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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婚日记 应雨竹 34372 字 17天前

许久后,周淮律不由得一顿,从江枝的话里,好像抓住了某样东西,他死死拽住,直到有个声音问出来——她为何会知道他在机场接了裴子舒?

周淮律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他急需资料,却又不想等她下了飞机还要派人再送到他手上耽误时间。

他想直接拿到就走。

所以从下了飞机开始,他就在车内忙碌,开了两个视频会议,根本没出过车内。

公务机的机长打电话来时,许特助已经下车去拿,但迟迟未归,而裴子舒已经站在了机场门口,他急需资料就直接下车,走过去找她——

但是为什么,她会说成是接机?

她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事情?

书房内只有他自己,周淮律难得冷静下来细细思考她的话,却发现不止这个事情,他靠在椅背,忽然就想到她那句

——难道高中的时候,你没有说过喜欢裴子舒吗?

他记得她含糊不清,反复提起两次高中,周淮律清楚,江枝不是那种为了寻求平衡和公平,颠倒黑白的人。

她能这么反问,肯定是确定以及肯定的——

那为什么他说了否认后,问起她高中的事情,她却要说自己听错了?

他现在才知道,她分明是有话没说。

又或许是根本不想再说了。

但她不说,他从何得知?

周淮律忽然涌起想去问问她* 身边人的念头。

但却忽然发现,他对她的朋友圈并不太了解,周淮律心里不由得想起她说的。

——你做了千百年忽略我的事。

她说的没错,他对她的了解甚微。

这份忽略,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周淮律绞尽脑汁,他也只知道她和兰双极好。

接到周淮律电话的时候,兰双正在敷面膜,以为自己眼瞎了,她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

确定是他后,立刻拿起手机,他从不会给她打电话,所以,兰双百分百肯定是因为江枝的事情。

她等这天,等很久了。

满脑子都是江枝红肿的眼睛,兰双接通电话后就口吐芬芳:“我顶你个肺,死渣男——”

等兰双骂完已经是一分钟后。

周淮律拿着手机面无表情,放着扩音,等兰双那边安静后,他才拿起手机,沉声道:“兰双,我有点关于枝枝的事情想问你。”

他平静的可怕,好像她骂的人不是他。

兰双道:“没空。”

她挂断了电话,早干嘛去了,兰双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脑海里又浮现出江枝的眼泪,还有这七年来的卑微瞬间,卑微的是她,却记在兰双的心里,她不想江枝白白受委屈。

兰双又拿起电话,打给了周淮律。

“你在哪里?”

兰双看着手上从江枝手机上保存下来的合照,道:“我有东西给你看。”-

从兰濯风住所出来后,那是周淮律第一次体验到了愤怒的滋味。

不是听见江枝执意要离婚时的愤怒。

而是站在她角度后产生的愤怒。

是怒火中烧,烧的是他的心。

“周淮律,你就是个渣男,”

兰双把纸砸在他的脸上时,她说的很对:“你放任别人欺负你的妻子,你是个无能的丈夫。”

黑夜里的毒药肆意奔跑,它驰骋在柏油路上,周家老宅的人忽然被强烈的喇叭声吵醒,门卫立刻打开手电筒照,看见主驾驶黑着脸,阴沉的大少爷,立刻放行。

毒药在黑夜里熄火都像轰鸣,他拿起副驾驶的纸张,推门下车。

老宅内的人被他这个动静吵醒,都披上衣服起身,佣人们排成排,夜色中,他身穿黑色家居服,褪去高定西服,脚上没有穿擦亮的皮鞋,是那双家居鞋,佣人很是惊讶。

没有规矩,没有半分规矩。

这太不像少爷了。

更不像的是,他极其阴沉的脸庞,没了往日的温润如玉,不是世家风范的大少爷,他生风的脚步,带着满院子的愤怒。

佣人们连问好都不敢,低着头不敢多看。站在原地海风吹来,瑟瑟发抖。

周淮律大步向前走,他不去顾及周家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规矩。更不管什么破规矩,他只想找裴子舒。

第25章“我最讨厌你这幅做派。”

老宅内管家挨个敲响房门:“老爷, 太太,少爷回来了。”之后又去找了老太太。

大半夜的,这个动静闹得不小,老太太和周父周母急匆匆的披着外套就走下来。

管家打开大门的时候, 裴子舒也从楼梯上下来, 贴心的给老太太披了件外套:“奶奶, 天凉。”

随后又拿了件外套给周母披上:“周姨。”

周母握住裴子舒的手,先开口问道:“淮律怎么了, 大晚上闹出这些动静。”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 脸色有些不悦:“你问她, 她哪里知道?”

