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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婚日记 应雨竹 28131 字 17天前

第41章离开。

门关上了。

男人裹得严严实实, 他步伐踉跄的走到了电梯口,电梯门关闭后,他不受控制的卸下口罩和帽子,露出的是周淮律那张英俊的脸庞。

他目光游移, 扶着电梯的墙面, 电梯抵达负一,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出来。

整个脑海里全是刚才她说的话, 她要出国。

她要离开这里。

他怎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她会去京都读书, 但是没想到她会出国——

“少爷。”

许特助赶紧下车, 看着神色不对的周淮律, 道:“怎么了?”

周淮律扶着车门,喉结咽动, 道:“你, 去查下戏曲院的出国流程。”

许特助眼眸微动, 大抵是猜到了什么。

许特助去打电话,周淮律就坐在后排,发丝凌乱,修长的手指握着头盔和口罩。

隔了好一会儿后,副驾驶的门被打开,许特助坐进来, 回眸道:“少爷,我去查了,太太还没考上研究生的时候已经预申请了交换生, 大概是北京回来那几天。”

北京回来那天晚上他们吵了架。

从那天起,他没有出现过在她面前, 也已经很久不出现了,为什么她还是要走?

交换生那也只是个名头,实际上就是出国,远离这里。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拿起手机,打开江枝的号码刚准备打出去的时候,犹豫片刻,却停下了手,打过去了又能如何呢?她不会与他好好讲的,她只会横眉冷眼,只会不让他接近,只会——

但是他明白,这是他最后次机会,他心知肚明的。

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沉声对着司机道:“回香山澳。”-

“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我想早点去,落地也是早上,还可以置办点东西。”

“我和京都那边已经确定好了,我们落地汇合。”

“你就放心吧,我都多大人了,而且M国我以前经常去,那边我熟悉,”江枝说完,才忽然顿住,她熟悉M国是因为什么?当时他在美国三年多,她也每天跟在他身边。

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走了个遍,他们都去过。

陈沙的电话被江枝挂断,她没有在临行前去禅城,是因半个月前,为了防止没有比赛,陈沙闷在班社会胡思乱想,江枝让陈关和小舟带着陈沙去旅游。

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国内的哪个景点。

江枝继续收拾,把要用到的,常用的,都放进去。

收拾完毕后,她打开手机,她盘腿而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追剧。

电视屏幕上响起男女主角的声音。

落地窗外夕阳西下,客厅的灯笼罩下来,她嘴里咀嚼着牛肉干,旁边还有炸鸡桶,桌上是烧烤,手上拿着开罐的啤酒,她优哉游哉的吃着,忽然电话声响起,江枝低头看去。

是兰双打来的电话,她刚摁下接听键,就听到兰双很是惊讶的语气道:“你前夫疯了吧?”

江枝比兰双更惊讶:“他疯了关我什么事?”

还要打电话来给她知道,兰双自然不会总是在江枝面前提起周淮律,只是看到了些事情,身为女人,总是八卦的,她道:“不是大事,我不可能告诉你,你猜他干什么?”

没等江枝回复,兰双自问自答:“他大半夜让整个香山澳的珠宝店全部亮灯,不知道搞什么鬼,搞得整个香山澳现在的商店都还亮着光,半夜两点啊,不让人睡觉。”

“什么?!”江枝惊讶。

兰双道:“对阿,你也觉得离谱——”

“已经两点了?!”江枝低头看手机,看着02:15这个数字,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她边起来,边把桌面上的东西丢到垃圾桶里,匆匆忙忙解释道:“追剧追入迷了,我明天得早起赶飞机,不能熬夜了,谢谢你双儿,等你来M国找我。”

她说完,立刻就把电话挂断了。

至于兰双说的周淮律让珠宝店亮灯这件事,她全然不记得。

“还是不够像。”

香山澳的周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周淮律把黑色丝绒盒丢掉,然后又拿起另外个珠宝店的经理送来的丝绒盒,又丢掉,这已经是第十五个了,但是没有一个能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的男人满意。

从下午到晚上,再到深夜,所有珠宝店的经理都汇聚一堂,把自己门店里,和照片相似的款式全拿上来。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句话,他们便不眠不休,加班加点,谁都不敢多半句忤逆的话。

再被拒绝后,有位穿着西服的男人低声道:“周少爷,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像的款式了,您那款已经是三年前的款式,已经绝版,如果非要一模一样的,那么就可能需要现做——”

“那就给我做出来。”周淮律把图片丢到桌面上,垂眸看手机上的图片,道:“把这个设计师给我找出来,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成品。”

他面色沉冷,语气低沉,看上去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没完成这件事的后果,也知道完成这件事的甜头,若是真的在自己手上做成功了,一夜之间能够跨越不知多少阶层,想到这,大部分人已经开始行动。

只有他坐在办公室内,垂下眼眸,辨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江枝睡了个好觉,八点准时出门,乘坐的士去了机场。

只是刚下飞机的时候,手机就收到了航空公司打来的电话。

“请问是江女士吗?”

江枝嗯了声,她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边走,电话那头边道:“我这边是安飞航空公司的,您订的于3月15日出发去往M国的飞机,因为特殊原因延迟一个小时,为了弥补我们的歉意,航空公司已经在机场旁边的SW茶厅为您订购了早茶。还请您接受我们的诚挚道歉,券码稍后发您手机上,请查收。”

电话挂断后,江枝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这个航空公司很人性化,于是便根据短信发来的位置去用早茶,推着行李箱往SW的茶厅内走去。

江枝不知道是不是头等舱的客户才有这种待遇,因为SW里没有任何顾客。

她刚推门进去,还没等她多考虑,就看见侍应生上前,替她拿过行李,亲切道:“您好,我们已经收到了通知,请问这边是因为飞机延误才来的吗?”

江枝道:“对。”

侍应生道:“请这边来,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茶点。”

侍应生带着江枝走到了靠窗的位置,这里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机场,她道谢,入座,桌上全是她平时爱吃的菜肴,凤爪、金钱肚、紫菜卷、甚至连冲泡好的茶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喝的普洱。

普洱分为很多种,江枝素来爱喝茶,光是闻味道就知不便宜,茶厅不可能会拿这种上好的茶叶招待客人,有好茶,基本都是客人自带的。

江枝坐在位置上,眼眸微垂,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她犹豫片刻,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四溢,味道扑鼻而来,她忽然有些后悔,应该带点茶叶去M国。

思绪恍然而过的瞬间,余光里,对面的位置上,忽然有道花香袭来,然后影子覆盖下来。

江枝把茶杯放下,唇齿里是淡淡的茶香,她望过去。

桌面上有束朱丽叶玫瑰。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的是周淮律。

几个月没见他,如今他难得穿的正式,西服、怀表、和她记忆里的那个自信沉稳的周少爷一模一样,他坐在对面,面带微笑,声音温润:“好久不见。”

她收回视线,喝了口茶,从闻到这普洱的茶香开始,她就知道今天的一切不过就是他动用资本的权势安排的罢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赶在最后一个小时出现。

“你想做什么?”

她吹了吹手上的茶,白色雾气在半空中飘忽,声音是被茶润过后的清脆。

周淮律坐在江枝对面,光影折射在他身上,浑身上下像镀了金光。

他抿了抿唇,十指交握的手,拇指轻轻的对了对,深呼吸口气,故作轻松道:“我是从院长口中知道你要走的,我本来想劝你不要走,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同意。”

他话是这么说的,显得很通情达理。

可是下瞬,看着江枝那张脸庞,喉结咽动,没忘记此行目的,只把今天视为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黑色的丝绒盒,无名指上的婚戒被太阳光折射照耀下发出细闪的光芒,他打开黑色丝绒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江枝低眸望去,丝绒盒是枚婚戒。

正被太阳照出细闪的光芒。

“你和我说过,我们的婚戒你丢掉了,现在已经绝版买不到了,所以我昨天让设计师重新做出来,”他看着江枝,语气轻又轻,问出真心话:“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走,好不好?

这才是他想说的,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她要离开,他昨夜整夜未眠,盯着设计师做了整夜的戒指,匆匆忙忙赶到广州来,就是为了要留住她。

他看向她,她很沉默,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波澜。

这个答案,自然是不好,她甚至都懒得开口,懒得费口舌和他继续讲话。

周淮律当然知道,他低眸,自嘲笑了笑,忽而又问道:“我想知道我已经不出现了,为什么你还要离开,是我哪里做的,还冒犯到你了吗?”

