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时疫 你怜谁的香?惜谁的玉?
当整个燕宫还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中, 一道噩耗忽然传进皇城,彻底打破了短短几天的平静。
年前南方突发洪灾,农田, 房屋被摧毁的一干二净,朝廷派治水专家遏制住了水患, 百姓们却流离失所, 遍野饿殍,几个月后瘟疫横行, 地方官员知而不报,短短几个月,死了十几万人。
大批流民迁徙北上, 涌进燕京城,两天内,燕京内多了好几万流民。现下城内已发现十几例疫病, 被传染上的人高烧不退,浑身起红疹, 严重者全身腐烂, 溃疡而亡。
谢玄因瘟疫一事延缓了秀女进宫的日子,派太医院全力研制疫药。
宫中为了防疫,每日都要焚烧艾草,用沸水清扫各殿。楚容大病初愈, 又遇上疫病, 谢玄虽口口声声说没见过谁家奴才要这么多人侍候,到底不放心, 让小新子等人继续留在了兰池宫。
楚容身子弱,小新子打着十万分的精神,每日都要差人将兰池宫上上下下清扫一遍, 吃的穿的用的也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这日楚容在院中晒太阳,随口问了句外面为何这么吵?
适逢谢玄进门,听小新子说道:“是内务府的总管带着人在各宫熏艾草,过段时间新娘娘进宫就要住进去了,她们的住处可马虎不得半分。”
李福泉看着谢玄不善的脸色,重重咳了一声。小新子回头一看,连忙噤声。
谢玄冷冷盯着他进门,李福泉跟在后面堆笑道:“大人,别处的宫殿可都比不上皇上为您精心修葺的兰池宫,其他娘娘都没有这么大的福气呢。”
“李公公言重了。”楚容听着他这为自己争宠的语气,毫不领情道,“我一个囚犯要这么大的福气做什么?也不敢和各位娘娘相提并论。”
谢玄闻言脸色更黑。
他掀袍而坐,皮笑肉不笑道:“你身份虽差了些,怎么说也在朕身边侍奉了这么久,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待她们进宫,说不定还要给你敬茶行礼,请教一番呢。”
楚容面色白了几分。
谢玄却还没完,越说越来劲,“以后你们同侍一主,必得和睦相处。你在朕面前甩脸色,朕可以不计较。” 他故意加重语气,“可若是对朕的爱妃们无礼,朕绝不轻饶。”
楚容:“你大可不用担心,我比你会怜香惜玉。”
谢玄脸色差点扭曲,怜香惜玉?
他恶狠狠抬起头,道:“你怜谁的香?惜谁的玉?”
“给我离她们远点!要是敢背着朕勾搭什么人,朕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凳子都没坐热,被楚容气的暴跳如雷,待了还没一炷香,就气冲冲走了。
秀女进宫一事暂且搁置,如今最要紧的是京中的时疫。此番多事之秋,这两月以来,燕京城竟是从未消停过。有人浑水摸鱼,悄悄在民间散布谣言,称燕帝违反祖制,大逆不道,上天不满其行经,遂发怒降下惩罚,以至于皇陵坍塌,妖星现世,瘟疫横行。
一时间,民声怨道,苦不堪言。
眼看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谢玄怀疑自己流年不利,都想去昭宁寺烧香拜佛去去这满身晦气。
他深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民心。贺兰旭提议去京郊祭天,为百姓祈福消灾。
一来体恤民心,彰显关怀,二来若祭天能顺利,可表明谢玄乃是承秉天意的明君正主,那么近日来京城的惑众之言可不攻自破。
谢玄当即同意,着礼部去办这件事。
当整个燕京都乱作一团时,金玉坊依旧是热闹非凡的景象。
金玉坊乃是座赌坊,平日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绝非一般人可以靠近的地方。夜色刚降临,金玉坊外面挂着的灯笼便亮了起来,整整三层明光璀璨,闪如金石,隔很远就能听见吆喝欢呼之声。
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里面下来一位年轻男子。
迎客的眼尖的瞧见来人,三两步走上来,哈腰谄媚道:“江公子来了,里面请。”
男子矜傲的随他走了进去,连金玉坊的老板都跑出来,亲自将这男子带到房间。不少人侧目而视,好奇这男子是何来头。
“江公子,您玩好。”
老板出门前,小心翼翼的关上了包间的房门,只因里面这男人他们实在惹不起。
金玉坊虽不缺什么达官贵人,可像男子这样身份的却没几个。此人乃是当朝宰相薛炳业的女婿,工部主事江郎之子江赢,虽现在在朝中官职不高,但又薛炳业在,江赢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包厢内,江赢脱掉厚重的披风,一手揽过腰肢细软的婢女,一边拿起了骰子。
他此刻彻底放松下来,感到一种久违的惬意。外人皆羡慕他娶了貌美的薛婉宁,背后又有薛炳业这个老丈人撑腰,将来仕途必飞黄腾达。江赢每次听到这话,都有苦说不出。
薛婉宁虽貌美动人,却脾气火爆,霸道至极。两人一言不合,她便对自己非打即骂。不仅粗暴无礼,还不准他纳妾,不准他喝酒,每天下了朝必须回家,搞得他没少被同僚取笑。
之前他没忍住,宠幸了家中的婢女。薛婉宁得知后,直接闯进来当着下人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将那婢女活活打死。
江赢敢怒不敢言,只得去赌坊疏解愁闷,久而久之便染上了赌瘾。如今薛婉宁怀孕,他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来的越发勤快。
这晚他刚玩了没多久,便听外面炸翻了天似的叫个不停,那声音一节更比一节高,几乎要掀翻屋顶。
“什么声音?”江赢不悦的问道。
中间站着的庄家笑道:“今晚来了一位公子,赢一晚上了,跟着他押的客人们就没有不中的,连赌王都败在他手底下了。”
金玉坊有个排名榜,赌王乃是赢局最多的榜首。如今的赌王这人四十多岁,靠赌发家,几乎从未有过败绩。
江赢一听便来了兴趣,他对赌术高的人都有些好感。
庄家最会察言观色,有心讨好江赢,道:“要不把他叫上来,陪大人玩玩?”
江赢大手一挥,庄家哎了一声,就要下去。
“慢着。”江赢想这样的高手都傲的恨,他怕人不来,又道,“你告诉他,赢一局五百两。”
庄家一个激灵,忙跑下去叫人了。
不多时,一个五官普通,身形销瘦的男人走了上来。他看见江赢,拱手笑道:“是这位公子想要与在下切磋?”
江赢上下打量着他,见这人穿的寒酸至极:“你会玩什么?”
