭就不见人,不知道跟谁去喝酒打麻将了,结果输了钱,回来我问了他一句他就开始对我拳脚相加,还说我不该问,那都是他挣的钱,他挣的钱,别的男人有车有房,他什么都没有,一辈子待在这个镇上,我当初嫁给他真是瞎了眼了,当年我就想跟他离婚,要不是看在你还小,离婚了你没妈可怜,我根本不会忍他这么多年。”
“你现在赶紧回来,把我和小杰都接走,他自以为他厉害,让他一个人去过吧,我看哪个女的看得上他。”张文秀说,“我跟你说,你在学校不准谈恋爱,要谈也得给我找个条件好的,有车有房的,别学你妈,一辈子窝在这个鬼地方,一年到头穿不上件新衣服。”
“我说这么多你听到没有?”张文秀说,用简黎最熟悉的命令威胁的语气。
简黎放在暖手宝里的手出了汗,她没舍得在小熊脸上擦,从包里拿出纸巾,她一只手拿得很困难,左手稍微用力就痛。
她声音很轻很淡,“我不会回来,离不离婚是你们的事,我不想管。”
“简黎!”张文秀显然没想到她是这种态度,“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你就这么不管不顾我们了?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养你长大,你现在全部都忘了?!”
“就当是。”简黎垂眼,擦拭着掌心的汗。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生你,该把你掐死,摔死!”
简黎动作顿住,“你没掐过吗?没摔过吗?”
“我什么时候摔过你了?!”
比起被记住是怎么被对待,张文秀完全不记得的样子更如一把利刃,穿过时间和距离,刺进简黎心窝。
也是,她又不是被害者。
她怎么会记得。
简黎自嘲地笑了下,“随便吧,你们的事我不想管。”
说完,不给张文秀再说话的机会,径直挂断电话,很快,那边又打过来,简黎直接摁了关机。
耳边终于清静,她站在烟火和欢声笑语中,像被光影忘记带走,没人在意,没人记得。
烧烤摊前,一个小孩开心从老板手里接过豆干,递给身边的妈妈,“妈妈吃第一口,爸爸吃第二口。”
夫妻俩相视一笑,“谢谢勇勇。”
一家三口手牵手离开,路灯洒在他们身上,温馨和睦。
“坐这儿干什么?”
熟悉声音落进耳朵,简黎抬头,周述北撑着伞,踩着地上几何图形的光线走近,挡住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雨。
简黎从用来阻拦车辆进出的石墩起来,“没事。”她很轻的笑了下,揭过这个话题,“你想吃什么?”
周述北薄唇扯了扯,倒也没多问,下巴微抬,“烧烤,好久没吃了。”
简黎“啊”了声,“烧烤?”
“嗯。”周述北应,“你不吃?”
“没有。”简黎否认。
烧烤摊老板是对夫妻,面容被炭火熏得颜色很深,一人手里一个钳子,动作利索的刷油,倒调料。
路边摆了几张折叠桌,三张桌子挤在一个雨伞下,前一桌人刚好离开,简黎换了两根凳子坐下,用纸巾擦拭桌上的油。
“要辣椒吗?”老板问。
“要,中辣。”周述北又加了句,“豆干不剪。”
点完菜,周述北到她左侧坐下,凳子是矮凳,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得敞开,后背靠椅子,低头摁手机。
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简黎不好盯着他看,只得将目光看向街对面药房,默读门口滚动的红字。旁边桌是三个大汉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啤酒瓶碰撞发出清脆声音,他们身上全是简志国的影子。
“这是你们的豆干。”老板用盘子装着豆干放到桌子,“其他的还要等会儿。”
周述北说了句“没事”,稍稍坐直,把盘子推到她面前,“先吃。”
简黎没动,“你吃吧,我还不饿。”
周述北垂眼继续玩着游戏,“我不吃豆干。”
简黎怔愣一下,询问的看向他,周述北眉骨轻抬,把话挑明,“就是给你点的,刚看你坐那儿一直盯着那小孩手里的豆干看。”
有车辆过来,车灯闪了两下提示对向车辆关闭远光灯,对面车辆像较劲一样也闪了两下,喇叭声此起彼伏。周述北眉眼带笑,本就好看的脸像光影交措中变得遥远又触手可及。
“你到了很久?”简黎问。
那也听到了她打电话?听到了她和张文秀的争执。
“没多久。”周述北说,“没看见你人,发消息也不回。”
“我手机没电了。”她撒了个谎,看着面前热气腾腾,散发着香气的豆干,“为什么给我点?”
“你不想吃?”周述北眼也没抬,语气随意,“不想吃放在一边就成。”
没有责怪,没有埋怨,没有“这个好吃,做都做了你尝尝就知道好吃了”的强迫,也没有跟她说这一块多少钱,家里多不容易,让她不要挑食,理解一下的苦衷。
吃不吃都在她,选择权在她。
简黎咬了一口豆干,很陌生的味道,但很好吃,非常好吃。豆干烤得很干,上面洒了自然和辣椒,一口下去里面裹的酸萝卜和葱花滚出来,像藏起来的意外之喜。
原来,烧烤没有说的那么不健康,是很好吃的,和菜市场买的豆干味道是不同的。
周述北看着眉眼都染上笑的姑娘,也不由弯了弯唇,“这么好吃?”
