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不是错觉,那个人真真切切的在流泪。
他为什么哭呢?是觉得屈辱,还是弄疼他了?那瞬间,谢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下意识抬手想擦去楚容的眼泪。
然而这个想法刚一浮现,谢玄就立马回过神,清醒过来。
他现在不会再被楚容迷惑了。
这一切都是楚容自作自受,是他自找的。
谢玄绷着脸看着楚容,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忍住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他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有些粗暴,并恶言恶语的说道:“你以为你的眼泪值几个钱?别指望朕会放过你!”
“你要真想哭,等慕容旻死的那天,再哭也不迟!”
楚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哭了,他为自己在如此憎恨的谢玄面前流泪感到耻辱和羞愤,看也不看谢玄一眼。
谢玄忽然有些急躁,心不受控制的泛起丝丝缕缕的痛。他借口晦气把楚容抱去清洗一番,压着火离开了兰池宫。
等回金銮殿时,他脸色已变得青白一片。
李福泉关切的问怎么了,谢玄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生气,只觉得心口郁闷,满脑都是楚容悄无声息落下的那滴泪。
适逢贺兰旭来与他商讨国事,两人说了半个时辰,贺兰旭离开时说燕雪深已经没什么大碍,只要再修养一段时间便可。
谢玄嗯了一声,楚容与乌桓暗中往来,算计燕雪深一事,只有他与贺兰旭两人知晓。他千方百计的瞒着这事,因为此事一旦传了出去,纵使他是皇帝,也保不住楚容的命。
谢玄白日在金銮殿处理政务,晚上便去兰池宫过夜,两个人好几天说不上一句话。谢玄看楚容冷漠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盛,总是变着法的折腾他。
这日他过来时,见楚容中午和晚上的饭一口都没动。谢玄不欲再管,可忍了一会,还是冷声道:“你不吃饭是做给谁看?你如今只是个奴才,病了可没有太医来给你治病。”
一提这个,谢玄就窝着一股火:“等朕抓到那个叫苏木的,定把他五马分尸!”
他那晚光顾着和楚容吵,以至于没了理智,事后才想起楚容在深宫,究竟是谁帮他和乌桓传递消息的?谢玄十分容易的就查到了苏木头上,只可惜那时苏木早已逃之夭夭,说是家中有事,回家探亲去了。
谢玄不敢明着抓人,只好暗地派人搜索苏木的下落。因着这事,他差点没杀了王新。他让王新监视苏木与楚容,结果这个狗奴才忤逆圣意,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划了这么大,他竟是毫不知情,还在那编些屁话搪塞自己。
若不是他平日得楚容喜欢,还有些用处,再加上李福泉求情,他非得把这狗奴才杀了不可!
谢玄狠狠捏着楚容下下颌,力道大道险些要把颌骨捏碎:“你是如何说服苏木帮你传递消息的?”
他调查苏木没发现丝毫问题,就连被选拔进太医院也都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你蛊惑了他?还是说你许了他什么见不得人的好处?”
楚容脸色一变。
“说话!”谢玄道,“你哑巴了?”
楚容冷道:“别用你那龌龊的想法揣测别人,他不是你。”
谢玄猛地砸烂了手边的杯子,他彷佛知道怎么才能戳楚容心窝,冷笑道:“龌龊?我只是想想,而你却什么龌龊事都与我做了。你做得,我想不得?”
啪——
楚容狠狠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他气的嘴唇微微颤抖:“你简直恬不知耻!”
谢玄只觉得右边脸火辣辣的疼痛,寒声道,“你找死。”他怒气冲冲的看着楚容,身上的戾气和怨气几乎可以化为有形的刀刃,若是个胆小的,这会恐怕已经吓的魂飞魄散。
谢玄砸了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花瓶,茶杯,水壶,香炉,动静大的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他疯狂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搞得一片狼藉,到最后实在没有可以砸的东西了,才愤恨的夺门而去。
那天后,谢玄又是好久没露过面。
北地一战,燕国大胜,谢玄开了一场庆功宴,但燕雪深因重伤在身,并未参宴。趁着燕雪深刚痊愈,他便在拾花殿举办宴会,宴请燕雪深和几位有功的将领。
宴会上谢玄一边饮酒一边睥睨着底下献舞的舞姬,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他忽然抬手将李福泉叫道跟前:“你去把楚容给朕叫来。”
李福泉心中一惊,他闻着谢玄身上浓厚的酒气,小心道:“皇上,这恐怕不合适吧。您喝多了,不如让奴才扶你去休息?”
谢玄将酒杯重重掷在桌上。
李福泉不敢再多言,转身跑了出去。
楚容正在收拾花圃里的杂草,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他扭过头,看上去有些惊讶:“李公公怎么来了?”
李福泉讪笑着解释了一番。
楚容听完,没有丝毫犹豫:“不去。”
第36章 羞辱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福泉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 皇上那边没法交差,楚容这边他又不能强行把人带过去,整个人快要哭出来了。
楚容余光瞟到他的表情, 本想装作看不见,末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找我什么事?”