“独胆,二八,三骰,押大小都会,牌术也会一些。”
江赢眼前一亮,有心想试试他:“那先玩玩押大小。”这是自己最拿手的。
男人露齿一笑,走到牌桌旁,陪玩的小厮立马让位。
与高手赌,便是押大小这样简单的玩法,也有趣的很,两人一来一回,江赢很快陷了进去,他入神的盯着那骰蛊,在看到底下的骰子正如自己所猜那样时,一种莫名的兴奋紧张刺激着大脑,让他战栗不已。
几局结束,江赢输多赢少,浑身的激情却被调动起来。他看着对面的男人,觉得这人似乎有一种魔力,他不刻意卖弄炫技,也不像陪玩一样收敛防水,掌握着一种很舒适的度,玩起来竟是格外上头,刺激。
当他提出要继续赌时,男人淡淡一笑:“可以,不过我要加钱。”
“你要加多少?”
“一千两。”
江赢迟疑了一瞬,最终赌瘾占了上风,道:“好,但是我身上没有带这么多钱。”
庄家立马献殷勤:“江公子,我们金玉坊有钱啊,您先拿去用着。”
江赢扫了他一眼,谅他也不敢算计自己,便点头同意了。
“你叫什么名字?”
“贾生。”
江赢拉着他把自己想玩的都玩了个遍,他赢了几局后,士气大振,心觉这贾生也不过如此,押的赌注便更大。贾生从始至终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江赢玩的双眼通红,他越挫越勇,丝毫不觉得疲倦。
天蒙蒙亮时,他才如梦初醒的抬头看了看外面那一缕晨光,脑子都些不转弯:“贾生呢?”
庄家打了个哈欠,道:“刚才走了。”
“哦是吗?”江赢揉了揉眉骨,起身向外走去,“我先回去了,你稍后去府上找管家要帐。”
“好勒。”庄家道,“江公子财大气粗,就是二十万两也不在话下。”
江赢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狰狞道:“你说多少?!”他昨晚不是也赢了很多次吗?怎么会这么多?
庄家被他吓了一跳,将昨晚记的帐递了过去:“小的可不敢糊弄公子,公子可以自己看看。”
江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昨晚竟然输了这么多,自己赢的大多是几千两的赌局,而贾生赢的都是一万两,几万两为赌注的赌局。江赢心一凉,记忆渐渐回笼,这庄家绝对没有胆在自己眼皮底下记假账
他熬了一夜,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此刻竟有些喘不上来气,手中的账本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第42章 祭天 再敢为他说一句话,朕立马杀了他……
祭天当日, 燕京长街两侧站满了羽林卫,从燕宫至祭坛的每条街道都提前疏散民众,打扫清理。
时辰一到, 太和宫响起一阵渺远清幽的钟声,皇帝起驾至北郊祭地, 钟声止, 鼓乐声起,陪同的官员, 大臣,宗室,仪仗, 乐队,士兵等几千人绵延数里,远望过去蔚为壮观。
所谓“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皇帝靠祭天来垂范天下, 教化民众, 约束官员,每任统治者都对这种祭祀活动极为重视。近来燕京内风波不断,民心动摇,谢玄对此次祭天也十分看重。
太常寺, 光禄寺等官员为了今日的祭天盛典耗费心血, 每一个步骤程序都来回核对,生怕出一点差错。为此, 他们还特意找了五城兵马司在燕京城内来回巡防,维护治安,连只狗都不能随意叫唤。
祭天大典进行的很顺利, 太常寺卿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直到回城的路上才默默松了口气。可惜他还没安心多久,变故陡然发生。
仪仗队后面的侍卫队伍中,有两人打起来了。周围的人急忙去拉,死活都拽不开,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一位看上去十六七八,穿着黑色甲胄的年轻人将一彪形大汉按在地上,他跨上大汉的腰腹,一拳拳狠狠砸向那满是横肉的脸。
大汗被打的鼻青脸肿,口吐血沫,队伍的长官扑上来一边拉,一边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崽种,敢在这闹事,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说着便那他从大汉身上扒了下来,年轻人显然还在气头上,转过身又给长官来了一拳,长官猝不及防被打到鼻子,抬脚便将年轻人踹了出去。
“小鱼儿。”
那叫小鱼儿的人被踢的口吐鲜血,两三个士兵出来挡在小鱼儿面前护着他,另一边也是毫不示弱的怒瞪着他们,双方剑拔弩张,火气横生。
“不好了,牛毽子死了!”有人惊呼了一声。
所有人同时朝地上的彪形大汉看去,只见他脑袋底下一滩鲜血,面色模糊,瞳孔涣散,已然没了呼吸。
小鱼儿显然也没想到牛腱子死了,白净的娃娃脸上有些茫然无措。
他们动静闹得不小,连前方的谢玄都察觉了异常。当他得知队伍中有人斗殴,死了一个士兵,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血预示着不详,污秽,是祭天的一大忌,是对天神祖宗的不敬。据说祭天之时,若惹怒神灵,这个国家来年一整年都会不幸。更别提如今还闹出一条人命了。
他只得命人先将闹事的凶手关进大牢,待祭天正式结束后,再听候处置。
祭天路上闹出人命的消息很快传进宫中,整个宫里传的沸沸扬扬,他们无一例外的窥到了凶手凄惨的下场。
“怎么回事?”
谢玄一回金銮殿便发问起了今日的事情。
礼部,太常寺,光禄寺,五城兵马司的几位官员站成一排,尤其是兵马司的长官陈术吓得腿直打颤,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官竟然还有面圣的一天。
“是有两个小兵起了冲突,其中一人失手将另一人打死了。死者叫王勇,外号牛腱子,打死他的叫单与,是个楚人。”
谢玄抬眼与贺兰旭对视了一眼。
楚国灭亡投降后,北燕收编了他们的士兵,但并不会给予重用,几乎都是分派到各处做些治安打杂之类的活。五城兵马司当初也接收了一部分楚兵。
陈术低着头,不敢乱看。他平日里就看不惯单与,这人总是和自己对着干,于是添油加醋道:“这个单与在楚国时有些身份,十分不服管教。他哥哥生前好像是楚国的一个将军,因此那些楚兵平日里特别护着他,他们在五城兵马司胡作非为,搅得大伙不得安宁。”
谢玄皱了皱眉:“他那哥哥叫什么名字?”
陈术努力回想:“好像是叫什么单云。”
谢玄眼神一凛。
这时李福泉过来,似有什么话要说。
“何事?”
李福泉怯怯道:“回皇上,楚大人正在殿外,想求见皇上。”
“朕知道了。”他看向陈术等人,“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朕自有定夺。”
待人走光后,李福泉则去一旁的偏殿请楚容。
一个时辰前,楚逍托人送信,将今日祭天大典上的事告诉了他。楚容怕来晚一步,单与就没命了,他等不到谢玄去兰池宫,便主动来了金銮殿。
单云殉国而死,他对不起单云,也没照顾好敏儿和孩子,心中有愧。如今单与有难,他不能见死不救。
楚容一出现,谢玄便牢牢盯住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楚容上一次来这是为了慕容旻,这一次是为了那个自己听都没听过的单与,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为了谁?