江枝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但是她这次去刚好是研究生交换目的,需要三年时间。如果不是刻意见面,基本不可能有再见的时候。

距离登机时间还有45分钟,她只当是给以前爱过他的自己一个交代,一个体面的告别。

她抿了抿唇,道:“我走不走,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和你出现不出现,没太大关系。”

他看着她,是在问为什么。

“我不想再呆在这里。”

三个月的冷静,她早已把那些想起来记起来或者说出来会撕心裂肺的往事淡忘了,也或许是误会解开了,她说起来,不痛不痒,平平淡淡的说出接下来的话:“其实,当我发现你“出轨”的时候,我好像瞬间就不认识你了,明明你在我身边,我们在一起七年,但是那时候开始,那个瞬间,我觉得你很陌生。”

他解释道:“我没有出轨——”

“我知道你没有。”他已经解释了无数遍,她心知肚明,她打断他的话,道:“但是那时候我怕有天会真的出现,因为我们的关系从始至终都不对等,对我而言,有过之后,哪怕是误会,都会胆颤心惊。”

这是江枝内心深处的想法,所以她哪怕知道了这些是误会,却也还是选择继续离婚,选择不和好,选择不去原谅,只因两个人的关系是不对等的。

从以前开始她就是依附周淮律的精神活着的傀儡。

他开心,她开心,他难过,她难过,她的喜怒哀乐全是他。

可是她的喜怒哀乐,他却没有太在意。

“我也知道你的消失只是短暂的,你还会忽然出现,就像现在这样挽留我。”她抿了抿唇,道:“交换生的机会不是常有,可以交换三年,三年时间,够让你忘记我,够我们开启新生活了。”

只要他时不时的出现,他们就还会被往事缠绕,被往事带动,再次回到敏感的日子。

所以她不想呆在这里。

她不想当傀儡,她的离开更多是为了自己的新生。

她当然也可以去国外定居,但是这样不切实际,人没有任何目的,走到哪里,走到任何国度,都只是换个地方虚度光阴,交换生的目的,是趁此机会告诉自己,她是去学习,而不是要去放下这段往事。

这份感情,从开始就错误了。

既然知道错误,那就要及时斩断,让彼此都回归到对的人,对的事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这种内心深度的想法,他急于证明真心,想要告诉她,自己永远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刚要开口,和她平静的对视下,他好似懵懂间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不对等?

他出差时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叠好,搭配好,包括怀表。各种颜色的西服和衬衫,她总是能找到他精准喜欢的那种颜色穿搭。

但是他看着她穿了七年的白裙子,却从始至终没有问她一句,为什么那么喜欢白色衣服。

哪怕问一句,或许裴子舒的误会就会解开。

从结婚那件事,再到裴子舒的事情,他每天忙于工作,也只是近段时间来才陪着她,了解她,每每吵架的时候他说自己已经变好了,变得足够了解她,知道她爱吃的、不爱吃的。

但是从没有想过,这些他其实应该早就要知道的,越晚知道,越不称职。

他只觉得自己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却从始至终没想过,他没有表达过,没有做过什么,她又为何能知道他究竟会不会。

或许爱情,或许婚姻,或许江枝,从始至终要的只是份简单的

——安全感。

这份觉知来的太晚。

她不要了,他才醒悟,又有何用?

江枝把戒指推回去,淡声道:“这个戒指再怎么赶制,都不是我丢掉的那枚,再怎么像,也不是我的那枚,我们的感情就那枚丢掉的戒指,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要再在这个失去的东西上耗费任何精力,我们都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江枝说完,准备起身,却忽然被周淮律叫住:“等等。”

她看向他,耐心已经逐渐消失,还有半个小时,她要进到里面去。

他也看出她眼里的不耐,低声道:“今天我生日,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就在她以为他的愿望是和好时,他只道:“陪我过25岁的生日,吃口蛋糕,好吗?”

江枝坐在位置上,才恍然想起,明天的确是他生日,往年她都会精心准备惊喜,她沉默片刻,她既然决定体面,也没必要在蛋糕的事情上争执不休。

她沉默的这段时间,周淮律已经让侍应生把蛋糕放上来。

蜡烛那里插着25,是他即将迎来25的生日。

电动窗帘合上,整个茶厅顿时黑下来,只剩下蜡烛的光芒在晃动,他没有许愿,而是隔着蜡烛,隔着蛋糕,隔着桌子和她对望。

江枝看着25的数字,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就在她发呆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切好了蛋糕,蛋糕递给她的时候,茶厅依旧没有开灯,茶厅内是昏暗的地带,窗帘外是明媚的晴天。

全都是一念之间。

“其实我今天来,确实是要挽回你。”

从昨天知道她要离开开始,他就想着要挽留她,满脑子就是想要让她不要离开,但是当他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摊开后。

她说完那些话,他忽然就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也明白他再挽留也没有任何用。

于是只能强忍着心酸,故作轻松道:“枝枝,我一直以来都不懂怎么去爱人,只顾着忙工作,欠缺表达,忽略了你,但是我想,我去支持你想做的任何决定,就是我爱你的表达。”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江枝有些意外。

她以为今天又会像前两次那样,被他挽留,被他强硬的索取,然后发生争执,爆发,最后看着他哭泣,落泪,大闹一场后,她才能被他放走。

她掀起眼眸看向他,黑夜里,看不清他的眼眸,她只听他声音有点暗哑。

他也看着她,就这么隔着蛋糕,看着她。

听到他主动提起因为工作而忽略她。又想到近段时间来,兰双说他许久不回周家处理工作,全都丢给周父。

许久后,江枝才轻声叹气,道:“你以前和我在一起,每天工作,现在为了挽回我,又丢下工作。但是爱,它不是只能单一的做某件事,爱不是每天必须陪伴在一起,也不是必须放弃工作。”

他做事情总是一根筋。

爱和忙事业,他们从不相悖。

“我知道。”

他如今方才知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

在黑暗的茶厅里,他红了眼眶,只道:“我爱你。”

这三个字,带着七年的回忆。

那七年的无甚所谓,低头忙事业,从始至终欠缺了爱的表达,欠缺了这句我爱你。

他从座椅的包上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江枝,她低眸看去,是香山澳的离婚证书。

她那段时间忙着备考研究生,都已经忘记去拿——

“我准备了两个东西,一个是戒指,一个是离婚证书,”他声音低哑,每说句话,就像是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我想,总有一个是你想要的。”

他早知道她不会选择戒指。

或许带着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早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他带来了离婚证书。

他把离婚证书递到江枝面前,想到要说的话,鼻子蓦然一酸。

“我尊重你的选择,支持你的理想,但是,”

他停顿片刻,欲语泪先流:“三年,能不能别忘了我。”

三年时间,谁都无法保证会发生些什么,再见她,要29岁。

他还在死死挣扎:“如果你回来后,我还在等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手机提示时间已到,她听着他哽咽,在黑暗的环境里,却看不到他的泪,江枝拿起离婚证书,轻声道:“我不会忘记你——”

“周淮律,你很好,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儿。”

“哪怕分开,我也希望你幸福。”

她起身,修长的手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往门口走去,玻璃门带动风,桌上的蛋糕她半口没吃。

许特助看见江枝离开,得知他们的谈话结束,于是推开门,打开灯。

却看见周淮律坐在位置上,双眼通红,泪流不止,而他的手,抓着面前的蛋糕,满手的奶油,一口一口的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嘴巴塞的很满,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她的离开,像带走了他的灵魂。

许特助惊讶,立刻上前道:“少爷。”

这太不像话了。

他想去抢他的蛋糕。

却在刚触碰到的时候,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哽咽道:“我、我想吃点甜的”

因为心太难受了,心太痛了,甜食可以缓解伤心。

他看不清眼前,只记得她离开时的洒脱,行李箱的轮子在他心上滚了一遍。

“我不怪她要走,我怪我自己。”

他把腮帮子塞的满满的,眼泪留下来伴在蛋糕里。

“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忽略了她。”

“为什么,不好好去爱她。”

“为什么,不给她一直想要的安全感。”

第42章“六一生日。”

来M国的第二个月, 已经是夏天的五月尾巴。

江枝刚从学院出来,来这里两个月,她每天都忙的没有任何空闲时间。因为整个交换生里只有江枝外语最好,她不止要忙自己的课业, 还要带着另外三个交换生去公费旅游, 充当翻译。

初来乍到, 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兴致勃勃,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走遍了M国的大街小巷。

同为交换生的颜朗追上来:“今晚聚会, 我们在楼下汇合。”

颜朗是寸头, 身材稍微有点肉, 五官属于耐看形的。

刚才在里面, 两个负责交换生的教授直接定下来今晚去聚会。

这是他们作为交换生来这里的第一个聚会。

江枝笑着道:“好。”

聚会的地方定在的是学院附近旁边的酒吧, 场地足够大,每个卡座中间还围着台球桌, 可以供客人玩乐, 教授是M国人, 靠在椅背上洋洋洒洒的,讲话速度又很快,又喜欢开些玩笑。

交换生里除了江枝能听懂,其余的三位国人都有些适应不来。

颜朗虽然讲话适应不来,但是他脑子转得快,不仅在来的时候给教授们还有M国的同学带来了Z国的彩釉瓷器, 人情世故先做足了,又在江枝和M国教授聊天的时候,拿起相机, 用英语提议道:“大家来拍照,为我们第一次聚会作纪念吧。”

颜朗找来侍应生, 走到了江枝身边,挨着江枝坐下。

交换生来M国的总共四个,国人在陌生的地方相互取暖,相互照顾这也是正常的,江枝见颜朗坐下来,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颜朗笑着道:“谢了。”

江枝看着镜头,莞尔微笑,蓬松的头发把本就小巧的脸显得愈发精巧。

咔嚓声响起照片拍完,颜朗起身去拿手机的时候,教授忽然问道:“你会打桌球吗?”

