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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君 孚玉 18784 字 3个月前

楚容毫不留情道:“是没玩痛快还是想回去找什么东西?”

乌洛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道:“你你什么意思?”

楚容站起身,凝视着泛开层层涟漪的湖面,“那日燕王受伤,我在羽林卫来之前,特意走去放箭的地方看了一圈,巧的是看到了二王子身上掉下的铃铛。”他转过身看向乌洛兰腰间,“那铃铛二王子素日挂在腰上,上面还刻着乌桓氏特有的花纹,想来我应当不会认错。”

乌洛兰脸上的血色尽褪,他放箭前还特意将铃铛从腰间摘下,当时太过慌忙不小心遗落,直至晚上发现时已经迟了。第二日想再寻找,却进不了山。

好在搜山的侍卫并没在草堆里发现什么,他便以为是虚惊一场,或许掉在了什么别的地方。这几日乌洛兰还明里暗里的打听刺客的动静,见没一点消息,便以为万无一失,遂大大咧咧的将此事抛之脑后。

“我只是之前恰好路过那边,不小心掉在了草堆里!”乌洛兰高声道,“你休要信口雌黄!”

“王子!”赛木急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边是哪边?”楚容重新坐在石凳上,一句话让乌洛兰彻底慌乱:“二王子不在现场,怎知凶手是在哪行刺的?”

乌洛兰脑子已乱作一团:“我我只是随口一说。”

“是吗?随口一说就能说出凶手藏在草堆里?”

“我我”乌洛兰脸憋的通红,说不出一句话。

赛木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却是已掀起惊涛骇浪,难怪那日王子吵着要进山,背后竟是这个缘故。他不动声色的向周围打量一圈,见此地人迹罕至,树木稠密,眼底浮现一丝杀机。

楚容却像是看透了他,轻声道:“燕宫内时刻都有侍卫巡逻,你若此刻动手,必然会引起注意。况且铃铛也不在我身上,就算你杀了我,也拿不走铃铛。”

“我若不回去,铃铛就会被送到燕帝手中,届时你们还回得去乌桓?”

直到此刻乌洛兰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没了先前不可一世的倨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对赛木解释:“怎么办?我根本没想杀燕帝的,我只是我只是”

“你当时只是想杀我罢了。”楚容云淡风轻的替他说出了后半句话。

乌洛兰愣了几秒,猛地瞪大眼睛,从座位上弹起来:“你知道!你知道我想杀的是你!”他神情激动,看样子恨不得活撕了楚容,“你当时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故意隐瞒,让他们以为我在行刺燕王?!”

“你敢算计我?!”

若非赛木拦着,这会乌洛兰就要扑到楚容身上了。

楚容并未否认。他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乌洛兰的目标是自己,因为那支箭是朝自己飞过来的。只不过谢玄与自己站的近被误伤,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被行刺了。

况且君王在场,谁也想不到那刺客大费周章,想杀的竟然不是谢玄,而是没什么地位的楚容。

赛木已经冷静下来,楚容知道刺客是乌洛兰却不去告发,必然有所图谋。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另一边,乌洛兰还在闹腾:“我要去向燕王解释,我要杀的根本不是他!都是这个人的阴谋!你心机如此深沉,燕王该杀的是你!”

赛木似乎没想到他这么蠢,好说歹说的将乌洛兰按住:“事已至此,燕王受伤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王子你说了,于我们,于乌桓,百害而无一利。”

他好不容易安抚好乌洛兰,这次转头看向楚容。他在宴会上第一次见楚容时,其实和大多人一样,看不起这个亡国的前楚太子,认为此人虚有其表,除了一幅皮囊没什么过人之处。

直到今日他才深刻意识到这人远非池中之物。他不禁好奇的想,楚容既然有这样的手段,为何还会心甘情愿的待在燕宫做那囚笼雀?

他回过神,看着男子摄人心魄的脸,沉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楚容从亭中出来时,远远就看见小新子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他扫了眼小新子空荡荡的双手和焦灼的神色,道:“出什么事了?”

“不好了不好了。”小新子气都喘不匀,“干干爹让人来传话,说西陵皇子慕容旻去见皇上,两个人在殿里吵起来了,皇上好像很生气。干爹担心会出事,请大人你过去一趟。”

楚容面色一变:“慕容旻来做什么?”

小新子怯怯道:“听那小太监说,西陵皇子向皇上要人,说说要带大人你回西陵。”

楚容登时愣在原地。

第27章 对峙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此时御书房内, 谢玄周身气压低的活像阎王殿走出来的,明眼人都不敢去招惹,偏慕容旻是个不怕死的。

他无视谢玄阴骇的脸色, 脊背挺直如松竹,一副坦然无畏的样子, 彷佛下一秒谢玄要砍了他, 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谢玄恶狠狠盯着他。

慕容旻抬眼看着他,平静的眼眸之下糅合着千万奔涌的情绪。

自那日亲耳听到谢玄的话, 慕容旻彻底确定了心中所想,他又惊又怒,一颗心彷佛被撕扯成碎片。

他知晓楚容身困燕宫, 必然会被百般刁难,千般折辱,但怎么都想不到谢玄会如此。

他竟然敢那样对楚容慕容旻只觉浑身气血翻涌, 快要冲破这□□的束缚,继而猛烈爆发, 连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他绝不可能让楚容委身于谢玄,纵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带人走。

慕容旻一字一句道: “我自小在楚宫长大,与楚大人十年情分, 恳请燕王高抬贵手, 放楚容与我离开。至于条件,燕王但开无妨。”

谢玄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冷冷一笑:“你一个弃子,有什么资格和朕谈条件?”他又补充道,“况且, 朕与楚容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阿楚不仅是我的好友,更是我的亲人。燕王与楚容若是两厢情愿,我自不会管。” 慕容旻声音凉如寒玉,“若是燕王强迫于他,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谢玄眼中射出锐利寒光:“你找死。”

慕容旻却不依不饶,眼睛赤红:“燕王如此动怒,莫非是被我说中了?”

