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好不狼狈,身上沾满尘土,脸上还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最严重的是他的手臂后背正在慢慢往外渗血,楚容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伤口,微微皱了下眉。
“快走。”谢玄将他拉起来,“不能再跑了,我们找地方躲起来。”
说着,便拉着楚容往更隐秘的深山处跑去。
山间路滑,越往里走湿气越重,索性两人运气不错,发现一处隐蔽的巢穴。
穴口处有破旧发黑的木片挡着,木片上有堆了许多木头乱草,若再继续晃荡下去,那群人迟早会知道自己上当,再折返回来。
谢玄想都没想,就将楚容推了进去,他又找了些遮掩物盖在木板上,完成这一切,谢玄才气喘吁吁的倚在穴内,长舒一口气。他一倚,周围滑滑往下掉土渣。
两人藏在地下,好一会,楚容才适应了昏暗的视野。穴内唯有从木板缝隙渗透进来的一小缕阳光照进,在这黑暗的巢穴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楚容感到谢玄靠了过来,他想到他流血的伤口,迟疑道;“你”
剩余的话皆被温软的唇堵住。
谢玄在吻他。
楚容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谢玄已经迫不及待的含住了他的唇,轻巧的撬开牙关,唇舌相缠,热烈又安静的吻着他。他似乎能感受到谢玄的颤抖。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黑暗窄小的穴内只听得到粗重的喘息,令人脸红心跳的唾液交换声,还有那疯狂跳动的心脏声。
许久谢玄才放开他,楚容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总觉得那双眼睛闪着晶亮的光。
巢穴内响起谢玄低沉的声音:“你受伤没有?”
“没有。”
谢玄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特意回来救我的?”
楚容沉默了一瞬:“赵如风在我手中,我想你若有危险,应该可以用他换你一命。”
谢玄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他将脸埋在楚容颈间,呢喃道:“幸好你们逃出来了。城门守卫森严,我还担心你们出不去”他说着抬起头,问,“你们是怎么出城的?”
楚容没说话,谢玄却是很快明白过来:“也是因为赵如风?你怎么绑的他?”
楚容:“”
谢玄警觉的眯起双眼:“他自愿的?你勾引他了?”
楚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谢玄立马认错:“别生气,我胡说的。不管怎么着,只要你平安就好。”
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谢玄后怕的抱着楚容,真切感受着怀中这个人的温度,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他忍不住想,楚容今日冒死回来救他,是不是也是对他有感情的?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他?
可他没敢问出口,生怕一旦说出来,美梦就碎了。
谢玄疲惫的闭上眼睛,只要这个人还在他身边,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奢望了。
“你的伤口在流血。”楚容忽然出声打破这片刻的寂静。
谢玄笑了:“不碍事。”
楚容从身上撕下布条:“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谢玄受宠若惊的转过了身子,心中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你且再忍忍。等燕雪深回来,我们就有救了。”谢玄脸色冷下来,“到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些人五马分尸。”
楚容帮他包扎后,两个人就靠在一处闲聊,谢玄问起谢临的情况,楚容只道将他们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很快黑下来,虽是夏日,山里的气温却很低,楚容数次听到远处细碎的脚步声和狗叫,有两次搜寻的官兵甚至离他们很近了。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谢玄轻声道:“赵牧怕是要把山翻个底朝天才肯罢休。”
他声音虚弱了不少,可楚容仍听出了浓浓的讥讽。
“我们会被发现吗?”
有几次那搜寻的狗呜咽着靠近时,他险些以为就要被发现了。
谢玄低喃道:“如果真的要被发现了,我就跑出去将他们引走,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不会有事。”
楚容轻轻闭上眼睛,淡声道:“你就在这待着,哪也别去。”
谢玄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无言的抓住了他的手。
“我之前说我要是死了,就把你一起带走。”谢玄忽然道,“是骗你的。”他忽略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将楚容抱在怀里,喃喃道,“我舍不得你死。”
楚容睁开眼,黑暗中他看不清谢玄的表情,谢玄也看不请他的表情,半晌他才听见楚容很轻的嗯了一声。
后半夜气温彻底降下来,两人靠在一起,相互取暖。长这么大,谢玄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可是和楚容在一起,他竟没有觉得很糟糕,反而极其珍惜这命悬一线时的相濡以沫。
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有的只是两颗相互依偎,彼此靠近的心。
谢玄心想,此生楚容这样对过他,那便足够了。
楚容闻到空气中血腥的气息,他借着照进洞穴的那一点微弱的月光,看到鲜血已将白色的布条染成了干涸的红色,源源不断的鲜血正在渗出。
“你流了很多血。”他说。
谢玄仍旧说不碍事,可唇色已经发白。
楚容默不作声又撕下一块布料,帮他止血。
谢玄感觉身上越来越冷,似乎是发烧了,他忽然从身上摸出一个东西,递到楚容手中。
那东西沉甸甸的,摸着一股凉意。
“这是?”
“玉玺”谢玄有气无力答道,“这东西无论如何不能落在薛炳业手中。若我死了,你带着它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保命。”
楚容眼睫一颤,道:“我不能拿。”
“那你就先替我保管着。”
谢玄不由分说塞到了他手中。
洞穴中又陷入一片寂静。
两人渐渐睡去,等楚容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他无声看着手中的玉玺,直到谢玄嘶哑的发出声音,问:“外面什么时辰了?”
“下午了吧。”
谢玄:“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伤口隐隐作痛,眼前也一阵发黑,似乎已经烧起来了,若再待下去,说不定真会晕死过去。但谢玄什么都没说,只倚在一旁默默休息。
自己若晕过去,万一楚容跑出去怎么办?他从来不听自己的话想到这,谢玄精神了些。
楚容察觉到他的异样,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烫的吓人。
外面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也没看到搜查的士兵。他看了一眼睡着的谢玄,起身朝穴口走去。
谢玄就像有第三只眼睛似的,一下就醒了过来,他拽住楚容的手腕:“你去哪?”
“出去看看。”
“不许去。”谢玄执怮道。
楚容一愣,怕谢玄以为自己丢下他,道:“我还会回来的。”
谢玄摇摇头:“那也不许去。”
“你发烧了。”楚容抿了抿唇,“这样下去恐怕很危险。”
“你出去也很危险。”谢玄说完,才意识到什么,无精打采的眸中中有了些光彩,“你是担心我吗?”
楚容默不作声。
谢玄却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楚容又道:“外面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能是燕雪深来了。我出去看看,总比在这坐以待毙强。”
谢玄死活不同意:“那我要和你出去,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楚容拗不过他。
两人从里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没有搜查的官兵,这才从巢穴中出来。
山中怪石杂木,目光所及处皆被重重叠叠的密林遮挡,谢玄握住了楚容的手,率先走在了前面。
他甚至有心情开玩笑,戏谑道: “一会若是遇到搜查的,你就跑,我留下断后。”
“靠你不利索的腿脚吗?”楚容看着他腿上的伤口。
谢玄:“不碍事,够你逃跑。”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忽听到一阵马蹄声何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楚容忙拉着谢玄躲在了一处草垛后。
两人凝神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远处忽然出现一小队人马,为首那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燕雪深!
楚容眯了眯眼,谢玄却是率先站了起来。
燕雪深一下便看见了,他激动的翻身下马,朝两人跑来:“楚大人!陛下!”
谢玄嗯了一声。
燕雪深单膝下跪,道:“属下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谢玄直接道:“赵牧等人呢?”
“赵牧等人及其叛军已被关入大牢,听候发落。”说着,他又看了楚容一眼,道,“临王殿下和楚公子被臣安置在了城外客栈,都平安无事。”
“你做的很好。”谢玄脸上划过一丝狠厉,道,“薛炳业那边呢?”
“贺兰大人在监视着,他还不知道赵牧已经败了。”燕雪深看了眼他的伤势,楚容看上去安然无恙,倒是皇上
“皇上你受伤了,还是快些回去找郎中处理一下伤口吧。”
“走吧。”
谢玄彻底松了口气,拉着楚容就要往前走。
就在此刻,变故陡然发生!
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提剑便向谢玄刺去。紧接着周围又出现了一群黑衣罩面的陌生人。
燕雪深面色骤变,立刻拿剑去挡,谢玄有惊无险的躲过一遭。
他面色阴沉,紧紧将楚容护在身后,锐利的眸光紧盯着这群蒙面人。
燕雪深和刺客很快过起了高手。其他侍卫也都和黑衣人厮打在一起,场面一时乱作一团。两方人马势力相当,谁都不落下风,直到燕雪深找准时机挑了那黑衣人的剑,黑衣人躲闪不及,被划伤了手臂。
燕雪深却丝毫不给他机会,举剑就要刺来。
“住手。”
一道沉静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那声音不大,却很难让人忽略,燕雪深朝说话那人望去,惊讶的登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楚容正将一匕首抵在谢玄颈处,谢玄面目狰狞,说话的语气除了难以置信,还夹杂着些许惊愕:“楚容,你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容却是没理他,对其他人道:“把剑放下,不然我杀了他。”
燕雪深脸色难看的对手下点了点头,其他人只好照做。谢玄原本就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此刻更是惊骇的吓人。
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他对楚容道:“殿下。”
那一瞬间,谢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黑衣人。
楚容点点头,对燕雪深命令道:“都退后。”
他面容沉静,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含糊,燕雪深生怕伤到谢玄,根本不敢乱来。
两方人马逐渐退到一处空旷的地带,那里早早备好了马,还有一群接应着人。
谢玄盯着那群人马,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慌,他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又气又怒道:“楚容,你究竟要干什么?”
楚容抿了抿唇,让燕雪深站在原地,不许过来。裴弄等人早已上马,催促道:“殿下,快走吧,我们的人拖不了多久,燕军一会就追来了。”
谢玄闻言身子都凉了半分,他顾不得那把顷刻就能划破喉管的匕首,神色激动的问:“你要走?”
