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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君 孚玉 21177 字 18天前

“还真让你说对了。”

楚容质问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我既然输了,总得有点惩罚吧。”谢玄不要脸道,“罚我今晚好好伺候你。”

“我不需要。”楚容冷冷拒绝。

谢玄嗤笑一声,边蹭边道:“容儿,你又口是心非。不需要你怎么有反应呢?”

楚容脸又红了起来,正要说话,外边忽响起李福泉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惊慌失措。

换做平日,李福泉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打搅的,必定是出什么事了。

饶是清楚这点,谢玄还是额头青筋暴起,他看了楚容一眼,喑哑道:“我出去一下。”

说着,起身往殿外走去。

楚容青着脸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

“你有事?”谢玄不爽道。

李福泉顾不得这么多,当即道:“诏狱那边的人来报说,被抓起来的小兵,楚大人的弟弟,在牢中自杀了!”

谢玄瞪大眼睛,下意识往殿内瞧了一眼。他压低声音斥道:“怎么回事?”

李福泉摇了摇头:“不知道。狱卒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谢玄脸色阴骇,他已派人找了一替死鬼,打算在行刑那日来个偷梁换柱。那替死鬼身形,容貌和单与极其相似,代替单与上刑场,必不会有人发现。

可现在单与竟然死了?

他再三向楚容保证一定会救单与出来,现在该怎么和楚容交代!

若是楚容以为自己在骗他

谢玄不敢继续往下想,吩咐道:“这件事先瞒住,不能让楚容知道!”

第46章 出宫 三千红尘世事,唯你眉间忧愁,挂……

李福泉刚想应下, 目光往后一瞟,神情立刻变得什么惊悚。

“楚楚大人。”

谢玄顿时僵住,回过头发现楚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谢玄顿时急了:“楚容, 你听我解释。”

楚容脸色血色尽褪:“不用说了,我方才都听见了。”

谢玄还是固执的解释了一通, 虽说楚容并未表露出半分怪他的意思, 谢玄仍旧十分不安,也没心思调情了, 隔一会就要问他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去休息。

楚容轻轻摇头, 这副模样落在谢玄眼中,让他焦急万分。

谢玄烦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忽而厉声对李福泉道:“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李福泉小声道:“不知道。听诏狱那边的人说, 下午临王殿下过去了一趟,晚上单公子就自杀了。”

“谢临?”谢玄眼梢吊起, “他去那干什么?”

“好像是带着人过去的。诏狱的侍卫说, 那人和临王年岁相当,瘦高个,瞧着是个生面孔。奴才仔细问过,总觉得那人是”李福泉偷偷看了楚容一眼, “是楚二公子。”

楚容面色一怔。

谢玄眉头拧起, 嘀咕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福泉退下, 屋里很快就剩下两人。

谢玄坐到楚容身边欲言又止,最终吐出一句:“朕会让人好好安葬他的。”

他声音轻如羽毛,像是怕惊扰楚容似的。

“好。”

楚容除了脸色有些不好之外, 其他和平常无异。他惯会把所有心事憋在心里,从不在面上流露半分。可谢玄还是从他微微低垂的长睫和略微心不在焉的模样中,窥到了一丝难过。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无声的抓住了楚容的手。

楚容一心想着单与的事,并没什么反应。

其实他能猜到单与为什么会自杀,单与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楚逍定是说了什么,他怕连累自己才会选择自戕。

楚容心中涌上说不上的愧疚和难过,他不怪谢玄,也不怪忽然跑去诏狱的楚逍,而是深深的责备自己。单与极有可能是因他而死,是他连累害死了单与。

谢玄被他的脸色吓得不轻,“楚容,楚容。”,他低声唤着面前的人,深邃的眼中带着一抹关切,“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听。其实你有什么事不用憋在心里,你可以告诉我的。”

楚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谢玄心中莫名紧张, “我说的是真的。”他鲜少有可以称得上温柔的时刻,絮絮叨叨道,“你愿意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我只是不想看你太难过你能明白吗?”

谢玄最后不说话了,只深深的望着他,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三千红尘世事,唯你眉间忧愁,挂我心头。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若这件事真和谢临有关”谢玄眯了眯眼,语气陡然一狠,“朕绝对不放过他。”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楚容低声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救不了他,是我害了他。”

他当初眼睁睁看着昭敏和孩子死去,如今也没保护好单与,他谁也救不了。他对不起单云。

谢玄听着这话,恨不得回去抽自己一巴掌。

他握住楚容的手,道:“便是和谢临没关系也要查,朕早就怀疑此事有人在背后搞鬼。”

瘟疫爆发后,民间对他的不满怨怼可谓是达到了极点,其中最为人诟病的一点便是他与楚容的关系。有人想利用这点毁掉祭天大典,煽动朝官向他施压。

那王勇再厌恶楚人,也该有个分寸,哪来的胆子在祭天大典上闹事。偏与他闹事的楚人还与楚容关系不匪。

他若硬和朝廷对着来,保单与的命,势必会激起群愤,失了民心。

近日已渐有他皇位来之不当的谣言,背后之人是谁他不难猜到。

“你放心,如若真有人搞鬼,朕一定不会放过他。”

楚容听着他语气间遮掩不住的狠厉,一声不吭,任由谢玄将他抱在怀中。

谢玄将单与好好安葬了一番,又请来高僧祈福做法,极尽体贴。

单与在牢中自戕的事并未在朝中引起多大波澜,彷佛先前慷慨激昂为王勇喊冤的不是这些人一样,总归只是个无名之卒,死了便死了,不值得他们耗费一丝一毫的心神。

相比单与自戕,另一件事更值得他们议论,那便是薛炳业的女婿江赢贪污户部钱款。

前段时日,京中爆发瘟疫,太医院研究出疫方后,皇上当即下旨在京中设药棚,给城中的流民百姓免费治病。户部给采买司拨了一大笔银款,用来购买药材。

江赢找到采买司的人说自己认识一位卖药的商人,愿意帮忙采买。管事的为了讨好薛炳业,便卖了他一份面子。

好在江赢办的十分妥帖,采买司便将此事全交付给江赢,不多过问。

可谁知昨日,贺兰旭与太医院几位大人乔装去各个药棚处探察,竟发现锅里煮的不是药,而是一堆野草!