周淮律的事情, 问裴子舒, 周母也觉得自己晕了头,于是便沉默不说话。

裴子舒却不让周母尴尬, 语调温柔道:“他从来不会这样急躁的, 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淮律向来很稳重,等他进来,我们问问他。”

周父也跟着坐下来,面露疑惑。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忽然有道黑色的身影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只见周淮律黑着脸,直接把手上的纸张全部往裴子舒的脸上砸去。

满天的纸张飞下来, 裴子舒的头发乱七八糟,脸撇向一边,惊呼出声:“啊——”

这句尖叫引得几人回神。

脸上的皮肤忽然很疼, 她捂着脸,看向周淮律:“淮律, 你怎么了?”

周母这才回神立刻上前,道:“淮律,你干什么?!”

话语刚落,她这才看清周淮律的脸色,黑色不像话,她不由得心里一紧,软了语气道:“淮律,你今天怎么了,大晚上,怎么一进来就拿东西砸子舒,她哪里惹你了,你有气要这样发?”

老太太也被这个阵仗吓到了,起身道:“这是怎么了,那么大火气。”

周父坐在沙发上,脸色蹙起,却没吭声,而是看了眼裴子舒。

身为男人,同为男人,都是站在理性那边思考。

周淮律不是冲动的人,相反,他什么事情都克制冷静,这么大阵仗来,直接把手上的东西砸到裴子舒脸上,想必是裴子舒惹了事,惹到了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来扯周淮律的手,想要让他的心情平静点,却看见周淮律从未有过如此沉黑的面容,吓了好大一跳,吓得话都不说了,就抓着他的手。

裴子舒捂着脸,眼泪流了下来。

“我问你,这些照片,是不是你找人拍的?”

周淮律的声音是质问的怒气,他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纸,老太太和周母低头望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吓了一跳,这——

原来他砸向她的那堆纸张里,全是打印出来照片。

而照片里的人,是裴子舒和周淮律。

老太太捡起地上的纸,里面连标题都有,还有附带照片,这赤裸裸的写着周淮律暗恋裴子舒,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老太太道:“天爷,子舒,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拍这个照片来干什么?”

裴子舒捂着自己的脸,只觉得脸颊泛疼,她咬着唇,委屈的说:“奶奶,这不是我拍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我——”

“你不知道?”

周淮律伸出手指着裴子舒,脖颈处青筋迸发:“你再说一句你不知道。”

他不屑对女人动手,但是他对裴子舒的所作所为,是想起来都能够让愤怒磨灭理智的程度。

这个怒气,随时都可以把她吞噬,裴子舒不敢吱声,周母立刻把裴子舒挡在身后,伸出手去拽周淮律的手指,道:“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周淮律,你说你没和裴子舒在一起过,也没喜欢裴子舒。但是高中的时候,你只知道江枝暗恋你,你不知道裴子舒也喜欢你吧?那天你帮她赶走混混的时候,是你亲口说喜欢裴子舒,那段时间你们经常一起上下学直到毕业。别说她,我都认为你们在交往,所以她认为你喜欢裴子舒,这也没错。

周淮律喉结咽动,这些事情全都是误会。他对这件事情都已经忘记了,若不是江枝提起,若不是兰双刚才话里话外都是在骂他,告诉他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当初懒得和混混多说,就顺着混混的话说了句喜欢。但在裴子舒的嘴巴里,还能编造的有头有尾。

“高中时,是你爷爷来周家说你最近被人缠着,拜托我放学路上照顾你,我爷爷看在我们双方是世交的份上答应下来,所以我那天才帮你,这些事情在你嘴巴里怎么变成了是我们在交往?”