回答他的只有楚容的沉默。他看不到楚容的脸,听不到楚容的声音,唯一感受到的只有那把冰冷的刀具。
谢玄的心彷佛跌倒谷底,他手脚发凉,愤怒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楚容,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不会再背叛我,欺骗我,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身后的人什么也没说。
谢玄心沉了下去,咬牙乞求道:“你不许走!楚容,你现在放下刀,和我回去,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感受着这个人的温度,亲吻他的唇,与他依偎在一起,转眼这个人就拿起刀抵在他的喉管,如此冷漠无情,陌生到他近乎绝望。
楚容还是不答。
谢玄已是双目赤红,掷地有声道:“你敢离开我,朕定让你付出代价!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会把你追回来!”
楚容神色未变,他能感受到谢玄的愤怒和悲伤,身后裴弄再一次催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匕首,将谢玄推了过去:“你回去吧。”
裴弄神色一惊:“殿下!”
他怎么能放了谢玄,把这人杀了以绝后患才是!
燕雪深赶忙上前查看谢玄:“皇上你没事吧?”
谢玄不语,他看着楚容翻身上马,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走了,他要离开自己了
早在过来的路上,楚容便让手下人丢了马匹武器,只许燕雪深跟过来。眼下援兵未到,他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楚容!”谢玄慌乱的叫住他,眼中怒意滔天,又惶惶惴惴,他想赶紧说些什么来留住楚容,或是拖延时间。
脑子懵了一瞬,谢玄最后却只听见自己开口问,“你昨天为什么回来救我?”
他紧紧盯着马背上的男人,一颗心高高悬起,像是绝望的信徒在等待神明的回应,又像是在天真的孩童期待得到那颗甜蜜的糖果。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救我?
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其实也没有那么恨我?是不是这样
楚容凝视着他,轻轻落下一句:“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
谢玄瞳孔骤缩,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悲伤和痛楚涌上他的眼眸,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他的心击的七零八碎,痛的他喘不过气。
他强压下那阵心痛,死死盯着楚容,恶声道:“今日你敢离开,来日被我抓到,必让你十倍百倍的后悔!”
楚容已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谢玄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楚容余光捕捉到推到动作,抽出裴弄身后的弓箭,对准了他:“不许过来,再敢往前一步,我杀了你。”
谢玄眼中闪着愤怒的火焰,他死死盯着楚容的面孔,目光如怨恨的毒蛇,又如凶恶的虎狼。
“殿下,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裴弄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楚容朝远处望了一眼,收了弓箭,随裴弄等人离开。谢玄看着他的动作,面如死灰。
不,别走
他心中小声说着,看着已走出几米远的楚容,他猛地上前一步,愤怒大喊:“楚容——”
扑哧——
利箭破风而来,以锐不可当之势,射进他的胸膛。
身后的人陡然一惊:“陛下!”
谢玄感到胸前一阵巨痛,低头一看,一支箭明晃晃插在自己胸口处。
谢玄疼的甚至不敢呼吸,他死死压住喉间鲜血,再抬头时,楚容已在满目残阳中收箭远去。
他面上血色尽褪,一直隐忍的泪水顺着这流血的伤口一同滑落,身体终于撑不住的向后倒去,而闭眼前的最后一幕竟是楚容决绝远去,从未回头的身影。
第55章 动乱 宠信男子,有违纲常
元历八年, 北燕君主谢玄南平遇刺,生死不明。太史令楚容畏罪潜逃,与前楚旧部消失在通州地界, 了无踪影。
同年,右相薛炳业以“昏君当道, 扶持明主”之由, 斥责谢玄篡位夺权,忤逆先皇之命, 宠信男子,有违纲常,以至于惹怒上苍, 民怨沸腾,天降灾祸,其不忍北燕江山葬送此等昏君手中, 于燕京起兵反叛。
左相贺兰旭调遣禁军,镇压叛乱, 燕京烽火四起, 民不聊生。
一月后,乌桓卷土重来,兵临金城,日夜在外叫骂, 金城刺史八百里加急禀报朝廷, 请求调兵支援。
君主昏死,朝廷动荡, 时逢北燕内忧外患之际,风雨飘摇,山河破碎, 贺兰旭别无他法,只能尽力撑着,他在燕宫寻了一空置的宫殿做值房,以免处理公务。值房的那一盏烛火从早到晚亮着,各地的奏报一封接着一封往里送,加上朝中诸位大臣,门槛几乎要被人踏破。
这些人不外乎是寻问谢玄的下落,好奇陛下为何还不归京?
谢玄昏迷不醒,朝中只有贺兰旭一人知晓。此多事之秋,他唯恐陛下遇刺重伤一事传出去,引起恐慌,遂一直瞒着。每逢同僚问起,只得找理由搪塞。
贺兰旭日夜着急上火,发了几十封信问谢玄安康,得到的回答每每都是“仍在昏迷当中”。如今城中已有流言滋生,谢玄迟迟不露面,将士们士气低靡,人心惶惶。
他只能瞒一日是一日,怕只怕纸保不住火,酿成大祸。
这日贺兰旭刚到值房,需要批阅的折子已经堆满桌案,里面大多是地方速报。他叹了口气,如今北燕内乱,各地不安分的土匪流寇浑水摸鱼,趁此时机揭竿而起,好在大多不成气候,都被官兵镇压了下去。
但有也那么一两个起义军不那么好对付的,不仅未被铲除,反而有愈加壮大的趋势。
贺兰旭皱眉盯着手中的折子,这折子乃是江州刺史所奏,称有一伙自称“白云军”的起义兵多次镇压未果,昨日攻破临安,刺史弃城而逃,独留下一城百姓。
贺兰旭从前并未民间这些起义军放在眼中,见状面色凝重了几分,当即下令江州刺史调遣驻军围剿。
说来这江州还是从前南楚的地界,后来南楚被灭,北燕占据了一半的国土,将其划分为几个州,派官员军队驻守。
贺兰旭正想的入神,外头忽传来一阵嘈杂,声音还不小。他起身向外走去,见门口的两个小太监正拼命拦着几位大人。
“贺兰大人说这几日不见客,诸位大人还是回去吧。”小太监为难道。
有人呵斥道:“让开!本官有要事,今日一定得见贺兰大人!”
小太监畏惧的缩了下脖子,瞧着都快哭出来了。
“让诸位大人进来吧。”贺兰旭叹了口气,他望着面色严肃的几人,道,“不知各位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几人都纷纷看向中间的王允,王允双目严厉,语气有些不善:“贺兰大人,边疆动乱,薛相薛炳业反叛,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究竟为何还不回京?”
贺兰旭:“我不是说了,皇上有其他要事在身。”
王允瞪圆了眼睛:“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比江山皇位还重要?”
“这就要去问皇上了,我只是传达皇上圣意。”
不知谁插了一嘴: “皇上不会是为了楚容才迟迟不回京呢吧?”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楚容随皇上出宫,途中逃走的事,整个北燕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朝廷的缉拿令传的到处都是。皇上迟迟不回宫,也难保许多人这么猜测,毕竟当初他为了楚容杀文人,清朝臣,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贺兰旭脸色微冷,“李大人,怎可妄自揣测圣意?”他看向王允,颔首道,“王大人,若没什么事,就请先离开吧,本相还有许多要事处理。”
王允听着他的“逐客令”,面上有些不悦:“贺兰大人,李大人说的也并无道理,眼下外面都在传皇上被一个男人蛊惑的连江山都不管了,这岂不正中了反贼下怀?”
“若皇上再不回宫,恐生大祸啊!内有薛贼,外有蛮夷,危难之际,皇上却不见踪影,难道是要看着北燕的江山活生生断送吗?”
这话里话外的指责让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王大人慎言啊!”
王允却充耳不闻,慷慨激昂道:“皇上即位以来,将朝堂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国富民安,江山稳固,此等功绩伟业是不可多得的圣君。他与楚容一事,老夫实则早有耳闻,但那是皇上的私事,便是宠爱一个男子也无关大雅。可皇上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还做了许许多多错事,如今连江山也快断送了,老夫真是心痛。”
“如今外头不少人对皇上不满,竟隐隐有支持临王之言,那临王就是个之知道吃喝玩乐的庸才,若江山落到他手中,北燕先祖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我等始终追随皇上,可皇上也不能寒了我们这些臣子的心啊!”
说到最后,他眼眶已微微泛红,其他人也都露出附和的表情,垂着头一言不发。值房内安静如斯,贺兰旭听着王允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言论,心中大为动容。这王允平时谨言慎行,若不是真着急,必然不会说一番“大不敬”的话。
“贺兰大人。”王允索性豁出去了,强硬道,“你就给个准话,皇上究竟什么时候回京?”
“是啊,都一个多月了。”
“皇上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吗?”
贺兰旭环视着那一个个或担忧,或关切的脸,闭了闭眼,心知到这种地步,已经瞒不下去了,他摇了摇头,用无比苍白的脸色说:“皇上来不了。”
周围人失望的低下头去,王允愣了一下,道:“为啥?”
贺兰旭张了张嘴: “他至今昏迷未醒。”
王允如当头一棒,哑然的看着贺兰旭。
*
通州白石城
床榻上的男子墨发披散,凌厉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苍白,他双眼紧闭,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平和。
李福泉关好房门,将问诊的郎中送出去。走到门外时,他又照常问了一句:“徐大夫,我们主子什么时候才能醒?”