“你没有资格和朕谈条件。”谢玄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纵是你坐上西陵王的位置,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之前朕是看在慕容玮的面子上,从现在开始,你再敢靠近楚容,或者想不自量力的带他走,朕会立马杀了你。”

慕容旻被他激的全然失去理智,咬牙道:“燕王好大的口气,这天下难道全凭你一人做主了?燕王若有本事,最好将他一辈子留在身边,不要让我抓住机会。只要我还活着,就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谢玄听着慕容旻这番话,拳头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拳头就要挥过去了。慕容旻毫不示弱的怒瞪着他。

楚容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他微微蹙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慕容旻看向来人,嘴唇蠕动:“阿楚”

谢玄厉声道:“谁允许你这样叫他?”

楚容看着慕容旻的眼睛,里面似有疼惜,似有愤怒,又好像流淌着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的悲切。

慕容旻一向稳重小心,今日却为了他失控的闯进金銮殿,丝毫没想过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他来之前本想责备慕容旻莽撞,如今看见这样的眼神,心脏微颤,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楚容垂眸,心头千万思绪最终只化成一句:“阿旻,回去吧。”

谢玄哼了一声。

慕容旻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猩红的双眼盯着楚容,站在原地始终不迈一步。半晌,他开口道:“阿楚,你真的与他”

话还未完,楚容面色一变,谢玄注意到皱着眉厉声道:“住口!朕与他的事轮得着你多嘴?”

楚容原以为那日在慕容旻面前已是难堪至极,不想今日还能被他亲口询问。

殿内静了一瞬,再也没有比沉默更好的回答。

慕容旻心神彷佛飘在九霄云外,不知怎么冒出一句:“你愿不愿和我一块走?”

谢玄闻言额角青筋突起,这个慕容旻是在当着自己的面,邀请楚容和他私奔吗?

“走?怎么走?朕一声令下,你连燕宫都出不去。”

相比之下楚容理智的多,他像是怕刺激到慕容旻,声音极轻:“我不能走。”

谢玄立马像得胜的公鸡一眼,得意道:“听见没,赶紧滚!”

慕容旻心如死灰,彷佛霜打的茄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他愣了好一会,才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

经过楚容身边时,慕容旻听见他说:“阿旻,你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让自己陷入险境。”

楚容沉默的看着他,那一眼饱含了太多无奈。

慕容旻神情麻木,出门之前又忽然转过头不甘的对谢玄道:“承燕王吉言,若有朝一日,我坐上了那个位置,定会封礼厚谢。”

楚容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谢玄却是门清。他眼中猛地浮现一抹杀气,死死盯着慕容旻。

直到人走出很远,他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慕容旻那掷地有声的话。谢玄眯了眯眼,倏尔想起当年他在金雀台下对楚容动心时也是这般念头。

楚容与慕容旻关系亲密,饶是出使燕国,也要将他带上。两人寸步不离,站在一起各有各的风姿,一个如霜雪清冷,一个似暖玉温润,彷佛天生就是一类人,般配养眼的很。

他盯着看了许久,心中的卑劣隐隐作祟,或许他对慕容旻的敌意厌恶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世人只知如今燕帝登鼎王座,俯瞰天下,却不知年少时他也曾自惭形愧的望着高台,默默许愿,终有一日,他要登高台,披玉冠,风光无两,堂堂正正的走到那个人身边。

慕容旻一番话虽勾起了那段隐秘的心事,谢玄却是没空怜惜年少时的自己,他握紧拳头,眼中杀气毕现,心道白日做梦,他不会给慕容旻机会。

谢玄想的入神,转过头楚容却是已经不见了。他快步追了出去:“站住!”

楚容以为他又要大发火气,不想谢玄跟变脸似的,方才还怒不可遏的模样这会倒是平静了些,只说了句:“朕送你回去。”

那语气像是怕什么人把楚容拐跑似的。

晚上谢玄把楚容好一顿折腾,他俯下身亲楚容的脸颊嘴唇,暧昧又缠绵,楚容被他勾的情动,不再那么抵触,气氛正浓时,谢玄脑中忽然浮现出慕容旻的话“燕王与楚容若是两厢情愿,我自不会管。可若是强迫于他,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谢玄的目光从楚容脸上逡巡而过,这几年两人大多都在冷战吵架,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谢玄满心疲惫,只要楚容能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给他个好脸色就够了,他哪里想过两厢情愿的事?

他对楚容的心意自然是不用说,楚容呢?

这两年的日日夜夜,他对自己有没有过哪怕片刻的喜欢?

许是也知道自己的手段不太光明磊落,谢玄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心里有了这个苗头,就像脱缰的野马怎么止也止不住。

不过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如果他现在说楚容可以离开燕宫,那楚容肯定头也不回的就走。

世间情爱之事求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像他这样一厢情愿的,自然也希望能够与楚容两相情悦。

若是楚容喜欢他,光是想想,谢玄就激动的内心翻涌,一股热流朝下奔去,若楚容喜欢他,别说一个慕容旻,就是十个,他也不怕被抢走。

谢玄吻了吻身下人的发,“楚容。”他犹豫着开口,“你以前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楚容睁开眼睛,不解谢玄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到底有没有?”谢玄不依不饶。

楚容干脆道:“没有。”

谢玄内心嗤笑一声,心道该把慕容旻叫来好好听一听,别再整天癞皮狗一样的缠着别人。他心情大好,眼中笑意盎然,随后又旁敲侧击道,“那你以后,会喜欢什么人吗?”

楚容微微一愣,竟从谢玄脸上看出些许认真的神色。他不明白谢玄又是搞的哪一出,在谢玄的催问下才闭了下眼,道:“不会。”

谢玄眼底笑意僵住,心狠狠揪在一起,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不会?”