贺兰旭当即上奏给皇上,皇上一气之下要砍了采买司的脑袋,管事的眼见大祸临头,立马供出了江赢,称此事都是江大人负责,自己并不知情。

现在,采买司上下和江赢都已被关进大牢。

薛婉宁听闻夫君被关进大牢的消息,差点没动胎气,急得薛炳业连夜进宫求情。谢玄并不见他,三两下便把人打发走了。

薛炳业急于搞清此事,刚出金銮殿,又去了刑部大牢。

江赢见他来,当即激动的哭了出来:“岳父大人救我!”

薛炳业坐在狱卒拿来的长凳上,一双老辣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着锐光:“你做了这等蠢事,还想老夫救你?若不是为了宁儿,你就是死在牢里,老夫眼也不会眨一下。”

江赢自知理亏,低头顺从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

薛炳业冷哼一声,脸色缓和了些。他这个女婿胆小老实,平日里并不会惹是生非,如今却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他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如实招来!”

事到如今,江赢不敢隐瞒,他故意省去金玉坊一事,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是赵玉祥说那个商人的药材比市价便宜许多,我想着宫里反正都是要买药的,便主动揽下了这桩差事。头两次还好好的,有一日那商人突然说,苏州有不少人抢着要买,他不打算来燕京做生意了。”

“我一心急,又加些了些,打算将他手中的药都买光。以往都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是我太蠢,怕他反悔不肯卖给我,便将钱款提前给出去了。赵玉祥说之前与此人做过生意,是个可信之人。后来我才知道”

江赢的声音都着几分恨意;“赵玉祥这王八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私下联系杨禹故意往高报价,好从中再抽一笔利润。两人联合起来故意骗我!杨禹拿着钱跑了,我翻遍了整个燕京都找不到人。本想着先拿野草对付几天,等钱追回来就好了。谁知道这么巧,贺兰旭正好跑那药棚去了”

薛炳业听着许久不吭声,江赢心里其实是怕这个岳父的,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岳父”

薛炳业犀利发问:“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往日,也没见你费这心思?”

“我是想着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赚一笔,为何不”

“说实话。”

薛炳业声音不大,江赢却没来由抖了一下。他怯懦道:“我前些时日去金玉坊,欠他们一笔钱。”

“多少钱?”

“二十万两”

“混账!”薛炳业大喝一声,“你去赌就算了!还输了这么多。宁儿可知道这件事?”

江赢拼命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怕她气着,一直没敢说。”

他又将那晚与人赌博一事交代一番,薛炳业道:“那人叫什么?”

“贾生。”

“蠢货,你怕是着人的道了!”

江赢不明所以,薛炳业的脸黑的却像锅底。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江赢前脚刚欠这么大一笔银子,后脚这赚钱的买卖就来了。此事分明是个坑,就等着江赢往里钻呢!还有那贺兰旭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在药棚煮药的时候过来,抓个正着!

江赢惊出一身冷汗:“是谁?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算计我?他们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了,也不顾忌着岳父您的脸面?”

“脸面?”薛炳业阴狠道,“他们照样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脸面有什么好顾忌的?”

江赢愣住,一种恐惧从他心底窜起,寒意遍布全身。天底下能有几人敢不把当朝宰相放在眼中?

“那个叫杨禹的商人和贾生,我会派人去查。你就给我老实在这待着!”

薛炳业大步离去,眼底阴云翻涌。

前段时间京中流言甚嚣尘上,异象频出,若谢玄察觉到是他在背后操纵,依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不会坐以待毙。

只是薛炳业没想到,他们竟会给江赢下套。

这是对他的警告吗?

薛炳业派人将燕京翻了个底朝天,又让人连夜赶往苏州,如他所料。根本没有贾生,杨禹这号人。两个大活人在燕京城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踪迹都查不出,普天之下,除了皇宫里的那位,谁还能做的这番?

江赢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只能认栽担下所有罪责。采买司一众人均被处了死刑,江赢贪污钱款,置百姓于不顾,按理说也是要砍头的,但在薛炳业和父亲江主事的求情下,谢玄免了他的死刑,罚廷仗八十,革去官职,永不启用。

江家夫人听到儿子要受八十廷仗,直接晕了过去。自古以来,四十廷仗就能要人半条命,八十棒下来,即便不死也是个残废。薛婉宁也哭个不停,江家乱作一团。

薛炳业虽未参与,却也受了牵连,被谢玄在朝堂上好一顿呵斥。他见谢玄如此不留情面,心中骇然,更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谢玄怕是已经容不下他了。

*

半月后

“微服出巡?”

谢玄点点头,道:“朕继位以来,还从未探察过民情,眼下瘟疫已除,边关安定,朝中有贺兰旭坐镇,出不了什么大事。朕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宫看看。你和朕一起去,顺便散散心。”

楚容因为单与的死郁郁寡欢,谢玄也想趁这个机会带他出宫游玩一番。

“等开春我们就走。”

楚容道:“为何这么急?”

谢玄扯了下唇角,没说话,微服出巡只是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还是那些还未来得及进宫的秀女。若再不走,等那些老狐狸反应过来,又是一件麻烦事。

他不想再楚容面前提这些,只道:“通州匪患猖獗,去年朝廷就曾援助通州剿匪,虽重创匪首,却未能剿灭。这些土匪在通州几个山头盘踞几年,势力深厚,并非一朝一夕便可除去。今年这些土匪又开始蠢蠢欲动,通州刺史已向朕上奏过好几次,此番出宫,也是为了匪患一事。”

谢玄看向楚容,问:“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楚容自小生长在宫中,应该也没有什么出宫游历的机会。

见楚容摇头,谢玄主动道:“苏杭烟雨,十里秦淮,扬州杏花,此番路过江南,朕都要与你看个遍。”

他话语间皆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引得楚容都有些向往书中所描绘的杏雨江南。

他忍不住道:“最是江南好风景”

谢玄从善如流接道:“落花时节又逢君。”说完,他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楚容,楚容微微一愣,没想到谢玄会接茬,他被那炽热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佯装没听见的看向别处。

谢玄动作很快,几天后宫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和随行的侍从。此番皇帝出宫,事关重大,这些人都是从羽林卫中千挑万选出来,专门保护谢玄安危的。

让楚容意外的是,他竟然看见了燕雪深。

谢玄道:“他伤好后在府里闲不住,便主动向朕请求随行。燕雪深武功高强,有他在,能更安全一些。”他用一种哄人的口吻道,“朕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的。”

楚容平静的移开目光:“没事。”

“你要不要猜猜还有谁会和我们一起去?”