徐大夫一听这个就额头冒汗,没有把握道:“公子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元气大伤,可能还得再等些时日。”
李福泉叹了口气,这个徐大夫是整个南方地界医术最高的大夫。当初皇上中箭,生死不明,找来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称那箭的位置太过凶险,怕是已经没救了。正当众人不知怎么办时,有人说这位许大夫妙手回春,医术了得,兴许可以治。
几位大夫一边用千年人参吊着谢玄的命,一边催促燕雪深去请徐大夫。
那晚屋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李福泉,燕雪深等人谁都没敢睡,就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站着,生怕谢玄有个什么好歹。
索性这个徐大夫没让人失望,最后保住了谢玄的命。
据他说,那箭再偏几寸射中心脏,就没命了。李福泉后怕的生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楚大人可真是好狠的心。
见这公鸭嗓的老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徐大夫又安慰道:“公子的伤都已经处理好了,肯定会醒的,慢慢等,不要急。”
李福泉心中苦笑,能不急吗?皇上再不醒,就天下大乱了。
待送走徐大夫,李福泉正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燕雪深。这段时间,各地起义闹事的不断,昨日有一伙匪贼在隔壁城闹事,燕雪深闲来无事去了一趟,搞得本地太守诚惶诚恐,认为实在是大材小用。
“李公公。”燕雪深风尘仆仆的走过来,“皇上怎么样了?”
李福泉摇摇头:“还没醒。”他又道,“楚大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燕雪深的眼睛黯淡了几分。
回想起谢玄中箭受伤,意识模糊时,唯一一句话竟是“去追,让朝廷下缉拿令,不要让他离开”
他撑着一口气说的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说完便彻底昏死过去。
燕雪深永远忘不了当时谢玄眼中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浓烈的恐惧和悲伤,抓着自己衣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完全看不出是平日里那个杀伐果断,狂妄狠厉的人。
燕雪深纵使派人去追,也是迟了一步,楚容早就没了踪影。他一直在派人搜寻楚容的下落,可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杳无音讯。
说不定早就离开了北燕,燕雪深沉沉的想,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
“贺兰大人每日都来信问陛下的情况,皇上醒了要是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肯定会气死。”
燕雪深抿了抿唇:“如今皇上已没什么大碍,再过几日我便回燕京。外面局面乱作一团,我不能一直待在这。”
“那太好了。”李福泉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燕京城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危险,将军你回去,定会把反贼把的落花流水!”
燕雪深笑了笑,心中却在盘算着薛炳业忽然起兵反叛的事。为何赵牧忽然发难,他是如何得知皇上真实身份的?再者整个南平郡的人都被他们控制起来,薛炳业是如何得知赵牧败了的?仅过了一天就起兵反了,打的贺兰旭措手不及。
种种疑点如乌云一般盘旋在燕雪深心头。
这边两个人各怀心事,另一边床上的男人眼睫轻轻颤动,如即将振翅的蝴蝶,片刻后,谢玄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56章 动乱(二) 楚容哥哥
一年后
江州临安城
昨日街上空无一人, 今日就不少人开门摆摊重新做起了生意,偶有行人步履匆匆,神色紧绷, 只因前几日刚打了一场仗,紧张的气氛还未散去。
这一年临安城不知来了多少波官兵, 均被白云军打了回去。当初白云军进城时, 人们皆以为要不了几日,这群土匪便会被官兵狼狈的赶出去, 哪成想这群大字不识几个,粗鲁至极的匪寇竟然能守住城门,还一待就是一年。
一年前白云军进城, 百姓们都吓得房门紧闭,谁都不敢上街,生怕落在这群杀人如麻的土匪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 白云军并未找他们麻烦,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天, 仍旧没等来想象中烧杀抢掠的恶行。
有胆大者直接上街摆起了摊, 毕竟日子还要过,一直不做生意怎么养家糊口?
渐渐的,出来上街的人越来越多,只是人们仍未放松警惕, 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吓得立马回家。就这么过了半年, 百姓们相安无事,这才放下了戒心, 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种地的种地,除了官兵打过来时城里萧瑟了点, 日子过的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差别。
正值晌午,东街一茶馆零星坐着几个喝茶的人。
少年百无聊赖的磕着手中瓜子,时不时向外张望一眼,似乎在等什么人。
隔壁桌几人坐在一块闲聊,声音很清楚的就落入他耳中。
“听说前几日薛炳业死了?”那人还叹了口气,“哎,好歹是一介宰相,就这么死了。”
“哼,一个反贼死了有什么好可怜的?”
“怎么说也是差点入主燕宫的人。当时若皇上和燕将军晚几日出现,现在江山在谁手,可不一定呢。”
“你小声一点。”
“怕什么?反正天高皇帝远的,他又听不到。况且这临安城也不在天子手中。”
方才叹气的那人忽然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这薛炳业是怎么死的?”
其余两人摇了摇头,猜道:“难道是被燕将军杀死的?”
“非也非也。”那声音低了几分,还故意拖腔带调,“他啊”
一旁的少年也被勾的好奇的很,偷偷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薛炳业啊其实是被自己的亲外甥杀死的。”
少年面色一僵,险些没拿稳手中茶杯。
另一人却是惊叫起来:“被自己亲外甥?谢临?”
天下皆知薛炳业是以拥护谢临登基的名义反叛的,谢临怎么会杀他?
“没错,谢临大义灭亲杀了自己舅舅,还被皇上封赏了呢。”
“嘿,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说那也是他舅舅,还真下的去手。”
“薛炳业打着他的名义反叛,把谢临架在火上烤。听说谢临平日只会潇洒玩乐,花天酒地,万一人家根本不想反,薛炳业此举岂不是弄巧成拙?也怨不得谢临恨他。”
少年静静听着,人虽在这坐着,魂却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他才恍惚的回过神,看向门外。
一女子正提着菜篮,笑盈盈叫他:“阿逍,回去了。”
“哦哦来了。”楚逍留下一些碎银,起身往门外走去。
往常回去的路上他总说个没完,今日却出奇的安静,垂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你怎么了?”陈锦云看着他,“脸色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
楚逍对上那双温柔关切的眼睛,立马摇了摇头,“我没事。”他按下心中情绪,故意露出顽皮的笑,“锦云姐姐,这次买了什么菜,又要给兄长做什么好吃的?”
陈锦云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绯红:“是给大家做的。你个小馋鬼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理你了。”
楚逍立马晃着她的手臂撒娇:“好好好,是我胡说,锦云姐姐不要生气。”
待两人回府,路过正厅时,恰好碰到里面的人出来。
陈锦云微微行了个礼,裴弄笑道:“锦云姑娘买了这么多菜,是要亲自下厨?看来今日又有口福了。”
“又出去了?” 裴弄身旁的那男子开口道,“不是和你说了,买什么让厨房的伙计去就行,姑娘家的少去外面走动。”
陈锦云嗔怪:“厨房的伙计挑的鱼不好,还不如我自己去。”
“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裴弄知道他心疼妹妹,打趣道,“人家出趟门你也不让,以后嫁人了,看你留不留的住?”
陈锦云的脸唰一下红了,陈实则是憨厚的笑着。
“你们在说什么?”一道极为好听的男声响起。
那人不疾不徐的走出来,面如白玉,秀美无双,正是消失已久的楚容。
陈锦云看见他脸似乎更红了,磕绊的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娇羞的跑开了。楚容却是一点也没察觉到陈锦云的异常。
楚逍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都半年了兄长还没发现锦云姐姐喜欢他。
一年前,他们从南平郡逃出来后就离开了北燕,隐姓埋名藏在西陵边界的一座山中。没过多久北燕纷争四起,各地起义不断,官府都自顾不暇,他们深觉这是个好机会,便打算回楚地静待时机。
陈实兄妹便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
彼时他们被一伙匪盗包围,怕引人注意,人手带的并不算多,陈实路见不平,带着白云军救了他们。
白云军这名字听着文雅,里面却都是一伙凶狠粗鲁的亡命之徒,陈实相貌端庄,品性温厚,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偏偏白云军对他唯命是从。
陈实一路护送楚容等人到江州,当时官府开始镇压各地趁机作乱的起义军,白云军自然也受到了围剿,为了报答陈实的恩情,楚容帮他们攻下了临安,有了安身之所,他们总算得以喘口气。
以临安城为据点,楚容等人便在此安顿下来,休养生息,屯粮买马。这一年,不少土匪流寇仰慕白云军的名声,前来投奔。陈实十分感激楚容的帮助,他是个实在人,谁对他好,他便掏心掏肺的对人家更好。
纵是后来知晓楚容的身份和打算,陈实也没有丝毫犹豫,反而任劳任怨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这一年若不是楚容,他们无论也守不住临安。陈实打心底敬佩这个人的魄力与谋略,胆识与远见。
吃饭时,陈锦云为楚容盛了一碗萝卜鲫鱼汤:“楚公子,上次你说这汤有点咸,这次特意做淡了些,你尝尝。”
楚容道了声谢,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楚逍在一旁道:“兄长,锦云姐姐为了能买到新鲜的鱼,一大早就起来了呢。”
楚容闻言道:“辛苦锦云姑娘了。”
陈锦云:“楚公子客气了。”
裴弄扑哧笑了出来:“咱们主子都改口不叫陈姑娘,叫锦云了,你怎么还如此见外,还叫楚公子呢?”
陈锦云愣了愣,不好意思看了楚容一眼:“那我应该叫什么?”
“楚哥哥,容哥哥,阿楚,阿容。”楚逍顺口溜似的说道,“锦云姐姐想怎么叫怎么叫。”
“这不太好吧。”陈锦云脸颊又开始泛红。
楚逍却是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喜欢陈锦云,有心撮合她和楚容。
楚容看着陈锦云无措的模样,出声道,“你们不要闹她了。”
“哪闹了?”楚逍哼道,“兄长,你说锦云姐姐叫你容哥哥好不好?”