他这是疑问句,就等江枝如何应答,她想不想接受这个邀约。

这个教授看到她酒杯空了就继续倒酒,热情好客,拉着她反复询问Z国那边的事情,问她Z国真的很繁华吗,诸如此类的问题。

江枝不厌其烦的回答,但是她每回答完一个,教授就举杯碰杯,她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好几杯,现在好不容易他开口,江枝立刻放下酒杯,笑着道:“当然。”

江枝和教授走到桌球台,拿起球杆。

江枝已经有三年没打过桌球,手法开始时稍微有些生疏,但是第二把后,她就完胜教授许多。

江枝弯腰,卷发随着这个动作垂下来、杆子在她手上,为她添了几分英气的美,那双狐狸眼微微颤动,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球就已经落洞。

颜朗拿起手机,对准这个时刻,摁下了快门。

聚会散去时,四个人一道回去。

路上,颜朗先开了口说话,跟在江枝边走边道:“江枝,你怎么这么会打台球?”

江枝往前走,听到颜朗这句话,眼眸微动,还没说话,又听见颜朗说:“那你下次教教我呗,我可喜欢打桌球了,就是没机会学。”

颜朗不等江枝答应,走到了自己的宿舍楼下,道:“就这么说定了,我把刚刚拍的照片发你。”

江枝以为是刚才合照的照片,没想到是自己打桌球的照片,不止一张,各种角度都有,从来了M国起,她就很喜欢在社交动态上更新自己的生活。

虽然是和其他几位交换生一起,充当翻译,但是在这期间,她也在放松自己的身心,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和以前不同,她发自内心的喜欢。

也发自内心的想分享。

社交动态上,照片里,她在著名的戏剧街区百老汇门前,笑容张扬肆意,露出酒窝。

也在象征自由、平等、民主的雕像的自由女神雕像下张开双手,迎接自由,再从自由女神像下乘船前往自由岛,参观纽约市立博物馆?。

为什么他那么清楚这个路程?

因为这些地方,他曾经都带她去过。

那时候她来美国找他,他处理完课业,每次等他回家,她还是懒洋洋的睡着。

他那时候会问她:“要继续睡觉,还是吃饭?”

江枝总是会说:“要出去玩儿。”

于是他就带着她走遍M国的大街小巷,也带她去见识了所谓的酒吧。

“你是不是经常来?”

她那时候看着他,看着周围拥抱在一起的男女。

他当时只实话实说:“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也没问她为何这么说。

当时没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现在细细想来,她或许是想问:你有没有在我不在的时候来酒吧,和这些女孩子亲亲抱抱。

这些弥漫在生活细节里的事情。

无处不告诉他,从开始他就没有及时给她报备,给足她安全感。

手机被放在桌上,周淮律坐在顶层的办公室,自她离开起,他就活成了窥探她生活的小偷,时隔几个小时就点开她的账号,刷* 新她的社交动态。

把这些照片反复看、反复看、都已经清清楚楚记下她脸上的每个细节。

好像每天就靠江枝的社交软件更新来续命。

明明当时她离开的时候,他如此洒脱,尊重、支持、还把离婚证书递给她。但是两个月过去了,他其实还没有真正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也曾想过去找她,但是他相信,她既然决定离开,肯定是不希望他再次出现去打扰她。

他们之间——好似也只能如此了。

手机忽然响起,这是好友更新动态的声音,周淮律眼眸微动,拿起手机,温润的眉眼瞬间蹙起,只因,江枝最新更新的照片里,有张大合照。

大合照里,四个国人,八个M国人,她和同年龄的男人肩并着肩。

照片里,她面带微笑,手里是酒杯,旁边的寸头男人往她那边倾斜,他靠她那边的手靠在背后,看上去像是把她抱在怀里。

另外一张,则是她打桌球的照片。

她打台球的姿势还是他当年教的。

他当时带着她去酒吧,她喝着喝着,忽然拿着杆子,笑意吟吟问:“你会吗?”

他只说会,她嚷嚷着让他教,他便应下。

其实当时想戳她嘴边的酒窝,但是没伸出手。

思绪被桌球带远,他思绪微动,忽然看见酒吧的玻璃窗上映照出摄影师的身形,是大合照里,和她肩并肩的男人。

他是谁?

周淮律手指颤了颤,又重新划到那张大合照,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坐在江枝身边的寸头男,他也是Z国人,在异国他乡,有着共同语言,他还会给她拍照。

而江枝,也会用他拍的照片发社交动态。

周淮律眼眸顿住,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

难道之前那些照片,也是这个男人拍的吗?

他握着手机,心里忽然酸涨的难受。

或许是她的离开,让他从脑子终于不再执着于复婚,也稍微清醒点,居然还会在这时候,反问自己,就算是这个男人拍的,又能如何?

他又以什么身份去问她?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让时间去释怀。

手机退出,他打开日历,目光放在六月一号那天-

六一中午,江枝本想睡个好觉,却被赵柔拽起来,和她说教授要求开会,然后催着她化妆,催着她换裙子。等去了地方后才知道,是颜朗还有袁安这几个交换生要为她庆祝生日。

三个人斥巨资在IN空中餐厅订购了生日餐。

为何会说斥巨资?

因为这家IN餐厅的消费极高,以前她和周淮律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来这家吃牛排,她爱吃这口,虽然消费高,但因为氛围和环境极其出片,又吸引了不少人来打卡。

赵柔就是其中之一。

她从入座开始就拿着手机疯狂自拍。

“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江枝有些惊喜,毕竟被人惦记,有人专门为她制造惊喜,她还是感到很开心,她切牛排的时候动作慢条斯理,没有发出半点儿动静。

吃牛排时候,小口吃进去,细嚼慢咽。

浑身上下气质优雅。

赵柔听见这话,比着耶,镜头咔嚓声后,她才道:“颜朗说的,不是他,我们都不知道你生日。”

“交换生的信息是我整理的,你的生日特别好记,六一儿童节嘛。”颜朗笑着道:“我们四个在M国还要待两年多,这是第一个生日,不管是你,还是赵柔,还是袁安,我都记得。”

颜朗说完,就立刻提议合照,又给江枝单独拍了张照片,这餐饭从中午吃到了夕阳下山,期间点了很多下午茶甜品,各自聊各自学校的趣事。

到了买单的时候,侍应生拿着价格单上来,还没等他们几个过手。

江枝却抢先他们,道:“刚好我有这家餐厅的会员卡,我来买吧。”

江枝利落买单离开,赵柔拿起小票看了眼,哇哦了声道:“个十百千万十万——”

“这里吃饭——”

赵柔立刻看向颜朗和袁安,惊讶的比了个数字六:“要这么多。”

“江枝是富婆吧。”

赵柔说完,赶紧跟上江枝,道:“枝枝,照片我P完发给你啊,你P完发给我看看。”

颜朗跟出来,提议去酒吧,被江枝婉拒。

四个人往回走的时候,男生宿舍先到,江枝和赵柔往宿舍楼走去,宿舍都是单人间,赵柔的宿舍比江枝前面点,江枝的宿舍在最里面那间。

她穿着牛仔裤搭配T恤简单的装扮,走到宿舍门口时才发现,地上全是袋子,叠的整整齐齐,旁边还有个蛋糕,蛋糕上面有个玩偶,玩偶穿着戏服的旦角。

那双眸子向上翘起,和她如出一辙。

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抬眸看了眼周围,却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这条走廊空荡荡的。

江枝思索片刻,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拿进去。

她坐在凳子上,把所有的袋子都拆开,原以为会是生日礼物,一些昂贵的珠宝首饰。

但是打开才发现里面各种零嘴小吃,禅城特产,还有各种M国买不到的可以保存的小吃。

另外的袋子冒出熟悉的香味,她心里冒出疑问。打开保温饭盒,里面居然真的是陈沙烙的饼,热腾腾的,冒着葱香味。

这个饼只能当天做出来。

这是陈沙最拿手的饼,旁人很难复刻出来这种香味。

思绪游走的时候,手刚好打开下面那层,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上面用胡萝卜写了生日快乐几个字。