他心里装着这么多人,却唯独看不见自己。
谢玄看着楚容一路过来冻得发白的脸,心中更加恼怒,明知故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语气并不算好,楚容全然没有在乎,只道:“今日被你下令抓起来的那个人,是我弟弟。他犯了什么错,我愿代他受罚,只是”
“你愿意代他受罚?”谢玄不耐烦打断,冷笑道,“楚容,你对你身边的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好像也不是。” 谢玄讥讽答道。
他自问自答,听着有几分怪异。
楚容心系单与,抿了抿唇继续道:“此事或许有误会,单与心性善良,不会主动惹事,更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我希望你能仔细调查,不要冤枉了他。”
“说完了吗?”谢玄微微一笑,眼中却是怒火滔天:“从现在开始,你再敢为他说一句话,朕就立马杀了他。”
楚容眉心微拧,静静看着他。
“你今天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求朕的?是楚大人还是”
谢玄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窘迫或羞怒。
楚容平静道:“你希望我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
“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朕必然不会听你废话。若你是以男宠的身份。”谢玄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在床上卖力些,说几句好听的讨朕欢心,说不定朕一高兴,就放人了呢。”
放在以前,楚容听见这话早就翻脸走人了,而今他站在没发脾气,也没有离开,几乎是立马就答应了谢玄的要求。
人命关天,楚容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谢玄在听到好的一瞬间,脸色立马冷了下来。细细想来,这似乎是楚容第一次向自己低头妥协,可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咬牙切齿道:“可惜了,朕现在特别想杀了他。”
楚容脸色一变。
“李福泉!”
“奴才在。”
谢玄强忍怒气:“送他回去。”
楚容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跟着李福泉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谢玄就将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在地上。
是不是随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楚容就能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甚至还可以拿命去换。
这些人凭什么?楚容又是为了什么?
谢玄心中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特别可笑,那么费尽心思,卯足力气,想让楚容看见他,在乎他,喜欢他,到头来却比不上别人一个手指头。别人什么都没做,楚容就愿意为了他去死。
那他呢?楚容不会为了他去死,楚容只希望他去死!
谢玄跌坐在龙椅上,气的面目狰狞,久久缓不过来。
第43章 击鼓 你以为你和他们有区别吗?
翌日上朝时, 有官员上奏说,昨晚五城兵马司的楚兵在诏狱门口聚众闹事,无法无天, 皆是为了那个在祭天大典上闹出人命的小兵。
这小兵众目睽睽之下打死北燕士兵,引起众怒, 更别提这人还是个楚人。虽说楚人当初投降, 谢玄承诺会一视同仁,可北燕上至官员, 下至士兵,嘴上不说,心里都瞧不起这些败家犬。
如今楚兵在他们的地盘打死他们的士兵, 狗都欺负到主人头上了,简直无法无天!
不少人激愤的恳求谢玄处死闹事的小兵,给那冤死的士兵一个交代。
“此事朕调查清楚后, 自会惩治。”
此言一出,贺兰旭微微皱眉。皇上这意思, 倒像是要保那楚人。
他们刚利用祭天大典巩固君威, 抚慰民心,眼下瘟疫仍在,危机未除,这个节骨眼上, 多少双眼睛盯着谢玄的一举一动?若是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凶手, 势必会引起官兵不满。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如众人说的那样,处死闹事的人, 平息众怒,给死者一个交代。
朝官,百姓, 士林的怨气已经让他们如履薄冰,要是再加上燕军,贺兰旭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古往今来,他还没见过哪个皇帝像谢玄一样上至朝官,中至文人武将,下至黎民,全部得罪个遍。
至于谢玄为何不肯惩治凶手,原因不难想到。贺兰旭颇有些头疼,如此浅显的道理,他能想到,旁人自然也可以。
贺兰旭猜的没错,谢玄这话一出来,就有人道:“陛下,凶手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还有什么要调查的?”
“臣附议,事实就摆在眼前,陛下为何要袒护楚人?”
“高大人你什么意思?皇上都说了调查清楚后,自会惩治。皇上公私分明,怎么就成袒护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眼看就要吵起来,谢玄心烦意乱,刚想呵斥,外面忽传来一阵震天响的鼓声,那鼓声穿透云霄,彷佛要击破他们的耳膜。
谢玄扭头道: “什么人在外面敲鼓?”
李福泉急忙差人出去看,那人回来时,鼓声正好停了:“回皇上,是个太监在外面敲。”
“太监?”
那人一愣,又道:“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谢玄眉头一皱,他这个时候已经猜到是谁了,正想派人把楚容弄走。又有一侍卫进来禀报:“陛下,太史令楚容,在外面击鼓求见陛下。”
“楚容?”
“他敲鼓做什么?”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为之沸腾起来,还有人去偷瞄上方的谢玄。
殿堂外的白玉阶下设有登闻鼓,凡有冤案错案或重大要事,禀报皇帝,皆可响起此鼓,进殿面圣。
按理说谢玄是不能拒绝击鼓之人面圣的,不少人一听说是楚容,抱着看热闹或是因为那些宫闱秘事而对他好奇,或取笑一番的心态,纷纷请求谢玄宣人进殿。
冕冠垂着的十二旒之下,谢玄脸色阴骇,他没想到楚容竟然敢跑到这来敲鼓,因为那个单与吗?
“宣。”谢玄沉声道。
很快,楚容在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殿内安静如斯,两侧站满了身穿朝服,头戴官帽的官员,所有人,包括龙椅上的谢玄,纷纷看向来人。他们或面色严肃,或好奇玩味,或目光不屑,或惊艳不已,几乎所有人眼中都带了一种鄙夷。
楚容一路走过来,脸色平静,彷佛这庄严肃穆的庙堂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
他下巴微抬,透漏出一种熟悉的威严,明明是冷冽沉静的气质,却诡异的和这个地方异常融洽,似乎天生就该出现在这里。
曾经见过楚容的只觉得他气质有些冷,远远没到那种强大到让人不敢忽视,甚至不敢造次的地步。今日再一看,却是大相庭径,不由让人联想到金云台射箭那次。
“你击鼓面圣,所为何事?”谢玄声如沉铁。
楚容道;“臣今日前来是为了祭天大典上的命案,罪人单与乃楚国人氏,与臣沾衣带故。于公于私,臣都不该袖手旁观。今日特意求见燕帝,臣愿代单与领罚,只求燕帝能饶单与一命。”
众人面露讶色,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讥笑一声: “楚大人,那闹事的小兵犯的可是命案。若是以命偿命,你也愿意去死吗?”