楚容难得接话:“谁?”

“楚逍。”

“阿逍?”楚容意外道,“你叫他来的?”

谢玄坦然道:“不是,叫他来的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从众人耳边炸响:“你能不能走快点?这么慢,没吃饭啊?”

另一人回击道:“有本事你自己来拿,你多带几个小厮会怎么样?”

谢临戏谑道:“本王就喜欢使唤你。听话的奴才使唤着多没意思,就得用不听话的奴才,搓搓他的锐气。”

楚逍在心中破口大骂,极不情愿的和他上了车。

楚容看了谢玄一眼,心中了然。薛炳业在京中难免会有什么动作,把谢临带着放在身边,难保他不会多有忌惮。

李福泉把头探进来,道:“主子,人都到齐了,可以走了。”

谢玄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马车又响起谢临暴躁的声音:“你带的这都是什么?我让你拿包袱,谁准你带自己的?!”

“你嚷嚷什么?这不是给你带了一包?”楚逍毫不示弱道,“你自己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的清?”

“拿不了就多跑几趟回去拿!”

“我不去,我累。”

“你再说一句试试?”

谢玄使了个颜色,李福泉立马跑向后面去劝架,又招呼几个侍卫去帮谢临拿东西。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李福泉忌惮着谢临的身份,又不敢不顾及楚逍,为难的不行,劝了好半天他们才肯消停。

他看了看前面谢玄的马车,又瞅了瞅这两小的,心累的叹了口气,预感这一路必定不会消停。

车队终于安静下来,浩浩荡荡的离开皇城,朝远方驶去。

第47章 童子鸡 坐你旁边我都怕被传染脏病……

秦淮二十里外的茶坊

正值正午, 店里的客人不多,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各处。跑堂的伙计上完茶,还一步三回头, 好奇的看着窗边桌位的客人。

这群人出手大方,衣着, 容貌也皆是不俗, 十分亮眼。一进门就引得其他客人频频侧目,尤其是中间那位穿白色衣衫的男子, 好看的简直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绝色的容颜让这间普通的茶馆都有些蓬荜生辉。

伙计从出生以来还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一时没忍住又偷看了一眼, 结果猝不及防被旁边的黑衣男子逮到。那男子长得俊是俊,只不过脸色有些骇人,看着很不好惹, 吓得他赶紧将头转了回去。

谢玄阴沉的视线扫过周围,如一只巡视领域的野兽, 将那些让他不快的目光都一一逼退。

“快点喝, 喝完走了。”谢玄皱眉道。

两个小的都怕他,闻言都加快了速度。

李福泉站在一旁笑呵呵道:“下午估计就能到秦淮了,等到城中,主子们就能好好休息一番了。”

他们离宫已有一月, 一路上谢玄带着楚容游山玩水, 全然把“体察民情”四字抛之脑后。谢临也玩野了心,开始还抱怨客栈的床不够软, 东西不好吃,嚷嚷了几天就闭嘴了,因为他很快发现没有舅舅薛炳业的看管, 外面比在燕京自在多了,整日胡吃海喝,好不快活。

听到李福泉的话,谢临顿时来了兴致:“听说秦淮河画舫里的美人是天下一绝?真的假的?”

李福泉道:“小人也不知道啊,到时候少爷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临:“这是当然。”

楚逍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转头和楚容说起了话:“昨晚兄长睡的好吗?”

楚容:“尚可。”

“那就行。”楚逍点点头,“昨晚我在隔壁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以为是从你房间传来的,还想爬起来去看看呢,结果太困了没起来。兄长,你听到了吗?”

他一番话说完,桌上顿时鸦雀无声,脸色各异。

李福泉眼珠溜溜转,谢临反应过来,极力掩饰自己的笑意,谢玄则是玩味看的楚容一眼。

京中流言正盛时,楚逍整日被谢临使唤的死去活来,每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侍奉谢临君,是以并不知道谢玄与楚容的关系,眼下只把他们当作稍微亲密一点的君臣关系。

楚容面色不变分毫,镇定的回了声没有。

楚逍哦了一声又继续低下头乖乖吃茶了。由于隔壁住的人是楚容,出于对哥哥的敬意和崇拜,再加上楚容素来冷淡的性子,任他怎么也不会把那奇怪的声音和床事联系起来,是以并未察觉到桌上的异样。

他低下头的瞬间,楚容冷冷看了谢玄一眼,谢玄不以为意,唇边的笑意甚至更深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为了不让楚逍察觉出什么,两人都是住在各在房间。只不过就寝时,谢玄总会偷偷摸进来,爬上楚容的床。饶是锁了门,他都能弄开,楚容总怕隔壁的人听到什么,一直很小心。

昨晚住在隔壁的人是楚逍,无论谢玄怎么做,楚容都不吭一声。越到这种时候,谢玄越恶劣,看楚容隐忍的这么辛苦,莫名其妙有一种偷情的感觉,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兴奋,折腾的越发厉害,到最后楚容沉沉睡去,第二日险些起不来。

一行人喝完茶便准备回到马车上。

燕雪深早早在外面等着了,见楚容出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楚容对自己好像冷淡了些。这一个月来,两人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本想着要不要过去说几句,下一秒谢玄就走了过来,对楚容说:“生气了?”

楚容的脸色似乎冷了一些,他微微蹙眉,直接上车了。

谢玄被无视也不生气,反而乐在其中。

燕雪深掩住眸底失望,也翻身上了马。

“童子鸡。”谢临晃悠悠从茶馆出来,冲前方正要上车的少年喊道。

楚逍回过头,狐疑的看着谢临。

谢临笑得十分刺眼:“叫你呢,童子鸡。”

“神经病啊。”楚逍翻了个白眼,钻进车里。

谢临紧随其后,理直气壮道: “你难道不是?”