楚容静静凝望着他,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谢玄却自嘲的笑了笑,他一边在那唇上辗转反侧,一边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

我从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楚容听着那句“我喜欢你”眼睫一颤,觉得谢玄今晚有些奇怪。不等他细思,谢玄一用力,他便招架不住的闷哼出声。

月至中天,谢玄将筋疲力尽的楚容抱去清洗一番,才将人放回床上。他将楚容按在怀里,嗅着他发间好闻的味道,一夜好梦。

*

静谧的山路上,一辆马车辘辘碾过青石板。

马车内熏香袅袅,薛炳业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安神香的气味让他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了些。

魏礼民一案尘埃落定,不少他提拔看重的官员或多或少都被处罚,高裕降职,马正自请致仕,其他人罚贬不一,就连他自己都差点受到牵连。

这几日他费了不少力周旋,暗地里走动关系,才勉强保住了同党。薛炳业为此事心力交瘁,今日得空来了一趟昭宁寺,烧香拜佛顺便看看薛颖。

不想方才给薛颖上香时,那香烟竟一连断了三根,此等不祥之兆,让他原本就劳累的心有些郁闷伤感,就好像这是在预示什么一样。

前段时间他托太医院的苏太医查薛颖的病册,结果那册子竟不知所踪。他一直怀疑当年之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可又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先皇得知薛颖私通一事,立马下旨赐死,至于是否有孕一事,最好也不了了之。

那日苏木在夫人面前说的那番话引起了他的疑心,册子被偷偷销毁一事,再次加重了他的怀疑。当年在薛颖身边的宫人赐死的赐死,其余不是没了下落,就是不知内情,根本查不出什么。

薛炳业半生官场沉浮,侍奉过三任天子,无论多么惊险的场面,都未曾变过半分脸色。或许是上了年纪,又或许是思念手足之情的妹妹,他第一次因这扑朔迷离的陈年旧事生出些许无力。

张福或许是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掀开车帘探头道: “大人,前面有个茶摊。咱们下去吃盏茶,透透气吧。”

薛炳业坐的确实有些乏累,便应了声好。

那茶摊在一棵大槐树底下,专门在此卖茶供过路人解渴,周围草木葱郁,风景秀美,在这喝茶倒别用一番雅致。

薛炳业寻了张空桌坐下,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着绿水青山心情也好了许多。

“小二,来一壶上好的龙井春,几盘糕点果子。”张福扯着嗓子对年轻小童喊。他说完余光一瞥,见一布衣道士正坐在槐树下,与几人攀谈,旁边还竖着一“测字算命”的破旗子。

张福顿时来了兴趣,见那布衣道士长须飘飘,手执拂尘,谈吐间透着一股“天机不可泄露”的意味,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薛炳业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张福的眼神看去,问:“那是什么人?”

恰巧小二来上茶,机敏道:“那是清徽道长,是从四川青城山来的。道长云游路过此地,在这停歇片刻,顺便帮人测字解惑,可准了。”

张福原本就爱测字算卦,他听着这小童话语间的崇拜之意,又得知道长是从道教圣地青城山来的,心中兴趣更盛。

放以往,薛炳业并不信这个,但此刻他不知怎么想到了那断掉的三柱香,鬼使神差的问道:“这道长能测字解惑?”

张福眼前一亮,他知晓薛炳业近日烦心事不少,有心为主子解忧,顺便见识一下这道长的厉害,闻言立马道:“不如小的去将那道长请来,大人问问,就当是算着玩?”

薛炳业本想说算了,那小童却先一步跑过去,对那道长耳语几句,道长晃悠悠看过来。

张福见状立马去迎,毕恭毕敬的将人请了过来。清徽道长朝薛炳业一拱手:“贫道法号清徽,师从青城山,施主可要测字?”

“道长请坐。”薛炳业道,“听说道长可测字解惑,老夫只是好奇世间熙攘之事,各有各的因缘际会,连自己都看不破的命数,旁人仅凭一字就能窥得?”

清徽听出他话语间的讥讽之意,只是坦然一笑:“贫道只是算着玩罢了,我一介凡人窥不破天机,这三千红尘还是能说上一说的。”

“若施主不信,可说一字,让贫道算上一卦。”

薛炳业有心杀杀这老道的威风,因此随口说了一字:“那便说说不破不立的‘立’字吧。”

清徽道长会心一笑,开始解字:“贫道猜施主你不是普通人,乃是个大人物。”

薛炳业还未惊讶,张福却已率先发问:“何以见得?”

清徽道长:“这‘立’字左边加个人字旁,乃是‘位’。你恰好站在这位施主的左边,‘立’加‘人’难道不是‘位’?这位施主既然是个有位子的人,那肯定是大人物。”

“人常说立身立命,古往今来只有那庙堂上的人物才能做安身立命之事,普通人物哪有那个本事?所以施主你必定是那朝堂上的大人物。施主身处庙堂之中,上有天子压着,脚下有咱老百姓供着,这‘立’字顶上加头,底下添脚撑着,又是宰相的宰。”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薛炳业心中暗自惊讶,但面上并未表露分毫,反倒是张福敬佩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薛炳业不信邪,又道:“那就请道长再解一下‘气’字。”

清徽一捋胡须,道:“‘气’通‘妻’,而这气字,又可分为一和乞,脾胃是气的根本,乞的缺少,脾胃缺少东西,容易出问题。恕贫道直言,大人的妻子是否有脾胃上的病?”

薛炳业此时已不再有先前的不屑,他点了点头,惊讶这老者竟有几分本事。

“施主可还有要测的字?”清徽口气寻常,并未因自己的身份而有半分变化,彷佛在他看来,自己和旁人并未有什么区别。

薛炳业面上带了几分恭敬,他想起今早那断掉的香,心中惴惴不安,半晌又吐出一个‘兔’字。

这下清徽停留的时间稍长些,他面色带了一点惊愕:“施主家里有冤案啊。”

薛炳业内心大骇,佯装镇定道:“为何?”

清徽正色道:“施主,这‘兔’字乃是十二生肖中的动物,你方才沉思许久,必然不是随口说的,想必是家中有属兔的人吧。”

薛炳业点点头,他说的确实是薛颖的属相。

清徽道:“我猜这属兔的姑娘也不是一般人,只可惜命苦啊。”他咳了一声道,“这兔子,大多活泼好动,性情洒脱,若是捆住它的脚,让它不能跑不能挑,没了自由,跟砍了它的脚有什么区别?这‘兔’去掉底下一点,乃是‘免’字。”

“‘免’又通冠冕的‘冕’,天子才能戴的东西,恐怕束缚这兔子自由的是天子所在的皇宫。方才也说了,大人乃是大人物,显赫之家,还能住进皇宫的肯定是娘娘。”

“‘免’字既通分娩的‘娩’,当wen读的时候,又有丧服之意。看来这位娘娘是死于分娩,生育一事。既是已逝之人,必长栖于棺木,这人被封在棺木之中,有口说不出,可不就是‘冤’?”

说到这,薛炳业已是面如死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紧盯着面前的道士,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

道士与他大眼瞪小眼,忍不住道:“施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喝口茶顺口气?”