楚容面色未变:“楚某说了,只要能饶他一命,愿受一切责罚。”
谢玄握紧了拳头,看向楚容的眼神如刀片般锋利,恨不得就此剜了他。
“只是此事事出有因,并非诸位想的那样。”楚容道,“据我所知,死者王勇经常带头欺辱被收编的楚兵,单与打抱不平,常为那些被欺负的同胞出头,两人因此结下梁子。祭天当日,王勇对单与出言不逊,单与反唇相讥,以致王允恼羞成怒,动手伤人。”
“单与行事莽撞,固然有错,王勇动手在先,也难逃其咎。”
“哼!”某位大人掷地有声道,“那凶手是你的亲信,你当然帮他说话了。”
楚容看也没看他一眼,徐徐道:“我所言是否属实,诸位一查便知。”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小兵也难逃死罪。就单凭他在祭天大典上闹事也够砍头了!”说话的那位大人转头道,“潭大人,你说呢?死的虽然不是你的兵,但好歹也是咱们燕国正儿八经的将士。”
潭天望在将士们中素来有威望,所有人都看着他,期盼他的回答。
潭天望看着楚容,猝不及防想到自己恳求皇上赐婚的事。他原以为皇上不肯赐婚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如今才知道这两人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真是好不尴尬。
好在后来皇上又挑了一门好亲事,并亲自赐婚,给足了他面子。他不能不顾及皇上,也不能置将士们于不顾,思来想去回道:“老夫素来看事不看人。军中纪律严明,谁敢违纪,按军法处置。若王勇真的先动手,不死老夫也会要他半条命。依老夫看,这两人都该罚。”
他这话像没说一样,让问话的人有些失望。
“楚大人,咱们和陛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人犯。若真像你说的那样,这小兵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朱大人,什么时候说死罪难免了?那小兵杀人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不能轻易放过!”
“你急什么?老夫说的只是如果。”
“没有如果!”
“两位大人别吵了。”贺兰旭站出来道:“王勇在祭天大典动手在先,是罪不至此还是死有余辜,分不出个对错。既然此事难判,不如还是询问一下王勇家人的意见吧。”
“若他的家人愿意原谅凶手,那便只治他闹事之罪。若不愿原谅,便让凶手以命偿命。”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纷纷赞同。王勇死了,他的父母妻儿焉能放过害死他的凶手?
但也有一部分人反对,认为这牵扯到国事,王家人一介平民,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做主了?
“楚大人,你现在跑到王家人面前磕头下跪,乞求他们原谅,兴许能保住你那弟弟一命。”
此言一出,满堂啼笑。
“楚大人身份尊贵,虽说现在不比从前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受他一跪的,王家人有福了。”
燕雪深站在人群中,眸底闪过一丝怒意。他深深的望向楚容,那人面容平静,并未露出受辱或者愤怒的表情,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思绪,让人窥辨不出分毫。
谢玄手握成拳,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才能抑制出自己的愤怒: “既然此事事出有因,那便先交由大理寺调查,待查明缘由后再处置。”
待退朝后,李福泉小跑着追上楚容,面色不详道:“大人,皇上请你过去。”
“知道了。”
谢玄看见楚容出现的一瞬间,彻底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你跑到这里来干嘛?”
楚容言简意骇:“救人。”
“这就是你的办法?眼巴巴跑过来任人羞辱一通?!”
谢玄想到那些讥讽楚容的话,就气的眼角发红,扯着嗓子道,“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那翻云覆雨,神通广大的本事呢?朕要杀慕容旻你都能阻止,怎么如今就使不出来了?平日说一句你不喜欢听的就翻脸,怎么这会就跟哑巴一样,任由别人羞辱了?”
“你为了别人连脸都可以不要了!这么难听的话你都能忍!”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双目充血,身上戾气厚重的让人不敢靠近。
楚容看着他愤怒至极的模样,面上划过一丝惊愕。
“你以为他们真的想要单与的命?”谢玄怒道,“一个无名小卒的命对他们来说,有这么重要?他们之所以针对单与,是因为他是楚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急忙止住话茬,模糊的说了一句,“反正你今日此举正合他们心意!”
楚容充耳不闻,看上去毫不意外。谢玄狐疑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外面传的流言?”
“是。”楚容轻声道。
谢玄目眦欲裂: “谁告诉你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听到几句。”
“你知道还跑过来。”谢玄恶狠狠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楚容并未否认。
整个燕京都在传他委身谢玄,蛊惑君主,甚至还有人写诗咒骂耻笑。谢玄一怒之下杀了好几个文人,外面都在传他一怒为红颜,惹得士林怨怼,百官不满。朝官本就因谢玄拒不纳妃一事,对他迁怒不满,经过妖星一事,怨气可谓是达到了极点。
单与出事后,他一时着急,并未细想。后来发现这件事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的多,有人在故意把事情弄大。
单与一个无名小卒,纵使犯了命案,也不值得朝官上奏到皇帝面前。他们没有理由和一个小兵过不去,如此小题大做,只能是单与受了他的牵连。
楚容甚至怀疑有人在故意设计单与。若谢玄不顾反对,执意要留他的命,难保会有人猜到是因为他的缘故,届时怕是会适得其反,激起群愤。
那时谢玄又会怎么做?他只知道,谢玄现在如履薄冰,不会为了一个区区小卒自找麻烦。
若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一石二鸟,同时算计了他和谢玄。
“怎么不说话了?”谢玄咬牙道,“楚容,你宁愿让他们这么对你,也不愿求我是吗?”
楚容目光瞟到窗外盘旋飞舞的鸟雀,闻言目光再次回到谢玄身上,淡淡道:“你以为你和他们有区别吗?”
谢玄一愣,整个人如泄了气的茄子,愤恨道:“是,没有区别!所以你就等着给单与收尸吧!”
“朕会给他留全尸的!”
楚容面色一白。
第44章 一笔勾销 我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人吧……
诏狱内
昏暗幽深的过道深处不时有一阵阴风吹来, 将墙上壁灯内的火苗吹的张牙舞爪,楚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偷偷张望周围, 险些被审讯室各式各样的刑具吓晕。
黑漆漆的牢内,有个犯人似乎正躺在稻草堆上, 里面不时传来老鼠吱吱的叫声, 犯人似乎是被老鼠咬了一口,发出凄厉惨叫。
楚逍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这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于是低头走的更快些。
“王爷,就是这。”带路的侍卫毕恭毕敬的对谢临说道。
谢临闻到里面的血腥味, 嫌弃的嗯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侍卫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听话的走远了些。谢临被这熏的头疼,没好气的对楚逍道:“你快点啊, 臭死了。”
说完,就走到一旁, 找地方坐着去了。
楚逍一时庆幸这味道不好闻, 把谢临给熏走了,他可不愿意让这家伙待在这。
诏狱内外守卫重重,一般人轻易不能靠近,为了让谢临带他来, 楚逍拉下脸求了好久。
他定了定心神, 朝侍卫指的那间牢房走去,里面同样黑漆漆的, 他只能看到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楚逍揪紧了心, 轻声喊道:“小鱼儿,小鱼儿。”
喊了好几声,里面的人才动了动,爬起身走了过来。
他晃悠悠走到牢栏处,原本白净的娃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半张脸都高高肿起,身上全是血迹,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阿逍?”单与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楚逍从闻到那股血腥味的时候,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单与肯定会受伤,但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
“那帮王八蛋对你用刑了?”楚逍气的双眼通红,要不是忍着,这会眼泪改掉出来了。
听说凡是进诏狱的人,不死都得被扒成皮。他那会从平阳被押送到燕京,也是进了诏狱。但幸运的是没人对他用刑,因此楚逍并不清楚里面的人下手有多狠。
单与脸肿了一半,都有些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但还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那笑在他脸上颇为滑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再说,我打死了人。”他说到这,脸上有些落寞,“他们打我出气也是应该的。”
五城兵马司应该提前和诏狱的人打过招呼,用刑的人下手出奇狠,常常前一天打的伤口还没开始结痂,第二天又接着原来的地方打,伤口发炎的地方除了血腥味很浓,还有一股发脓的异味。
单与一边说,一边用衣服盖了盖伤口。
楚逍闻言立马愤恨道:“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整日欺负你们!”