李福泉摇了摇头, 他想起谢玄身上那浓厚的酒气, 莫名为楚容感到担忧。
权衡过后,他说道: “大人不如还是去一趟吧, 陛下如今脾气大的很,若惹怒了他,最后吃苦的还是大人。”
楚容沉默了两秒, 道:“你等我一会。”
他拿了件披风随李福泉去了拾花殿。
路上,李福泉回忆着兰池宫凄凉的景象和谢玄近日来的异样,好奇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这次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吵架都要严重的多。
偏皇上脾气急躁,发起火来什么难听说什么, 楚大人看着脾气不错, 却是个从不肯低头的,就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啊。
他有心帮两人破冰,出声道:“大人, 皇上有时候脾气急, 说话难听了些,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奴才伺候皇上这么久, 知道大人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大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惹怒了皇上,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您还是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楚容语气沉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李福泉自信道:“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大人您向皇上赔个不是,撒撒娇,服个软,说点好话,皇上一定会原谅你的。”
楚容脸色彻底冷下来。
李福泉看着方才楚容还平静的脸色,如今却像覆了一层冰霜,让人不敢搭话。他悻悻闭上嘴,不说话了。
楚容走的很快,两人很快便到了拾花殿。
原以为里面只有谢玄一人,走进去才发现殿内两侧坐满了陌生的面孔。
楚容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龙椅上,谢玄盯着楚容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海,一片幽冷。
楚容进来的时候,燕雪深是有些惊讶的。他惊奇的看向来人,依旧是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只是似乎消瘦了些,苍白的脸色如瓷釉般脆弱。
贺兰旭也面露意外,下意识看了谢玄一眼。
“过来。”谢玄道。
在座的人都搞不清皇上要干嘛,纷纷面露疑惑。众目睽睽之下,楚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倒酒的侍女退到了一旁。
“倒酒。”谢玄将空了的酒杯放到楚容面前。
底下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能猜出几分谢玄的意思。皇上特意将楚容叫过来倒酒,这不就是要羞辱他给他下马威吗?
楚容脸色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谢玄叫自己过来是为了这个。
“倒酒,你没听到吗?”谢玄不耐烦的催促了一遍。
楚容倒了一杯,谢玄拿起来喝光又示意他倒。楚容一边倒,他一边说话:“楚大人觉得这舞怎么样?”
楚容眼都没抬,敷衍道:“尚可。”
“这舞不错。”谢玄自顾自道,“只是跳舞的人寡淡了些,比不上楚大人三分美色。不如让这舞姬退下,楚大人为我们舞一曲可好?”
楚容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至极,贺兰旭与燕雪深纷纷皱眉,其余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真应了声好。
谢玄冷冷一眼扫过去,那人缩了缩脖子。他又挑唇一笑:“朕说笑的,楚大人的姿色去跳舞未免太屈才了。”
“你来燕国也有两年了,同僚却不认识几位,不如去给他们敬个酒打声招呼吧。”谢玄目光扫过燕雪深,“不如就从燕将军开始吧。楚大人,去给燕将军倒杯酒可好?”
楚容脸色绷紧,一言不发。
燕雪深猝不及防被点到,他看了看楚容越发苍白的脸色,解围道:“皇上,楚大人与我曾在御花园偶遇过,既已相识,这酒还是不劳烦楚大人倒了。”
“哦?你们私底下见过?”谢玄猛地捏紧了酒杯,皮笑肉不笑道,“楚大人拉拢人心真是好本事啊,见过一面,便能让燕将军为你求情。楚大人,你真的不去倒杯酒好好谢谢?”
楚容拿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岂能听不出谢玄的言外之意?
谢玄继续道:“燕将军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敬个酒而已,侍女能做的,楚大人还能不会?说不定他比侍女做的更好。”
楚容脸色血色尽褪,他再也听不下去谢玄对他的羞辱,忍无可忍的将酒杯扔回桌上,接着转身离去。
底下众人瞪大了眼,这楚容未免太放肆了,竟然还敢在皇上面前摔杯?!
谢玄面色骤变:“站住!”
“朕让你站住!你敢走一个试试?”
贺兰旭心道不好,谢玄怕是已经撒起了酒疯,他挥了挥手,舞女们鱼贯而出,而后找了个由头,带诸位大人离开。
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都有眼力见的很,纷纷起身离去。
唯有燕雪深一脸担忧,想上前为楚容求情。旁边的人一劝再劝,才把他拉走。
偌大的殿内很快就只剩下两人,眼看楚容快要走到门口,谢玄俊美的脸上满是狰狞杀意:“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里一步,朕就杀了楚逍和那些楚国余孽!”
楚容果然停住脚步,他转过身静静看着谢玄:“你今日叫我前来,当着众人的面,将我羞辱一通。你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还想做什么?”
谢玄触及到他冰冷防备的眼神,心脏蓦的一缩,他咬牙道:“朕说过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从你为了慕容旻背叛朕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今日的后果。”
“过来。”谢玄如一头凶狠的豺狼,眸中折射着危险的幽光,“别让朕说第二遍。”
待楚容靠近的那一刻,他将人拉过来,按在腿上,一手紧紧箍着楚容的腰,一手将酒杯递到楚容手中:“喂我。”
他戏谑又恶劣的盯着楚容:“用嘴喂。”
怀中人身子明显一僵。
谢玄讥笑:“你肯为了慕容旻铤而走险,精心谋划,现在让你为了亲弟弟讨我欢心,倒是不肯了?”