“不用。”薛炳业再也坐不下去,丢下些碎银,“今日多谢道长,这茶老夫请了,道长请便。”

清徽拱手,“多谢施主。”他道,“既然如此,贫道再多说一句,施主虽久居高堂,可位子做的似乎并不稳,还需小心行事。”

薛炳业脚步一停,回头看了那老道一眼,他什么也没说,转过头时脸色却沉的吓人。

张福原本想让老道为自己算一算,听他说了这么多,又见主子脸色骇人,不敢再多言,只小心的跟在薛炳业后面。

薛炳业一上马车,眼底精光乍现,他低声道:“你派人去查查那老道到底是什么人。”

第28章 真相 开棺验尸

苏木到兰池宫时, 楚容午睡刚起。待收拾完后,小新子把人请进来,照例退了出去。

苏木装模做样的做了一番表面功夫后, 迫不及待向楚容提起了昨天的事。

“大人料的果然不错,薛炳业疑心重, 偷偷派了好几个人跟着那道长。”苏木道, “道长在燕京待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就出城往西去了, 那伙人跟了半天,什么也没查到,就回去了。”

那日薛炳业在茶摊遇到的道长, 根本不是什么从青城山来的清徽道长而是一个云游四方的普通道士。

苏木在薛府问诊时打听到薛炳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昭宁寺烧香,因此特意让道士在山腰茶摊等着。只要薛炳业上钩,无论他测什么字, 道士都要按照楚容交代的话说。

可惜薛炳业疑心重,并不完全相信那道士, 背地里又派人去查他的底细。还好楚容早有预料, 并未露馅。

“薛炳业真的会上当吗?”苏木有些忧心。他可不觉得薛炳业就这么轻易信了一个江湖道士的话。

楚容道:“这段时间前朝风波不断,薛炳业栽了个跟头,心有怨言,对谢玄已十分不满, 他本就怀疑谢玄, 经此一事,疑心病怕是一天比一天重。这个时候去刺激他一下, 等他受不住,自然会去求证。”

苏木面上不解:“当年薛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大都被秘密处死,留下来的也没几个知情的。人证物证都被毁的一干二净, 薛炳业根本没查出什么,怎么求证?”

楚容缓缓道:“不是还有薛贵妃吗?”

苏木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难以置信道:“大人的意思是?”

“开棺验尸。”

楚容声音很轻,“就看薛炳业舍不舍得了。”

苏木感到一股寒意自心间流过。不仅薛炳业在赌,他们也在赌。楚容想利用此事激化谢玄与薛炳业的矛盾,他们筹谋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合适的时机,想逼薛炳业开棺验尸。

若是薛颖被人陷害也就罢了,若是她真的怀有身孕,那他们可真是前功尽弃,白折腾一通!

楚容让他盯紧薛炳业,一旦有所动作,立马禀报。

苏木忽有种成败在此一举的感受,郑重的点了点头。

“哦,对了。” 楚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前段时间闲来无事,用院里的花做了茶包,你走的时候带一些吧。”

苏木迟疑了一瞬,楚容却道:“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随便做的,不要紧。”

苏木:“是。”

小新子将茶包装好递到苏木手中,适逢谢玄从外面进来,苏木行了礼便抬脚离开。谢玄却眼尖的扫到他手中的东西,扭头问道:“他手中拿的是什么?”

小新子:“茶包。”

谢玄语气沉了些:“楚容给的?”

小新子轻轻嗯了一声。

谢玄眉头一皱,楚容对外人素来都是不冷不热,往常太医来了连话都不怎么说,怎么好端端的给这人送茶包?这太医伺候楚容似乎也有半年了吧,依楚容面冷心热的性子,给点茶包也不奇怪。

下一秒,他脑中回忆起年轻太医的模样。这太医模样清秀,长得也算端正,看着可比太医院那些老古董顺眼多了,而且年纪与楚容也相仿。

谢玄不悦的拧眉,当时他是怎么想的,让这人来照料楚容?干脆还是换成以前那帮糟老头子得了!

谢玄虽这么想,到底没在楚容面前说出口。一来慕容旻的话给他提了醒,他现在十分注重维护与楚容的关系,不想再惹楚容生气。虽不能日久生情,对他少些厌恶也是好的。

二来那太医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在他眼皮底下勾搭楚容!

“我方才看见你赏了苏太医一些茶包?”谢玄状似无意的问。

楚容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嗯。”

谢玄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不仅楚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小新子都有些惊愕皇上竟然没发作,这换往常早就摔筷子摔碗的闹了。

他心道,皇上脾气好了不少,莫非自己的冰糖菊花茶终于见效了?

谢玄火气大,每次他来兰池宫,小新子必要泡一杯去冰糖菊花水,好喝又去火。

不想第二日,谢玄就趁楚容不注意将他喊过来,问:“苏太医来问诊时,楚容都和他说些什么?言行举止可有逾越?”

小新子听着他不善的语气,顾不得思考方才是不是没给皇上喝菊花水,这才没压住他的火气。若是皇上知道苏太医来问诊时,大人都要让其他人退下,必然会大发雷霆。

兰池宫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并不想徒惹是非,何况楚大人和苏太医根本没什么,楚大人对自己也多有照顾,而且苏太医人也不错,若是因此连累了他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谢玄不耐烦道。

小新子忙道:“没有逾越,很正常。”

谢玄脸色好转了些,他坚定不移的认为,王新这个小太监压根没有胆子骗自己。

“那就好。”谢玄吩咐道,“以后每逢他来,你给朕盯紧点。”

小新子心砰砰跳:“奴才知道了。”

谢玄稍微放心了些,慕容旻等人马上就要离开燕京,若这时候再冒出一个太医与楚容纠缠不清那可真是没完没了。

想到慕容旻离开后就再也碍不着他和楚容,谢玄心情大好,出门时还特意凑到楚容身旁亲了亲他的脸,柔声道:“朕晚上再来。”

周围的太监都来不及把眼珠子移开,楚容猝不及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亲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发作,脸却已微微泛红。

谢玄含笑盯着他,心中一片欢喜,在楚容发愣的间隙,不等人说话便勾唇笑着出门去了。

而此刻薛府中,薛炳业一夜未眠。

他眼底青黑,脑中一会想清徽道长说的那番话,一会又想近日来谢玄各种不安分的动作,甚至闭上眼睛似乎都能听见薛颖在自己耳边哭。

他思来想去一夜,最终将张福唤来:“你去去找个仵作。”

张福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仵作?老爷找仵作干嘛?”