江枝垂眸,这碗面,她也知道是谁做的。

江枝拿起筷子,夹了快饼,吃下去的第一口,就忽然很想念禅城,从她出国以来,没有每天见面,成年人的世界都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大家渐渐都没怎么联系。

江枝收回思绪,吃了几口就舍不得。

江枝把保温盒盖起来,想着这两天再慢慢吃完。

盖起来的时候,倏地,又看见了那碗长寿面。

以前周淮律生日的时候,她也是每年给他下长寿面。

说来也巧,那时候也在美国,她总是会在旁边,拖着下巴,看着他吃完。

江枝坐在位置上,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没吃那碗面。

她把面盖好,放在了门口的位置。

是深夜,男人弯腰,影子覆盖住门口,修长的手拿起被她放出来的餐盒,拧开的瞬间,面完好无损,生日快乐几个字,刺痛着双眼。

他知道她不愿见他,所以他不出现,没想到她连面都不想吃。

他自嘲笑笑,拿着走到她房间旁边的楼梯,席地而坐,把那碗面打开,自己吃了起来。

一墙之隔,她躺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追着剧。

他坐在楼梯,背影孤寂,昏暗的灯光遮住他的面容,他一口一口的吃着面,眼眸看着发白的墙壁。

从早上忙碌到现在,没有片刻喘息,但是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竟忽然觉得这种时光也如此难得宝贵-

下半年的时候,M国下了大雪,江枝觉得这天冷的太过分,学院里时不时伴随着喷嚏、咳嗽声,日子久了,莫名其妙就传是流感。

冬季流感常有,但是这个咳嗽和流鼻涕越来越多人。

短短几日的时间,整个学院很多人都被感染,头痛,高烧不退,四肢酸痛。

为了防止扩散感染,大部分没感染的能回家的都回了家休假七天,感染的全部留在院校。

交换生自由选择回国或者留校,江枝和赵柔、颜朗、袁安四个人商议后,决定明天回国,江枝回到宿舍,拿着消毒洗手液洗手,随后把身上的衣服换掉,丢到了洗衣机里。

做完这一切,她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江枝没放在心上,毕竟这几天M国很冷,她吸了吸鼻子,躲进了被窝里,被子裹住自己,就看见群聊里,赵柔发来的消息:【我感觉我头好晕。】

赵柔:【我不会是中招了吧?】

这个流感具有传染性,如果赵柔感染了,那么她每天和她同进同出,肯定也会感染——

与此同时,兰双发来了微信语音,道:【听说你们那边流感很严重?】

江枝:【你怎么知道?】

兰双:【国内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枝:我打算明天,这几个字还没发出去,赵柔就忽然打来了电话,她心跳加速,摁下了接听键,只听赵柔道:“枝枝,我发烧了”

江枝瞬间愣住,忽然喉咙一紧,也觉得自己头晕头痛,她安慰自己这是心理暗示,但她又咽了咽口水,感觉喉咙灼热到很痛。

江枝立刻拿起体温计,五分钟后,她拿出来看。

只见红色的线已经直达38度——

第43章“从今起,你是你。”

病来如山倒。

原本约定好回国的几人, 全都在前后感染了。

M国下了大雪,从下午体温计量出38度的时候起,她就开始感觉到明显不适,太阳穴如撕裂般疼痛, 额头也是热的, 室内明明有暖气, 但江枝还是觉得很冷,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她想起身给自己喂止痛药, 刚从被子里动弹几下, 大腿筋膜的疼痛却让她伸不开腿, 疼的她眉头蹙起, 眼泪都快掉下来, 这种病毒,比国内的流感严重许多。

卧室内响起她无力的咳嗽声, 暖气加持下, 皮肤, 身体很快就缺水。

鼻子呼出来的气是热的,喉咙干涩到咽口水都费劲,鼻涕流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去抽纸巾,最后一张抽完了, 包装袋坠入地毯上,无声无息。

擤完鼻涕后,喉痛疼痛却愈发加剧, 她伸手想去拿水喝,指尖刚触及杯子的时候, 却没拿稳,杯子从指尖上溜走,坠入厚厚的地毯上。

江枝闭眼,这种酸胀的感觉令她难受,她强撑起身体,眉头蹙起,忍着酸痛下床去烧水。

简单的小厨房有扇窗户,透过窗可见外面的走廊上坠入的雪点子,寒风在拍打门窗,她往远处望去,只见学院的门紧锁,楼下空无一人。

只听见门口偶尔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隔壁宿舍的人,她没往心里去。

厨房水壶冒着呜鸣的烧水声,她嘴角发白,头重脚轻的感情令她快要晕过去,双手撑在厨房台面上,小小的房间里响起咳嗽声,口袋里的手机响动。

她拿起手机,打开,是陈沙发来的注意防护,还有关心,询问她何时回国。

还有发来的视频。

江枝看着视频,不敢告诉陈沙自己已经感染,她忙拒绝掉陈沙的视频,她想说话,却发现嗓音嘶哑,只能敲字告诉陈沙,自己正在忙,没办法接视频。

最近这段时间,江枝的确很忙,她料想外公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果然,陈沙只发来简单的好字,随后就是转发的视频,江枝点开视频。

里面是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根据卫生部门的最新数据,截至今天,M国流感疫情严重,全球范围内,流感疫情形势依然严峻,与上周相比,病例数量持续增加——”

江枝拿着手机,厨房的水还没烧开,白色的雾气向上升起盖住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

遮住她的视线,手机上的主持人还在继续播报,为大家科普流感知识,江枝想去点暂停都没力气,只能任由这个不大的屋子响起女主持的声音。

——一旦感染流感,患者会出现发热、头痛、肌肉和全身不适,体温可达39℃至40℃,可伴有畏寒、寒战、乏力、全身肌肉酸痛等症状,严重影响正常的生活、学习和工作——”

敲门声忽然响起,好在寒冷的冬季,漫天飞雪的晚上,显得很突兀。

笃笃两声,又是短暂的停顿,伴随着寒风,江枝以为自己听错了,集中注意力,耳边依旧是视频里的声音:“对于儿童、老年人、孕妇以及患有慢性基础性疾病的人群来说,流感还可能引发严重的并发症,如肺炎、心肌炎等,甚至危及生命——”

她咳嗽,继续咳了几声后,又是两声笃笃敲门声。

这次,她知道自己没听错。

“谁啊?”

江枝用中文说的,她以为是颜朗他们去买了物资回来,没有等到回应,她撑着自己不舒服的身体,扶着墙,走到了门口,手握住门把拧动的时候,都觉得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她往内打开门。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穿着西服马甲,带着领带的男人,他背后是漫天纷飞的风雪,领带被风吹起,他随手将领带摁住,那只手的无名指婚戒在黑夜里闪出光芒。

他风尘仆仆立在寒冷的黑夜里,一年没见,他看上去稳重许多,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她,寒冷的风把他的头发吹起,发丝在风中凌乱,他肩上、发丝上、全是白色的雪点。

可见在敲门之前已停留许久。

厨房内的主持人还在持续播报:“M国已经封锁感染区域,非必要、特殊情况,请各位不要离开国内,避免感染流感,危及自身生命安全——”

她有些无力:“你怎么来了?”

这里不安全,如新闻所说,随时可能会感染。

他在风中见她,道出此行目的:“抱歉,我只是想来确定你是否安全。”

并非无事故意出现。

结果显而易见,她很不安全,而且感染了病毒。

女人靠着墙,手搭着门,唇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无神,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嘴硬道:“我很好——”

怎么会不知道她这句我还好的意思,下半句无非是与他无关。

话刚说完,寒风袭来受了凉,头忽然更痛了,觉得天旋地转,江枝咳嗽加剧的瞬间,想要去关门,却被男人用手阻拦,空旷的夜晚里,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道:“别多想,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

他补充道:“等你病好了我就走。”

在她的安危上,他似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许久未见,昔日在禅城的幼稚影子似乎早已不见,没有追问她为何不给他机会照顾,质问她为何生病了还如此倔强,而是很霸道,不由她做主,高大的身躯带来了阵寒气。

他随手关上门,寒冷的风被隔绝在门外。

他没有去看她,越过她脱下鞋子穿着袜子往里走去,他有备而来,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摆放在桌子上,退烧药,止痛药,以及退热贴,消毒酒精,甚至还有中药材,以及中药壶。

卧室因为生病不舒服,导致有些乱。

地上全是纸巾团子,水杯掉在地毯上。

江枝站在换鞋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穿着精英人士的西服,勤劳的开始收拾起了屋子。

洒落在地上的杯子,被他弯腰拾起,玉质扇骨的手拿起杯子就往厨房走,用热水烫了一遍后,把刚烧开的热水倒满放凉,这期间,又拿着垃圾袋,弯腰把地毯上江枝用过的纸巾全部拾起丢进垃圾袋里。