楚容微微一愣,陈锦云急道:“阿逍,不要说了”
楚容自然不会让一个姑娘下不来台,道:“都可以。”
楚逍得意的朝陈锦云使了个眼色,还煞有其事道:“这么叫多亲密啊。”
楚容吃着菜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而陈锦云脸红的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用过饭后,楚容和裴弄,陈实等人进了书房。
他们在临安城待了已有一年了,眼下薛炳业已死,乌桓不是北燕的对手,待他们一撤军,朝廷必倾尽全力处理剩下几股顽固的起义军。
陈实有预感,他们不会在临安城待太久。
“殿下,你真的决定了?”
“嗯。”楚容点头道。
裴弄的心一下跳了起来。
自从离开楚国那天起,他没有一日不想着复国。当初他拿着楚容给的密诏,带着两万精兵隐于山林,一待就是三年。如今四年已过,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心情不可谓不激动。
陈实见状也急忙表态:“我愿意跟随大人。若您不嫌弃我手下那群人蠢笨,我们也愿意出一份力。”
与其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头子,他宁愿轰轰烈烈的干一场,输了大不了就是丢了这条烂命,不枉此生。
更重要的是,他对楚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在他看来,自古能做大事的人无不外乎像楚容这样,有胆略,有才能,风雪压催,淡然处之。
楚容笑了笑。垂眸道:“不过我们速度要快一些,乌桓撑不了多久,留给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本以为薛炳业和乌桓足够北燕万劫不复,他有时间在谢玄处理好内忧外患前行动,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谢玄。
想到那个人,楚容眼神有些波动。
一年前谢玄回京,没多久薛炳业就狼狈逃出了燕京,在京南一带与朝廷展开拉锯,与此同时,乌桓欲攻打金城,金城刺史带领城中百姓坚守百日,等到了救援。
北燕内有反贼,外有蛮夷,虎狼环伺,谢玄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将残局收拾妥当。
据悉,他已调兵北上,准备彻底歼灭乌桓一族。
待乌桓被逐出北地,下一个矛头恐怕就是流窜在各地的匪寇了。
几人正在商讨接下来的事宜,门口忽有人敲门,紧接着是女子温柔如水的声音:“哥哥,是我。”
陈实下意识看向楚容。
楚容点点头。
陈实便道:“进来吧。”
陈锦云捧着托盘,看上去很是吃力,陈实急忙接了过来。
“夜深了,哥哥你们说了这么久也渴了,喝点甜汤吧。”
裴弄拿了碗分给众人,那边陈锦云已经盛好了一碗递给楚容:“楚公子”
她喊他的语气带着女儿家的羞涩,还有些紧张,楚容面不改色的接过,客气道谢。
有人开玩笑似的说道:“陈姑娘,怎么只给殿下一人盛?我们的呢?”
另一人立马道:“你也像殿下那样长得俊俏吗?胡子拉碴的,姑娘们谁愿意靠近?”
“去你的!长得跟坨屎一样。”
裴弄看不下去:“你们有完没完?还有姑娘在呢。”
“陈姑娘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说话粗。”
陈锦云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我先出去了,各位慢慢喝。”
她向楚容投去一眼,而后飞快跑了出去。
裴弄等人还在嬉笑大闹着,楚容缓缓放下手中的碗,走到临窗处,天上一轮悬月散发着清幽的光辉,照的地上几株翠竹树影婆娑。
已经一年了
一旦他迈出那一步,来日势必会与谢玄相见,到那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想到离开时,谢玄那宛如恶鬼般的嘶吼,楚容垂下眼帘,眸底流动着汹涌无言的情绪。
第57章 动乱(三) 不许任何人提起楚容……
燕宫
殿内空旷寂静, 即便点了灯也昏暗一片,桌案后坐着一个男人,烛火摇曳, 为他俊美的容颜笼了层柔和的暖光,即便这样, 那张脸依旧冰冷骇人, 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门口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李福泉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轻声道:“陛下,柔妃娘娘差人送来了桂花莲子羹,陛下要不要尝尝?”
谢玄头也不抬, 冷道:“拿下去。”
“是。”李福泉瞟了他一眼,迟疑道,“天快黑了, 陛下今晚要去哪位娘娘宫里歇息?奴才好提前打个招呼。”
“哪也不去。”
“是。”
李福泉心中叹气,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他一出来, 一位打扮俏丽, 美眸秀目的女子立即凑上前,道:“李公公,陛下说什么?”
李福泉苦着脸道:“柔妃娘娘,不是奴才不帮你, 陛下说他今晚哪都不去, 您还是回去吧。”他晃了晃食盒,“就连这个陛下也没留下。”
被称作柔妃的女子气恼的揪了下手帕, 嗔怪道:“陛下都多长时间没进后宫了?他难道不想我吗?”
李福泉违心道:“陛下自然是想的。只是事务繁忙,待过段时间,得空了自然回去看娘娘的。”
“哼,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李福泉哑口无言,只得赔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才将人送走。
待柔妃走远,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可真难伺候。
半年前,有官员向谢玄提及纳妃一事,提议宣礼部早就挑好的那批秀女进宫。这位柔妃娘娘便是其中一位,平日最爱争风吃醋,很是闹腾,李福泉每日应付她应付的心力交瘁。
皇上一句哪也不去,他背后不知要说多少好话赔多少笑脸给这位柔妃娘娘。
想到谢玄,李福泉神情黯淡下来。
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谢玄整个人就变得阴沉沉的,性子比往常还要暴戾可怖,残忍嗜杀。
薛炳业伏诛那日,他不顾朝臣劝阻,将鞭尸后的不堪入目的尸体挂在城楼上示众,同党以及薛府全族几百口人全部问斩,西市断头台上的血流了三天三夜,把石头都生生浸红了。
有人为薛炳业的女儿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求情,被谢玄以同党之名拖出去乱棍打死。据说行刑那日,婴儿啼哭不止,薛婉宁大骂谢玄,自己带着孩子撞死在了刀刃上。
在场的人无不扼腕叹息,有孩子的女子更是哭红了眼,说谢玄冷血,连个婴儿都不放过。
谢玄得知后,又差人拔了薛婉宁和那女人的舌头,丢到菜市场上喂狗。
跟随薛炳业造反的叛军,活下来的有几万人,全被谢玄下令活埋。
种种行径手段,连贺兰旭都为之心惊,其他人也是不敢言语,觉得如今的谢玄极为可怕,连民间都在偷偷骂他是个暴君。
李福泉贴身侍候谢玄,是最能感受到他变化的。
以前皇上虽然脾气也不好,好歹会骂会笑,像个活人,如今别说笑了,话都不会多说几句,时刻阴沉着脸,看的人心里害怕。
他以前还会插科打诨在谢玄面前拍拍马屁,表表忠心,逗人笑笑,现在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样。
李福泉对性情大变的谢玄心有畏惧,还夹杂着一丝不敢言畏的心疼可怜。
好几次,他看见谢玄深夜一个人坐在殿里喝闷酒,偌大的宫殿,衬得那身影有些孤单可怜。
谢玄时常前一晚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再爬起来去上朝处理政务。那不苟言笑,神情冰冷的模样和昨晚那个醉醺醺的酒鬼相比,简直判若两日。
如今一年已过,谢玄已经不再嗜酒,也从未再提起过楚容,就连那串极其宝贝的檀株也摘了下来。
谢玄锁了楚容以前住的地方,扔了他用过的所有东西,不许任何人提起楚容,像是要彻底把楚容存在过的痕迹清除。
有一次一个小太监仅仅提了“兰池宫”三个字,谢玄就神情骇人,暴怒的将宫殿里砸了个稀烂,他恨的双目发红,胸膛起伏不定,像是要吃人一般。
细算来,谢玄已有一月没进后宫,李福泉多次委婉提醒,他才勉强去了其中一位妃嫔宫里坐坐。
那位妃嫔胆小,看见谢玄就害怕。每次谢玄来了就说两句话“参见陛下。”,“恭送陛下。”,行完礼,再奉盏茶,往旁边一坐,两个人互不打扰,任务就算完了。
后来这位妃嫔学聪明了些,借着给谢玄做了糕点的理由去催小厨房,一催就是大半天,谁也看不见谁。
若说满宫嫔妃他看的顺眼的一个,就属眼下这个了,不像其他人爱撒娇哭闹,动不动就贴上来,烦人的很。
这晚,谢玄照例坐了半刻钟,就偷偷回金銮殿了。
另一边,柔妃得知谢玄今晚去了静妃那里,气的发了好大一统脾气。
“皇上都去她那里几次了?!这个静妃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皇上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侍候她的宫女道:“娘娘别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本宫都一个月没见皇上了!这次去了静妃那里,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后宫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让皇上来我这。”柔妃说完,看向宫女,“你在宫里这么久了,可知皇上喜欢什么?”
宫女摇了摇头。
柔妃冷笑一声:“就知道靠不上你。”
宫女咬着唇:“奴婢虽不在皇上身边伺候,却知道皇上之前十分宠爱一个”
“一个什么?”