“别废话。”薛炳业眉头一拧,不怒自威,“快去!”

张福不敢废话,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直至天黑,一辆马车悄无声息从薛府往郊外驶去。黑云蔽月,唯有寥寥几颗繁星挂在高空,散发着暗淡荧光。

马车最终在一空旷荒野停下,荒野中有一石碑,任谁也想不到这里面埋着的人会是那燕宫中金贵娇软的贵妃。

当初先皇下令将薛贵妃赐死,遗体不得葬入皇陵,而薛家的族长也不愿让接纳令家族蒙羞的罪人,甚至连墓地都不愿割让一块。

薛炳业无法只好选了这么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作薛颖的安息之地。此地白天来风景不错,可一到晚上,夜风从旷野吹过,声音宛如百鬼哭嚎,更显凄凉悲惨。

许是怜惜妹妹遭遇,薛炳业一直觉得自己没能尽到一个当大哥的责任,心中愧疚,很少来这看她。

他朝着薛颖的墓碑看了许久,直到家丁仵作等人被这冷风吹的心里发毛,才转过身心狠道:“挖吧。”

十几个家丁听到命令,立刻动起手。听到身后的动静,薛炳业忍不住颤了一下,彷佛那铲子铲的不是坟包,而是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家丁们才挖出黑木棺材,他们奋力撬开,看到里面的红颜枯骨,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薛炳业摆了摆手,示意仵作上前检查,仵作生平第一次见到开馆验尸的,不禁大为震惊。他忍住心头的恐惧,带着工具跳了下去。

张福找的这仵作经验丰富,乃是燕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厉害。他手在薛颖小腹处摸了摸,发觉摸不出什么,才掏出工具刀,朝张福看了一眼。

薛炳业闭上眼睛,轻轻点头,算是默许。他在心中发誓,若颖儿真是为人所害,必让那人付出代价,也算不白费今日所作的一切。

仵作得到许可,毫不犹豫用工具刀剖开腹部,上头的家丁们不忍直视,都纷纷别过脸。

那仵作动作很快,他查找一番后,心中诧异,立刻爬上去禀报:“回大人,小的并未看见死胎,连个胎儿毛都没看见。”

薛炳业猛地睁开眼睛,转头恶狠狠盯着:“你可看清楚了?”

仵作吓得倒退一大步,哆嗦道:“自然自然是不会看错的。”

薛炳业脸如金纸,他露出一个好似尘埃落定的表情,双眸在黑夜中闪着怨毒的光,好似索命恶鬼。

谢玄好深的心计,先是害薛颖假孕,薛颖申冤时,先皇本还有几分信她,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又在先皇面前揭露她与人私通,先皇怒不可遏,彻底失去对她的信任,因那孽胎一事,连带着对谢临也厌弃!

可笑他那时得知妹妹私通,气昏了头,也这么稀里糊涂的中计,根本没心思薛颖是否真的有孕。毕竟私通是真,死罪已定,身孕一事已经不重要了。

薛颖一开始还咬定自己没有怀孕,后来得知他处死了那谋士,开始神志不清,恐怕到死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身孕!

薛炳业几乎要用牙齿咬出血来,这么多年他说服自己,临儿胸无大志,当不成皇帝,做一个闲散王爷也挺好。只要自己活着一天,便能护他一天。

此刻倏尔得知谢玄害死妹妹,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他如今已是半截入土,待自己死后,谢玄这个心肠狠辣的能容临儿到几时?

不光是为了报杀妹之仇,就是为了保临儿无忧,他也要在咽气之前,把谢玄从皇位上拉下,让他给薛颖陪葬!

薛炳业因滔天的恨意,脸色都有些扭曲,并未注意到远处草堆中一个人影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默默后退,而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

第29章 请婚 让你三天三夜都下不来床。……

使臣离京那日, 谢玄特意携众臣在午门前相送,唯有薛炳业因病缺席。

宫门前的香车宝马连绵,一眼望过去浩浩荡荡, 如一条盘踞长龙。谢玄身穿朝服,头戴九龙冠冕, 平日冰冷如霜的脸上此刻瞧着竟有些和悦, 好似心情不错。

慕容旻,乌洛兰看着虽与平常无异, 实则各怀心事。自从上次慕容旻硬闯金銮殿,便再也没进过宫。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乌洛兰都老实了许多,没生出什么幺蛾子。谢玄也省去了不少应付, 整个人松快的很。

唯有这个齐宴是个麻烦,三天两头的进宫。谢玄每次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他,将他拒之门外。

齐宴满腔怨言, 哪怕此刻要离开了,还不死心要想与谢玄说上两句, 却被周旬拽住。

齐宴瞪了他一眼, 虽然来之前便知这事有些难办,可不想谢玄如此不近人情,摆明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齐燕以楚水为界,各自占据南楚半壁江山, 楚水旁樊阳, 曲都几城矿产丰富,父皇眼热已久, 可惜迫于北燕国力不敢硬抢。这几城本就在他们地界,凭什么让北燕拿去?

他此行若要回这几座城池,立下大功, 那便在朝中有了威望,那时母后在吹吹耳旁风,说不定父皇就能让他参政。

上车后他逮到周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母后让你来协助本宫,先生这是干什么?不仅不帮忙,还整日出去闲逛,好不快活!”

周旬不卑不亢道:“皇后只让臣看好太子,恪守礼节,勿失分寸。太子心中有数,行事稳重,哪需要臣多此一举?”

齐宴哼了一声,态度却是好了不少:“别以为你说几句话,本宫就不会怪你了。现在事没办成,你说怎么办?”

“其实太子若想获得国君信任,办法多的是。”

齐宴眼前一亮:“这么说你有办法?”

周旬:“待回明齐,殿下便知道了。”

看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齐宴心道说不定此人真有办法,他咦了一声:“你有办法不早说,本宫何须再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何况殿下此行又岂是毫无收获?”