把卧室收拾干净后,周淮律又熟练地走到了厨房,把剩余的热水倒到保温壶里,然后又把带来的中药材放到中药壶里,厨房内响起哒哒哒的声音,是他点燃天然气。

江枝就站在门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病人的反射弧和健康的人不同,他看上去能量满满,她唇色苍白,连站着都没力气,待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收拾完毕,又走进厨房,从里面淘了米,加入水。

江枝虚弱的扶着墙走进去,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因为本打算明天回去,所以她没有囤积任何食物。外卖也因为封锁而进不来,所以她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饥寒交迫,加上生病,早已经受不住。

与此同时,热水已经凉了,他把水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拿出退烧药,抠出一粒,然后塞到她的手心里,语气温润,似嘱咐道:“先吃点退烧药,粥马上就好。”

热水被他塞到她的手上,随后是毯子,被他从床上扯下来,HelloKitty粉色样式的毛毯,和他高大的身躯,精炼的西服显得有些不对称,他拿起来抖了抖,披在了她的身上。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与她对视一眼,披完毛毯他就起身离开。

好似真的只是来照顾她,半分不会越界。

江枝裹着厚厚的毛毯,把手上的退烧药伴随着温水喝了下去,药效没有那么快起来,她口渴的厉害,把水全部喝完,他身上的松木香的气息,充斥在空气里。

“纸巾在哪里?”他这么问,手却挨个储物柜都打开,没等江枝回答,他已经自己找到了纸巾,利落的撕开,将抽纸放在她桌子面前。

热水从喉咙里滑落,也稍微缓解了她喉咙的疼痛,她咳嗽几声,喉咙的疼痛愈发加剧,只觉得眼睛都垂下去,厨房里冒出白粥的香气,她肢体酸痛,脑子晕乎乎的。

周淮律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白粥,冒着热气白色粥水像是久居沙漠里的人看见绿洲,这个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她饿到只想喝几口。

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的确是能省去麻烦,她不去计较他的出现,她就地而坐,好在地上有地毯,还有暖气,她就这样无力地握住勺子,哪怕很烫,也还是狼吞虎咽。

唇部起皮,被白粥烫到疼的皱眉,却还是想要贪多几口。

周淮律从厨房再次折返的时候就看见江枝坐在地上,脸上没有往日的精致,两颊绯红,此时此刻,他不是觉得她的样子稍显狼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心疼和亏欠。

“都怪我。”周淮律把手上的碗递给江枝,她已无心去思考他的这三个字,目光放在他手上,碗里是不知何时蒸熟的橙子。

“把这个喝了,可以缓解喉咙的不舒服。”

他这么叮嘱,把橙子递给她,江枝拿起小勺子就舀了起来,酸的,咸的,加了盐,她不爱这个味道,但是她这几天有刷视频,看见橙子蒸盐可以缓解喉咙的疼。

喝了粥、吃了药、又吃了橙子,喉咙的疼痛缓解了些,但是人却更加疲惫,精力耗费后的江枝只觉得困顿,她已经无心去管他,在他收拾桌面的时候,走到了床上躺着。

周淮律再回来时,她已经和衣躺在床上。

他袖口挽起,露出劲瘦的手臂,青筋脉络明显,手上还有洗洁精的泡沫,他刚才在洗碗,见状,折返,将手上的泡沫冲刷干净,再次折返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屋外寒风大雪,他们已有快一年未见,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伸出贪婪的魔爪,从开始只是想照顾她,变成了此刻,想要好好看看她。

从进门开始他就不敢与她对视,这下,她盖着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

他伸出手,只敢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拉下被子,看看她。

她瘦了,下巴变得尖细,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短了许多,那双眸子轻轻闭上,翘卷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眉头微微蹙起,可见不舒服。

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却又变了。

从得知M国有流感开始,他就动了要来看她的心思,可是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直到这几天,M国越来越严重,他等不到她回国的消息,想着给她送药也是好的。

徘徊许久,终于敲响她的门,看见她无力、虚弱、病到意识不清的样子,虽然病的不是他,但是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却是他在体会。

他不敢想如果今天他没有出现,她又该如何?

满地的纸团,掉在地上的水杯,空了的保温壶,早已空盒的退烧药,证明了她没有把自己照顾好。

平时张牙舞爪不让他靠近,像是刺猬,稍微说两句就竖起尖锐的刺,如今她沉睡下,靠近细看,长满刺的躯壳下,竟也是柔软的、易碎的,有血有肉、会笑会哭、敏感脆弱的女孩。

直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她对他的抗拒、坚决、以及执意离开,归根结底,只是为了保护她自己。那刺,自始至终,都不是针对他,而是她在自我保护的过程里长出来的。

因为受过伤,所以长满了刺。

所以她不愿留在国内,害怕他的出现,也害怕看见他的改变。

因为这会再让她陷入那场无人问津的婚姻回忆里。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她不见他-

江枝睡了一觉,烧已经降下来,她是被喉咙的热气疼醒的,剧烈咳嗽下,她睁开了眼睛,望着发呆的天花板,她吞咽困难,却在此时,有人靠近,将她整个人托起。

她的身体靠在男人壮硕的胸膛和肩膀处,松木香席卷而来,伴随着浓浓的中药味。

她呼吸间,喉咙,鼻子,全是热气,下瞬,勺子里装满了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了她的面前,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嗓音:“这个药是国内带来的,喝完就会好了。”

勺子递到了嘴边,M国没有中药,也买不到药材,更何况还是这种方子。

而且生病的滋味太难熬了,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的傀儡,连正常的起居都无法适应,哪怕难闻,难喝,她也皱着眉头,慢慢的喝完。

喝完后她又沉沉的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是被香味饿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厨房里,周淮律系着围裙,穿着衬衫,袖口卷起,正在厨房里颠勺炒菜。

她微微撑起身体,看了眼时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昨晚在哪里过夜?江枝的视线瞬间看向沙发,并没有任何睡过的痕迹,正当她以为他是睡在床上时,余光却扫到了床下的地毯处。

那里叠着她的HelloKitty的玩偶,已经被他当成枕头枕歪了。

“我想等你起来,看你状态如何,”他把熬好的粥、以及炒好的菜,全部放在小小的餐桌上,宿舍条件有限,他高大的身躯在里面显得有些突兀,边摘下围裙,边道:“先吃点吧。”

昨天接受他出现,是因为他来的突然,她刚好需要有人照顾,而现在她的状态已经好些了,恢复了点体力,她垂眸,没起身。

昨天、今天、判若两人。

“别担心,”

他抽了厨房纸巾擦拭自己洗手完后停留的水珠,边擦,边道:“我等这壶中药熬好,就走。”

他在说他不会像之前那样纠缠。

江枝看着他,他眼神平静。

她其实是不信的,可却又饿的不行,没力气开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把小餐桌抬起来,抬到了她的面前,让她不用下地就能吃到餐。

江枝看了他一眼,像是顾及她的自尊,他转过身,在厨房里擦拭,看上去很是忙碌,而江枝坐在床上,肚子已经在抗议,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吞咽的时候才发现肿起来的喉咙已经好了,她吃的稍微多点,等反应过来时冲,餐盘都已经空了。

饱腹感让她体力变得稍微好些,周淮律虽然在厨房,但是却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间,就收起手机,转身朝江枝走去,男人力量强大,抬起桌子就走。

碗筷那些被他拿去厨房清洗,不大的宿舍响起水流冲下来的声音,江枝的状态稍微好些,头没那么痛了,想到昨晚自己饥肠辘辘,坐在地上像个难民一样喝粥,不免有些尴尬。

就在她有些尴尬的时候,中药壶开始冒出白色的雾气,证明这次突然的照顾进入倒计时,十五分钟关火,十五分钟离开。

江枝垂眸,良心使然,她说了句:“谢谢。”

若不是他,昨晚她不知道会如何狼狈。

正在厨房洗碗的周淮律听见这两个字,手顿住,喉结咽动,深邃的眸子望向窗外大雪纷飞的午后,不过两点,却总觉得像五六点的阴天,有种孤独的寂寞感。

他抿了抿唇,收回视线,道:“不用谢,这都是我该做的。”

江枝不明白,毕竟他们已经离婚了,离婚后没有谁照顾谁是应该的,她以为他还会像之前那样耍赖,挣扎,却听见他沉声道:“如果不是我的忽略造成离婚,你也不用离开,更不会被病毒感染。”

所以他说,都怪他。

也说这是他应该的。

她成为这样,他要负全部责任。

江枝这才明白他昨天的那句都怪我,以及现在这句他该做的,是这层意思,不是还要挽留,也不是还要挣扎,而是对她离开的事情,今时今日,做出的道歉行为。

他这句话,简单明了,把问题的本质讲出来。

江枝忽然就沉默了,垂眸,眼眸微动,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真的成熟了不少。

不再是她在禅城时的那种执着、疯狂、急于求成、做事一根筋的周淮律。

厨房鸣叫的中药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该进入倒计时,随着燃气灶被他关掉,啪嗒声,进入了短暂的停顿,他把药倒出来,渣子丢到垃圾桶,冲洗干净中药壶。