楚逍涨红脸,又羞又怒的瞪了他一眼,嘟囔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坐你旁边我都怕被传染脏病。”

谢临听他叽里咕噜的,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楚逍连忙闭上了嘴:“没什么。”

谢临讥笑一声,他发现楚逍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好不容易剪去他的爪牙,挫灭他的锐气,调教成了一个听话的小玩意,离京后楚逍却仗着楚容在身边,渐渐又原形毕露。

傍晚,一行人终于进城,谢玄大手一挥,包下了城内最好的客栈。待收拾妥当后,他们去了当地有名的酒楼吃秦淮菜。

由于去的晚,包间没空位,楚容等人只得坐在一楼大堂内。

等谢玄点完菜再抬头时,发现周围异常吵闹。酒楼外被姑娘们围的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趴在窗户上伸着脖子往里看,个个脸上挂着少女般青涩害羞的笑。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路过的小二瞟了楚容一眼,笑道:“她们听说酒楼里有位长得跟神仙一样的公子,都想过来一睹风采。”

谢玄脸色一沉。

“都说江南女子性子温婉,不想竟然这么大胆奔放。”谢临话语中颇有不屑。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楚逍一阵见血道,“我看你就是嫉妒!”

“吵死了。”谢玄不悦的吩咐道,“李福泉,去让人把她们赶走。”

李福泉为难的看了看门口:“主子,这怕是不行吧。”

谢玄睨了他一眼,这老太监二话不说,立马去找掌柜,塞了一大笔银子。不多时,掌柜的就派了几个人去门口驱赶。

虽仍有死活不走的,但相比之前乌泱泱一片,大堂内清净多了。

谢玄脸上阴云未散,昨日也是这样,他真想把那些不知死活的人的眼珠子挖出来,看他们还敢不敢看楚容。

谢玄憋了一肚子火,整顿饭大家都吃的极不自在,因为他不是嫌菜上的慢让李福泉去催,就是嫌楚逍吃饭吧唧嘴影响食欲,就连谢临十分自觉的收敛了很多。若不是楚容看不下去,冷声说了句不吃就走,谢玄不知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李福泉等人忙向楚容投去感激的目光。

晚上一回客栈,谢玄就忙不迭的跑去楚容房间“兴师问罪”。彼时楚容刚沐浴完,一回头便看见他倚在屏风旁盯着自己。

“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谢玄不语,随手拿过衣架上的毛巾,将楚容按在凳子上,硬要帮他细细擦拭着头发。

谢玄一边擦,一边埋怨道:“今日在酒楼,早知道有那么多人围观,朕就不该带你出来。”

“我应该把他们眼珠子挖出来,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看的。”

楚容听他这么说,一幅习以为常的表情。

谢玄嘴上说的狠,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了楚容。

他一通牢骚发完,楚容才试图抬起手拿回毛巾: “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回去睡吧。”

“谁告诉你要回去睡的?”谢玄轻巧躲开他的手,“今晚我住这。”

“不行。”

楚容没有丝毫犹豫。他想起白天楚逍的话,头皮微微发麻,说什么也不准谢玄留下。

“他不在隔壁,朕把他的房间安排在了别处。”

“那也不行。”

眼见行不通,谢玄无赖道:“要么我在这睡,要么我把楚逍踢出去,让他滚大街上睡。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他会听到什么。”

楚容不为所动:“你把他赶出去吧。”

谢玄面色一哽,不再多言,直接将楚容抱起,往床上走去。

他强硬的将人按在床上,而后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睡觉。”

谢玄将他按在怀里,与他躺在一块,不容置喙的说道。

这般流氓行径,楚容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谢玄闻着他发间浅淡的香气,一会小声说你头发好香,一会又问他明天想吃什么。

“你不睡就出去。”

谢玄冷不丁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句话,只用漆黑的目光在黑暗中勾勒着楚容的轮廓。

他能明显感觉到出宫的这段时日,楚容心情好了不少,脸上的笑意也多了,看来把楚逍叫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更重要的是,两个人从未相处的如此愉悦,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没吵一次架,这让谢玄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心中雀跃,又忍不住道:“你在宫外是不是比在宫里开心?”

楚容还没睡着,听到这个问题,最终应了一声:“嗯。”

谢玄轻轻抓住他的手,双眸晶亮:“若是能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楚容没有搭话。

谢玄也意识到这样实在有些痴心妄想,但还是道:“以后有机会,朕再带你出来。等老了,我们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做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眷侣。”

黑暗中,楚容目光微闪,他别过头,轻声道:“睡吧。”

谢玄的手忽然覆了上来,楚容感受着那手掌的温热,在他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芙蓉泣露 胭脂泪,恨难消

秦淮最出名的除了秦淮河两岸的风光, 便是秦淮船菜和那吴侬软语,婉转动人的戏曲。

谢玄琢磨着楚容应该喜欢这些风雅之物,准备吃过饭后, 带众人去戏馆好好听一听秦淮曲调。

河岸两侧有不少摆摊的商贩,他们身后炊烟袅袅, 春水浮绿, 船夫撑着竹竿,船头放着两大筐脆生生的枇杷, 正沿岸叫卖,姑娘们三两结伴,穿着轻薄的春衫, 从桥上走过,入目白墙灰瓦,桃叶团扇, 正是江南好风光。

谢玄下意识去抓楚容的手,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不悦的朝周围碍事的人扫了一眼。

旁人都在左顾右盼,并未察觉,唯有一直往这边看的燕雪深,飞速别过了眼。

待谢玄转过头, 他抿了抿唇, 又忍不住朝楚容投去一眼。

众人来到秦淮河岸,上了最大的那艘画舫。画舫分为前, 中,后三舱,有楼阁亭台, 船上雕梁画栋,窗明几净,装点的华丽雅致。

谢玄等人落座后,便开始游菜。

所谓游菜,便是由侍女拿着菜肴在客人面前走过,客人若有喜欢的,便可留下。船上菜系众多,养生罗汉斋,全蟹宴,宫廷仿膳,秦淮本帮菜,算起来怎么也有几百种。

楚逍兴奋的环顾四周,只见侍女手拿托盘,款款而来,门口的接待已经在开始挨个报菜名。

“桂花甲贝——”

“水晶螃蟹——”

楚逍盯着那油光水亮的螃蟹,咽了咽口水,刚想要留下,旁边却是传来一声“不要,拿走。”

他气愤的扭过头,见谢临正得逞的盯着自己。

这边谢临又相中一道“彩色鲫鱼”,楚逍道:“拿下去,腥死了。”

谢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下一道菜已经呈上来了。

接下来两人像是较劲一般,

“淮阴绿头鸭——”

“不要!”