齐宴忽然想到被自己叫来使馆寻欢作乐的燕京名妓,他知道周旬本意不是这个,却还是有些挂不住脸,模糊的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周旬眼眸微沉,看着那巍峨华丽的宫殿越发渺远,才默不作声的拉下车帘,倚在一边闭目养神。

天气越发闷热,整个皇宫就好像一个蒸笼,纵是有冰块风箱也是闷的人心头浮躁。唯有兰池宫清凉消暑,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当初谢玄派人修葺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尤其是在兰池宫殿外的布置上,颇有移山填海之势。

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座假山,其上山石耸峙,青苔遍布,瞧着就一股幽然碧意,漴漴清水自石间流出,汇入溪流,两岸翠林修竹,繁花点缀,那小溪延伸几十米,最终汇入尽头的鱼池。

哪怕是盛夏时分,这地也带着一股天然凉意,最适合放松小憩。谢玄前段时间批折子批的心烦,看几行字就恨不得将那奏折撕个稀烂。后来他让人在兰池宫竹林中放了张书案,时常带着奏折过来批阅。

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后,风一吹,头顶竹叶簌簌,耳边溪水潺潺,又有心上人相伴,心中燥意一扫而空,看奏折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小新子走过来,从溪水中捞出冰镇的西瓜葡萄,又盛了一碗解暑的梅子汤给楚容。

“大人,喝点甜汤吧。”

楚容放下手中书卷,接了过来。

小新子嘿嘿笑道:“大人不喜欢太甜,厨房特意多放了冰块,还放了些其他的水果增味。大人尝尝喜不喜欢?”

谢玄抬眼斜瞥了眼小新子,看他捧着碗甜汤和楚容说说笑。他狞笑一下,自己在这任劳任怨的批奏折,这小太监倒是自在快活,嘴快咧耳根去了,究竟自己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

他啪一下放下毛笔,给小新子甩脸:“吵死了!不许说话!”

两人诧异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小新子立马怯怯的闭上嘴,楚容则是起身准备离开。谢玄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把楚容也骂进去了。

他指着小新子道:“滚远点。”又咳了一声,将楚容按回座位,“你坐,我没有嫌你吵。”

谢玄瞟了眼桌案上喝了一半的甜汤,没话找话:“这汤好喝吗?”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楚容态度冷淡。

谢玄眉梢一挑:“这可是你说的。”

他俯身亲了楚容,惊的楚容手中书落在了地上。直到占够便宜,谢玄才拉开距离,好似回味无穷的说道:“味道不错。”

楚容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索性周围只有他们两人,其余伺候的太监都被谢玄一嗓子吼远了。

谢玄总是这样随心所欲,不顾场合,楚容饶是经历多少次都不能习惯,他站起身,愠道:“你再口无遮拦,就好好想想哑药的滋味。”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若再敢给我喝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害我三天不能说话,”谢玄轻佻道,“我便让你三天三夜都下不来床。”

楚容冷冷朝他身下扫了一眼:“是吗?”

电光火石间,谢玄彷佛明白了什么,脸色也有些难看:“楚容,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谢玄面色青白,说不出一句话。楚容难得看他吃瘪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

谢玄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李福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目光闪躲。

“何事?”

李福泉上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谢玄面色变幻,最终咬牙道:“回金銮殿。”

楚容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

谢玄进金銮殿时,黑衣男人等候已久。这男人名叫林平,是已跟了谢玄好几年的心腹。后来谢玄将他调去统领羽林卫,林平人如其名,长相平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到看见谢玄,脸上才带了些敬畏:“陛下。”

谢玄不想听废话,直接道:“事成了?”

林平轻轻摇了摇头:“属下无能,让他跑了。”

“废物!”谢玄怒道,“这么多人还能让他跑了,给朕继续找!找不到你们提头来见!一旦发现踪迹,直接杀了!”

“是。”林平利落道,转眼便消失了。

谢玄摩挲着腰间的珠子,脸色阴沉。他本来想在燕国境内解决掉慕容旻,没想到人竟然跑了。若让他回到西陵,无疑是放虎归山,那时再想对付,可就难了。

想到那日慕容旻在这里大放厥词,谢玄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慕容旻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可能安心。

慕容旻虽贵为西陵皇子,可到底是从小被扔去做质子的,即便长大后资质出众,也不见得就被西陵王喜欢。

再者,他没记错的话,慕容旻上头还有个更受宠的慕容昭,那可不是个善茬。

谢玄心中细细盘算着,忽高声道:“传贺兰旭进宫。”

“陛下,潭将军正在门外等侯。”李福泉提醒道,“等很久了。”

谢玄朝窗外一看,发现已是晚霞满天,斥道:“为何不早来禀报?”

李福泉颇有些委屈:“奴才禀报过,陛下想事想的入神,并没理奴才。”

谢玄:“去把潭将军请进来吧。”

李福泉迈着小碎步离开了,不一会,领着一鬓发花白,威风凛凛的中年人进来。

那中年人声如洪钟:“微臣潭天望,叩见皇上。”

潭天望乃是武将出身,戎马一生,战功赫赫,许是习武的缘故,这潭将军性格直爽,脾气暴躁,发起火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此人虽有些气性,但却是忠君爱国的正人君子,他与薛炳业一样历经三朝,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人物,很受同僚爱戴。谢玄看他不知比看薛炳业顺眼多少,对他很是客气,轻易不去惹。

“爱卿平身。”谢玄道,“赐坐,上茶。”

“多谢皇上。”

谢玄静静看着他,潭天望这家伙一向有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他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爱卿在外等了朕这么久,可是有什么急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潭天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来惭愧,乃是臣的家事。”

“哦?”谢玄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更加好奇。潭天望是个直性子,到底什么事让他这么个暴躁将军吞吞吐吐的。他笑道,“不如说来听听?”

潭天望喝了口茶,叹气道:“是臣的小女,几个月前在陛下的万寿节上,瞧见了那太史令楚容,对他一见倾心。小女在家哭闹了好几个月,甚至还绝食,说什么非楚容不嫁。”

谢玄慢慢敛起笑意。

潭天望自顾自道:“臣老来得女,把女儿宠的无法无天,实在没有办法,才拉着老脸来求皇上。那楚容毕竟身份特殊,思来想去,认为此事应先禀报皇上,让皇上定夺。”

潭天望瞧了眼谢玄阴冷的脸色,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可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怎么着也要把话说完:“臣想楚容乃是前楚太子,虽归附北燕,难保他不会有二心。若是能与小女成婚,两人缔结连理,既是喜事一桩,也可拉近与南楚旧部的关系,一举两得。”

“所以臣斗胆,请皇上为小女潭心言和楚容赐婚!”