——她告诉江枝你们在交往,直到她朋友圈晒出和外国男人的合照。江枝才以为你们是分手了。她去美国找你,她以为你失恋了。她趁虚而入,所以她一直害怕你们会再续前缘,她每天都活在被裴子舒支配的恐惧里。裴子舒回国了,她明明知道这些事情是误会,就故意找人拍下你们的照片,告诉江枝你们旧情未了,不过,我也想问问你这个死渣男,为什么要去接机。

兰双的话在耳边,但是周淮律脑海里,全是江枝出现在美国的那天晚上。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他其实现在半会儿想不起来。

“你明明知道江枝是我老婆,还找人拍下这些照片编造发给她,骗她说我去接你下飞机,让她误会我出轨,裴子舒,你安的是什么心?” 他看着她,其实从兰双说完后他就明白裴子舒的想法,他直接戳破她心里的幻想:“别拿江枝和你比,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从高中到现在,我最讨厌你这幅做派。”

若是早点知道这些事情,他不会留到现在才来解决。

他虽然不了解爱情,但他了解自己,他从不会在感情上含糊不清。

周淮律的话,结合满地的照片,周母和老太太忽然就明白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为什么周淮律那么大的火气。这下,她们也扭头看向裴子舒。

老太太也没了好脸色,沉下来脸,道:“裴子舒,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顾念世家之交,对你百般照顾,你为什么要故意编造事情欺骗枝枝?”

老太太指了指上面的标题#周少专程接机迎接裴大小姐回国,传闻称,裴小姐是周少爷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她觉得很荒唐,道:“而且你发的这些照片,你这是要发新闻?”

裴子舒咬着牙,流下眼泪,这幅样子,多半都是无话再为自己开脱了。

周母没有像老太太这样质问裴子舒。

反倒是回头,把周淮律的手摁下来,道:“淮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淮律挥开周母的手,目光沉冷,看着周母道:“没有误会,还有你。”

“那天我是不是说让她自己买机票回来就可以,奶奶也认为没必要费事走一趟。可是你怎么说的,一口一个世家之交,一口一个要重视,还要让我亲自去接她。”

他费事和周母争,费事去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便同意了。

但是也懒得再去一趟美国接她,所以下了飞机之后,安排公务机回去接。只是他的资料忘记拿,许特助打电话给裴子舒,让她下飞机的时候顺便拿来,没想到,让裴子舒在这段时间钻了空子。

周母被说的不敢吱声。老太太看了眼周母,立刻上前道:“好了好了,不要这样闹,让人看笑话。枝枝在哪里,淮律,你去把枝枝接来,裴子舒,今天你就在这里,给枝枝解释清楚——”

听到要去找江枝,周淮律忽然就沉默了。

他闭上眼,沉默许久后,不得不承认,说出这个事实道:“我们离婚了。”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想离,内心认定她是妻子,她就还是妻子。

但是直到现在,当外人问起她时,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离婚的事实。

或许是在这一刻,亲口承认离婚他才明白这段婚姻,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已经是断开的状态。

周家人脸色骤变。

老太太急了,指着裴子舒道:“裴子舒,你造孽啊。”

周母却反问道:“怎么这点事情,她就闹离婚——”

“够了没有。”

周淮律看着周母,他从不会对母亲如此不尊重,这次却道:“你为什么事事都挑她的毛病?”

周母没有见过这样的周淮律,他从小就懂事礼貌,对她也是尊敬有加。他这句话说的像是积攒已久的怨气,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就急了,道:“你以前每周都回来的,结婚后就变成每个月回来,难道就因为你认为我挑她毛病?”

“是。”

周淮律坦然承认,又问:“有没有?”

周淮律看了眼周母,问她,周母却低头不语,只因有没有,心里心知肚明。

“这个新闻的公司,是你前不久注册的。你打的就是江枝会离婚的主意。”周淮律把裴子舒的想法戳破,让她再无地自容:“所以你住在这里,趁虚而入。找准时机发新闻出去,哪怕失败了也没关系,反正你认为大家会念着旧情,念着你刚死了爷爷,不敢对裴家怎么样。”

他眼神里是不容反抗的盛怒,也是怒火中烧后的做出的无人能够阻拦的决定,他道:“但是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裴家到头了。”

“不要,不要——”裴子舒顾不得捂着自己的脸,她放下手去抓周母,露出的是被尖锐纸张割破的皮肤,她顾不得被破相的难受,道:“周姨,你帮帮忙,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一时糊涂。”

周母还想开口,老太太也看不下去,直接开口呵斥道:“阿丽,够了。她在老宅住了一个多月,再怎么难受也缓过劲了,我好几次说让裴子舒离开老宅,你就非要她住在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和裴子舒的妈妈感情好,但是现在,你儿子的婚姻重要,还是这个害人精重要?”