单与急忙制止他:“好了,别说了,让别人听到不好。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逍支吾半天,最终道,“这不重要。我来就是想看看你。”他从口袋掏出一盒金疮药,“你把这个抹在伤口上,能好一些。还有,你别担心,皇兄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单与神情一动,声音低了下去:“真的吗?我还能出去?”
楚逍立马将楚容在金銮殿外击鼓的事告诉他。
单与沉默的听着,他虽然被关在诏狱内,但对外面的形势也了解一些。那些用刑的侍卫打累了就会说,自己杀人的事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不仅老百姓知道,朝中很多大人都上奏到皇上面前了。他马上就会被处以极刑。
单与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嘴上不说,心里却怕的很。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失手杀了王勇。可王勇平日里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更是看不起他们这群楚兵,时常羞辱大骂,差点酿成人命。
祭天大典上也是王勇先出言不逊,甚至还羞辱他哥哥单云,说什么他也会割下自己的头颅,到时候兄弟两的头颅都给他当尿壶。
单与最不能容忍有人在他面前说单云,在他眼里,哥哥单云是保家卫国,光荣牺牲的大英雄,岂能让王勇这种烂人羞辱?
他竭力忍住怒火,回了句:“你算什么东西?茅坑里的臭石头,连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王勇一拳打了过来,他再也忍不住,把王勇推到在地,疯狂挥舞拳头。直到看见王勇脸上见血的那一刻,他心里一阵痛快,他失去理智的砸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像是要把心中的怒火怨气狠狠发泄出来。
直到有人说王勇死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后怕。
单与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听到自己会被处以极刑时,心中害怕的同时还有一种愤怒。
王勇不是个好人,他杀了人固然有错,可为什么最后下场比王勇这个烂人还惨?他不服气。
可他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再不服气也没什么用。如今他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蝼蚁,没有人会在乎他说什么。
单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大理寺的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三日后我就要被问斩。”
“什么?怎么会这样?”楚逍瞪大眼睛,语无伦次道,“我皇兄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他靠近单与,低声道:“我听他们说,若是皇兄愿意去磕头请罪,王勇的家人或许还能原谅你。”
这下轮到单与瞪大眼睛,他急得眼睛都快红了:“这怎么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让楚大人做这种事?”
“就是,他们也配?”楚逍也愤怒的附和了一句,他看着单与眼泪汪汪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大不了我替皇兄去磕头。面子算什么,肯定是救你更重要。我相信,皇兄也是这样想。”
“你也别太担心了。燕帝非常器重皇兄,说不定皇兄求求他,这事还有转机。”
单与想到京中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艰难的看了楚逍一眼,徒劳的摇了摇头道:“楚大人如今已在风口浪尖,不能再让他为了我的事分心操累。我不能连累他”
“什么风口浪尖?你在说什么?”楚逍这会脑子乱的很,“我和皇兄去王勇家替你求情。你你等我的好消息。”
这时侍卫已经过来叫楚逍了,催促他赶紧离开。楚逍又急忙安抚了他几句,然后魂不守舍的走了。单与站在阴影内,幽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底满是灰败之色。
谢临站在不远处的壁灯下,拧眉道:“快点,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待着了。”
侍卫按原路将他们带了出去。
谢临得意道,“你来也来了,可别忘了答应我什么。今晚就收拾东西去我府上,说好了任我差遣。”他说着发现楚逍根本不应,转头一看,见人面如土灰,像游离到九霄云外,他上手推了一下,“你怎么了?”
楚逍顺势就坐到了地上,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
王勇命案总算告了一段落,谢玄先前称要调查清楚再降罪,众人本以为他是要袒护那楚人,毕竟他和楚容关系匪浅。
出乎意料的是,谢玄最后竟判了那楚人死刑。
两人为此又吵了一架,楚容斥责他德不配位,枉为天子。
谢玄气的脑袋发昏,楚容越是护着单与,他就偏要单与死。
楚容就算是到了金銮殿上又怎么样,管这桩案子是另有隐情还是别的什么,他是天子,想让谁死,谁就必须死。
没能杀了慕容旻,杀一个无关紧要的楚人倒是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他还不准楚容踏出兰池宫一步,一举一动皆要派人监视,唯恐楚容背后又搞什么把戏。
“不把你看紧了,万一你又像上次那样,背后捅朕一刀怎么办?”谢玄如是说。
楚容惯不理会,只是日渐消瘦,人也一日比一日冷漠。
谢玄旧气未消,新火又起,他和楚容似乎已经走到了最差的地步,就像站在两座悬崖的绳索中间那样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掉进万丈深渊。
他常常哪句话把自己说恼了,便要翻旧账似的细数楚容的过错,斥责他的背叛,他的利用,他的冷漠,他的狠心,直至把心里的怨气火气发泄完才肯罢休。
每次谢玄一发火,兰池宫所有人都默默退下,直到那阵咆哮摔打的声音消停,再小心翼翼的进来收拾残场。
楚容十次有九次都不理,只有气狠了才会冷声呛他一句,激的谢玄更加愤怒。小新子每次进来,常常是楚容都是一副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模样,偶尔面色会夹杂几分冷意,而谢玄眉梢眼角都沾着余火未消的怒意,想让人察觉不到都难。
他打心里佩服楚容的忍耐和气量。
这日,谢玄又宿在了兰池宫,他每次留下过夜,楚容总会吃些苦头,今夜也不例外。
谢玄将他清理干净后,又抱回床上睡去。他睡得并不安稳,就连做梦都是对着楚容歇斯底里的吼,悲伤的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而楚容不为所动,一脸冷漠的旁观着,任凭他像个疯子一样,哭的满脸是泪。
他看着楚容和慕容旻离开,眼中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彷佛有一把尖刀刺进心脏,疼的狠狠揪成一片,以至于现实的自己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玄猛的睁开眼睛,他喘了口气,下意识往旁边摸去,却摸了个空。
楚容不在。
谢玄的脸猛地沉了下来,半夜三更,他能去哪?
还能是偷跑出去,去诏狱救人了不成?