她分不清他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真的要把事情做到如此极致。

江枝抿了抿唇,开口道:“没事,我自己弄就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先不说恩怨是非,就说安全问题,她也不愿意有人与她一起遭罪。

周淮律洗着中药壶,手顿住,眉眼微垂,淡淡的嗯了声,然后把药壶沥干:“中药我放进去,晚上六点记得熬,熬半个小时转小火,壶嘴出气后再熬十五分钟,晚餐做好了在冰箱,及时热来吃。”

他说完,拿起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是要离开的姿势了。

江枝见状,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送他,她披着毯子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他知道她的不喜欢,不情愿,也深知彼此还能如此体面和平相处在同个屋檐下,是她最大的恩赐,周淮律边披外套,边往外走,风吹来,他头发被吹乱。

从温室出来,短暂的适应不了寒风,深邃的眸子眯起,她就在旁边,眼眸微垂。

这张小脸,令他想起昨晚看她睡觉的模样,分别将近一年,那些执念、疯狂、还有挣扎,随着春夏秋冬的季节更替,年深月久的日子里渐渐被扶平。

他似乎终于明白,也终于懂得尊重如何行动。

明白她的刺是自我保护,他怕她误伤自己,为她的刺猬壳上披上精心制造的斗篷。

“好好照顾自己,”他不忘回眸,叮嘱,似承诺,又似给她的保证,那是风雪交加的午后,他语气低沉,温润,道:“放心,我不会再出现。”

这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还让她放心。

他已经顶着寒风霜雪离去,步伐稳健,背影高大,天冷,风大,楼梯传来他下楼梯的脚步,她在震惊之余,关上了门。

她走回去,想去用酒精洗手,发现冰箱还没关好,她随手打开,眼眸瞬间顿住,只因冰箱,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满满当当,被食物塞满。

伴随着关门的吱呀声响起,他站在楼梯拐角处,不知何时,有片雪花,停留在眼睫。

随着雪花化成水,冬天悄然无声过去。

流感得到了控制,冬去春来,又是夏季。

宿舍外面的枯木已逢春。

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再没有出现过。

从那天起,他们都再未见过面。

只是在她第二年的生日上,宿舍门口依旧是他送来的旦角儿的蛋糕,还有各种特产,依旧是陈沙送来的葱香饼,伴随着长寿面的香味。

江枝把保温盒放在宿舍门口。

月光下,男人影子修长,他垂眸,拿起保温盒,去年如此,今年也如此。

他没有意外,也没有难过,他拿走保温盒,一如既往坐在楼梯处,手电筒照亮,他打开盒子,愣了片刻,倏地笑了。

一墙之隔,江枝坐在沙发上,保温盒里依旧是胡萝卜写的生日快乐几个字,她慢条斯理的吃着,面条鸡蛋溢出香味,汤汁勾着浓重的美味。

楼梯处的男人,拿着葱香饼,慢慢的咀嚼。

M国的夏夜,没有虫鸣鸟叫,格外寂静。

月高高挂,照下来的月色,洞悉人心。

他们心知肚明,这无关原谅,无关接纳,无关任何爱情,只是简单的

——为这段破碎的婚姻,在今夜,画下了体面、完美结束的句号。

彼此缠绕的线弯曲交织,终究在今夜平行。

从今起。

周淮律是周淮律,江枝是江枝。

第44章“江小姐,初次见面。”

天气明媚, 又是一年三月。

三月末的北京,天气已经暖和许多。

戏曲院内,剧团负责人付浩带着粤剧专业的四个交换生开会:“以上就是基本情况,你们四个从M国回来也有一个礼拜, 该适应的也都适应了, 不管是交换的学业, 还是我们戏曲院的内部结构,我想你们应该也都清楚。”

江枝他们回国已经一个礼拜了, 期间戏曲院隔三差五开会, 每次会议能开两三个小时, 总结不出什么, 这不, 个把礼拜,只有今天的会议突出了重点。

总结出来的就是戏曲院里面没有粤剧专业的剧团, 但学院的研究生跨系部联合创作项目中有粤剧剧目的创作和演出。推动积极参与、宣传粤剧艺术的传承和发展。

现在戏曲院需要组建粤剧团, 他们四个人要组成实习团, 去宣扬粤剧的传承和发展,最近就是在商议如何把粤剧的特色宣传出来,让更多以外的人知悉。

剧团负责人付浩道:“最近有不少珠三角地带的资本带资来戏曲院,能不能拿下投资组建粤剧团就看你们那天的舞台表现了,你们也知道,这毕竟是个铁饭碗, 最近一定要多加勤快练习,争取拿下这个粤剧项目。”

在很多人眼里,能进戏曲院就是香饽饽了, 更何况是刚组建的粤剧团,若是真的能够在他们四人手上成功宣传粤剧, 那日后将会是团内、戏曲院内的重要角色。

江枝也深知这种工作的份量,以及未来的向上发展空间。

往上走,可以是国家级的戏剧演员,往平行了走,也能是在戏曲院混个教授。

若不是粤剧不像京剧如此广为人知,* 这种红利的好时候还轮不到他们赶上。

传承和发展粤剧,这是个开始就会很艰难的路程,具体怎么做,多长时间?这是个未知数。

付浩想到什么,又道:“院里在你们回来前就决定给你们组成一团二团,粤剧嘛、生角儿、旦角儿,是最重要的,院里也不干涉你们,你们自己私下商量好怎么组建,到时候把名单给我,分团去不同地方宣传。”

具体怎么宣传,付浩也没说那么多,他离开后,颜朗凑近江枝,主动提出道:“我们两个组队吧,小柔和袁安组一队,怎么样?”

还没等江枝回答,袁安立刻接话道:“可以,我和小柔一组。”

小柔也立刻表示自己没意见,这都没给江枝选择的机会。

四个人在M国呆了三年,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友谊早就已经在无形中产生。

江枝点点头,道:“可以,你们安排。”

不管是和袁安还是和颜朗对她而言都没区别-

回国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涉及到粤剧团和个人未来的发展,舞台表演对投资客而言很重要,四个人从那天起就开始频繁练习,至于珠三角的资本是谁,有什么人,他们都没去过问。

毕竟他们也不参与拉拢资本。

江枝和颜朗是一团,赵柔和袁安是二团,表演的剧目自己团内决定,表演日期定在三天后,好在他们四个人相处三年的默契,足够在台上的时候都能够完美对接。

江枝和颜朗表演的曲目是《紫钗记》

赵柔和袁安表演的是《胡不归》

两者都是粤剧曲目里的经典作品。

四个人坐在后台,蔡双来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已经化好妆容的江枝,她坐在化妆台前,拿着台本,正在过目,眼眸低垂,虽然浓厚的脸谱妆容,但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的温婉气质,那双眸子,依旧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蔡双上前,拍了怕江枝的肩膀,道:“枝枝。”

在这里看到老熟人,江枝很惊讶,回眸,那双勾人的眸子弯起,道:“蔡双,你怎么——”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个记性,都忘记了你早就进戏曲院了,抱歉。”

蔡双比之前成熟,或许是大城市的风水养人,他穿着戏曲院的分发的西服,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比在禅城的时候有气质,不减当年的斯文,道:“有什么好抱歉的,这半个月都在走访,忘记告诉你了,之后是我负责你们粤剧团一团二团的宣传,到时候还会经常碰面的,到时候多多关照。”

“等下上台,加油。”他笑着离开。

颜朗凑上前,很是惊讶问道:“枝枝,你认识蔡指导?”

“他都是指导了啊?”