“一个男子。”宫女怯道,“叫楚容。”
柔妃一愣,猛地想起来进宫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民间都说谢玄极为宠爱前楚太子楚容,只是后来那人好像跑了。
“那楚容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他。”柔妃问。
“奴婢不知,但听宫中见过他的姐妹说,是好看的。”宫女道,“但肯定比不过娘娘貌美。”
柔妃心中得意,不自觉笑了出来:“那这人定是有些狐媚功夫。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他长什么样子。若是长的不好看,皇上会那么喜欢吗?听说谭家姐姐见他一次,便被迷住了。”
她心中好奇,差人暗地里去寻楚容的画像,只可惜宫里有关楚容的一切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燕京城里流传的有关楚容的话本,画册,歌谣,淫曲都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皆因一年前,谢玄下了禁令,谁私底下敢偷传,直接拉去问斩。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楚容在宫里时,谢玄曾差画师画过几幅美人图,有一副画的不好,画师便留了下来。
柔妃迫不及待的打开那画像,见那男子眉黛青颦,面如芙蕖,一双眼眸沉静如水,又带着点冷冽霜意,看的人心神荡漾。
“这确实”柔妃一时说不出话,将画像丢到一旁,嘟囔道,“难怪皇上这么喜欢”
她说完,又忍不住拿过画像看了一眼。
“这个楚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
“殿下,来信了。”
裴弄推开书房房门,从竹筒中抽出细长的纸条交到楚容手中。楚容放下笔,低头扫了一眼,便用烛火烧了。
“怎么了?”裴弄诧异,“那蛮人说什么了?”
“想让我们帮他们解困罢了。”
“哼,这群龟孙子当初出卖了您,如今还好意思像你求救。要我说,当初殿下你就不该帮他们。”裴弄道。
“互相利用罢了。”楚容道,“若没有他们分散在北边牵制燕军,我们不可能在临安城待这么久。”
“那现在殿下是决定不帮他们了?”
楚容摇了摇头:“帮不了了。先前乌桓还能浑水摸鱼,占些便宜,如今北燕内乱已平,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裴弄心知那个“他”是谁,当日楚容放走谢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算楚容说不想欠他,放了他一马,裴弄也还是觉得可惜,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谢玄杀了报仇泄愤。
这一年,谢玄的种种手段他们都有所耳闻,当日放了他,实在是为今日埋下了祸根。
想到这,裴弄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
楚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弄抿了抿唇,问道:“若以后谢玄落在我们手中,殿下你会杀他吗?”
楚容一顿,手中的毫笔落下的那滴墨水,顷刻落在宣纸上,晕成一片。
“会。”楚容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一股坚定,“我会亲手杀了他。”
他回过神,道:“让你准备的事怎么样了?”
裴弄立马正色道:“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明日就走。”
第58章 动乱(四) 偏偏像朕最厌恶憎恨之人……
是夜, 草木瑟瑟,晚风清凉。
万籁俱寂的夜里,除了草丛间的蛙叫虫鸣, 便只剩下城墙阵阵吆五喝六的说笑声。
守卫们聚在一块,打出早就备好的酒菜, 一边吃, 一边讲着猥琐的荤段子。
“你们几个能不能去别处吃?”近处正站岗的守卫闻着烧鸡的香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嘿, 就在这吃怎么着了?”里头的大胡子狠狠咬了口鸡肉,道,“要不你也过来吃点?反正长官又不在。”
“我不去。”守卫义正言辞的拒绝, “看长官回来,不罚你们。”
“格老子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跑哪偷懒去了, 老子凭什么不能快活?”大胡子唾沫横飞,滔滔不绝道, “就你们几个傻子, 还在那站着白白喂蚊子,真他娘死板!我在这站岗站好几年了,什么事也没有。就这破地方,谁能看得上?他们当官的在被窝里舒舒服服搂着女的睡觉, 老子在这给他喂蚊子看门, 真他娘操蛋,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吃点喝点!”
有几个人被他说的心动, 也纷纷离开岗位,跑过来。
“虎哥,给我吃让个座呗。”
大胡子屁股一挪:“来来来, 都坐,别客气。”
方才被怼了一通的守卫站了几个时辰,见大家都过去,心中痒痒,也想过去歇会,可又拉不下脸。
谁知大胡子道:“豆芽,没你位了,反正你也有骨气,看不上咱们这种偷懒的滑头,就辛苦你在那替兄弟们看着。”
说罢,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被叫做豆芽的守卫涨红了脸,他身子比常人瘦了些,便被起了豆芽这个绰号,每次听到两字,他就又气又怒,羞愤道:“哼,求我我都不求,谁稀罕?”
众人围坐一团,说说笑笑,大胡子坐在那一个劲的讲自己听来的荤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跟撒欢的猴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大胡子再往豆芽那边看时,发现人竟然不见了。
“豆芽菜人呢?”
“不知道啊刚才就没看见。”
“哈哈哈哈偷懒去了吧。”
大胡子哼笑一声,醉醺醺站起身,朝豆芽菜方才待的地方走去。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看见?”
他说着,往城墙下一瞥,见那躺着一个姿势奇怪的人,看身形和豆芽菜很像。
大胡子当即醒了大半,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瞧,果真是豆芽。
他惊恐的睁着眼睛,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幕的神情,身下一滩血,最刺目的是脖颈间充血的勒痕。
大胡子心道不好,刚要叫人,一支箭却飞速穿过喉咙,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生生卡住。
直至他轰然倒地,才引起其他人注意。
剩余人个个脸色大变,唰一下站起来,却发现前方一片漆黑的草丛,冒出无数火光,明明亮亮的映在眼底。
“不好!”其中一人反应过来,尖叫城划破寂静长夜,道,“快去禀告长官,他们要袭城!”
*
这段时间朝中诸事繁多,最令谢玄头脑的一件不外乎是立后一事。
当初秀女进宫,谢玄依次封了位分,却并未提及封后一事,是以皇后的宝座至今空着。如今反贼已除,蛮夷投降也指日可待,局面渐渐安定下来,有人便操心起了皇上的家事。
若是一年前,朝中各位大人提及后宫之事,谢玄必是三推四阻,如今却极好说话,轻易便答应了秀女进宫一事。
不少人很是欣慰,暗道这楚容果真是个祸患,不知用什么妖术迷惑了皇上。先前他在时,皇上为他罔顾礼法,差点断了北燕皇室的血脉。如今人一走,后宫充盈,妃嫔众多,指不定哪天就为北燕诞下一位小皇子。
本以为立后一事,皇上也会爽快应下,谁知谢玄却推脱说改日再议。
晚上,李福泉照例问谢玄去哪宫歇息。据上次从静妃那里回来,已过了半个多月。
谢玄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一趟,省的前朝听到什么风声,又是一桩麻烦事。
太监在前面打着宫灯引路,谢玄经过御花园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舒缓的琴声。
他脸色微变,愠道:“是谁在这弹琴?”
李福泉心漏了一拍:“奴才也不知道。”
自从楚容走后,他从前用过的那把“风吟”都被砸了,因着这层缘由,皇上如今看见琴就厌恶至极。
果不其然,谢玄皱了皱眉,朝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拐过石子路,便看到一座凉亭。亭子四周挂着白色的薄纱,只依稀辨得里面坐着一人。那人姿态纤瘦,一身白衣,黑发倾泄,正缓缓拨动着面前的古琴。
李福泉觉得看穿衣打扮,背影身量,竟和楚容有几分相似,只是隔着纱帐,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去偷瞄谢玄的脸色,果不其然,已是阴沉的可怕。
谢玄大步走过去,掀开白纱,一双眼如杀人的刀子,直勾勾盯着那人。
在看清那人的长相时,谢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可怖来形容了,他双眸迸发出寒光,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恨不得把眼前的东西绞成碎片。
李福泉倒吸一口凉气,离得远了,只觉得身量像,这么一看,容貌竟也有一两分类似。
那男子抖着身子站起来,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脸上做出一副娇柔媚态,道:“见过陛下。”
谢玄冷冷开口:“你是谁?”
“回皇上,小人乃是宫外的琴师,奉命来为柔妃娘娘演奏。途经此地,进来歇息,忍不住弹了一曲。打扰了皇上,小人该死。”
他说完垂下眼去,看着和楚容又像了几分
亭中一片寂静,正当琴师诧异谢玄为何还不说话时,他却忽然走到了自己面前。
琴师心中窃喜,然而下一秒,他被谢玄狠狠捏住下巴,被迫仰起头。
“你确实该死。”谢玄声音宛如恶鬼,回荡在琴师耳边,“谁准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朕面前?”
琴师看着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心中一惊。他感觉自己的下巴要被那只手捏碎,眉宇间浮上丝丝痛楚。
“皇皇上”
谢玄嫌恶的推开他,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冷道:“拖下去,划了他的脸。”
琴师面色骤变,哭求道:“皇上,皇上饶命啊!”
柔妃不是说皇上看见他一定会喜欢吗?怎么会这样?
谢玄哪能看不懂他的心思,阴骛道: “你长的像谁不好?偏偏像朕最厌恶憎恨之人。朕今日不杀你,就已是格外开恩。还不快滚?!”
侍卫急忙将吓傻的琴师拉了下去。
谢玄心中怒火翻涌,他恶狠狠的盯着那把琴,哐一下砸了出去。琴身碰到石柱上,摔下来时裂成两半,连带着琴弦也绷断了。
他看着断掉的琴弦,双手微微发抖,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众人看着他眸中翻涌的恨意,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二日,柔妃听说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琴师死了,登时吓了一跳。
“怎么会死了?”她惊讶道,“难道说话不规矩,得罪皇上了?”