第30章 变故 你是不是就想看我不痛快?

黑夜如墨色倾倒, 眨眼铺满天际,谢玄怒气冲冲走进兰池宫,脸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骇人。

兰池宫上上下下都噤声不语, 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小新子见状偷偷往那茶中多加了些菊花,小心翼翼盛到谢玄面前。

谢玄喝了一口, 就啪一下放下。他拧着眉, 道:“怎么每次都是这茶?朕是养不起你们了,穷的只喝得起菊花茶?”

小新子低着头, 脸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解释。楚容也是丝毫不惯着,冷道:“他不喝, 把茶端走。”

小新子急忙拿走:“奴才再去泡一杯别的。”

“你下去吧,不用过来了。”

小新子闻言偷偷松了口气。

谢玄细细瞧着他,忽然古怪一笑:“今日潭老将军忽然来求朕, 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楚容静静看着谢玄,猜测此事必然和自己有关。

果真谢玄憋不住火气, 咬牙切齿道, “他说他女儿对你一见倾心,求朕为你们赐婚。”他眼神如怨毒的蛇一般缠上楚容,“你意下如何啊?”

楚容眉头微蹙,瞧着有些意外:“你拒绝了?”

“不然呢?朕还要答应?!”他陡然提高音量, “你这是怪朕断了你的好姻缘?”

“确实啊, 洞房红烛,佳人相伴, 朕听着都快心动了。”

楚容并未理他话语间的嘲讽:“以后这种事,你拒绝便可。”

谢玄闻言气瞬间消下去大半,今日若不是潭天望, 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他早就让对方滚出去了。

“以后朕再也不会让你去那种场合,你就老实在兰池宫待着。”

省得引来一些不知死活的人,竟然还敢觊觎楚容!不管是赵慎姝,慕容旻,还是这个潭什么言,凡是敢打楚容主意的人,都该死!

潭天望毕竟是朝中重臣,他难得开口求自己,就这么直接拒绝,拂了他的面子也不太好。事后谢玄又让人送去赏赐慰问,还说要为潭心言物色佳婿,亲自赐婚。潭天望见皇上如此在乎自己,大为感动,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恨不得立马披甲上阵,为谢玄鞍前马后。

谢玄这么做当然不止是为了安抚潭天望,他心中另有打算。那段时间,御书房整日灯火通明,来议事的官员通常一待就是一整天,个个步履匆匆,面色凝重。

李福泉守在门外看的心惊胆战,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距围场遇刺一事,已过去两月,凶手却始终逍遥法外。就在人们快要将此事遗忘时,某日早朝,大理寺卿忽然上奏,声称已找到围场行刺的刺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薛炳业都看了过来。自从知道薛颖被人陷害后,他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事后虽然痊愈,人却消瘦了一些,目光也越发深沉,让人请轻易不敢搭话。

谢玄绷着脸问:“刺客是谁?”

大理寺少卿愤愤道:“回皇上的话,此人正是西陵四皇子慕容旻!”

谢玄露出意外的表情:“何出此言?事关两国情谊,你可不要平白误会慕容皇子。”

“臣所言句句属实!”大理寺少卿道,“慕容旻在围猎之时,让身边侍从扮作刺客,混入围场,意图对陛下不利!臣查了围场内所有人,发现一侍卫箭筒中丢了两支长箭,据侍卫所言,当日只有慕容旻身边的随从与他攀谈,行迹鬼祟,想必是趁侍卫不注意偷走了箭。”

“如陛下所说,事关两国情谊,臣不敢妄下定论,于是派人偷偷监视慕容旻,可惜他警惕心太高。他离开使馆后,臣带人搜查了一番,发现了被销毁的衣裳碎片,与那人围场附近农夫看到的刺客衣着极其相似!”

“臣不敢耽误,立马着手下去追慕容旻。那慕容旻出了燕京,在北燕境内迟迟逗留,不肯离去。臣派去的人手被他发现后,全部杀害灭口,无一人生还!”

众人听着这一番话,还未来得及细思。谢玄已经将大发雷霆,不知将什么东西投了下来,怒道:“岂有此理!”

底下见状忙跪倒了一片:“皇上息怒。”

更有人出言道:“西陵与我国一向交好,慕容旻身为四皇子竟敢对北燕国君不轨!他这是公然蔑视陛下,蔑视北燕!”

“臣附议,慕容皇子置两国情谊于不顾!若此气不出,北燕的脸面往哪放?!是不是以后什么小国都能对我们蹬鼻子上脸了!”

“赵大人所言极是!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必须惩治慕容旻,为我北燕讨个公道。”

这几个扯着嗓子一喊,朝中不少人立马被感染的激愤无比,都纷纷附议。唯有少数人皱眉沉思,觉得不妥,劝谢玄深思熟虑。

潭天望也觉得有些草率,放往日他必定不会莽撞,可谁让他刚受了谢玄的恩惠,那股想要肝脑涂地的劲还没过去,闻言立马护犊子似的反驳道:“王大人,别人都欺负到咱陛下头上了,你还要受这个窝囊气吗?我潭天望没那么大的肚量!”

“陛下,若西陵国主执意包庇慕容旻,臣愿带兵出征,讨伐西陵,为我北燕要个说法!”

王允闻言立马道:“潭将军三思!这打仗岂是儿戏?说打就打?”

潭天望本来就看不惯他们这些文官,被他一说心里更加不悦,当即哼道:“打仗是咱们武将的事,又不让你王大人带兵,刀子也不往你身上砍,你怕啥?再者,君威不可欺,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皇上就是国!皇上的脸面,就是国家的脸面!老夫闲了这么久,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哪像王大人整日就用动动嘴皮子!”