江枝更为惊讶,道:“之前我在禅城唱戏的时候,有接触过。”

蔡双前几年进入戏曲院的,在这里算是老人,又是稀缺的粤剧专业,评上指导也很正常,只是江枝惊讶,每个人都那么快在自己的专业上立足,她心里替他开心之余,也有些许羡慕。

果然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会发散光芒的。

她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在未来的某天,也能站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闪闪发光。

“让我们有请粤剧团一团为我们带来《紫钗记》。”

戏曲院的舞台,不是南粤的那种老式戏台,也不是演播厅那种舞台,而是专门的戏剧表演的舞台,有柔和的灯光,还有舞台效果,亭台楼阁、剧目里需要用到的所有道具,科技感十足。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经过三年的沉淀和学习,戏腔已经从开始的生硬、熟练、再到现在的婉转悠扬,余音在戏曲院的演出厅里丝绸般柔滑,如春水渺渺,唱腔之美,别具一番滋味。

沉浸在表演中,她呼吸加速,随着梆子的慢跳宣告着表演结束。

还没完全结束,音乐还在播放最后一点。

整个演出厅,一片寂静,等待着这场演出的真正结束。

倏地,观众席传来突兀的掌声。

和三年前在禅城,江枝拿到第三名的那次一样。

清脆悦耳、稳稳当当的拍掌声。

江枝的心,随着这掌声而跳动。

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演出,她已经微微汗湿,如今正在慢慢平复呼吸,听见这个掌声后,把她带到了记忆里,她回神,站在舞台上,循声望去。

柔美的灯光照耀下,观众席内。

男人众星捧月似得,被戏曲院的领导、以及京都平日难以见面的各路领导团团围住,身边也有其他资本,但唯独只有他,与众不同,脱颖而出,令大家眼前一亮。

男人双腿交叠,姿态懒散,身穿西服马甲,领带怀表,正装出席,背头发亮,浑身上下尽显老钱的优雅气质,眸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邃,修长的手带头鼓动,四目相对的时候,男人嘴角勾起,望向她的眉眼里神情温润。

他依旧在鼓掌。

没有丝毫停歇。

这场持久不停的掌声,为她的出演,表达了最高的赞美。

距离上次流感,他们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时间没见。

两年光阴,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唯独对周淮律手下留情,不但没有丝毫减弱五官的美感,反倒轮廓和五官都被岁月雕琢的愈发温润和沉稳。

除却刚才忽然相见的惊讶,江枝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分秒,淡淡的收回视线后就和颜朗鞠躬谢幕。

下了台后,遇见付浩,他上前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语气激动道:“不错,周总刚才带头鼓掌,看来他对你们表演的紫钗记很感兴趣,有希望能拿下投资为粤剧项目做出推动。”

宣传粤剧不说两句广告词、拍几场演出就可以达到效果,不管宣传任何东西,都需要大量的财力去支持,明面上的自媒体宣发,还有需要去雇很多珠三角地区的粤剧班社进行演出。

更何况戏曲院的目标是让全国都熟悉粤剧。

那将需要更多的资本投入。

江枝看着付浩,莞尔微笑,表达感谢,当付浩离开后,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付浩前几天开会说的话,这次给粤剧非遗项目宣传的投资对象,是珠三角的资本,既然是资本,又是珠三角,怎么会少的了他?

只是当时没往他身上想,因为她都许久没有记起这个人。

所以刚才相遇时,才会有些惊讶。

轮到赵柔和袁安登场,颜朗和江枝则在后台卸妆,这次只是友情演出,不论名次,目的是为了让资本们对粤剧感兴趣,从而拨款在其他地区宣传。

是种非遗情怀。

卸妆花费了不少时间,大约一个小时,江枝把脸上的妆容卸干净后,恰好赵柔和袁安也结束了,颜朗询问今晚要不要四个人聚餐。

七天里,颜朗要有四次聚餐。

演出两个小时,化妆卸妆两个小时,已经精疲力尽了,她不知道颜朗为什么每次都那么超强的体力,她又不好意思明说,婉拒道:“今晚下雨,我就不出去了——”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付浩就走进来,道:“大家收拾收拾,今晚出去聚餐。”

这下是彻底拒绝不了了。

江枝只能认栽,她没有打扮,头发散下来,因为今天做了造型,卷发愈发蓬松,显得脸蛋愈发精致小巧,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薄款长袖,跟着他们几个人一起,直接去了付浩给的酒店。

“戏曲院福利那么好的吗?”赵柔拿起手机拍了拍酒店门口:“聚个餐都还来五星级。”

四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去,乘坐电梯到达付浩给的包厢位置,颜朗抢先一步推开门,双开门的包厢打开后,放眼望去才发现,里面乌泱泱坐了一群人。

赵柔立刻靠在江枝耳边,低声道:“我靠!你快看抽烟的那个,也太帅了吧!”

江枝顺着望去,只见戏曲院的领导、京都的领导、还有几位投资客、但是唯独还是那位与众不同。

周淮律单手执烟,气质温润如玉、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的听着、看着大家对他献殷勤,事不关己的模样,吸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吐出,遮住俊美硬朗的面容。

他原本是斜靠着,听着大家嗡做一团的胡言乱语,不过就是为了盯他口袋里的那几个碎银,他吸了口烟,眉眼蹙起,烟雾散去,只听见推门声,他掀起眼眸望去。

门口包厢处,女人长身而立,身穿简单的T恤牛仔裤,纤细匀称的长腿,勾人视线,T恤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腰肢,盈盈一握,是无数男人梦想拥有的完美曲线。

她单肩背着简单的包,气质温婉不张扬,卷发放下来,蓬松弯曲,巴掌大的脸上,狐狸似的眼眸,搭配精致小巧的高鼻子,樱桃口,粉唇轻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只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枝收回视线,坐到了另外一桌上,而周淮律望着她的背影,执烟的手微微动了动,原本斜靠的身躯稍稍坐直,目光似有若无的望向那边。

拉投资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四个来蹭饭,也只等领导吩咐,或许是在资本吩咐下唱首曲儿,还是当场表演粤剧,又或许是——“你们去给那几位老总敬个酒。”

是付浩悄悄说的,让他们来或许也就是这个目的。

江枝看着付浩托盘里的四个透明杯子,里面装的还是白酒。

酒都已经端上桌,这是不容许拒绝的姿态。

其他三人都起来了,江枝只能拿起眼前的杯子,跟着他们一同起身。

这里三张桌,周淮律、京都的领导、戏曲院的领导一桌、另外的投资客和戏曲院的小领导一桌、还有他们这们和付浩,以及戏曲院的几个小跟班。

这个架势,聪明机灵点的,都知道要先敬谁的酒。

江枝握着酒杯,跟在颜朗身后,赵柔在身后小声道:“感觉他好气派啊。”

他是谁,无需多问都知道,因为他们四个人只朝着主位上的男人走去。

赵柔低声道:“他好像在看我们——”

视线若有似无,似看、又不似、江枝其实没多大心思,管他看不看,她只想着快点把酒敬完。

她垂眸的时候,颜朗已经走到了周淮律的面前,拿起杯子,声音圆滑客气道:“周总,久仰大名,我们四个特意来敬您一杯酒。”

颜朗在最圆滑讲话,江枝在最后,纤细的手指攥着酒杯,她垂眸看杯子里酒,晃来晃去,心思全不在主位的男人身上。

男人坐在主位,拿起酒,颜朗是什么身份?轮不到他来敬酒,但是周淮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在他身上,只看着最后面,心思早已不在聚餐的女人身上。

从来到戏曲院,再到提出聚餐,他无非就是想抓住机会多看几眼。

就好如现在,为了能与她碰杯,他卖了颜朗、袁安、赵柔的面子、平日里,这三人,再争取几辈子也不定能被周淮律赏脸喝酒。

到江枝时,她学着前面三个人,碰杯前,先自我介绍道:“周总好,我叫江枝。”

他们之间,早已知悉对方的皮肤肌理,哪里抚摸敏感、哪里轻碰就能红了脸,彼此间都红过眼、红过脸,所以这句自我介绍,别人是客气、她是疏远。

周淮律喉结咽动,刻意去对上她的视线。

若是舞台时的对视,是无意的,那此刻的对视,则是带着两年未见的暗涌。

江枝垂眸,翘卷的睫毛遮住瞳孔的颤动,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不、是不让他看,她握着杯子,杯口降低、做小的姿态,企图去与他碰杯。

谁知周淮律却伸出手,与对其他三人的寡淡态度不同,他绅士的抬起她握着杯子的手腕,停顿在半空,旋即,自己握着杯子,从来不为任何人降低的杯口,如他的身份那般高贵,却甘愿在众人面前,自降身份,降低杯口,去碰她的杯子。

碰酒的高低,决定身份高低。

他把她抬高,把她捧起,给她独特、与众不同的待遇。

众人惊讶的视线,他视若无睹,眼神望眼欲穿,见她望来,眉头蹙起,他知悉她的底线,

他在规矩边,在她的视线里,造次,却不越界。

嘴角勾起,见好就收,明明自降身份把她抬高,却是初相识的口吻:

——“江小姐,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第45章“江小姐,请吧。”

他行为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到理不清的边沿, 开口又把她拽回生人界限。

见他说了后半句话,江枝眸色稍微回暖些,她淡声道:“谢谢周总。”话音刚落,众人看向她, 江枝又觉太冷漠, 别人将他高高捧起, 他说了那么多字,她总不好就如此简便应答。

与这种层次的人交往, 说的字、口吻、语气都是极其重要的。

谁敢在周淮律开口说很高兴认识之后, 就简单的道谢?