宫女摇了摇头道:“听说他还没说话,皇上就大发雷霆,让人拖出去要划他的脸,整张脸没一处好的地方,肉都被翻出来了,那琴师掉了块肉,活活疼死了。”
“别说了。”柔妃脸色惨白一片,“不是说,皇上很宠爱楚容,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
她还想着将那琴师送到皇上跟前,讨皇上开心,让皇上多喜欢自己一点,没想到会成这样
万一皇上怪罪自己,柔妃身子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短短一上午,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皇上昨夜处死了一个和楚容长得相似的琴师,活生生扒了他的脸皮。
这是有多恨楚容,连和他长得像的人都要划了脸,杀了泄愤。
不少人揣测,若来日楚容真落到皇上手中,可以预想下场有多凄惨。
随着边境得胜的消息传来,这桩琐事很快被众人遗忘。
元历九年,北燕大败乌桓,谢玄下令不放过任何一个乌桓军。燕雪深将落荒而逃的乌桓残兵赶尽杀绝,乌洛布穷途末路,自刎而死,曾经称霸草原的神话就随着他的死去消失在风中。
北燕虽损失惨重,但一年来盘旋在这个国家上方的阴云终于消散,百姓们无不载歌载舞,庆祝这一喜事,朝中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不等众人高兴太久,江州曲阳城被一群土匪攻陷的消息传来,引得朝野震惊。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此事,唯一人安静的站在原地,极为引人注目。
此人身穿朝服,神色不复以往的张扬嚣张,反而带着几分阴郁,正是许久不见的谢临。
当日谢临一剑杀了反贼薛炳业,平叛有功,谢玄嘉奖无数,按理说谢临这个年龄,是时候离京前往自己的封地了,可谢玄绝口不提此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放着谢临,与其将他赶去天高路远的封地,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谢临也不提封地一事,他知道谢玄容不下他,指不定哪日就要找借口除掉自己,因此极为规矩本分,每日按时上朝点卯,和以往那个混世魔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朝堂上,谢玄听着江州刺史上奏的信报,怒火冲天。
这一年,各地土匪流窜,趁机作乱,他早有耳闻。本来打算料理完乌桓一事,派兵镇压,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谁知这群土匪倒先出手了。
“一群土匪,他们还能翻了天去?能拿下一座城?守城的兵都是摆设吗?!”
“陛下有所不知。”兵部侍郎出列道,“这伙土匪有个称呼,叫白云军。他们狡猾的很,先前各地围剿匪徒,就这个白云军负隅顽抗,还拿下了临安城。这一年,江州刺史潘与安多次带兵收复未果,谁知他们胆大包天,又趁曲阳不备,趁夜偷袭”
“够了。”谢玄冷眼道,“一群废物,玩忽职守,死不足惜。”
兵部侍郎额上冒汗,不敢说话了。
谢玄并未将这群匪寇放在眼中,沉着脸道:“告诉潘与安,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拿不回临安,曲阳二城,他提头来见!”
第59章 攻城(一)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天幕出现了第一缕阳光, 金乌升起,曲阳城还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城中尸体随处可见, 血流成河,似乎还昭示着昨晚那场战斗有多么激烈。
进城后, 楚容顾不得休息, 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裴弄尚未从昨晚的激战中缓过来,他整个人兴奋到战栗, 握着剑的双手都微微发抖。出发前他还担心不能拿下曲阳,没想到,他们第一场战就打的如此顺利, 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和自信。
明明累了一夜,他却毫不疲倦,水都没喝一口, 又马不停蹄的按照楚容的吩咐去清点人数,粮草, 安排城中防务。
直到深夜, 楚容的书房还亮着光,期间陈锦云进来送了一次糕点。
吱呀——
听见门响,楚容以为是陈锦云又折返回来,抬头一看, 是黑着脸的裴弄。
“你怎么了?”楚容道。
裴弄愣了一下, 而后摸了摸脸,疑惑道:“很明显吗?殿下。”
楚容点头:“嗯, 全写在脸上了。”
裴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着面上闪过一次怒意:“还不是那些土匪!属下今日巡城时,他们竟然在抢老百姓的东西, 亏得陈实给拦下来了!这群匪徒没得逞,最后跑太守府搜刮了一通,结果那当官的把值钱的都卷跑了,他们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在大街上破口大骂,一点规矩也没有!”
“随他们去吧,只要不闹事便可。”楚容淡淡道,“他们是土匪,不是军人,出了力,必然想要些好处。明日给他们每人发点银钱,别让陈实夹在中间为难。”
裴弄愕然道:“殿下,我们自己手头下的兵都没有,凭什么给他们发?我们又不欠他们的,要不是殿下你,这群土匪早被官兵杀光了,哪还能活到今天?”
楚容抬眸扫了他一眼。
裴弄立刻低下头去,不情不愿道:“好,我知道了。”
“这次立功的将士们也一并行赏。”
裴弄闻言露出笑意:“是!”但仍旧有几分愤愤不平,“依属下看,陈实就不敢管他们!他就是太重情谊了”
白云军原来的匪头子其实并不是陈实,而是一个叫马赦的人。一年前,陈实兄妹落入白云军手中。马赦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见陈实学识渊博,是个聪明人,有意结交拉拢。
陈实屡次用自己的妙计帮白云军摆脱官府追剿,与马赦的关系越来越好,俨然快成了白云军的“二当家”。在一次围剿中,马赦不幸重伤,临死前将白云军托付到了陈实手中。
陈实心地良善,不好推脱,自那以后就成了一群匪徒的头子。他与白云军相识不过半年,威望却极高。陈实也不负众望,在官府日益的镇压中,白云军成了唯一存活下来的起义军。
在裴弄看来,这群粗俗野蛮的土匪和温和的陈实压根不是一路人,偏陈实重情义,无论如何也不愿抛下白云军。
“前几日,陈实来找过我。”楚容忽然道。
“哦?他找殿下做什么?”
楚容看了他一眼,道:“他想让白云军也进军营。”
“不行!”裴弄反应激烈,“殿下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他们毫无规矩,不服管教,进了军营怕是要天天闹事。”
“我还没应下。”楚容道,“但不好拂了陈实的面子”
裴弄皱眉: “难道真要把他们弄进军营?”
“这只是陈实的想法,想必白云军还不知道。他们素来散漫,真要让他们去参军,不见得会答应。”
裴弄松了口气,要真让那群大刀耍横的家伙进了军营,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他这才想起正事,想楚容汇报了一通军务。
“嗯。”楚容盯着桌上的地图,道,“你准备好,我们不多留,过两日边走。”
裴弄诧异:“殿下,为何这么急?大伙刚打完仗,还想好好休息几日呢。”
“来不及了。”楚容解释道,“曲阳沦陷,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日便会派兵来围剿。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离开。”
“去哪?”裴弄追问。
楚容目光落在地图上某处,一时没说话。
第二日,裴弄在军中论功行赏,就连白云军也拿到了赏银。刚打了胜仗,现下又有了赏银,是以大伙都高兴的很。
“哼,一点小钱就把他们高兴的。”
树荫下聚着几个人,说话的那个体型高壮,宽脸粗眉,透着一股凶狠。此人名叫田荣,是白云军的二当家。
田荣一出声,他的狗腿李三也紧跟着道:“就是,三瓜两子的,打发叫花子呢?!”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道:“放以前,这点钱还不够爷爷喝酒的。真操了。”
“你就别提以前了,现在的当家人都不是马哥了。”
李三冷笑一声:“一个小白脸现在都敢爬我们头上了,马哥为什么让他来当我们老大?最气人的是,现在白云军都听他号令,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另一人接着道: “荣哥,你说马哥是不是死的时候脑子不清楚,糊涂了,怎么把白云军交到一个外人手上?要给也是给你啊。现在好了,我们一群当土匪的,不让抢,也不让偷,干脆都金盆洗手,各回各家算了。”
从李三说话的那刻起,田荣的脸色就有些奇怪,等那人说完,他的脸色已是无比阴沉。
田荣一脚将那人踹出去,其余人见状都识相的闭上嘴,躲到一旁。
他眼中淬满怨毒,自从马赦把白云军大当家的位置交给陈实的那天起,他就没有一天不怨恨。七八年的兄弟还比不上一个认识了半年的外人?现在陈实做了大当家,越来越多的人不把他当回事,就连一个小瘪三都能嘲笑他。
他握紧拳头,无比怀念以前被人尊敬,威风凛凛的模样,总有一天,他会从陈实手中把白云军抢回来,让所有人知道他才是白云军的大当家!
*
楚容留了部分兵力看守曲阳,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撤离。
已经走出很远,裴弄还时不时往后看一眼,心中有些不安。
“别操心了。”陈实看出他的顾虑,放慢马匹的速度与他同行,“大人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他们不开城门,没那么容易失手。自古以来,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与其担心他们,还是先担心我们自己吧。”
裴弄闻言,笑道:“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成心给我添堵呢?”
陈实笑了笑,心中却并没有那么轻松。
临安,曲阳二城相继被拿下,朝廷的军队恐怕不日便会来讨伐,他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宛平地理位置特殊,是整个南方重要的交通要塞,说是江州的咽喉都不为过。燕军南下必途径此地,若能拿下此城,将燕军阻挡在宛平以北,不仅可以解曲阳之忧,还能将整个江州探入囊中。
棘手的是,宛平有上水拱卫。两城互为唇齿,互相支援,一旦其中一方有难,另一城必出兵相救,一旦他们被夹击,便毫无胜算。
楚容选了个地势高的地方驻扎军队,又派斥候去侦察情况。
裴弄等人为先打宛平还是上水吵的面红耳赤。
“先打宛平,我们拼命全力赌一把,万一成了,上水不足为惧。”
“不行,打仗岂非而戏!”另一人脸红脖子粗的反驳,“还是先打上水,切断他们的援军,解决后顾之忧。”
“这样一来,宛平定会提高警惕。不如兵分两路,同时”
“不行!”裴弄想都没想,道,“眼下兵力有限,不能分兵。”
他们将一部分人留在了临安曲阳,现如今手上只有三万兵力。宛平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地,守备森严,城中驻军只会多,不会少,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陈实看了眼楚容,方才楚容没说一句话,莫非是已经有主意了?
“大人。”他道,“你的意思呢?”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望去。
“我还没想好。”楚容坦然道。
众人傻了眼,原以为楚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想却是和他们一样没个主意。
“那可怎么办才好?”一位副将悻悻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楚容沉默几秒,吐出一句:“看天意吧。”
副将一头雾水,此次攻城难度颇大,每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一向被视为主心骨的楚容如今却说“看天意”,这使得他们更为紧张,难道就连楚容都束手无策了?