周母不敢开口。

“都闭嘴。”

周父拍桌子,怒喝道:“一个两个的,都没规矩,裴子舒,你收拾东西,离开我们周家。”

裴子舒哭着喊:“周叔——”

周淮律指门口:“滚。”

裴子舒哭的颤抖,捂着流着血的脸颊离开。

她离开后,老太太才安抚道:“好了,你消消气,也别这么没规矩——”

“别再和我说什么规矩了。”

周淮律道:“我就是活在你们所谓的规矩下,才会听你们的话去帮裴家。”

周父怒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

周淮律反问周父,眼里是盛怒后的迷茫-

他从未有过这种迷茫的时候,他该怎么样,他不清楚。

现在不是他想怎么样;而是他不知道他该怎么样。

去找她吗?

找了,她也清楚说了,她放下了。

她甚至连见他都不愿意,每次的见面都是横眉冷眼。她不会听他的道歉,况且道歉这个东西,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根本没有任何用。

今天兰双说了很多话,他全都听进去了,他从没想过,在他未知的角度她的生活是这样的,兰双说的很对,她就是受了欺负,而他却还以为她是在闹脾气。

桌上的离婚协议书,现在在灯下,明晃晃,刺眼疼痛。

他喉结咽动,想拿起离婚协议书撕个粉碎,好似这样就能把这段婚姻挽救回来,但是他不是三岁孩子,他知道就算撕碎了,该走的人也走了,这段婚姻结束的时候,不是在这张纸上。

而是很多他不知道的瞬间。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他打开抽屉,把离婚协议书放好,却忽然看见抽屉里,一个黑色丝绒盒,它在这里,显得很突兀。

周淮律蹙眉,对这个盒子,既熟悉又陌生。

他手指微微颤抖,拿起盒子,打开的瞬间,就像打开了记忆宝盒,忽然想到了三年前。

他们刚领证的那天晚上,他处理完工作去洗漱,回到房间时,她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床后边,那时候的江枝,穿着红色的喜庆睡衣,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左边的酒窝。

她笑了一天了,从早上出门就这样。

但是笑还不够,她从床上起身,走上来对着他撒娇道:“老公,你也穿这种红色的,今天领证的日子,要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周淮律低头看了眼那个红色的真丝睡衣。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艳丽的颜色,犹豫几秒还是说:“你穿就好了。”她穿的好看。

比她老是穿白色衣服好看。

“穿嘛。”

那是她少有的,那种诉求:“就这一次,以后不买了。”

他当时是穿了,后来她又献宝似得,拿出来对戒的首饰盒,道:“你都没时间和我一起选婚戒,但是我自己去买了,从今天开始我们领了证就是夫妻,夫妻嘛,当然要有对戒啦。”

他记得他当时只想睡觉。

于是就顺手把盒子拿起来放在床头柜,道:“好,先睡觉吧。”

直到他躺下了,却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当时她就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低着头,刚才的酒窝已经消失,她轻声道:“好。”

然后她就躺在床边。

他第二天起来已经全然忘记了,直到现在。

这是他看到它的第二次,却忽然很难受,因为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天晚上她站在床边当时的眼神,是他那晚看着她走远时的感受。

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失落和难过。

周淮律心里的那块石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当时没有记起来要戴,现在他手指有些颤抖,从盒子里抽出这枚戒指,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他记忆里,她从未问过他的圈口或者量过。

包括这枚戒指,都是献宝似的给惊喜。

但是圈口却如此合适,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着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观察。

看着戒指套上无名指的那一刻。

他才明白这段婚姻里,他真的忽略她许多许多。

——你不知道离婚那段时间她哭了多久吧,她在我家哭了整整四天,瘦成了皮骨头,那时候你在哪里?你关心她了吗?你在出差,你整天只有工作,怎么了,周家要破产了吗?