他虽是笑着,眼中却森冷一片。
楚容脸色变了又变,谢玄不断催促着,他忽然失去耐心,猛地夺过酒杯喝掉,而后又含住楚容的唇,将辛辣冰冷的酒渡了过去。
他吻的很深,动作粗暴至极,全然不顾从唇齿间溢出的酒液,楚容差点被酒液呛到,谢玄硬是逼着他咽了下去,他贪婪的汲取楚容的味道,那架势像是要将其拆之入腹。
楚容被呛出了眼泪,眼眸浸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可谢玄却能看到那湿润的眼眸深处所蕴含的愤怒。
谢玄的手指抚过那修长脆弱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道:“我有时候真的想杀了你,杀了你就一了百了,彻底解脱了。可是我又舍不得。”
“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为了慕容旻这样对我。”
不得不承认,他嫉妒慕容旻,嫉妒的快要死掉。他心里那团浓烈的怨恨愈来愈大,搂着楚容的胳膊也越来越紧,整个人疯魔一般。谢玄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最后将脸埋在楚容的脖颈,像是一个深陷泥潭,苦苦挣扎的人,自言自语道。
“你这么心安理得的伤害我,让我感觉你一点也不在乎我。”
“是不是我做什么,哪怕是做了皇帝,在你心里也比不上他。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楚容感觉颈下一点凉意,眉间闪过一丝惊讶。
谢玄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紧紧抱着他。楚容感到那冰凉的泪水浸湿了脖颈,心中的愤怒随着时间和这一点泪水消散,归于平静,最后又升起一点诡异的悲悯愧疚。
或许是因为谢玄在哭,看上去如此脆弱,又或许是第一次明显感受到,一个人因为对自己的感情太过浓烈,以至于如此痛苦悲伤,他无法无动于衷。
楚容鬼使神差的抬起手在谢玄背上轻轻拍了拍。
谢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未察觉到,他不知抱了多久,才抬起头用满是醉意的眼神,盯着楚容。
“你喜欢我吗?”
楚容没说话。
谢玄脸上一抹失望之色:“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他眸中涌上浓浓的绝望和悲伤:“可你连一句骗我的话都不愿意说。”
谢玄低头贴上他的唇,楚容愣了一下,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被压在龙椅上,解开衣衫,楚容被一股冷意惊醒,他猛地制止住谢玄的动作,艰涩道:“别。”
拾花殿并不大,他透过门窗甚至还可以看见把守的侍卫,有什么动静,外面很容易就能听到。
谢玄却容不得他拒绝,只一味的继续手上的动作。
很快,龙椅上传来令人难以启齿的声音,那萎靡之声回荡着殿中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散。
第37章 流言 与太史令楚容纠缠不清
拾花殿到底寒气重, 楚容着了凉,回去很快就病了。若不是送饭的小太监及时发现,指不定要烧成什么样呢。
谢玄说他要是出了事没人侍寝, 派李福泉去太医院请了位太医。
章淼看着昏睡的楚容,汗颜道:“皇上, 微臣曾说过, 楚大人先前被寒气伤了身体,体质孱弱, 轻易不能着凉。”
谢玄想起那日在拾花殿疯狂的举动,青着脸道:“朕就问你现在怎么办?”
“虽有些棘手,但微臣定全力诊治。”章淼惶恐道。
他边说边偷瞄谢玄的脸色, 自从苏木走后,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每次兰池宫来传太医,都得抽签决定谁去承担皇上的怒火。
好在谢玄这次并没怎么大动肝火, 只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看着楚容安静的睡颜, 终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将小新子等人又调回兰池宫照顾楚容。
只是这次他长了教训,若没有必要,不允许任何人和楚容说一句闲话。这个人本事大的很,苏木, 王新, 甚至是燕雪深,都上赶着帮他说话做事。
谢玄脸色冰冷, 他以前从未意识到楚容蛊惑人心的手段竟这么厉害。
两个人闭口不提那日拾花殿发生的事,彷佛谢玄从未酒后失态,楚容那时流露的温柔也只是个错觉。
兰池宫平静的表面下依旧流动着剑拔弩张的暗流。谢玄只要有空就会过来, 他脾气越发差劲,经常一言不合就摔东西,楚容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冷。
两人大多时候相对无言,谢玄心里的气没消,张口便能气的楚容脸色发白,小新子提心吊胆,总觉得陛下少来几次,大人的病能好的快些。
谢玄顾忌着楚容尚在病中,有时也想好好说话,可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就会气的牙痒痒,还没来及思考话已到了嘴边:“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少在这装可怜博同情。你见过哪个奴才跟你一样,还要人伺候的?等你病好了,这些人全部都要撤走!”
楚容冷声道:“我没求你叫他们照顾我。”
谢玄怒火中烧,他竟然还不领情!
“楚容,你惹怒了朕,对你有什么好处?”
正说着,小新子捧着药进来,谢玄高声道:“王新,把药倒了。去问问太医院有没有治吃里扒外的药?朕看这个药倒挺适合他喝。”
小新子捧着药,进退两难,如今屋内只有他们三人,他下意识向楚容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一幕刚好落在谢玄眼中。
他火气更盛,质问道:“你看他干嘛?!”
小新子慌忙低下头去,谢玄站起身狠狠瞪了楚容一眼,不知道楚容平日是如何收买人心,引得王新一个小太监与他如此亲近。
谢玄居高临下的看着抖成筛子的太监:“他如今都自身难保,还能管得了你?”
“把药放下,滚出去!”
小新子匆忙照做,快步走了出去。
谢玄转身看向楚容,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声问道:“你是何时与燕雪深私下见面的?”