他穿上衣服去寻,夜里寒风刺骨,落叶在风中打着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一出殿门,谢玄就被扑面的冷意冻的打了个寒颤。
四下无声,唯天上一轮明月散发着清幽光辉,谢玄借着月光,在院里扫视一圈,并未看见楚容。他皱了皱眉,沿着长廊走去,终于在一处地方找到。
寒冷的夜里,楚容坐在回廊下,身上仅披了件外衣。前日下的雪还没有化尽,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就这么抬头望着天上,一动也不动。
谢玄看了一眼,便怒从中起。
他刚想走过去,狠狠将楚容喝斥一顿,却又在看到那人面庞的一瞬间,止住了脚步。
谢玄诧异的看着他。
明明和往常一样,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却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楚容坐在廊下,披了满身月光,他素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无言的悲伤,那悲伤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却如此浓烈,几乎充斥着周围的夜色,仅仅是看一眼,心都会跟着痛起来。
谢玄循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去,今夜无星,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月亮,散发着浅淡的光辉。
楚容眼睛眨也不眨,看的很是认真。他眸底安静又缓慢的流动着某种情绪,似是在怀念什么人,又或是在发呆。
谢玄怔怔的盯着,猛地记起几年前,赵皇后刚去世的时候,楚容似乎也曾坐在这里,不知道在干什么。那时谢玄看见他一个人在外面坐着,顾不上想这些,就气急败坏的把人喊回去了。
谢玄眼眸闪了闪,他大半夜出来跑到这坐着,是因为想赵皇后了?
为什么?
他以前也经常偷偷跑出来吗?自己竟然都没有发现?
谢玄僵硬的站在那,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过去一幕幕画面浮现在谢玄脑海中,被他用赵皇后气的浑身颤抖的楚容,躺在他身下无声流泪的楚容,难堪受辱,气的面色苍白的楚容,被他指责怒骂,隐忍不发的楚容
回想起这段时日,他竟找不出和楚容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他们相互折磨,各自痛苦,恨来恨去,谁都不肯放过谁。
楚容总是在他面前像一副冷漠至极的模样,任凭他发再大的火,说再难听的话,神色都不变分毫,好像神通广大,能抵挡所有的伤害。
他还以为这个人铁石心肠,根本不会在乎,不会难过。
谢玄只觉得心脏像被针扎一样,胸口处传来细密的疼痛。
他确实对楚容做过一些很过分的事,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可楚容也伤害了他不是吗?
楚容对他的背叛,利用,冷漠无情,全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一把刀,刀刀插在他的心窝处,将那颗心变得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他为何不能生气,不能愤怒?不能发泄?
他恨楚容,恨楚容的不在乎,恨他的狠心,恨他的无情,恨他从来看不到自己,恨他对别人都这么好,唯独对自己这么残忍。
偏偏他无可奈何,只能如困兽一般无能狂怒,可笑悲哀。
谢玄以为自己能狠下心,让楚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可当他看到楚容失魂落魄的坐在那时,心为何会如此难过?
谢玄双眼模糊,思索自己怎么会和楚容走到这种地步?
为何如此,何至于此?
如果楚容能多在乎自己一点,多喜欢自己一点
谢玄眼眶通红,失落的低下头去。
寒夜吴钩,月光静悄悄照着地上两道身影。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谢玄才猛地回过神,他抬头见楚容已冻得脸上毫无血色,这才走过去喊他。
楚容扭过头,面上有些惊讶。
“回去吧。”谢玄轻声道。
还不等楚容反应过来,他便走过去径直把人抱起,穿过回廊,回到寝殿。
谢玄将楚容冻僵的身子搂在怀里,试图给他取暖,却忘了自己也在外面待了很久,身上同样是一片寒凉。
楚容或许是冻的没有知觉,反应也慢了半拍,他面上一片倦意,就这么安静的躺在谢玄怀中,黑睫垂下,沉默无言。
谢玄低下头,只能看见他垂着眼睫,羽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姿势,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一丝温情,他们长久沉默着,谁都没说一句话。
谢玄脑中全是楚容坐在长廊下的背影,他身形单薄,似乎风一吹就倒,看着孤单又可怜。
谢玄闭了闭眼睛,不愿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这世间最痛,无非是一颗真心给了别人,那人却视若无睹,弃之敝履。可惜他不长教训,还要弯腰捡起来,拼拼凑凑,死不悔改。
他不该和楚容较劲,谢玄清楚的意识到,只要他还喜欢楚容,只要那颗心还在跳动,他就永远也赢不了。
他睁开眼,将人抱的更紧一些,道:“从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楚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
“你为了慕容旻,为了报仇做的那些蠢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以后老实安分的待在我身边,”谢玄豁出去一般,咬牙道,“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容长睫微颤。
“那个单与,我也不是非要杀他,”谢玄喃喃道, “我只是嫉妒我嫉妒的快要发狂,就像嫉妒慕容旻那样”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但你也讨回来了不是吗?”
楚容沉默的垂下眼眸,听他继续道,“我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人吧,其实我也为你做了很多,可是你从来都看不到。你恨我,当然只会记得我对你的不好。”
楚容眼睫覆下,沉默的听着。
“我不怪你了,你能不能也别怨我?”他红着眼,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放单与一命。”
怀中终于有了些动静,楚容启唇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
楚容静了片刻,应了声好。
那声音微乎其微,差点让谢玄以为那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
谢玄泪水夺眶而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但你以后绝对不能再背叛我,利用我,欺骗我,一个字也不行。”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否则我真的不会放过你”
楚容听着他话中的哽咽,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他又垂下眸去,轻声道: “我知道了。”
谢玄安心的闭上眼睛,听怀中的楚容不确定的问;“你真的愿意救他?”
“既然答应了你,他就不会死。”
楚容松了一口气,缩在他怀中闷声道了谢。
“睡吧。”谢玄哑声道,而后看着楚容轻轻闭上了眼睛。
灯下,两道身影依偎交叠,相拥而眠,彷佛真如一对难舍难分的璧人。
第45章 泡温泉 以后我绝不让你再流一滴泪……
虽说谢玄答应楚容不杀单与, 可圣旨已下,岂能说反悔就反悔?
楚容知晓此事重大,不仅朝堂, 民间百姓和五城兵马司煽动的军队,都在央求谢玄处死单与, 为死去的士兵报仇。若谢玄执意保单与, 势必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他不想因为这个欠谢玄人情。
谢玄看出他的心思,以为楚容在担心自己反悔, 便道:“我说了,只要你听话,老老实实待在朕身边, 别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朕就不会杀他。”
楚容没说什么,轻轻垂下眼睫, 算是应允。
谢玄见状忍不住弯起唇角。两个人冷战太久,如今再平常的对话, 他都能咂摸出一点奢望已久的浓情蜜意, 然后乐很久。
“明日元宵节,朕带你出宫。”
由于过年的时候,两人还在冷战,兰池宫那次实在太冷清了, 谢玄决定元宵的时候, 好好带楚容热闹一番。
“去哪?”