——你从来没看过她为你掉眼泪的样子,所以你以为她不会掉眼泪。因为她懂事不提要求,你就以为她没要求,你是不是以为,这段婚姻,给她一个名分就行了?

——其实离婚是对的,你们根本不合适,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其实今天兰双说得对。

她的生活,七年的过去,他都没有真正的,去做到一个男朋友和丈夫该有的关心和关注。

他们谈恋爱四年,结婚也是顺理成章,他以为这就是他们都想要的结果。却没明白,婚姻是他身为男人最基本的责任,也没想过,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但是她从不会主动说她要什么,她乖巧,听话,懂事,在他埋头工作的时候,她都在周围,无时无刻,比如他揉揉眼睛,两分钟后,他的桌子上会有咖啡和茶,为什么会有两种?

他现在才明白,因为她不知道他喜欢哪个,她尽可能,尽所能去把所有给他。

但是现在,她连那个新闻都不想告诉他。

他清楚知道的,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想再提起了。

周淮律捂着自己的脸,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句话

——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句话带来的感受,是如针扎的窒息。

而那些不起眼的瞬间,是他忽略她的每分每秒。

手机在这时候亮起,是许特助发来的消息。

但是他却没点开,只因为目光停在了屏保上。

屏保是她的自拍,他起初并不知道知道这个屏保被换了,还是那天下车去找裴子舒拿资料的时候,裴子舒说了句:“你的屏保好可爱。”他顺势低头去看,他才看见自己的屏保被换了。

屏幕是她的自拍比了个C。

他当时低着头看手机,看到她的杰作,忽然就笑了。

但是他现在才看见,她比着的C里是低头工作的他。

他拿起手机,拇指的指腹,抚摸着屏保里在笑的女孩儿。这瞬间,他的心空荡荡,莫名其妙,忽然有点鼻酸,也是在这时候,他脸色微顿,忽然就想起了兰双的话。

——你知道她多在意你去接裴子舒吗,那两张照片她反复看反复看,她问我,为什么你对她就那么温柔,为什么对她就会那么温柔的笑。

周淮律沉默许久,他心里一顿,忽然就明白了,拿起手机跑下楼。

这次,他不想让误会堆积。

只是当走到门口被风一吹的时候。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很可笑。

为什么?

因为他急匆匆想去解开这个误会。

他问自己,难道解开,她就会回来吗?

她又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才离开。

第27章“你不用费心去找医生,也不需要向我道歉。”

兰双今天第五次翻白眼。

她坐在沙发上, 看着在外面院子喂鱼的周淮律。他只穿着简单的长袖T恤和棉麻裤,袖口挽起,露出劲瘦的小臂,冷风徐徐, 他坐在池塘边把鱼饲料大把大把的丢进鱼塘里。

“再让他这么喂下去, 鱼塘的鱼都要撑死了。”兰双语气不善, 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正在沏茶的兰濯风, 撇撇嘴道:“三哥, 他住在你这里四天了, 你说他现在是不是赖上你了?”

已经三天了。这是第四天。

上次是江枝住在她家里, 哭了四天, 现在是周淮律住在兰濯风的家里,喂了四天的鱼。

兰濯风端起茶喝了口, 深邃眸子微动, 心知肚明却没有搭腔。

与此同时, 门口有身影走进来,周淮律又想进来抓鱼饲料。兰双抓起抱枕,摆在明面上的阴阳怪气道:“四天了,整整四天了,周淮律,你怎么只喂鱼, 不去忙工作了?”

周淮律脚步顿住。

兰濯风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兰双,他眼神向来不怒自威,兰双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三哥那双眼。她哼了声,满肚子酸言酸语又不敢说。

周淮律哪里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向来梳的发亮的背头,现在也是随便往后一捋,他稍显颓废,连兰濯风递来的茶也不愿意喝。

兰双放下抱枕起身,满肚子坏水,故意说道:“不听你们这对老男人胡扯,我去给枝枝打视频。”

果然,周淮律听完这句话,身形微动,正如兰双的意,她窃喜离开。

兰濯风自然也看出周淮律的意乱,他将茶递到他面前,道:“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周淮律如实道:“我不知道,我连家都不想回去。”

“你不是不想,你是不敢。”

兰濯风的话撕开他心房的那道线,直接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在这不想和不敢的一念之间。

仿佛懂了他为何逃避。

家里全是江枝的气息,厕所里有她常用的洗发水沐浴露,走廊里有她买的挂画,后面的花园全是她种的花,空中花园到处都是她养的花。

她曾经炫耀,拉着他上去顶楼,献宝似的道:“老公,你看我养的花,漂亮吗?”