他私下到底背着自己见了多少人,除了燕雪深,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
楚容看着他阴骛的眼神,莫名想起刚被囚禁时那疯狂的几日。
“他出发去北地打仗的前一天。”
“进宫那日?”谢玄语气讥讽,“这么说你知道他要去送死,还特意送他一行?”
“亏他还死心塌地的帮你求情。你说他若知道你是送他去死的,会不会后悔那日在拾花殿帮你?”
楚容语气冷淡,别过头道:“我不在乎。”
“我猜也是。”谢玄阴冷的看着他,带着浓浓的指责埋怨,“因为没有谁比你更无情,更能把别人的真心好意踩在地上,狠狠践踏!”
楚容脸色白了几分。
离去前,谢玄恶狠狠道:“别忘喝药,病养好了,朕还等着你侍寝呢!”
“毕竟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楚容身子僵的如同冰像,冷冷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这日,谢玄上早朝时,王允忽称有事要启奏。
“准。”
谢玄并未多想,毕竟这老家伙上了年纪,爱管闲事,整日弹劾这个,整顿那个,他都习惯了。可他没想到,王允接下来的话让他大惊失色。
“启禀皇上,此乃皇上私事,臣本不欲多管,可为人臣子,就要工尽陈言,以正君听。”王允顿了顿,还是道,“近日臣听了一些宫闱流言,说皇上宠信男子,与太史令楚容纠缠不清,臣听后大为恼怒,所以斗胆请问皇上,此事是否属实?”
此话如平地惊雷,不仅谢玄,整个朝堂的人都为之色变,惊讶王允竟如此胆大,敢当众质问皇上。
燕雪深眉头紧锁,往谢玄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回想起那日在拾花殿,两人之间的气氛看着确实有些古怪。
“放肆!”谢玄大喝一声,猛地投下什么东西。
底下哗啦啦跪倒一片,王允也忙不迭的跪了下去。
“这种不实之言究竟从何而来?!”
谢玄显然是气急了,这个王允仗着自己资历深厚,又得先帝宠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朕的面说这种话!”
“微臣不敢。”王允把头低下去,“只是宫中传言愈盛,臣身在前朝都有所耳闻,如此荒诞之言,恐污陛下圣名。”
谢玄道:“谁在传这种不实之言,找出来杀了。”
“怕只怕堵不上悠悠众口。”王允不要命的说道,“楚容在宫中待了快三年,三年间本分安稳,并未有任何不臣之心。臣认为陛下可以放他回宫外的府邸,唯有这样,流言不攻自破。”
殿中寂静如斯,半晌,谢玄发出一声冷笑。
“若朕不放呢?”
满朝哗然。
王允瞪大了眼。
*
谢玄回到御书房,脸色阴沉:“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贺兰旭看着脸色铁青的谢玄,“那日在拾花殿,诸位大人都在下面看着,若是心思缜密之人,或许会有所怀疑。”他想了想,斟酌道,“当时殿里只剩陛下和楚大人,可是被人听到或是看到什么?”
谢玄猛地想起他将楚容压在龙椅上的事,当时外面都是侍卫,太监,万一像贺兰旭说的那样,有什么人听到了,又不怕死的偷偷传了出去
他眯了眯眼,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传出去。
贺兰旭道:“其实方才上朝时,陛下不该当众拒绝王大人的提议”
“这个王允胆子太大了,就他一个人有耳朵有嘴?别人都听不到?怎么就他跑到朕面前讨嫌!”谢玄道,“朕平时太纵容他了,纵的这老家伙不知天高地厚!”
他当时被气昏了头脑,怒气上头拒绝了王允的提议,还把人臭骂了一顿。此时冷静下来,也觉得拒绝王允实为不妥。
朝中到处都是人精,他如此大动肝火,拒绝放楚容出宫,他们不可能看不出个中蹊跷。今日之事,不知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谢玄料的没错,因为他当众拒绝让楚容出宫,朝堂上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堂堂国君和一个男人传出这样的流言,偏偏这人身份还极为特殊,事关皇氏声誉,朝臣们不能视而不见。对于此等流言,众人原都不以为意,但谢玄当日却态度强硬,拒不让楚容出宫,这就很值得耐人寻味。
回想起这几年来谢玄后宫空无一人,不纳妃不立后的种种行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不仅宫闱之中,就连坊间也传的沸沸扬扬。
谢玄这才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的多,并且他十分断定,此事并未偶然,而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38章 死谏 你想死的话,那就去死吧。……
谢玄派人去调查流言一事, 此事在宫中流传开来,他却一概不知,若不是王允问到跟前了, 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背后捣鬼,故意避开他, 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命李福泉去查, 李福算好歹在宫里待了几十年,最后揪出来一个负责打扫拾花殿的小太监。据说当日, 那小太监就在殿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后,说了些不该说的。
宫人们虽皆有来历, 可浑水摸鱼者也大有人在,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谢玄大为恼火, 派人处死了那太监,并勒令谁若再敢偷传此事, 也一并处死。
接下来几天, 朝臣们像是商量好一样,一封又一封的奏折接踵而来,这些人虽未提及楚容名姓,字里行间却紧紧围绕着近日流言一事, 恳请他纳妃封后, 延绵子嗣。
不止是前朝,如今燕京城满大街小巷都在传前楚太子楚容委身燕帝的宫中秘事。这些人不敢当众谈论皇帝, 便在私下偷偷八卦。