“檀宫。”
楚容脸色有些不自然,可到底没说什么。
谢玄知道他还记着上次在檀宫时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可这次没有碍事的赵慎姝,也没有该死的慕容旻,不会有谁来打扰他们。
“檀宫后山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泡着很舒服,到了晚上还能看星星,朕带你过去试试。”
楚容看了他一眼。
谢玄猛地想起上次似乎也是和楚容在温泉里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他顿时有几分心虚:“这次不一样。”
好在楚容脸色并没什么异样,他权当自己想多了,于是高高兴兴让李福泉去安排了。
*
燕京长街 玉珠茶馆包厢内
一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正悠闲的坐在软椅上,边喝茶边听下面讲台上的老人说书。
这人穿着一身湖蓝色冰丝绸面做成的衣袍,腰间挂着翡翠玉佩,大拇指头上还带着一块宝石绿的扳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富贵。
此人名为赵玉祥,乃是兴隆布庄的老板,其财力在富豪遍地的燕京都是数一数二的。赵玉祥表面是布庄老板,私底下什么生意都有涉及,诸如米面,粮油,女子用的脂粉,珠宝等。他人脉多,路子广,哪里能生钱,就往哪钻。
生意越做越大,赵玉祥却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守住偌大的家财,毕竟他只是个商人,有钱无势,皇城王府里的大人物打个喷嚏,他就得抖三抖。
还没等他钻营起官府的门路,就碰到了天大的贵人。去年他在金玉坊结识了当朝宰相薛炳业的女婿,中散大夫江赢。赵玉祥有意与他打好关系,逢年过节大把大把的礼品银票往江赢手中送,终于搭上了这条大船。
这下他官府里不仅有了保护伞,还是宰相的金龟婿,赵玉祥得意至极,生意做的越发红火。今日他闲来无事,便来玉珠茶馆喝喝茶,解解闷。
这个包间是他常待的老地方,二楼视野开阔,周遭安静,十分惬意舒适。
今日赵玉祥坐下还没多久,就已经被隔壁吵了好几次。
隔壁不知在吵什么,声音大的盖都盖不住。
“杨老板,我一斤三百文收你的药材。”
“我五百文!全收!”
“张老板你这也太不仗义了,怎么能全收呢?”
“哼,你要愿意,你也可以全收啊。”
隔壁又是一阵吵,那声音吵了没多久,又忽而安静下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出包厢,后面几个人紧追不舍:“杨老板,你别走啊。”
赵龙祥守在门口,拦住其中一人:“张老板,真的是你。在隔壁听着声音像你,你在这做什么呢?”
张老板朝下楼的青衣男子撇了撇嘴:“你瞧见那人没有?”
“怎么了?”
张老板道:“你还不知道吧?前不久太医院研制出了治疫病的方子,里面有一味药叫做乌蒙子,平日市面上是一斤一两。现在更是水涨船高,一斤十两银子!那个人是苏州倒卖药材的老板,叫杨禹。他手里有的乌蒙子一斤才五百文!我买了一百斤小赚了一笔。”
赵玉祥听到这,眼色都变了,急切道:“然后呢?”
张一神秘道:“如今他手里有一味药,名樱草,这药外形和乌蒙子长的极其相似,药效也一样,最重要的是一斤才一百文。他此番来京城就是想卖个好价钱,杨老板嫌人多麻烦,只想卖给一人,赶紧出手。”
赵玉祥听到这,已是忍不住想要分一杯羹,嘴上却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张一打包票道。
这人是个人精,赵玉祥听他这么说,心里那点警惕已烟消云散,恨不得马上去找杨禹。
他之所以不肯卖,无非就是张一他们没出到让他满意的价格。赵玉祥这么想着,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张一瞧着他:“莫非赵老板也想买樱草?不如我们兄弟两合作,你出钱,我出力,保证让你赚的盆满钵满。”
赵玉祥故作为难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下。”
张一看出他的推脱之意,也不自讨没趣,转身追杨禹去了。
若是之前,赵玉祥兴许就答应了,可如今不一样,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做个人情。
前阵子江赢忽然约他喝酒,赵玉祥受宠若惊,满心欢喜的去赴约,不料这却是个鸿门宴。一向自视清高的江赢竟开口向他借钱,一借还是二十万两。
赵玉祥是个人精,他虽然想巴结江赢,却不是做慈善的。这钱借出去,十有八九回不来。若是江赢铁了心不还,他哪有胆子要?
赵玉祥当场说自己最近做了几桩生意,手里没那么多现银,只拿得出两万两。这两万两就当是孝敬江赢了。
江赢急忙推脱,最后在赵玉祥的盛情下难为情的收下了,虽没借到钱,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赵玉祥是个老油条,混迹商场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故意使这么一招,堵江赢的嘴。
他琢磨着,若是把这个商机告诉江赢,不仅可以解决江赢的困难,还能顺便卖个人情,从中再捞一笔。
赵玉祥越想越高兴,茶都顾不上喝了,立马让人给江赢送信去。
夜晚,华灯初上,赵玉祥坐在临街的二楼房间内,走廊上不时有跑堂的小二走过,直到门外响起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他才站起身,还未见来人,浮肿的脸上便已摆出了喜洋洋的笑:“江大人。”
江赢近来因为钱的事睡觉都不踏实,强打着精神嗯了一句。
他脱下外袍,随手搭在衣架上,语气不怎么好:“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赵玉祥全然不在意,请他入座后,又亲自为其倒了杯酒:“自然是好事了。”
江赢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赵玉祥这次笑盈盈将杨禹和自己的打算托盘而出,果不其然,江赢面色倏尔一变,他瞪大眼睛:“此事当真?”
“我怎么敢骗江大人你呢?”赵玉祥道,“这樱草和乌蒙子的价格,可是差了这么多倍。这么丰厚的利润,简直就是天上掉钱嘛。江大人将那樱草买来,按照乌蒙子的价格倒卖出去,便可解燃眉之急。”
江赢没吭声,短短一会,他已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若是那苏州来的商人,不肯与我合作怎么办?”
“这简单。”赵玉祥胸有成竹道,“我去谈。江大人乃是皇亲国戚,肯赏脸买他的东西,是他祖上积德,我相信他不会拒绝的。”
江赢激动道:“好,赵兄,那便多谢了。”
赵玉祥受宠若惊,没一会两个人便称兄道弟起来,扬言今晚要不醉不归。赵玉祥还叫了几个会唱曲的姑娘,给江赢解乏。
月上柳梢,房内红烛软调,一派热闹景象。
*
未至元宵,街上便挂满了花灯笼,谢玄都提前让朝官休沐,早早回家过节去了。
李福泉一大早就派马车来接楚容去檀宫。许是过节的缘故,亭台水榭,飞阁流丹,宫殿各处都装点的极为华丽。待天色一黑,灯笼一亮,必定流光十色,明如仙境。
“大人,这房间里的用具都是新换的。”李福泉指了指床上的被褥,“还有这雁毛做的绒被,也是陛下吩咐奴才特意换的。”
“奴才说,这檀宫什么都有,怎么连被子也要带啊?皇上说,大人怕冷,别的被子都没这绒被暖和,必须带着。”
他表情夸张,语气更是谄媚至极,见缝插针的在楚容面前为谢玄讨好。谢玄过来的时候,见他手舞足蹈的模样,怕再把楚容说烦了,忙道:“这么快就到了,路上可还顺利?”