但是前两天他去顶楼看。

那些花如他们的婚姻那样,早已枯萎。

他以为自己是不想回去,不想去面对没有江枝的家。

但是根本原因不在于他想不想,而是他就算想,也没办法让江枝出现,所以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是不敢。

他根本不敢面对自己没办法操控的事情。

就像不敢去面对,也不敢去接受这个家里已经没有江枝的事实。

“是了。”

周淮律承认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像找不到方向的人,迷茫在这场婚姻里。在那天晚上停下脚步后,那份冲动就像是被浇了水的柴火,再难以点燃,或许当人对某件事有了畏惧和畏缩的念头起,就难以再点燃自信。

“其实这段婚姻的失败,是因为你从开始就不珍惜,也没摆正好自己的位置,”兰濯风犹豫片刻,还是不得不说出他所在的角度,看到的问题:“你连你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

“你要问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什么,你才能去做什么。”

许久后,周淮律才从这句话里悟出点什么。

婚姻里,他是丈夫,却置身事外对妻子不管不顾,失败的原因,往往不是那个眼神,那个误会,而是长年累月的不懂珍惜,而离婚后他才幡然醒悟,但是身份早已发生变化。

所以他迷失在这段关系里,看不清摸不透。

你要问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什么,你才能去做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江枝,他想要她回来。

这个答案是立刻浮现的,他的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

所以他要怎么做,她才能回来?

他拨开云雾,走出来,窥见一丝天光-

“患者是高血压突发的心绞痛,这是高血压常见的并发症,你们平时要多注意点不能让患者饮酒,而且尽量保持心情愉悦,毕竟已经是高龄了。”

江枝道:“医生,请问下,这个心绞痛,会不会——”

医生听懂了江枝的欲言又止,笑笑道:“放心,它不是像癌症那样,只要保持心情好,简单点就是别气到他,少饮酒,饮食作息健康的话,这个就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江枝彻底松了口气,她道谢,医生巡查离开后,她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陈沙,道:“听到没有,你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能喝酒,我要被你吓死了。”

陈沙靠着枕头,道:“好了好了,啰嗦。”

小舟去接了热水,听到这句话,道:“沙叔,你还嫌枝枝姐啰嗦,你知道今天早上多吓人吗。枝枝姐哭了一路,关哥吓得脸色都白了。”

早上他们在排练的时候,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原先以为是东西倒下来,没想到去到后院的时候,发现是陈沙倒在了地上,陈关背着陈沙就跑,送到医院来,才发现是因为高血压导致的心绞痛晕厥。

紧急抢救输液后,才捡回来一条命,现在他恢复好了精神,就开始耍小性子,陈沙听完小舟的话,又看了眼江枝那双红肿的眼,笑了笑,撑起身体,道:“这都老毛病,以后我不喝酒了。”

“滴酒不能沾!”

话虽如此,江枝其实心里明白,他多半的原因不是因为喝酒,他喝了一辈子了。只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陈妮和拆迁的事情,对他的打击都不小。

他虽然没说,但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气色就差了很多,这些事情都发生的很突然,对他打击不小。

小舟道:“邵先生在的时候,沙叔就好好地,邵先生刚被叫回北京没两天,沙叔就昏倒了。他走的真不是时候。”

陈沙道:“他玩的够久了。喊他回去也正常。”

“我去缴费。”江枝没有再继续待在病房,转身去交住院费,刚走,陈沙就道:“拿阿公的钱——”

“我有钱。”

江枝转身离开,在排队的时候,电话忽然响起,她拿起手机看,是兰双的来电。

江枝立刻摁下接听,边排队,耳边是兰双在那边笑嘻嘻的声音:“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天周淮律来找我了,我把裴子舒做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了,他气的脸都黑了,开车就去找裴子舒。”