裴弄一眼便看出他们的想法,当即道:“殿下这么说,肯定有他的意思!都别愣着了,干活去!”
众人纷纷散去,待营帐内只剩下他和楚容,裴弄迫不及待问道:“殿下,你方才说的看天意什么意思?”
楚容低声说了些什么,裴弄挠了挠头,眸中划过一丝讶色。
*
宛城太守府
潘与安这几日正准备调兵讨伐白云军,然而探子却报,白云军已于两日前离开曲阳,现如今就驻扎在距宛城四十里外的地方。
潘与安哼笑一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官还没去找他们,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他的谋士徐策在一旁皱眉道:“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之徒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竟然还妄想拿到宛城。”
“不自量力!”潘与安骂道,“既然想找死,就成全他们。待杀了白云军,本官再夺回临安,曲阳,将功补过,向皇上请罪。区区几千匪寇,还想翻了天去不成?”
徐策谨慎道:“大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属下听说这白云军的首领乃是一个叫陈实的读书人。这人能在乱世中保全白云军,还打下临安,曲阳二城,一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不过是侥幸罢了。”潘与安话里话外皆是不屑,“本官就在这等着,等着他们来送死。”
潘与安在城中驻扎了一万精兵,随时等着敌军来袭,可一连两日对付都没有任何动静,派去侦察的探子说,那群土匪整日在营中猜拳喝酒,哪有一点要打仗的样子?
若不是徐策拦着,潘与安现在就想率军出城将这些土匪杀个干净。
“大人三思。”徐策道,“这恐怕是他们的障眼法,那陈实狡猾的很,大人千万不要中了这群土匪的圈套。”
他始终不信,陈实带着几千土匪就敢来攻城,这不是找死吗?陈实绝对没有这么傻,其中必有诈。
潘与安一向信任这个谋士,此刻却质疑道:“照你的意思说,他们有伏兵?”
“不错。”徐策点头道,“大人一旦率军出城,城中防备空虚,他们定会趁虚而入。”
“该不会是你多虑了吧?”潘与安斜睨了他一眼,“一群土匪去哪弄这么多兵?”
徐策闻言,面上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敌不动,我不动,谨慎些总没错。现在城中固若金汤,只要不出城,他们便无计可施。”
潘与安眯了眯眼:“那本官再等上一日。”
与此同时,宛城四十里外的军营
近日天气越发闷热,就像被闷在蒸笼中喘不过气,天一热,人也没精神。军营中到处坐着袒胸露乳的大汉,这两日他们不是睡觉便是喝酒,帐篷里闷,这些人就在外面挑个凉快点的地方席地而躺,东倒西歪的睡成一片。
楚容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向宛城的方向。裴弄一路走过来,脸色铁青: “真是太没规矩了,军营被他们弄的像养猪场一样,这要是我的兵,非得抽他们一顿不可。”
他不解道: “殿下,你为何这么纵容他们?”
楚容回过神,不答反问:“这两日军队如何?”
裴弄挺起胸脯,颇为自豪道:“每日都按时操练,比起某些人”他看了眼树荫下睡得呼噜震天的土匪,哼了一声,“有规矩多了。”
楚容嗯了一声。
他们在距宛城六十里时,楚容便让裴弄和那三万兵力留了下来,自己则带着白云军和其余人继续前进,驻扎在这。
裴弄心知,楚容不想那么快的暴露他们的实力,所以在打临安,曲阳时,也有意藏锋。
“大人,已经两日了,我们究竟何时动手?”
不止是他,军营里其他将领也都十分急切。
楚容思索了一番,只道:“快了。”
裴弄松了口气,他向来对楚容的话深信不疑:“好。”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对了,殿下前两日让我去打探上水郡的消息。那太守名叫梁正年,乃是北燕下派到此地管辖的官员。他倒没什么稀奇的,不过”
裴弄故意拉长尾调的卖关子,引得楚容看了他一眼。
裴弄立马道:“不过他那从事却是楚人,名高峻康,乃是以前上水的郡守。”
楚容眼睫一颤。
“天气这么热,大家来喝碗绿豆汤吧。”
不远处蓦的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陈锦云身后跟着楚逍和两个人,那两人抬着一大锅绿豆汤走了过来。众人闻言,觉也不睡了,纷纷爬起来去抢绿豆汤。
这两日陈锦云每日都会煮绿豆汤,还要专门往楚容营帐里送一份。其他人都看破不说破。
楚逍端着两碗绿豆汤走来:“锦云姐姐提前盛出来的,兄长,喝一碗吧。”
“我不渴,你喝吧。”楚容推脱道。
楚逍撇了撇嘴,和裴弄一人一碗分了,边喝边说陈锦云是如何顶着烈日做绿豆汤的。
“既如此辛苦,明日起,就不要再做了。”
楚逍道:“既然觉得辛苦,兄长还不喝一碗,否则岂不是浪费锦云姐姐的心意?”
楚容道:“我一会喝吧。”
“好,那我让锦云姐姐给你送过去。”
待楚容离开后,裴弄叹了口气:“小殿下,你说了这么多,难道没发现殿下根本没看出来你什么意思吗?”
“锦云姐姐不让我说,我只能暗示他了。兄长平日那么聪明,怎么就看不懂呢?”
裴弄委婉道:“兴许殿下是故意装不知道,你还是不要暗示他了。”
“那怎么行?”楚逍振振有词道,“兄长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也不上心,我再不操点心,兄长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亲生子?”
他板着脸,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今他们已经离开燕京,不用再受任何人的胁迫。这些年楚容孤身一人,楚逍迫切的希望兄长能够找到能够相伴一生的女子,与她成亲生子,把燕宫,把谢玄,忘的干干净净!
在他看来,陈锦云温柔体贴,又是真心喜欢兄长,若两人能够缔结连理,皆大欢喜。
裴弄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话,识相的闭上了嘴。
夜幕低垂,空气中虽还是有些闷热的气息,但比白天凉爽了不少。及至半夜,轰隆一声,闪电迅速划过夜空,暴雨倾盆而下。
这声音惊醒了不少人,睡在外面的都纷纷站起来往营帐里跑。
原以为这场雨很快就停,到了第二日也不见停歇,雨势反而更加猛烈,豆点般大的雨珠将营帐砸的啪啪响,营帐前已经汇聚了一条细小的河流。索性他们选的驻地地势高,一时半会淹不了。
“这他娘的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有人抱怨了一句。
裴弄看着厚重的雨幕,心里希望这雨下得再大点,再久点。
宛城内已经乱成一团。这场雨下的猝不及防,潘与安一觉醒来,街上已积了不少雨水。
宛城地势低洼,曾经还爆发过水灾,朝廷在城中修了不少沟渠水道,若天降大雨,能将积攒的雨水引道城外的护城河。这几年每逢雨季,宛城都相安无事,潘与安险些都忘了这个致命的毛病。
此刻他正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手下排水防汛,眼看雨势猛烈,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他们忙了半天,积水丝毫不少。
“大人!”一人戴着斗笠,淌水而来,他大声道,“不知哪个狗日的把水渠堵了,堵的死死的,属下已经让人去疏通了。”
大雨哗哗落下,潘与安夹杂怒气的声音却清晰可闻:“都堵死了?”
“是。”
他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若这群土匪趁机来犯,他心一凉,脸色白了半分。随后又安慰自己,如今还下着雨,城外都是水,他们应该不会来。
谁会下着雨打仗?
“你,快去!除了城门把守的,其余一个不留,都叫过去疏水渠!”
那人应了一声,匆忙去办。
潘与安看着暗沉的天幕,心中祈求能赶快将水渠疏通,解宛城之危。还不等他喘口气,城门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敌军来犯。
潘与安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想到对方人数不足以畏惧,且暴雨如注,并不好作战。
“是白云军?”
报信的小兵犹豫道:“看着不像。”
潘与安皱起眉头,徐策见状,问道:“有多少人?”
“一一万?”
“什么?!”潘与安猛地站起来。
“大人别急。”徐策安慰道,“现在下着雨,他们讨不到什么便宜。”
“快,别通水渠了,把他们叫回来!”潘与安道,“不,留下一部分人继续通,其余人立马回来迎战。”
那小兵立马跑出去,潘与安劈头盖脸对着徐策就是一顿骂:“我早就说了,当时就该出城把他们围剿了,以绝后患!”
徐策道:“大人,那才是中了他们的计啊。方才那小兵说来犯的不是白云军,说不定是他们故意藏起来的同伙,就等着大人上钩呢。”
“他们哪找来这么多同伙?”潘与安深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诚如徐策所说的那样,雨天并不适合作战,这场仗并未打多长时间,敌军很快就撤退了。而水渠那边,由于潘与安把人调走,导致人数不够,真正的白云军提刀杀来时,他们仓皇退回城中。
等再回去时,原本已经通了大半的水渠,又堵的死死的。
这招调虎离山之计气的潘与安吹胡子瞪眼。
敌军一天来犯数次,与其说是打仗,倒不如说是逗他们玩。每次等守军爬上城墙,仓皇迎战,对方就鸣金收兵。潘与安留了个心眼,在水渠那边加派了人数。一边阻止白云军侵扰,一边通水渠。
大雨下了整整两天一夜,城中雨水泛滥成灾,粮仓里的食物也被毁的七七八八。最糟糕的是,城墙被雨水经年累月的冲刷,有的地方早该被修葺,潘与安一拖再拖,这次突降暴雨,部分城墙损毁严重。
潘与安焦头烂额,又马不停蹄的着人修补。
楚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让裴弄带兵围了宛城。先前几次,双方并没有真正交手。
直到此刻宛城守卫才看清敌军的真面目,一时都有些意外。原以为交手的只是披着军皮的土匪,可对方那训练有素的阵仗和视死如归的神情,哪里有半分像土匪?