“嗯。”简黎放下用来串豆干的竹签,扯了张纸擦嘴,“以前中学门口有一家烧烤,每次放学都会围着好多人,我很好奇到底有多好吃,不过一直没机会。”
大概是吃到喜欢的东西,她说话时不再是平时的平淡直叙,眼尾上扬,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如两片蝉翼,皮肤白皙,袖扣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
周述北笑了声,很轻,但简黎还是听到了,偏头看他。
四目相对,周述北眼梢轻挑。
下午他问的话此时重新涌上来,简黎双手抱着还有余温的暖手宝,鼓起勇气说起这事,“高中的时候,我们见过。”
周述北没什么意外,等待她后面的话。
简黎喝了口矿泉水,“你高三上学期的国庆,晚上在巷子口帮过一个女生。”
周述北眼角微压,记忆的源头找到,所有东西都顷刻涌来。
溪元一中成绩方面抓得很严,一个月仅有一周是周五放假的,高三那年国庆,他回去得早,跟初中的几个老师约了打篮球,打完回去已经快八点,经过一个巷口时被迎面跑来的女生撞个满怀。
记忆中写满惊恐和害怕的面容与眼前人重叠,轮廓没太大变化,五官更长开了些,惊慌的眼被黑框眼镜藏起来。
难怪,自己会觉得她眼熟。
“给我送伞,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也是你。”周述北目光下移,落在她纤细笔直双腿,笑得懒洋洋地,“现在跑得更快。”
他是指那天晚上两人的百米赛跑。
简黎想起下午签的免责声音,了然,同时又忍不住猜测,“你认得我的字?”
“嗯。”
老板端着剪好的菜上来,一共两盘,荤素混在一起奇迹的和谐。
周述北抽了两双一次性筷子,递了一双给她,“后来怎么没来找我作证?”
简黎眼帘垂下,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因为没必要了。”
周述北听出她话里意思,拆筷子的手顿住,“什么意思?”
那天回去后,她一直想着周述北的话,她没有错,她应该告诉父母,应该报警,但就在她鼓起勇气推开门决定跟张文秀和简志国说时,一个巴掌打断了她所有要说的话。
“他恶人先告状了,扭曲事实变成我和你不清不楚,为了让他保守秘密,不惜勾引他。”时隔这么久,再说起这件事时,简黎还是觉得无力又可笑,夹了块藕片到碗里,声音很淡,“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周述北眸色微沉。
当年他以为这事被妥善解决了,他并不认得她,也忘了问名字,加上他当时也分身乏术,渐渐也就忘却脑后,但没成想结果是这样。
她应该渡过了非常难熬的一段时间,却在突然狂风骤雨的傍晚,跑到学校门口让门卫一定要把雨伞和东西交给他。他过来时只看见一道飞快跑开的身影,双手举着书包挡雨。
塑料袋里,是她用来躲避这场雨的雨伞,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纸折星星,撕下的摘抄本一页,写着几个字——
——周述北,抬头看,天不会一直下雨,阳光总会来。
第17章
他看见自己无能为力的脸
一顿烧烤吃完,暖手宝早已没了温度,隔壁桌喝酒的男人扯着大嗓门划拳,简黎去付钱,老板笑眯眯的,“那个小伙子已经付过了。”
简黎看向周述北,“不是我请你吃饭吗?”
周述北手里拎着伞,“你不手机没电了,下次。”
简黎心下一怔,即使知道这大概只是一句顺口话,但还是隐隐期待,在包里摸钱的手收回,“好,下次。”
周述北淡笑了声,伞面遮过她头顶,“走了。”
一把伞两个人略显拥挤,简黎肩膀时不时碰到他手臂,几次后周述北手臂往后微侧,从旁边看去像在揽着她。
简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弯曲,穿过一个又一个香气弥漫热闹的摊位,看见那辆噌亮的轿车。
挡风玻璃上落了几片树叶,雨刮器下压着一张纸条。
简黎试图拉车门,没拉动,转头等他开门。
周述北付完停车费,随手把纸条揣裤兜,眉梢轻挑,“真把我当司机了?”
“……”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这儿。”
简黎乖乖返回,弯腰坐进副驾驶,书包放在腿上,伸手去拉右侧安全带。
拉了两下,没拉动,见周述北轻而易举拉下来系上,又试着拉了拉,依旧没反应。
她有些窘迫,“这个怎么拉出来?”