“红衣萝卜——”

“拿走!”

“翡翠烧卖——”

“不吃不吃。”

“扬州炒饭——”

“不要,下一个。”

一连十几道菜没留下一道,谢玄额角青筋隐起,怒道:“你们两个,不吃就给我滚出去!”

两人面色一变,谁都不敢再说话,老实的闭上了嘴。

饭桌上总算安静下来。

谢玄一扫方才的怒气,转头温声细语的冲楚容道:“你想吃什么?”

楚逍瞧着他这般模样,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席间谢玄又是为楚容夹菜添汤,又是剥虾挑鱼刺。李福泉站在一片道:“主子,您安心吃吧,老奴给楚公子剥就可以了。”

谢玄理都不理,自顾自剥着。

察觉到楚逍好奇诧异的眼神,楚容面色僵硬,在桌底踢了踢谢玄,这才让他停手。

楚容看着弟弟发愣的模样,拿过一个虾,剥好放到他碗中,温声道:“快吃。”

楚逍面上一喜,低头开始扒饭。

那边谢玄却是把筷子一撂,幽怨的看了楚容一眼。他勤勤恳恳给楚容剥了半天,楚容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笑都不笑一下,转头却给楚逍剥了个虾。

李福泉心中觉得好笑,皇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吃楚二公子一小孩的醋。

楚容瞥了谢玄一眼,唯恐他又发什么疯,又剥了一个放到他碗中。

谢玄这才满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吃完朕带你去听曲,秦淮最出名的戏院,你肯定喜欢。”

楚容轻轻点了下头。

一顿饭总算这么有惊无险的吃完了。

谢玄说的那家戏院虽不大,却极受欢迎。

台下坐满了看客,有富豪书生,也有身上穿着补丁的坡脚老人,甚至还有几个小伙找不到座位,蹲在楼梯上看。

李福泉将众人引上二楼包厢,里面早已备好了茶水瓜果。谢玄随意挑了一个带楚容进去。

“这视野好,又安静,坐这。”

楚逍本想跟上去,却被谢临拽着领子,进了隔壁。

“哎,你干嘛?”

谢临毫不客气道: “你过去干嘛?讨嫌啊?”

楚逍也知道谢玄不待见自己,闻言悻悻坐在了位置上。

“不知道今日唱什么?我还没有听过曲呢。”

谢临一脸‘你真是个土包子’,他勾唇笑道:“你知道什么曲听着最爽,最有意思吗?”

楚逍不解的摇了摇头。谢临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楚逍脸色大变,压着嗓子骂道:“你这个变态!”

他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谢临笑着倚在软椅上,饶有兴致盯着楚逍红透的双颊。

“改天我带你去见识一番。”

“要去你自己去!”

“哦?你真的不想听听吗?”谢临引诱道,“说不定会喜欢呢。”

楚逍脸红的更厉害,心中有几分动摇和好奇,正要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有唱曲的优伶登台了。

两人不再说话,齐齐往楼下看去。

他们脸上化的妆并不像寻常戏子那样厚重艳丽,反而浓淡相宜,赏心悦目,配合婉转清丽的嗓音,一时让楼上楼下的人都沉迷其中。

楚容等人一口气看了两场,那曲调时而哀怜悲伤,时而活泼欢快,带着江南人独有的软糯柔情,简直演尽了悲欢离合,爱恨生死。

第三场戏开始前,大厅内突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李福泉解释道:“这场戏名叫芙蓉泣露,乃是这家戏馆最受欢迎的一场,场场座无虚席。”

“哦?”谢玄来了兴致,对楚容道,“那可得好好看看。”

楚容专心盯着戏台,只见一位身段纤细,容貌俊俏的女子上场。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女子咿咿呀呀的开唱:“妾本王公女,家住九重阙,芙蓉名,桃花貌,三千珠翠,天下尽羡,状元郎你且抬起头,让本宫看个真了。”

急促的鼓声猛然响起,女子变了音调,凄凄道,

“怎料一朝山河碎,十万铁蹄踏,梦中锦绣乡。”

“风萧萧,雨飘飘,胭脂泪,恨难消,红颜薄命不由已,今朝侍君前尘了。楚腰云鬓,香闺锁玉,红帐鸾鸣,凭栏望,江山不在,泪先流,谁人知我断了心肠,看这荒唐人间,只当大梦一场”

台下的戏子忘情唱着,看客们陶醉其中,无不为之动容,谢玄原先便觉得这词有些奇怪,听到这脑中却是轰的一声。

这曲子叫什么来着?

芙蓉泣露。

芙蓉楚容!

谢玄面色骤变,李福泉不经意回头,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不仅是他,隔壁的燕雪深也皱起眉头。唯有谢临颇有些幸灾乐祸,想看看楚逍的反应,不料这货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他顿时僵住了笑意。

另一侧,谢玄面上血色尽褪,一时竟然不敢扭头去看楚容。

任是个傻子,都能听的出这曲里头唱的是何人。他原先只以为燕京城里的风言风语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遗忘,谁曾想却越传越广,还被人编成词曲,登台吟唱了!

谢玄艰难的扭过头,出乎意料的是,楚容神情异常平静,他竟窥不出一丝愤怒或者其他的情绪。

楚容听的很认真,鸦黑的长睫微微覆下,像是在思考什么。

“叫他们别演了。”谢玄强忍怒气,低声吩咐道。

楚容注视着楼下的花旦,忽而出声道:“你不看完吗?”