王允也是一把年纪了,眼下被他说的狗血喷头,气的面色都快扭曲了:“你你”

谢玄听着潭天望这些话,心中甚是愉悦,他虽不满王允阻拦,但也怕这老头气晕过去了:“两位爱卿别吵了。”

“此事重大,朕先仔细考虑一番,再与各位爱卿定夺。”谢玄道,“没什么事,就退朝吧。”

贺兰旭明白,这都是陛下的场面话,这些时日他们忙活了这么久,明白对西陵出兵是必然的,谢玄已经容不下慕容旻了。

慕容旻死在北燕还好,若九死一生回到西陵,等待他的只会是更残酷的地狱。

前朝如今乱成一锅粥,以王允和潭天望为首的两派几乎每日都在朝堂上吵,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武将说不过文官,开始还谈论正事,到后面扯东扯西,吵的不可开交,险些打起来,场面比菜市场门口还热闹。

谢玄在上面跟看戏一样,也不说话,心里乐的自在。王允坚决不同意出兵,他联合几位文官,每日都给谢玄递折子言明出兵的危害,谢玄也置若罔闻,从不搭理。

他唯一担忧的便是楚容会知晓此事,后宫虽从不能讨论前朝政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玄勒令兰池宫上下都闭好嘴巴,谁敢走漏半点风声,就拖出去拔了舌头。

说这话时,他还特意盯着小新子,笑得阴冷无比。小新子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晚上谢玄抱着楚容,细细摩挲着他的后背,从脖颈一路摸到腰际:“我这些时日不常来,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不是请了一个会做楚菜的厨子?你不爱吃吗,怎么也不见长肉?”

他这么多问题,楚容都不知道该答哪个。

谢玄皱眉道:“你好好吃饭,等过年朕可以让你和楚逍见一面,让你们也过个团圆年。”

楚容有了些反应:“真的?”

“君无戏言,骗你干嘛?”谢玄得意道。他将楚容身子掰过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不过你得表现好点。比如,不准背对着我睡觉。”

“再比如,每天睡前主动亲我一下。”

楚容微皱了下眉。

谢玄忍俊不禁,心中又有些失落,让楚容主动与他亲热,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不主动也行。”谢玄挑唇道,“但若是让我主动亲你,我要的便多一些。”

他说着,捧起楚容的脸将唇贴了上去,索性楚容没有躲避。谢玄按捺中激动,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亲着。这个绵长又温柔的吻一结束,两人的目光措不及防撞在一起。

不知是月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这一刻谢玄的眼神竟然出奇的亮,漆黑的眸光宛如天上星子,散发淡淡的荧光。他容颜俊俏,眼中含笑,唇角微微挑起,这样看着竟也有几分风流意气。

楚容盯了片刻,忽而转开眼神:“睡觉吧。”

谢玄却不放过他,耳鬓厮磨了好一会,直至楚容不耐烦了,才老实的躺下。他闭上眼睛,轻轻的搂着怀中人那细致的腰身,心道,只要慕容旻一死,就再也不会有人不自量力的和他抢楚容了。

元历六年,北燕将军潭天望领兵驻守燕陵边界,燕帝飞鸽传书给西陵国主,陈述慕容旻行刺燕帝,杀害北燕将士等种种“罪行”,扬言十日内若交不出慕容旻,大军将踏平西陵边境,自求公道,血祭亡魂。

这对西陵来说无疑是一场飞来横祸。西陵上至君臣,下至百姓,无不恐惧。

西陵国主慕容玮年近六十,为人老实,年轻时就没有开疆扩土,开创盛世的宏愿,到老了更是主张“以和为贵”。

南楚灭亡对慕容玮打击颇大,让他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自那以后,慕容玮十分看重外交关系,每年都差使者前去走访拜会,对北燕甚至说是有些讨好的意味。

这次拜访北燕,以示重视,他特意选了位皇子一同前往。众皇子中唯有慕容旻自小隐忍温顺,凡事都能包容一二,从不与人起争执,让他去再合适不过。

没想到就是这最温顺隐忍的一去,给西陵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慕容玮怎么都想不到慕容旻有什么理由去杀谢玄,他是疯了吗?朝中大臣各执己见,有人说燕帝早就想对西陵下手了,四皇子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有人说当务之急是马上找到下落不明的慕容旻,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玮也觉得此事应该是个误会,立刻下令搜寻四皇子慕容旻的下落,毕竟西陵的命运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他口口声声说是误会,心里却是在盘算着,若是误会最好,如若燕帝怒火不熄,执意要慕容旻的命,那也只能将人送出去。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和一国之命,孰轻孰重,显而易见。若战争四起,生灵涂炭,百姓颠沛流离,横尸百万,慕容玮这么想着,就打了个寒颤,心中对慕容旻那为数不多的愧疚也几近消散。

总之这仗绝不能打起来!

谢玄知晓慕容玮胆小怕事,加之有慕容昭煽风点火吹耳旁风,西陵必然会拿慕容旻出来做挡箭牌。离十日期限越近,他越是兴奋难耐,终于可以除掉这个心头大患,谢玄等这一日等太久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谢玄收到了慕容玮的传书,信中先是解释了他编造的这场莫须有的事情。谢玄看着字里行间流露的卑微,彷佛能想象到慕容玮极力解释的模样,他勾了勾唇角,只觉得好笑至极。

慕容玮在信中交代,为显诚意,不日便会把慕容旻送至边境,任他处理。谢玄给潭天望下令,一旦慕容旻到手,毫不犹豫,就地斩杀。

事情如他所想那般顺利,谢玄心情大好,对宫人也和颜悦色的,底下一众人都受宠若惊。

平日总是游走在暴躁边缘,随时随地拉着脸的皇上,忽然想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由内向外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晚膳时,就连楚容都罕见的问了一句,谢玄只答是朝政上的事。

“是吗?”楚容语气似乎带着几分讥讽,“平时也没见你这么高兴。”

“我高兴还不行?”谢玄放下筷子,眯了眯眼,“你是不是就想看我不痛快?”

楚容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谢玄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给楚容夹了一块鱼肉:“多吃点。”他压低声音,别有深意道,“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

据慕容旻从西陵都城出发已过去了五六天,算算时间,再有一日慕容旻应该就到潭天望手中了。

谢玄兴奋的很,那天晚上他压着楚容弄了几乎一晚,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肯将人放开。谢玄抚摸着楚容的头发,心道,慕容旻这会怕是已经人头落地,天一亮,潭天望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应该就送进宫了。

他睡了没多久,便轻手轻脚的起床。待宫人服侍好后,谢玄在熟睡的楚容脸上亲了一口,神清气爽的离开了兰池宫。

“皇上!边关急报!”还未到金銮殿,便有当值的太监神情慌张的跑过来。

谢玄淡定道:“朕知道了。”

他接过印有边疆火漆的信件,打开一看,瞬间僵在原地。

谢玄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慕容旻人头落地的消息,而是边境胡贼昨夜偷袭云漠,潭天望带兵援助遭遇伏击的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