“我听说,他还把裴子舒弄破相了。”兰双大笑,电话里是掩盖不住的欢喜:“她裴子舒也有今天,而且我听我三哥说,这几天周淮律把裴家好几个项目都撤掉了,全部给别的公司做,裴家股票大跌,亏了好多钱,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裴家估计离破产不远了。”

“还有,裴家忽然这样,好多人去打听,然后整个香山澳都知道她是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她那群小姐妹现在都不敢和裴子舒来往了。”兰双把这些大快人心的话说完后,又道:“不过,我们好像误会周淮律了。”

江枝跟着队伍往前走几步,安静的听着兰双说,当听见裴家距离破产不远时,她心里也畅快,她不是白莲花,裴子舒当年不就是仗着裴家家大业大,对着她处处打压。

她这样,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她不会替她感到惋惜。

不等她继续问,兰双继续说:“周淮律那天来找我,我三哥也在,我问他高中的那件事,他说那只是裴老头去找他,拜托他帮忙的,不过你说,周淮律这人怎么这么懒呢,人家问他是不是喜欢,他也没心没肺的直接说喜欢。不过,裴子舒可真能编,周淮律压根就没去接机,只是去拿资料,她都能见缝插针,把事情编的有头有尾,而且公务机那件事儿,我听说是周姨要求的,她好像很喜欢裴子舒。”

听完兰双说这些,江枝的心里没什么波澜,也没有沉冤得雪后的喜悦,更多的是当成别人的故事来听,听兰双说起周淮律的母亲,她便随口道:“她是很喜欢裴子舒,如果不是周老爷子先安排了我和周淮律结婚,估计她更想让裴子舒当这个儿媳。”

刚好排到江枝,她把单子给了护士缴费,期间耽误了许久,江枝再拿起手机时,兰双已经跳转了很多话题,这下莫名其妙说道:“他现在住在我三哥这里,天天喂鱼,也不整理自己,你不知道,我从穿尿裤开始就认识周淮律,他从小就守规矩,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都是规规矩矩的衬衫西裤,格外注重精神样貌,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嗯,我怎么和你说?”

医院人来人往,江枝单手拿手机,单手把单子收入自己的口袋,只是单手不好弄,她就把手机夹在耳朵,用肩膀顶住,她边听兰双说,眼神抬起去找住院部的方向,只是眼神倏地顿住。

电话再次响起兰双的声音:“你知道一个贵公子,家道中落后的那种沮丧吗?”

周淮律穿着简单衬衫,休闲裤,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领口处没有像之前那样扣的板正,而是露出锁骨,头发往后梳,没有像之前那样一丝不苟的精致背头,稍显颓势。

“你是没看到他那张脸,蓬头垢面,失魂落魄,哪里像周大少爷。死渣男,活该,报应——”

他的确和以往大不相同,她记得他是极注重外表的男人,西装怀表,身姿挺拔,眼神里是对世界万物的运筹帷幄,好似世界在他手上,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但眼前的男人,低垂眼眸,那双素来漠然的眸子,几分胆怯,几分怅然。

江枝看着周淮律,低声道:“我知道。”

“他周淮律这个死渣男也有今天,不过周淮律没喜欢过裴子舒。我们误会他了,我只是没想到,你前夫哥婚内不行,离婚后可以啊。”兰双道:“你怎么想的?”

江枝看着眼前人,四目相对的瞬间。

她忽然就想起他那天晚上说的那句:“我从未喜欢过她。”

“枝枝?”兰双在那边喊她名字,迫使江枝回神。

江枝把单据收好,不知道是在应兰双,还是在应那天晚上的周淮律,还是说给眼前的人听,她轻声道:“已经离婚了,再说这些没有意义。”

江枝挂断电话,她把手机收起来,往周淮律那边走去。他站在原地,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只能注意到她,看着她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他垂在腿边的手指忽然颤抖。

还有半米距离的时候,* 周淮律心提到了嗓子眼,开口刚喊:“枝——”名字还没喊全,她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与他擦肩而过,留下身上淡淡的橘子香,离开了这里。

比起她擦肩而过的脚步,眼神才是令他窒息的。她看待他的时候,眼神里没有分毫,没有点滴眷恋。仿佛他,不,是真正的把他当成了路人。

连怨恨都没有。

他想去抓住她的手,指尖颤动的那一刻,她早已走远。

刚才她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她说:“已经离婚了,再说这些没有意义。”