谢玄脸色骤变,这句话像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也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缘何愤怒,只觉得台下那婉转勾人的曲调此刻刺耳至极。

他猛地站起身,企图挡住楚容的视线,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听不到似的,接着抓住茶壶狠狠朝楼下掷去。

那壶四分五裂,发出砰一声巨响,惊得楚逍猛然睁眼!

戏声戛然而止。

第49章 芙蓉泣露(二) 怎么哄?

一楼的客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纷纷朝二楼骂道:“谁啊?谁投的?哪来的神经病。”

“就是,还让不让人看戏了!”

没多久, 那些声音也渐渐如火苗般熄了下去,只因二楼站立的黑衣男子脸色实在太过吓人, 他周身缠绕的戾气和强大冰冷的气场, 如同一只索命的恶鬼,让人不由得害怕。

谢临低声说了什么, 没多久就有两个男人下来,将唱戏的女子扯了下去。

还不等看客不满,又下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子, 一脚踹翻了前面富豪的桌子,众人一看这架势,顿作鸟兽状, 一哄而散。

“把戏馆的老板叫过来。”谢玄沉着脸道。

楚容目睹着这一切,眉心微凝:“你要做什么?”

谢玄寒声说:“我要问他究竟有几条命, 胆敢编排这样的曲目哗众取宠。”

他声音狠厉, 却不敢去看楚容的眼睛,彷佛那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你先回去吧。”谢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很多,“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李福泉,送他们回去。”

楚容根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心情, 临走前, 他对谢玄道: “你一人,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何必白费力气。”

谢玄心一紧,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戏院的班主听说有人来砸场子,带着几个大汉就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结果被三下五除二按在地上。

班主吓得连连求饶:“各位大人,小人不过开个戏院唱个小曲,怎么得罪各位大人了?若有得罪之处,小的在这给你们赔礼道歉行不行啊?”

谢玄阴冷道:“我问你,今日这场戏是谁排的?把那人叫过来。”

班主:“什么戏?”

旁边的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班主面色一变,哭诉道:“大人说的可是芙蓉泣露?大人可真是误会小的了,这戏根本不是我们写的,也不知从哪传过来的?满城的戏班子没有一个不会唱的。”

谢玄额角青筋暴起:“满城的戏班子都会唱?”

“是是是”班主道,“因为大家伙都爱听,所以都会唱。不止咱们秦淮城,就连苏杭,扬州,这戏在整个江南一带都非常受欢迎”

谢玄厉声打断:“从今日起,谁敢再唱一个字,我就砸了他们的戏班子!”

班主打了个寒颤,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连别人唱戏也管,未免也太霸道了。

“你可知这芙蓉泣露讲的是什么?”

班主自然知道,这戏讲的是一个名叫芙蓉的公主,亡国后委身敌国皇帝的故事。皇帝垂涎公主美貌,将她锁在香闺中,日夜欢好。公主时常郁闷哭泣,昔日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皆已远去,唯独留下自己被困在这深宫中,日复一日的消磨老去。

皇帝宠爱公主,将天下珍宝尽数捧到她面前,只为博美人一笑,甚至为她筑了一座高楼,名为芙蓉楼。

最后公主郁郁而终,香消玉损。皇帝站在高楼下触景生情,痛哭一场,此后再也没去过芙蓉楼。一年后皇帝又有了新宠,渐渐将公主遗忘,唯有那座曾经的高楼还耸立原地,无声诉说着芙蓉公主凄惨的命运。

这曲子哀婉凄凉,缱绻悲伤,既唱出了公主的郁闷感伤,又唱出了帝王薄情的讽刺,深受百姓喜爱。

见班主点头,谢玄冷笑一声:“既知道,那你告诉我,芙蓉所指何人?

班主不说话了,他多少知道一些,皇上和亡国太子楚容的风流事传遍大江南北,被编成的戏曲数不胜数。可这戏又不是他写的,自己不过是混口饭吃

正想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一个穿着官服的胖子小跑进来,看见椅子上坐着的男人,神情惶恐。他二话不说,直接跪下:“卑职蒋明,参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班主闻言浑身一震:“皇皇皇皇上?”

他抬起头愕然的瞟了眼那俊美无匹,气场强大的男人,两腿一蹬,竟是吓的直接晕了过去。

谢玄这次真动了怒火,不惜暴漏身份,勒令太守蒋明在全城严查,凡是唱芙蓉泣露的戏院,一屡贴封条,关大牢。

这一查他才发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的多,茶馆说书的,书坊卖话本的,秦楼楚馆唱艳曲的,字里行间,低吟弹唱的无不是楚容,或讥讽他贪生怕死,苟活于世;或感慨他命运多舛,天骄陨落;或惊艳他皎皎如月,色若春花;或羞辱他以色侍君,如同娈宠;或可怜他身困囚笼,命不由己。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谢玄心沉下去半截,这还只是在秦淮城里,天下之大,又岂在秦淮?

楚容或许说的对,这么做可能只是白费力气,但他还是派蒋明去彻查此事,凡是和楚容有关的话本戏曲,歌谣淫词,一屡禁止,违者严惩。

谢玄咬了咬牙,即便堵不住悠悠众口,他也要先把这秦淮城里的嘴堵上了!

回到客栈时,已是深夜。

李福泉说楚容回来后就一直在房中看书,并无异样。饶是如此,谢玄仍旧惴惴不安,他来到楚容门前,犹豫片刻,推门而入。

楚容正坐在桌边看书,见谢玄进来,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谢玄小心翼翼走到他身旁:“吃饭了吗?”

“嗯。”

他坐在楚容身侧,呼出一口气:“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他们绝对不敢再唱了。”

“是吗?”楚容沉默片刻,道,“他们唱的倒也没错。”

谢玄闻言一愣:“你是在怪我吗?”