茶坊瓦肆,书摊酒楼,皆是燕帝与楚容的桃色之事。有人说楚容为了活命主动献身燕帝, 勾的燕帝夜夜笙歌,魂都快没了;还有人说燕帝登基三载,从不纳妃,是因为后宫三千佳丽皆比不上楚容一人;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燕帝垂涎楚容美色,所以将他困在燕宫,来个金屋藏娇。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意料,谢玄怒不可遏,一边让贺兰旭查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边派人压制坊间那些形形色色的传闻。
最令他头疼的还是纳妃一事,上朝时要面临臣子们的连番逼问,散了朝又有数不清的奏折往御书房送。这些人听着京中流言,心中大多有猜测,他们唯恐皇室基业断送于此,不断拿仁义礼教,先祖规训来压谢玄,铁了心要他开后宫。
一向足智多谋的贺兰旭都面露难色,劝道:“不如陛下先召几位女子进宫,将诸位大人安抚下来再说。臣认为林太傅之女林晚舟,贤淑端方,宽以待人,让她做皇后,再合适不过。”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坐拥三宫六院,子嗣众多?谢玄登基快三年,后宫无人,膝下无子,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也难怪一些老臣如此心急。
谢玄听着贺兰旭的话,面色异常难看,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看着殿外忙活的宫人。
临近年底,宫里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各处都洋溢着欢快的新春气息,唯有谢玄的心情与这喜气格格不入。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仍是那句说过很多遍的话:“朕知道了。“
打发走贺兰旭之后,谢玄出门去了兰池宫。
楚容这段时间一直在养病,谢玄明令禁止,谁都不许在楚容面前嚼舌根,唯恐他知道了什么。
外面流言纷纷,他也只能在这寻得片刻的清净。
晚上,谢玄问起楚容如今的病况,小新子怯懦道:“今日太医过来时说还没有好透,要多休息。”
谢玄哪能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哼笑一声:“他哪有这么娇气?”
话虽是这么说,就寝时,他并未与楚容行房事。
床帐内十分安静,谢玄以前就不喜欢楚容背对着自己睡觉,如今更不会纵容他这个毛病,当即把人的身子扳过来,拉进怀里。
他环着楚容的腰,手指慢慢摩梭着,心道,瘦了。
谢玄的手指在他后背慢慢游移,出神的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尤其是想到那日王允在朝堂上说的话,他眉梢眼角都透漏着一种戾气。
放楚容出宫,死也不可能。
至于纳妃他脸色阴沉下来。
楚容吃了药原本已经睡着了,他一向睡的不安稳,感到腰后如藤曼缠绕的那只手,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
“你干嘛?”楚容冷不丁出声,有些烦躁的问。
谢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马没好气道:“朕想干嘛就干嘛。”
他凝视着楚容尚未清明的眼神,迷离中似乎透着一丝魅惑。谢玄忽然凑过去吻住他,在楚容还未反应过来时,将他的味道尝了个遍,身体力行的演示了一遍“我想干嘛就干嘛”。
楚容面上闪过一丝恼怒,皱着眉扭过了身子,背对着谢玄。
谢玄发出一声嗤笑,似乎在笑他的不自量力。他躺下看着床帐顶部,威胁:“再不转过来,可不只是亲一口那么简单了。”
楚容身子一僵。
半晌,青着脸转了过来。
谢玄大获全胜,将人按在怀里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翌日上朝时,谏议院两位大夫赵子谦,宋隆昌在朝上弹劾楚容。
那两人一唱一和:“陛下,如今京中流言愈盛,不堪入耳!事关皇家颜面,楚容实在留不得,此人玷污皇上圣誉,扰的京城不得安定。只有除掉他,才能平息流言,永保社稷安康。”
“臣附议!楚容自归附北燕以来,一无建树,二无政绩。当日陛下宽宥,饶他一命,可他却忘恩负义,败坏陛下名声,此人断断留不得!”
谢玄眉目一凛,他不肯放楚容出宫,这些人便换了法子,竟想让楚容死。
燕雪深听着那两人的话,心一紧,出列道:“陛下,此事不可。如今南楚已归附北燕,楚容毕竟是前楚太子,若处死他,恐怕会激起南楚旧部的逆反之心,得不偿失。”
赵子谦反驳道:“燕将军未免太过小心,难道我北燕还怕了他们不成?他们归附的到底是楚容,还是北燕?处死楚容,正好可以一验他们对北燕的真心。”
燕雪深气急:“你”
谢玄冷眼看着台下两人的争执,启唇道: “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就让朕处死他,岂非太过草率?”
宋隆昌道:“陛下,只要能保全皇家颜面,别说是楚容一人的命,就算是赔上微臣的性命,微臣也在所不辞!”
赵子谦立马跪了下去,义正言辞道:“陛下,楚容魅惑君主,罪该万死。若先皇知晓一个男人断了我北燕龙脉,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息的!”
“若陛下不同意处死楚容,臣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
这话说的实在大胆,谢玄脸色青白,怒目圆睁:“你敢威胁朕?”
赵子谦不卑不亢道:“臣不敢。”
谢玄冷笑一声,他豁然起身,阴森道:“你要想死的话,那就去死吧,朕不拦着。”
说罢,竟是不顾底下众臣,直接转身离去。
赵子谦浑身一震,满脸不可置信,他没想到皇上如此绝情,如此不顾自己颜面。皇上这么袒护楚容,来日必会酿成大祸,说不定连北燕的江山也会断送他手。
赵子谦心一横,猛地站起身,朝雕刻着金龙的柱子上撞去。
砰——
谢玄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回头一看,赵子谦撞在柱子上,脑袋就像一个开瓢的瓜,他摇摇欲坠的撑着身子,鲜血糊了满脸。
薛炳业脸色微变。
朝堂顿时乱作一团,众人惊呼出声。
“赵大人!”