她第一次坐副驾驶,也是第一次系这种安全带,大巴车的只需要找到两头直接扣上。
周述北解开刚系好的安全带,倾身过来,骨节分明的手勾住带子,拉出,系上。
“轻一点拉就行,快了重了它避免人往前撞上,会变紧强制把人弹回来。”
他给她解释安全带原理,眼底没半点取笑意味。
“哦。”简黎默默记下。
周述北打着转向灯,驶上主干道。
这是简黎第一次看夜晚的北城,白天繁华热闹的街道在晚上又披上一层华丽外纱,远处最惹眼的大厦亮着灯,顶部镶嵌“光汇集团”四个字,下过雨的街道湿漉漉,不知是哪家店铺放着“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车窗起了雾,经过隧道时映出周述北的身影。
快驶出隧道时,周述北按了下屏幕,音乐驱散车厢的安静。
北城大学对车辆进出管制很严,除在学校录制车牌车辆外,其他社会车辆禁止进入学校。
雨已经停了,简黎在门口和周述北告别,洗漱完坐在床上把关掉的手机打开。
微信有好几条消息。
简黎先点进周述北头像。
两条消息。
一条是之前问她在哪儿,还有一个未接听语音。
简黎看了眼右上角的时间,试探的去敲门:【你到了吗?】
周述北没回,她切换校园卡兼职群聊。
【明天晚上足球场几个社团有一个表演活动,我们需要过去宣传,要搬水搬凳子,哪些有时间有意愿想参加的?】
里面好些人响应,简黎看了看自己手,搬个凳子没什么问题,换药也得要钱。
想着,她跟随队形举手。
临睡前,手机屏幕亮起。
【到了。】
简黎嘴角不由翘起,认真打字:【今天麻烦你了,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周述北拇指下压:【嗯。】
消息刚发出去,棉花糖从另一边的沙发跳过来,很熟练的蹲在他腿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两只前爪掏了掏他手,摊开肚皮,示意他赶紧给自己挠。
周述北被它一副闭着眼享受的样子逗笑,搁下手机去挠它下巴,棉花糖舒服得立刻抬高脑袋,四只爪子也像山竹开花,粉色脚垫搭在他手背,软绵绵叫了声。
他住在最高的阁楼上,推开窗能将大半个小区收入眼底,院子里的梅树还未结出花苞。
北方梅花比南方开得晚,在溪元这个时间,已经结出满树花苞,在他考试结束后,推开院门就能看见盛开的红梅,满头银发的外婆会拎根凳子坐在门口,抱着棉花糖,等他回来。
看见他,外婆会拍拍棉花糖脑袋,“哥哥回来了,快去接哥哥。”
那时的棉花糖十分高冷,脑袋一偏,压根不想搭理他,他不服气,会从外婆怀里抱过棉花糖,握着它两只爪子强制欢迎自己。
“喵!”
棉花糖冲他吼,一爪子拍到他脸上,脚一蹬从他怀里挣脱,爬上门口的梅树,在上面得意的冲他叫。
“你给我等着。”
胜负欲被激上来,他书包一放,撸起袖子就去爬树,非要把这只猫抓下来。
“这都多大人了,怎么跟猫还打起来了。”外婆在一旁边看边觉得好笑,“当心点,别被树枝刮伤了,别掉下来了。”
棉花糖钻得很快,在他快要抓到时迅速跑下去,又爬另一棵树,他跟着跳下去,一人一猫展开追逐,外婆一开始还劝,后来就坐在旁边看,还时不时提醒他棉花糖要往那边走了。
“喵!”
棉花糖很不高兴的冲她叫,像在生气为什么帮他。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外婆笑着哄这只心眼猫。
溪元不下雪,他们追逐摇曳下梅花花瓣,像一场漂亮的花瓣雨,他终于抓住棉花糖,转身,看见外婆笑盈盈的伸手接住花瓣,在漫天花雨面容慈祥笑着喊他—
“阿北,吃饭了。”
“……”
“阿北,陪陪外婆。”
从小牵着他的手早已变得粗糙,她瘦得仿佛只剩骨头,她皱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再看不见平日里抱着猫坐在院子里葡萄树下听戏剧的模样,她仿佛变成一片落叶,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周述北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发抖,“外婆,你相信我会没事的,治得好的。”他额头贴着外婆手,“他们答应找最好的专家,找最好的医院,治得好的,一定治得好的。”
外婆看着他,“我们阿北,受委屈了。”
周述北摇头,“我考上北城大学了,你还没看过我拍高中毕业证,还没看我长大成人,谈恋爱结婚,我还没让你过上白天打麻将养猫,晚上和老头跳广场舞的生活,棉花糖的媳妇怀孕了,还等着你去挑,我还没在海南给你买房子,让你推开窗就可以看见碧蓝的大海。”
周述北指骨发白,心脏好似被人攥住,眼前人生命在不断流逝,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外婆,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我会看到的。”外婆拍了拍他的手,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我们阿北喜欢的女孩子,一定是最好最优秀的,外婆会在天上,祝福阿北。”
“阿北,好好生活。”
“不要去怨,别去恨。”
“阿北……”
“阿北……”
耳边声音越来越低,搭在他掌心的手倏地垂落。
天地好像都霎时安静,周述北慢慢抬头,戴着呼吸机的人闭上双眼,旁边的心电图短暂波动后,呈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