楚容:“嗯。”
“过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拉住楚容的手,带着往外走。
身后的老少太监闻风而动,低眉顺眼的跟着后面。
“你们在这等着,不必跟过来。”
小新子等人只得停住脚步,看着两人远去。“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两人每次出去,十次有八次都会生出事端,他都被搞怕了。
李福泉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帽檐:“净说些不吉利的话。皇上带着楚大人泡温泉去,能出什么事?我看主子们甜蜜着呢。”
小新子不敢顶嘴,十分用力的抿着唇,眨巴着眼看他。
另一边,两人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山后一处静谧之地。
此地种着大片樱树,远望过去如一边浩荡花海,金乌西坠,簇簇樱花几乎要将天边晚霞也染上一层薄粉。偌大的泉池旁,有一棵寒樱开的极为烂漫,水面上白雾氤氲,风一吹,花瓣悄然落入水中。
楚容被此景震撼的说不出话。
谢玄粲然一笑,将他推入一旁的小殿中,催促:“快去脱衣。”
楚容迟疑了一下。
“你不脱,我帮你脱?”
楚容闻言,还是转身走了进去。他出来时,谢玄并不在外面。楚容趁人不在,直接走入池中。
楚容走到最角落,倚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天边的晚霞。
他正看的入神,腰上忽然环上一只手臂,接着猝不及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容回头一看。
谢玄只穿了亵裤,精壮修长的上半身裸漏在外,黑发披散,锋利俊美的五官在雾气的熏染下竟有几分柔和。楚容在看他的同时,也在被他打量着。
“不是让你脱衣服,为何还穿着里衣?”谢玄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楚容的脸被雾气蒸的微微发红,道:“我习惯穿着。”
谢玄看出他的心思,蓦的笑了。他手指抚上楚容被水打湿的衣裳,故意道:“我说的脱衣服,是脱光。”
“你不脱,朕给你脱。”
他像一直锁定猎物的头狼,朝楚容缓缓靠近。楚容看着他这副禽兽的模样,下意识后退,却忘了自己退无可退。
他只得避开谢玄炽热的目光,佯装镇定的看向别处:“不用了,这样就可以。”
“你不热吗?”
楚容摇了摇头。
“你不热”谢玄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我热。”
说着,便吻住了楚容温热柔软的唇。
楚容被他抵在角落,逃也逃不掉,只能任他蹂躏吮允。袅袅热气,将楚容的眼蒙上一层湿润的水汽。谢玄边吻边轻巧的脱去他的衣服。
等楚容反应过来时,已是赤身裸体贴在谢玄身上。
他将谢玄推开,唇被咬的极红:“够了。”
“不够。”谢玄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楚容薄怒道: “我可没答应你要在这做那种事!”
谢玄眼眸含笑,道:“不会有人看见的。你就算是叫翻了天,他们也不敢进来一步。”
楚容闻言脸红的更厉害,坚决不同意:“不行,你别再闹了。”
“你是不想快点救单与出来了?”谢玄威胁道。
楚容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艰难的吐出一句: “你要多久?”
谢玄看着他难堪犹豫的眼神和紧咬的下唇,微微一愣。那一瞬间,他竟想到楚容在身下流泪时的模样,也是这样的眼睛,也曾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心里没来由慌乱,方才胜券在握的模样顿时消散,急忙讨好的上前抓住楚容的手:“朕骗你的。”
楚容诧异的看着他,为谢玄忽如其来的举措感到不解。
“其实,你只要亲我一口就可以。”
楚容愣住,而后松了口气。
在谢玄无声的催促中,楚容凑过去,湿润的唇在他脸上贴了一下,轻的就像羽毛划过。
谢玄的心就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激荡。他们明明接过很多次吻,可都没有楚容主动的这一次让他激动,颤抖,如同得到糖果的孩童。
他抱住楚容,亲了亲他的眼睛,郑重道:“以后我绝不让你再流一滴泪。”
楚容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他掩饰的垂下眼眸,好奇谢玄为何这样说。
后面谢玄果真没再逼迫他做什么,两个人泡在泉水里,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褪去,气氛竟出奇的融洽。
等他们回到檀宫时,天色已黑。谢玄让人备了菜酒,打算与楚容小酌几杯。
李福泉让人把桌案架到了一处门边,外面与桐花台相接,视野极广,是个赏月观景的绝佳点。
夜里寒气重,小新子取来披风让楚容披上。谢玄瞥了一眼,道:“怎么不穿我给你的那件?那件更暖和。”
楚容没吭声。
谢玄想到什么,又道:“改日,朕亲自猎一只野狐,为你做一件狐裘。”
此刻夜幕低垂,燕京城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想必人们已经开始点花灯了。两人俯瞰着万家灯火,静默不语。
忽而,一道白光嗖的窜上夜空,绽开绚丽烟火,无数白光紧随其后,耳边一阵轰鸣,同一时间,千万烟花在寂静广阔的夜空绽放,盛大辉煌,将檀宫照的亮如白昼。
这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不少宫人都仰头看着此番盛景,惊愕的张大嘴巴。燕京城街上的人们,也纷纷停住脚步,发出巨大兴奋的欢呼声。
谢玄笑盈盈转过头,问楚容:“喜欢吗?”
“这是你放的?”
“不然呢。”谢玄傲娇道,“整个燕京城谁敢动这么大阵仗?”
李福泉凑过来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烟花陛下早早就吩咐人备好了,想等着过年时放给您看。不过这时候放也不晚,大人能明白皇上对您的心意便好。”
他端过来两碗冒着热气的元宵。
“今个是团圆的日子,按照民间习俗要吃一碗元宵,寓意着团圆和美,永不分离。皇上和大人不如也沾沾喜气?”
谢玄知道李福泉是个人精,还不知他竟然这么会来事,立马附和道:“这个好。”
他殷切的看着楚容,在李福泉的催促下,楚容接过了那碗元宵。
谢玄笑了笑,也接过来吃了几个。他看着楚容吃东西时安静认真的侧脸,心中盈满了喜悦:“你既然喜欢,以后每次过年,朕都为你放烟花。”
楚容垂下眼眸: “随你。”
吃完饭离就寝的时辰还早,谢玄心血来潮,拉着楚容在殿内下棋。
殿外尘嚣散去,归于寂寥,殿内落子无声,天地间安静的彷佛就剩他们两个。
谢玄一边下棋,眼神又忍不住往楚容身上瞟。他们刚沐浴完,楚容坐在灯下,灯光将他的脸照的犹如一块无暇美玉,他身上带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这让对面的谢玄有些心猿意马。
“到你了。”楚容出声提醒。
谢玄回过神,落下一子,微笑道:“我输了。”
楚容往棋盘上扫了扫,一眼就看出他是故意的。他没忍住道:“棋局如战场,一子落,满盘输。你为何下的如此轻佻随意?”
谢玄倒打一耙:“谁让你坐在我对面平白撩人心绪?我认输了还不行?”
楚容脸一下红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如果这真的在打仗,你这样迟早把江山败光。”
“这要看对方是谁?”谢玄紧紧盯着他,“是你,我自然认输。”
楚容吐出一句昏君。
谢玄扫下棋盘,黑白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他倾身吻住楚容的唇,将其压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