“快!快去传太医!”
谢玄瞳孔一缩,看着赵子谦慢慢倒了下去。
第39章 众怒 楚腰云鬓芙蓉帐,今宵龙戏绕宫梁……
还没等太医赶到, 赵子谦就已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断气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之人惊愕不已,宋隆昌搂着赵子谦的尸体,悲怮大哭, 引得不少官员也连连落泪。
谢玄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赵子谦竟然真的会去撞墙, 心里又气又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朝自然是上不下去了,谢玄遣散众人, 留下贺兰旭处理此事,自己阴着脸回了御书房。
一进门,谢玄就控制不住砸了东西, 听到门外的人胆战心惊。
他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愤怒,额上青筋隐隐突起,连手都有些发抖。
赵子谦今日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一番话讲的毫不留情, 甚至以死相逼,威胁他杀了楚容, 真当自己怕了他吗?
他不过说了句气话, 竟然还真的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谢玄阴恻恻的想,想死就去死吧,死了好, 死了干净。
只是他有预感,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必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一股不安从心底升起, 谢玄慢慢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情绪。
贺兰旭进来时,御书房内一片狼藉, 他已是见怪不怪。
“皇上,赵大人的遗体已送回府上。”贺兰旭抿了抿唇,道,“一家老小哭个不停,赵夫人甚至还昏了过去”
这反应也到在谢玄的意料之中,毕竟早上还好好出门上朝的人,回来时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有说什么吗?”谢玄掀开眼皮,问道。
贺兰旭道:“赵夫人接受不了赵大人的离去,哭着吵着要为赵大人讨一个公道。”
“公道?”谢玄冷笑一声,“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己撞过去的,要什么公道?朕没治他以下犯上,扰乱朝堂之罪就不错了!”
想到这,谢玄就一肚子火,赵子谦这一死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饶是心里气,人都死了,他也不能再做什么,更何况这个赵子谦在一众文人雅士中颇有威望,为此,谢玄还特意让礼部置办赵子谦的葬礼,给足了他面子。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赵子谦下葬的第二日,他的好友兼同僚宋隆昌,写了一篇《谏燕帝十疏》,请求他为了祖庙社稷,处死楚容,延续龙脉,全篇笔触犀利,语气恳切,无不展现了一个臣子的丹心赤枕,甚至还提到了死谏的赵子谦,读来让人潸然泪下。
宋隆昌和赵子谦素来为读书人拥戴,这篇谏文一传十,十传百,在文人士子中广为流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读书人被两人感染,也纷纷写起文章朝讽楚容以色侍人,寡廉鲜耻,暗讽谢玄昏庸无道,荒淫误国,气的谢玄抓了几个闹得最凶的,要砍他们脑袋。
那些读书人整日与酸溜溜的诗经文书相伴,他们自视清高,满脑子仁义礼教,既不为五斗米折腰,也不屈于皇权富贵,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成全所谓的文人风骨,死的轰轰烈烈。
有人甚至带着自己的绝命诗上刑场,大喊“楚腰云鬓芙蓉帐,今宵龙戏绕宫梁,碧血丹心君不识,千古明月来相照!”,引得一片叫好之声。
这诗传到金銮殿时,谢玄气的差点鞭尸,还好被贺兰旭给拦了下来。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谢玄却还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彷佛是打定主意要和全天下为敌,任凭外面闹翻天,他也无动于衷。贺兰旭有心再劝,却被他阴沉的脸色震慑的无从开口。
他一边忧心朝中局面,一边惊愕皇上竟如此固执。在贺兰旭看来,谢玄是个十分杰出的君王,可这样一个聪明人在纳妃一事上屡屡犯傻,致使局面越发糟糕。
如若皇上愿意纳妃,不仅可以顺遂民意,平息众怒,说不定还能保楚容一命。
偏偏他宁肯被全天下口诛笔伐,也不愿退让半分,即便是君王,也不可能拗的过千百年来的伦理纲常。
就在外面乱成了一锅粥时,兰池宫仍旧安静的有些冷清。太监们不知道都跑哪去了,唯有内殿响着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谢玄喘着气,脸色却十分阴冷,饶是床帐间暧昧如春风般的气氛,也未能驱除他眉间半分戾气。
他按着楚容的腰身,不发一言,昏昏沉沉中,脑海中不知怎么忽然冒出那一句“楚腰云鬓芙蓉帐,今宵龙戏绕宫梁”, 谢玄眸色沉沉,蓦的加重动作。
楚容躺在他身下,身上湿了一片,不过一会,就喘的十分厉害,到最后竟然还咳了起来。
谢玄停下动作,皱了皱眉:“你是真喘还是假喘?”
楚容半睁着眼睛看他,苍白的脸上一抹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你这段时间按时喝药了吗?多久了还不见好?”谢玄阴阳道,“你这样,不知道的以为我伺候你呢。”
楚容这时好了很多,开口道:“你坐拥三宫六院,何愁找不到巴结讨好,尽心侍奉你的人,是你非要来这自找不痛快。”
谢玄脸色沉了下去,捏住他的下巴:“你也知道你让我不痛快?”