楚容没吭声,书页翻动的声音此刻尤为突兀响亮。

“楚容,你有什么怨气怒气,大可向我发出来。”谢玄不安的看着他,艰涩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事到如今,发脾气又有什么用?”楚容垂眸道。

谢玄听着他冷淡的语气,心脏彷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嵌住。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楚容留在身边,如今民间传起两人,都说一个妲己,一个暴君,咒他势必如商纣王那般自掘坟墓,江山尽毁。

想也知道,待百年后,这段“风流情事”会载入史书,后世唾骂。

他从不在乎这些,可想到楚容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指着脊梁骨痛骂,谢玄便感到一阵窒息。

可惜他已经没办法放手了。

亏欠楚容的,他会尽力去偿还,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楚容离开自己。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唯有跃动的烛火在灯台上默默烧着。

楚容看似在读书,实则心中也乱成一片。

今日在戏馆听那场芙蓉泣露,他不可能不觉得愤怒,屈辱。如若谢玄什么都不做,或者像往常那样蛮不讲理,面目可憎,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怨他,怪他。可偏偏谢玄一副无措慌张,愧疚害怕的模样,忙前忙后的唯恐自己生气,他心绪复杂,竟说不出一句责备的重话。

谢玄看着楚容垂下的纤长黑睫,忍住想抱住他的冲动:“你有什么气都冲我来吧,要打要骂都听你的,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憋在心里”

楚容看了看他,又垂下眼去。

谢玄心中难受,他知道楚容心里怪自己。他站起身,很识相的说道:“你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

说完主动离开了房间。

直至听到吱呀一声,楚容才抬起头,摇曳的火光照映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叫人瞧不出心绪。

第二日,谢玄很早就起来,洗漱完就去敲了楚容的房门。

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楚容和那传的天下尽知的戏曲歌谣。

谢玄敲了好几下,楚容都没应。

难道是还没醒?

他本想过会再来,可实在忍不住,直接推了下门,没想到门竟然开了。

谢玄走进去,并未看见楚容的身影。屋内空无一人,连床铺都整整齐齐的。

他面色一变,走上前摸了摸被褥,冰凉至极,连一丝余温都没有。

谢玄转身出了房门,迎面撞见李福泉,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楚容呢?”

李福泉看着他焦急的神色,也吓了一跳:“奴奴才也不知道。”

“你去看看楚逍在不在?”

李福泉不敢耽误,没一会就匆匆忙忙的回来了:“主子,二公子也不在房间。”

谢玄面色白了几分,心中更加慌乱:“抓紧派人去找!”

他怔愣在原地,心道,连楚逍也不见了,他们会去哪?

楚容会不会一气之下走了?怪自己昨晚粗心大意,不该留他一人!

谢玄沉着脸下楼,心道,一码归一码,楚容若是敢跑,自己绝对饶不了他。

半个时辰过去了,出去找的侍卫还没回来。

谢玄坐在客栈的大厅,脸色越来越难看,小二看他就跟看瘟神一样,都绕道走。

终于,谢玄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寻。

他刚出了客栈,便见楚逍和谢临从不远处走来,两人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消失不见的楚容!

谢玄疾步上前,那气势把两个小的吓了一跳。

楚容见状,眉心微凝:“怎么了?”

“没事。”谢玄紧紧盯着他,似松了口气,“回去吃早饭吧。”

楚逍提着手中热腾腾的糕点:“刚出炉的梅花糕,正好可以一块吃。”

谢临嗤笑一声。

“你们去哪了?”谢玄不动声色的问道。

楚容: “随便逛逛。”

谢玄几乎立马就要接一句“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去。”,想了想如今的处境,改口道:“下次出去,记得叫上我。”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让楚容听着有几分诧异。

几人走到客栈门口,与此同时,出去找人的燕雪深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谢玄一个眼神过去,制止了他刚要张口的嘴。

燕雪深扫了眼楚容,了然的退到了一旁。

众人各怀心思的吃着早饭,期间谢玄和楚容说了几次话,虽然楚容都一一应了,可态度明显冷淡了不少。

谢玄眼底划过一丝苦恼。

用过饭后,楚容便回房了,谢玄跟过去,发现他在里面把门锁上了。

这明摆着不想让自己进去。

若是以前他直接就把这门砸了,今时不同往日,别说砸门了,就是敲门声他都不敢弄大点。

谢玄在自己房间待了一上午,又是发火,又是生闷气,李福泉好心提醒:“主子,楚公子面冷心软,你去哄哄他说不定就好了。”

谢玄一愣,道:“怎么哄?”

李福泉哑然,他一个太监又没娶过老婆,他怎么知道。

“呃这民间夫妻闹矛盾怎么哄,主子就怎么哄。”

谢玄眯了眯眼。

第50章 芙蓉泣露(三) 为博美人一笑

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后, 谢玄在楚容面前安分了很多,甚至提都不提晚上留宿的事。楚容每日就待在房中,鲜少出门。

这日傍晚, 楚容出来透气,一打开房门就和燕雪深碰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 燕雪深心一紧, 喊了声楚大人,立马侧开身子让道。

楚容点了下头, 权当感谢,而后径直往楼梯下走去。

燕雪深看着他的背影,眸光黯淡。他捏紧手指, 没忍住又叫了声楚容。

直到楚容转过身看他,燕雪深像豁出去一样,道:“能否和你聊一聊?”

楚容微微一愣:“聊什么?”

燕雪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总觉得楚大人你对我似乎冷淡了许多,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吗?”

楚容脸上闪过一抹讶色, 他浅淡的目光落在燕雪深身上, 对方静静等着他的回答,察觉到那打量的目光,慢慢红了脸。

“没有。”楚容道,“燕公子你我只有过一面之缘, 并谈不上熟络。”

“不不止御花园那一面。”燕雪深有些急切道, “金云台,围场, 拾花殿,其实我们见过很多次的。”

楚容迟疑的嗯了一声。

燕雪深似乎想多和他说几句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先前在御花园时, 大人祝我凯旋而归,可惜我辜负了大人的祝愿”

楚容微微蹙眉,燕雪深捕捉到那抹神色,一时愣住,不知道哪句话又说错了,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的时候,谢玄忽然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他并未注意两人之间的异样,看见楚容眼前一亮,抓住他的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楚容就这么被他不由分说拉走了。