裴弄围而不攻,城墙上守卫都紧张不已,生怕下一秒,对方就忽然发难。
潘与安登上城墙,看着底下骑着烈马的年轻人,喝道:“来者何人?”
陈实应道:“白云军,陈实。”
潘与安看着他身后乌泱泱的兵,心中微惊,这群土匪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实力?为何先前从未听说过。
他此刻才意识到,问题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
“区区匪寇,竟敢拥兵自立,你想造反吗?!”
“造反?”裴弄道,“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谈不上造反?”
“你们的东西?哪有你们的东西?”潘与安被他的厚颜无耻惊的说不出话,“竖子猖狂!”
“宛城,我们势在必得!”裴弄大声道,“老头,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也不要想着要什么救援。上水已是自身难保,谁也救不了你们!”
潘与安一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裴弄哼笑一声:“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第60章 攻城(二) 只能胜,不能败。……
是夜
上水郡外一家简陋的小酒馆内进来两位客人, 其中一位带着斗笠,窥不得他的相貌,但只看气质, 身量,便引入遐想。
酒馆偏僻, 在此停留的大多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之人, 鲜少能见得这样的人物。小二不由得多瞟了一眼,裴弄一拳落在柜台上:“看什么看, 带路。”
小二吓得一缩,连忙道:“这边请,这边请。”
两人上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待上完菜,男人摘下斗笠,露出秀美的面庞, 正是楚容。
“殿下先等一会,人马上就到。”
楚容嗯了一声, 倒了杯茶, 慢慢等着。
他们今夜约了高峻康见面。因为谢玄的缘故,楚容的画像几乎是天下皆知,现在还在上水郡衙门口的布告牌贴着。两人进不了城,只能寻一处偏僻的地方等高峻康来赴约。
拉拢高峻康实乃意外之举。
当初南楚江, 青, 幽三州尽数落在北燕手中,谢玄虽撤换了南楚官员, 改由燕人接管,但为了安抚楚人,还是留下了一小部分, 高峻康就是其中之一。
几年前,裴弄带兵回平阳时,曾路过上水郡,与当时任太守的高峻康有过一面之缘。
“殿下,你说他会答应我们的请求吗?”裴弄忽然小声问道。
如若有了高峻康的帮忙,拿下上水事半功倍,能解决他们一个大难题。
“不知。”
裴弄没了声音,两人静静等着,直到门外终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高峻康很是谨慎,在门口停顿了一会,许在是看四周有无可疑之人,直至确认无误,才放心推门进来。
他看的裴弄的第一眼就表情一滞,半是激动半是惊恐道:“裴将军真的是你。”
几年前裴弄弃城而逃,不见踪影,人们都以为他死了,不少人还斥责他临阵逃脱,死有余辜。高峻康虽只见过他一面,印象却极为深刻,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这位骁勇善战,义胆忠心的将军能做出那样的事。
前几日收到裴弄密信时,高峻康还以为是恶作剧,可那信上的内容将当年两人见面的情形说的细致无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前来赴约。
裴弄微微一笑:“多年不见,高大人可好?”
“哎,凑合过日子罢了。”
裴弄与楚容对视一眼,高峻康这才注意到楚容的存在,他猛地瞪大眼睛。
一年前楚容从燕帝身边逃走,燕帝为了捉拿楚容,将他的画像铺天盖地贴满各处,整个北燕几乎没有不认识这张脸的。
高峻康没想到竟然能在这见到楚容,脑子一懵,也不知道该叫什么。
楚容见状,先客气的叫了声高大人,高峻康支支吾吾的喊了声:“殿下。”
“高大人不用客气,叫我楚容就好。”
高峻康脸一红:“这怎么行呢?”
几人入座后,楚容并不急于一时挑开由头,而是问了些家常琐事。高峻康渐渐放下刚开始的警惕,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裴弄等的有些心急,主动道: “汶水和我当年去的时候,变了不少,人也更多了些。”
“是”高峻康饮了口酒,“这两年不少燕人迁到了这。”
“是么?”楚容笑了笑,温声道,“现任的梁太守对大人可还好?”
高峻康面色微变,答了句:“还好。”
“这不对吧。”裴弄反驳道,“我怎么听说这位梁太守脾气差的很,经常训斥手下人呢?”
高峻康讪笑:“手下人做错了事,自然该教训。”
“那让高大人你去干粗活累活也是应该的?”裴弄道,“前两日下暴雨,将城墙上的砖淋坏了,我听说大人跟着一群瓦匠整日往城墙上跑,大人好歹也是个从事,怎么亲自干这些粗活累活?”
楚容来不及制止,他已经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高峻康脸上有些被揭穿的难看,他没发脾气,慢慢放下酒杯,道:“裴将军,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吧。”
裴弄:“高大人勿怪,我这人说话直,看到大人遭遇,实在有些打抱不平。”他话语一转,道,“大人可听说曲阳沦陷一事?”
“有所耳闻。”
“大人,可知曲阳城如今在谁手中?”
高峻康看着裴弄胸有成足的模样,略微一愣:“据说是一群叫白云军的土匪。”
“不是白云军,是楚军。”裴弄掷地有声道。
高峻康面露惊鄂,转头去看楚容,楚容神色如常,并未反驳。
“你们”
裴弄打断他的话:“大人,话都这份上,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他太抬起头,直直的望着高峻康的眼睛,“我们想要汶水,还望大人帮我们一把。”
高峻康浑身一震,好半天缓不过来。他知道裴弄找自己定不会这么简单,却也万万想不到是这个。
“高大人。”一直未开口的楚容启唇道,“父皇在世时曾说,好官难求。您任汶水太守时政绩出色,是当之无愧的好官。”楚容道,“大人对楚国一心一意,是楚国辜负了大人,使之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我愧对大人,本不该奢望大人为我,为楚国去做些什么。”
“若大人在梁太守底下过的好,楚容今日不会前来叨扰。” 他盯着高峻康的眼睛,问道,“大人真的愿意十年如一日的继续忍受这种日子吗?”
高峻康嘴唇颤抖,也不说话。
楚容继续道: “就算大人能忍,汶水的百姓还能继续忍受下去吗?”
高峻康猛地抬起头。
“我打听过,梁正年此人自视甚高,时常欺压百姓,就连楚人的赋税都比燕人高出两成。燕帝虽说对两国百姓一视同仁,可事实究竟如何,大人是看在眼里的。”
“我知道大人爱民如子,只是有心无力,什么都做不罢了。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大人还要犹豫吗?”
高峻康犹豫道:“可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事,不是太守了。”
楚容只道:“大人未免太看轻自己了。”
高峻康又沉默下去:“我知道了。”
他没拒绝也并未同意,只说需要几日时间好好想一下。
待高峻康走后,裴弄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殿下,万一高大人不肯帮我们这个帮”
“那我们就自己抢。”楚容看着高峻康远去的马车,转身说道。
他面容隐在斗笠之下,声音不带一丝犹豫,而后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
裴弄那日在城门前大放厥词,引得宛城中一片惶恐。他们被围困多日,却始终不见上水前来支援,潘与安暗中传递的书信都石沉大海,宛城俨然成了一座孤岛。
再加上楚军每日都在城门前操练,上午下午各来一次,练完就走,以至于潘与安听到那震天响的声音都忍不住叫骂出声。
此外,不知何人在城中散布谣言,称上水已破,他们等不到援救,还不如趁早弃城逃命。不少人想起裴弄那日的话,原本捉摸不定的态度如今也半信半疑起来。
徐策劝潘与安向朝廷求救,被潘与安厉声呵斥了一顿。
“连一群土匪都治不了,传出去我还有何颜面?!”
徐策:“大人,他们不像是寻常土匪”
“别管是什么,反正绝对不能让朝廷知道!”
皇上已经向他下了死命令,拿不回临安,曲阳二城,就要砍了他的头。若是知道他连宛城都守不住
潘与安想到这,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上水,只要上水能派援军过来,他们里外合击,定能将白云军一网打尽。
只是一连传出去好几封都没有得到回信,这让潘与安也有些不安,怀疑是否真如谣言说的那般,上水已被敌军攻破。
正想着,守卫推门而入,激动道:“大人,上水那边来信了。”
潘与安大喜:“快给我!”
他接过信件,摊开一看,脸色蓦的沉了下去。徐策接过来一看,也是脸色一变。
上水太守梁正年在信中说,白云军虎视眈眈,暴雨过后,上水城墙损毁严重,若冒然前来,他们必趁虚而入,因此让宛城再撑几日,待解了眼前之急,再来救援。
“混账!”潘与安气的手哆嗦,“这个梁正年分不清轻重缓急,哪有让爹等儿子的?”
两城虽互为唇齿,可因宛城地理位置更重要些,两城若都有难,自然是以宛城为重。
“如今之计,就只有等了。”徐策轻声道。
潘与安虽极不情愿,可眼下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让人趁着敌军还未进攻,加急修葺城墙,顺便等待上水的救援。
宛城外,黑云满天,军营中篝火正燃,气氛肃穆,裴弄点完兵,转身大步进了主帐。
他身穿甲胄,腰配长剑,眉目一股肃杀之气。
“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
楚容坐在桌案后,闻言放下手中毫笔,暖黄的烛火将他的脸色照的晦暗不明。
“出发吧。”楚容命令道。
“是!”
裴弄握紧佩剑,转身出了营帐,两万将士整装待发,浩浩荡荡朝着宛城的方向行进。
自古以来都是守城易,攻城难,即便他们做足了准备,想方设法削减宛城实力,裴弄也不敢掉以轻心。
此战事关重要,他只能胜,不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