“三宫六院?”
他低低重复了一句,彷佛被触到了什么逆鳞,以至于他手上的劲都不自觉大了些。
“什么三宫六院?”谢玄语气讥讽,“我不是只有你吗?”
“再说,别人哪比得过你销魂?怕是全燕京最受欢迎的花魁都比不过。若非你没有这点用处,就凭你干的那些事”他语气陡然一凛,“朕早就留你不得了。”
楚容默不作声的穿着衣服。
这时候天还未黑,谢玄还要回金銮殿处理政务,临走前不客气道:“朕晚上再过来,若是再敢哼哼唧唧的扫兴,干一你晚上。”
楚容唰一下变了脸。
谢玄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身出了兰池宫。几乎就是在出了兰池宫的一瞬间,他脸色蓦的阴骛起来。
外人也就算了,连楚容也在这说什么狗屁三宫六院。谢玄手指攥的咯咯响,心想也是,他早就说过了,他根本不会在乎!这显得苦苦坚持的自己就像个傻子!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懂到底在坚持什么,固执什么,他所坚持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谢玄面上浮现一抹疲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心力交瘁,但又无可奈何,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日不纳妃,朝中那些人就一日不可能消停。
又是一日上朝日,钦天监的副监正秦光忽上奏说昨日观天象,发现有妖星现世。
谢玄只冷冷盯着他,也不答话,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
秦光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继续道:“妖星现世,直至东南,此乃百年未有的灾祸,臣恳请皇上揪出祸患,将其绳之以法,保我朝安定。”
东南方向乃是燕宫,他话里的妖星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贺兰旭担忧的朝谢玄看了一眼,他希望皇上就借此机会立后纳妃,遂了众人的愿,停止这一出出的闹剧。
谢玄面无表情道:“秦监正,说的没错。既有妖星,是该好好惩治。”
秦光心中一喜,道:“皇上英明。”
“来人!”谢玄语气中透着一丝狠厉,“将宋隆昌给朕抓起来,此人忤逆天意,前脚搅得朝廷不得安宁,士林沸腾,后脚妖星现世,定是妖孽祸患!着廷仗八十,逐出燕京,永不叙用!”
宋隆昌此刻已经吓得站不住,贺兰旭心道不好,赵子谦的死已经惹得士林不满,这个节骨眼上若再处死宋隆昌,必会引起动乱。
他看着谢玄状似疯癫的双眸,身子凉了半截。
秦光闻言面色大变,他指的妖星明明是楚容,皇上怎么
“皇上!皇上误会了!宋大人并不是祸害。”
谢玄似笑非笑:“哦?他不是?难道朝堂上还有别人像他一样妖言惑众?”
“他不是谁是?”
谢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
“你吗?”
秦光看着那寒光四射的黑眸,心中一惊,当即低下头嗫嚅道:“臣也不是,是是”
“是谁?”
秦光暗自叫苦,他若是说出那个名字,下场是可以预见的凄惨,可若是不说他忌惮的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眼一横,心一闭,刚想说话,外面忽传来一阵嘈乱。
有一传话太监疾步走进金銮殿,跪在地上,惶恐道:“启禀皇上,昨日夜里皇陵坍塌,先帝的陵墓毁了大半。”
谢玄脸色一变,整个朝堂都为之沸腾起来。
皇陵塌,妖星现,一切彷佛都是天意一般,都不着痕迹的指向着什么。
王允再也忍不住,出列道:“皇上!皇陵坍塌,是天降盛怒啊!我朝无龙脉延续,江山不稳,天降盛怒,扰了先皇安息!”
又一人出列道:“皇上,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处死楚容,立后纳妃,延绵子嗣。”
秦光也紧接着道:“皇上,楚容乃妖星现世,留不得!”
谢玄眉头紧皱,声音含着不可抑制的愤怒:“你们……”
一人接着一人恳求龙椅上的谢玄,朗朗之声在大殿上盘旋萦绕。他们每说一句,谢玄的脸就惨白一分。
“皇上。”薛炳业也站出来道,“近日来京中流言不断,皇陵坍塌,妖星现世,此乃我朝的不祥之兆。天地万物皆以阴阳调和,如今我朝阳盛阴衰,惹怒上苍,请皇上迎娶后妃,平息天怒!”
“请皇上迎娶后妃,平息天怒,保我朝荣耀!”
百官齐跪,同声高呼,那声音犹如一道雷霆在谢玄耳边猛然炸响。
皇陵塌,妖星现,民间怨载,士林沸腾,朝官步步紧逼,他一人抵挡千钧之力,已是强弩之弓,终于躲不过去了吗?
就算今日他不顾后果,再次拒绝纳妃,明日呢?后日呢?这些人还有千百个法子让楚容死!