燕雪深站在楼梯上,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黯然的转过了身。

另一边谢玄拉着楚容出了客栈,丝毫不出自己要做什么。楚容也没有要开口问的意思。

天色很快黑下来,秦淮河两岸的风景和白天截然不同。

白天小贩沿岸叫卖,到处透着淳朴悠闲的生活气息,晚上江岸渔火,沿街的灯笼高高挂起,照的漆黑的河水波光粼粼。

河面上画舫遍布,时不时传出一阵悠扬琴声,船上热闹至极,人们嬉笑打骂,喝酒赏月,更有美艳的乐女探出头,邀年轻公子上来玩乐,一派热闹奢靡之象。

街上人头攒动,两人走的很是费劲。谢玄抓着楚容的手,楚容见人多想要挣脱,却被抓的更紧。

谢玄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人太多,我抓着你的手,就不会走散了。没人会注意我们。”

这话说的便有些假,两个长相出众,身形俊秀的男子站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

楚容看着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扫了谢玄一眼。谢玄便转头朝那些看过来的人瞪去,大有把人家眼珠子挖出来的气势,吓的路人纷纷移开了眼。

“好了,这下没人看了。”

谢玄心满意足的牵到了楚容的手。

楚容便由他而去。

两人直到来到一处开阔的地带,谢玄笑意盈盈,指着河面道:“你看。”

楚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河面上漂着盏盏花灯,每一个都亮如点漆,顺着水流缓缓而来,像是一团流动的火焰。

桥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探着头,似乎在看什么。

楚容这才注意到河灯上还写着什么字。

“今日是祈兰节。”谢玄道,“每到这个时候,秦淮城的人都会在河里为心怡的女子放花灯,向上天祈愿,保佑所爱之人平安健康,能与其长相厮守。”

此时,桥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孟怜姑娘!快看都是孟怜姑娘的灯!”

众人循声望去,相比其余只写着一两盏姓氏的花灯,河面上大部分灯上都带着一个“孟”字。

不远处的画舫上,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听到动静,朝桥上众人弯了弯身子,引得一片骚动。船上其余女子见状半是羡煞,半是嫉妒。

“孟怜姑娘如此美貌,难怪郭员外一掷千金,为她买了这么多花灯。”

“哼,一个妓子而已,得意什么?”

“嘿,我看你就是嫉妒没人给你放花灯。”

“我嫉妒什么?有什么好嫉妒的?”

桥上两人吵的很大声,声音传过河面,飘到楚容耳中。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楚容不解道。

“不如你猜猜?”

楚容愣了一下,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此时,桥上爆发出一阵惊呼,动静比此前还要激烈。岸边不少人也停下脚步,惊讶的望着河面。很快,河边围满了人。

谢玄望着楚容,目光继而落到他身后,玉白的面庞上挂着一抹笑。

楚容似乎预料到什么,转身望去,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漂来了更多花灯,一眼看去似是没有尽头,每一盏上面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楚”字。

那些花灯在黑夜里散发着暖黄的光晕,星星点点,聚在一起,如天上银河,蔚为壮观。

千万花灯连同星河,深深倒映着楚容眸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方才与人争吵的女子,此刻大声对那人道:“瞧见没有?有人放了比郭员外更多的花灯!”

其余人好奇道:“这船上还有一位姓楚的姑娘?以前怎没听说过?”

“没有姓楚的姑娘,估计不是画舫里的。也不知是谁这么大手笔,为博美人一笑,放这么多花灯。”

以往也出现过富豪为了讨画舫里喜欢的乐妓开心,争着抢着砸钱买花灯,给喜欢的姑娘争牌面,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大手笔。

岸边,桥上,船上,众人纷纷驻足观看,纷纷猜测这姓楚的姑娘是谁,动静比方才更大。

楚容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对谢玄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玄戏谑道,“为了博美人一笑。”他看着楚容的脸,缓缓道,“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楚容看着他被灯火照的发亮的双眸。

谢玄笑道:“我放了一万盏灯,每一盏都祈求上天,只希望容儿不要再生我的气,也不知管不管用?”

楚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谢玄道:“你不喜欢吗?我看民间那些闹别扭的夫妻,做相公的都是这么哄妻子的。”

“其实你没有必要做这些。”楚容垂眸,他看着璀璨的河面,轻声道,“一万盏灯,实在是浪费。”

“怎么没有必要?”谢玄道,“在我心里,别说一万盏,就是十万盏灯,也配不上你。”

“我只怕用它们来配你,还不够好。”

楚容长睫一颤。

谢玄慢慢去抓他的手,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那件事是我的错,你给我点时间,我发誓总有一天它们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你可以怪我,怨我,但是别不理我。”他动情道,“楚容,我”

“兄长!”一声大嗓门蓦的打断了他的话。

谢玄脸色一沉,楚容迅速甩开他的手。楚逍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兴奋的指着河面:“兄长,你看到没有?”

楚容:“嗯,看到了。”

“这么多花灯上面全是‘楚’字,不知是哪位姑娘和我们如此有缘。”

谢玄不耐烦道:“你怎么过来的?”

楚逍声音低了半截:“方才在桥上看见你们,就跑过来了。”

谢临识相的站远了些,免得波及到自己。

谢玄脸色铁青,有火发不出。楚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到这位了,只好往楚容身后缩了缩。

谢玄看了那个气,十分想揪着他的耳朵问是不是还没断奶。他给谢临使了眼色,示意把这碍事的弄走。

谢临咳了一声,找了个借口将人叫走了。

两人一走远,谢玄冷哼一声,“你都不觉得他烦吗?”

楚容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道:“回去了。”

“怎么了?”谢玄立马紧张道,“是你不喜欢吗?”

楚容迟疑了一下:“这人太多了。”

谢玄面上一喜,急忙追上:“那我们就回去。”

另一边走远的楚逍,偶然回头看见谢玄围在自己哥哥身旁,瞧着竟有些殷勤,而楚容自始至终都是十分淡然的模样,两人的身影渐渐隐匿在人群中。

楚逍喃喃道:“怎么觉得他两怪怪的呢”

谢临投去一眼,讥笑道:“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走?莫非你是怕了?”

楚逍面色微变:“这有什么可怕的?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怕。”

“行,这可是你说的。”

谢临眯了眯眼,脸上兴味十足,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楚逍慌张出丑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