在坐的人都不敢。

江枝感受到众人热辣的视线, 她只能客气莞尔道:“也很高兴认识您。”

她说完, 将酒饮尽, 周淮律倒是没再说话,也没饮酒, 杯子放下后, 看着她的身影离开。

颜朗又要去给其他的几位资本家敬酒, 当然是不可能只敬一人,江枝只能跟着其余三人折返把杯中酒装满,她身影纤细,长腿笔直,卸掉脸谱后的皮肤素颜,未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

虽然没有刻意凸显身材, 但是这群人混迹不少香艳场地,早就盯着江枝了,这种极品女人, 哪里找?舞蹈学院、女明星都未必有这种曲线。

他们都是见惯各路美人的,但是江枝这种娇而不媚, 身材丰满的女人,特别是那双眸子,光是看过来,视线扫眼,都能让人觉得心颤。

在男人眼里,江枝已称为绝色。

从她进门起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只是江枝还未察觉,跟随着他们三人的脚步去,依旧是她最后,颜朗、袁安、赵柔都向周淮律的下一个李总敬了酒,到江枝时,她眉眼低垂,抿了抿唇。

是不想喝,却又不得不喝的无奈感。

就在她举着酒杯,走到李总面前,欲开口时,主位那边却倏地,传来轻叩桌面的声音,众人噤声望去,江枝也望去,瞳孔内,只见周淮律语气低沉道:“别喝了,都回座吧。”

李总举着杯子,心里头埋怨却也不敢说。

敬他可以,敬别人就不行。

周淮律开了口,不管出于什么,李总只能笑着把酒杯放下,这之后,整个包厢别说敬酒了,都无人敢喝酒,江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以前婚姻里的时候,她没有与他出去应酬过,她只知他在香山澳位高权重,无人敢得罪,却不知,在京都这个地方,他只轻描淡写的讲话,都居然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桌上菜肴虽多,但是她爱吃的也没几样,她装模作样攥着筷子吃着小口小口的吃着菜,浅尝几口垫了肚子后,就把筷子放下,与此同时,侍应生往桌子上添了不少新菜式。

蒜蓉罗氏虾、花螺鸡煲、鱼子酱松露海鲜汤、烤鸽胸配羊肚菌——

“又加菜了。”

赵柔拿起筷子,欢快愉悦道:“枝枝,我记得你爱吃花螺鸡煲。”

何止,上的全都是她爱吃的菜。

若说这几样菜里有其中一样她不爱吃,还能称为巧合,但是这几样菜都是她昔日在香山内湾爱吃的、花螺鸡煲、蒜蓉罗氏虾是在禅城陈沙爱做的。

江枝下意识看向主位,他却不知和谁交谈,靠着椅背,姿态懒散,眼眸寡淡,他好似还是之前那副凡事不上心的模样,却又好似变了。

江枝收回视线,她撇撇嘴,管他呢,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她吃东西素来很慢,小口小口吃都需要好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朗、赵柔他们几人都吃完,见无人吩咐他们干活于是便坐着刷了好会儿手机后,江枝才吃到刚刚好,她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拭嘴角,习惯使然,每次饭饱后,需要坐在位置上歇个五分钟,之后就起来走走,消食。

她是这么计划的,歇五分钟,然后装要去洗手间,趁着这个时间段慢慢走,可以消食,毕竟不好在包厢内走来走去,怪别扭的,她脑子这个路线路刚成型,五分钟时间刚到。

就听到包厢内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他道:“夜深了,散了吧。”

众人都有些讶异,在坐的资本、项目负责人、哪个人不是在包间、酒场翻山倒海过来的,没有喝到吐、没有喝到胃难受,哪位资本愿意掏出钱陪你玩儿?

可是周淮律,不但不让喝酒,还给加菜,给足时间吃饭,做菜,然后就散了——

这场局就这么散了?

那么简单,那么好说话?

有权、有贵、还有钱、却不刁难人。只知香山澳的周总是位不能轻易招惹的主,却不知道这主儿,那么好说话。众人对周淮律不得不再敬佩三分。

可他哪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是什么、为什么,她心知肚明的。

江枝垂眸,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就不是巧合了,他不摆在明面上说,只是掐着点儿的计算她的习惯,连她放下筷子五分钟都能精准掐点。

酒局散去,有些人先走,包间内已经少了些人。

四个人要走时,赵柔临时去卫生间,特意叮嘱江枝等她一道,两人打车安全些,但是京都这个交通,打车是难事儿,更何况她们不住在同个地方。

只是安全些倒是真的,毕竟两人都喝了白酒,在赵柔走后,江枝解锁手机,点了打车软件,能打的都打了,全都显示排队接单中,预计还要排队大约二三十分钟。

看到手机接单地图上的雨点儿时,江枝才惊讶道:“呀,下雨了?”

天气预报没骗人。

真的下雨了。

京都的交通加上下雨,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她恨自己没开车来,却又后知后觉,自己喝了酒

——所以哪怕开车了都没办法自己开回去,还要找代驾。

此时,赵柔从洗手间里出来,拿起包道:“走吧。”

江枝这才起身,颜朗和袁安也如江枝那样,手机页面显示打车中,一行人走出去,和来时那样嬉笑,他们进了电梯,江枝转身就看见他们身后不远处,周淮律正和许特助缓缓走来。

他悠闲自在,单手插在西服口袋里,气定神闲的模样。

身后还跟着几位戏曲院、京都的领导。

颜朗道:“先别关,给周总——”

江枝面无表情的啪啪啪摁着关闭电梯门的键,嘴上却还说着好听的话:“我们赶紧下去,赶紧把电梯让给周总。”

赵柔挠挠头,总觉得哪里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电梯门缓缓关闭,周淮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琥珀色的瞳孔微动,从下午到聚餐结束,难得见她如此急眼。

周淮律嘴角勾起,转瞬即逝-

酒店大门口处,劳斯莱斯停在大门口,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汽车顶上。

沉闷的雨声,加上网约车的排队,或许也是喝了酒,春夜的晚风吹来,她握着手机低头看,还没有司机接单。

“要是我们也有司机接送就好了,”

赵柔也看了排队的手机,轻叹道:“还是劳斯莱斯,好羡慕啊。”

“女人果然只看标。”袁安双手环胸,道:“你没看到这个车牌吗?”

三个车牌,内地、港澳都可通行。

其中最上面的车牌,只简单的Z-10。

“香山澳的车牌不可以驶出广东,但是这辆车,你们看,香山澳车牌,可以抵达京都范围,”袁安低声道:“这个实力,资本,够明白了么?”

自动门向两边打开,男人背影儒雅,往门口走来。

江枝没有搭理赵柔和袁安的议论,人没事的时候就想找点八卦聊聊,她无心去搭讪什么,眉头蹙起,嘟囔了句,道:“怎么这么久。”

颜朗站在江枝身边,风雨骤来,听见他们的议论,又听见江枝的抱怨,他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和袁安去租个车,送你和小柔回去——”

话还没说完,酒店门口等雨的众人身后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们住哪里?”

富含磁性的低沉嗓音,赵柔立刻回眸,看向周淮律。

“周总——”她惊讶,回眸,却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就立在江枝身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稍微再往前,就能把她抱个满怀。

周淮律就站在江枝身后,彼此的距离只有半拳,她依旧独爱这款洗发水,轻柔飘香,是昔日埋在胸膛时候,侵入心扉的香味。

他垂眸,琥珀色眸子微动,江枝的发丝被风轻吹起,周淮律喉结咽动,藏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动弹,极力克制想要抬手勾住发丝的冲动。

她没有回眸,也没有任何回应,好似没听见,若不是刚才看见她僵直了些身体,他都要被她骗过去,他道:“坐我的车,我送你——”

他语气顿住,只觉这样会令她生气,视线绕一圈,看向她身侧的赵柔,道:“你们回去。”

颜朗和袁安惊讶的看向周淮律。

江枝看着面前的雨滴,能感受到他站在身后,鼻息间是他沉冷的松木香,也能感受到他谈吐间的温度,她握着手机,看着还要排队的打车软件。

聚餐时候,他推杯换盏的时候都能牵扯出许多不为人知的暧昧,上来的全是她爱吃的菜,五分钟的歇息规律,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自从她出国起,他都没再提起和好。哪怕那次流感他来照顾时,都没有。

两年间也没有再见过面。

好似已经对和好这些执念表示放下了。

她怕自己会错意,如果像之前在禅城那样横眉冷眼,骂他一顿,到时候,万一他没这层意思,彼此之间会显得尴尬。

毕竟戏曲演的各位领导还在看着。

今晚的谈话给出的信号就是周淮律会投资宣传粤剧这个项目,既然定下合作,以后还有粤剧的项目需要会面。

她本不想理他,犹豫片刻,准备客气拒绝:“不——”

话刚开口,就听见赵柔道:“如果可以的话,那太谢谢周总了。”

她失神的功夫,周淮律已经走到了副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