谢玄几乎要咬出血。
他脑中忽然浮现出楚容的面孔,良久,才开口道,
“传朕旨意,着礼部挑选恭谨贤良之女,拟好名册,”谢玄闭了闭眼,心中的那根弦彷佛一瞬间断掉了,用尽力气才吐出最后一句,“择良辰吉日,年后进宫”
第40章 新年 流入唇齿的,是谢玄的泪。
今年的春节过的尤为热闹, 因礼部很快就安排好了秀女进宫的一切事宜,年后皇上便会迎娶新后,册封嫔妃, 此乃谢玄登基以来的一大喜事。朝堂上下,无不洋溢着欢喜之色。
按照惯例, 大年三十, 皇帝要在金云台设宴,邀众臣同乐。
金云台上华灯溢彩, 酒肉瑶池,泠泠琴笙融于夜色,恍若人间仙境。宴会上气氛正好, 诸臣把酒言欢。唯有谢玄心不在焉的坐在位置上,他喝了几杯酒,便借口头疼要下去休息, 让臣子们随意。
送走了皇帝,金云台觥筹交错之声更盛, 谢玄走出老远, 都能听到那群老狐狸醉酒的声音。
冬日的夜里寒气湿重,谢玄没让人跟,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待他回过神时, 发觉自己已走到了兰池宫门口。谢玄踌躇片刻, 最终还是冷着脸走了进去。
他没想到一进门就能看到楚容,这么冷的天, 楚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在看什么,面前的石桌上放着几碟糕点和一樽红泥火炉,火炉上似乎还温着清酒。
楚容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过来, 他扭头看见谢玄的时候,略微有些惊讶,这个时候谢玄明明应该在金云台。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谢玄愣了一下,阴晴不定的走不过去。他扫过桌上摆着的东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打发走了。”楚容淡淡道,“病好了,自然也就不需要人伺候了。”
谢玄微微皱眉,不用问他也知道,每到过年的时候太监们都喜欢偷奸耍滑,小新子他们几个肯定不知道跑什么地方打牌去了。
他随意在楚容旁边的位置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酒。
楚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什么也没说。
宫里各处都在热闹的过年,唯有这里冷清的有些凄凉。
今晚的月出奇的亮,明月清辉,竹影摇曳,庭中如积水空明,两人相对无言,一切都静悄悄的。
谢玄看着楚容的脸庞,方才还有些烦躁心此刻蓦的平静下来。
“你方才在看什么?”他问。
“随便看看而已。”楚容轻声道。
谢玄没想到他会回话,语气也缓和了很多:“这么冷的天在这喝酒,你也不怕着凉。”
楚容抬眸看了他一眼,披风上一圈纯白色的毛领将他的脸衬的更为干净,在这朦胧的月光下,漂亮的让人心动。
谢玄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
两人就这么坐着,谢玄偶尔说些话,楚容不答,他也没有黑脸,气氛罕见的融洽。
可惜谢玄惯是个扫兴的,他紧紧捏着酒杯,盯着楚容,终于忍不住说:“我要纳妃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落入楚容耳中。
谢玄盯着他,眸色如黑夜般浓稠,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可惜楚容面色如常,彷佛谢玄说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直至察觉到谢玄眉宇间的不耐烦和催促,楚容才开口说了句:“那恭喜你。”
谢玄闻言恼怒道:“有什么好恭喜的?你就这么想让我娶别的女人?”
他早知道楚容根本不在乎,却还是不死心的说出来彷佛要证明什么。他就是贱!
谢玄愤恨的喝掉杯子里中的酒,就在楚容以为他要发火时,他却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双平静的黑眸下奔涌着无数的情绪,似乎快冲破闸口。楚容觉得似乎下一秒它就要如浪潮倾泻而出,铺天盖地将自己淹没。
谢玄像一口气憋了好久,终于吐了出来,“我不想娶她。”
“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的结发妻子始终都只有你一个。”他几乎要把手中的杯子捏碎,语气颓然又强硬,“既然有了你,那这个位置就不能再是别人。”
楚容盯着酒壶下的火焰,那抹火光将他的脸映照的犹如暖玉,少了几分霜雪般的冷冽。
每当谢玄像这样剖心置腹,流露真情时,楚容都会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们之间隔着家国仇恨,谢玄却对他说这些话,他不可能回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像往常一样,长久沉默着。
谢玄看着他这副模样,自嘲的笑了笑。那笑声听着竟有几分凄凉:“我年少时曾发誓,有朝一日若能与你相守,必视若发妻,真心相待。可惜你利用我,背叛我,将我的心踩在地上践踏,我何苦还要守着那可笑的誓言?”
楚容低声道: “并非两情相悦,又何来结发之情?”
谢玄狠狠盯着他,冷笑道: “你我虽我没有那个缘分,这两年多的日日夜夜,也算厮守过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
谢玄心中钝痛,讥讽道:“想不到,这凤冠霞披没给你,倒先给了旁人。”
“你喝多了。”
谢玄盯着他,冷冷一笑。
这时一道急促尖锐的声音蹿上天,旋即炸开朵朵颜色绚丽的烟火,紧接着又是一道道冲天的烟火,将整个皇城照的亮如白昼。漆黑的夜空绽开大片烟火,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楚容避开那道灼热的目光,抬头望天,看着烟火从绽开到消散。
谢玄眼神黯淡,望着楚容的目光倾泻出一种无言的哀伤和悲愤。
许是那眼神的存在感太强烈,楚容看的心不在焉,却也没有低下头。烟火倒映在他眸底,美的惊心动魄。
谢玄忍无可忍,直接掰过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他吻的极为凶猛,像是要将楚容拆之如腹。
又一道烟花升空,在两人缠绕唇舌之时猛然炸开。
楚容只觉有什么冰凉,腥咸的东西沾到了唇上,心中一颤。他睁开眼睛,借着烟花的亮光,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眼前这张面孔,也看清了谢玄脸上的泪痕。
他这才反应过来,流入唇齿的,是谢玄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