他站在原地,垂下眼眸-

去住院部需要穿过花园,江枝走到花园的时候,手忽然就被人牵住。

她身形一顿,淡淡的松木香袭来,还没等她回头,身后的人就先开了口,嗓音低沉道:“枝枝,你别误会,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欠你一个道歉。”

他没有说我们谈谈,也没有说其他,而是说要为了以前找她道歉。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给你发信息,但是你把我的手机号码,还有微信都删除拉黑了,我找不到你,”他握住她的手,语气低微:“我刚才去班社找你,王声告诉我,外公今天早上心绞痛住院了,所以我来医院找你,我也想、也想去看看外公,可以吗?”

对于江枝而言,他这话说的过于卑微了,她从未听过他问她,可以吗?

他向来就是自己认为可以就是可以。

江枝没有对他低微的示好感到心软,她没理他。

他又道:“枝枝,我知道我以前很不对——”

江枝其实没有任何想和他说话的念头,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医院,只是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医院人来人往,都有意无意的看着这边,她只能打断道:“周淮律,你知道为什么我外公会住院吗?”

她本不想说的,但是现在又想说给眼前的人听。

“因为心绞痛——”

“不是。”江枝摇摇头,然后终于肯转身,她看着周淮律,面色平静,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争执,淡声道:“他是因为拆迁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周淮律眼眸倏地颤抖,还没明白,却听见江枝道出缘由:“班社对于外公来说,是命。或许你不能理解,就像规矩对于你们周家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如果我和你不认识,那么今天我肯定不会怪你,但是我们之前是夫妻,拆迁的项目,肯定是在我们婚内定下来的,我想问你,为什么决定拆外公的班社,却不早点告诉我,不早点通知外公。”

而是要在什么都定下来的时候,还是从旁人的嘴巴里听的。

或许是因为裴子舒的误会,他现在对江枝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反复琢磨,他听出她的指责,立刻道:“其实我那次来禅城,就是打算见外公,把这件事情说给他老人家听,但是没想到看到你在唱戏,我们吵架了,我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而且,我以为——”

周淮律还没说完,江枝就笑了。

“你以为你赔20套房子给外公,外公会很开心,对吗?”

她猜出他的想法:“会觉得这个戏班换20套房子,很抵,对吗?”

周淮律沉默不语,而江枝也没有惯着他,声音清冷,道:“你知道吗,你就是这样,太自以为是了,你认为合适的,你就认为大家也觉得合适。你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去在意别人的感受。”

江枝说的句句在理,他承认自己就是太以自我会中心,才会导致这段感情变成现在这样。

就像兰濯风说的,他在这段婚姻里,从来就没摆正过自己的位置。

他是丈夫却没有丈夫的觉悟,任由妻子误会他出轨,她红着双眼递来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他还满脑子都是出差,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在闹脾气。

从兰濯风那里离开后,他自己想了很久,找到了点眉目。

他明白自己想要的就是她。

想要挽回她,就必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所谓摆正位置,就是做出改变付出努力。

而不是还停留在以前,对以前的忽略感到懊悔,然后就只会在脑海里陷入回忆。

所以他这次来到了禅城,对周家的事全然不理,他只想顺着自己内心。来到她身边。

尽管这个醒悟或许来得有点晚。

但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就是这样。

他只想对她好点,对她关心点:“枝枝,对不起,我来之前已经联系了北京那边的医生——”

“不必。”

江枝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回,低头的时候,看见他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

那瞬间,她只觉得可笑。

婚内的时候她给他,他不戴,离了婚才来戴。

“你不用费心去找医生,也不需要向我道歉。”

江枝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什么,自嘲笑道:“我只是忽然觉得很好奇,你现在听到我外公住院了,就会安排医生,会说要来看我外公,我很想问你,那次我问你要不要来禅城看外公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沉默。”

第25章“我会改的,我会学的。”

医院里的人, 目光都看向这边。

江枝眼神就很平静的看着周淮律,是等待,她蛮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因为还在意他, 正是因为放下了, 所以她才会像局外人问起他曾经的故事。

是轻描淡写, 不是歇斯底里。

他可回答,也可不回答, 她满眼都写着无所谓。

“其实——”他沉默几秒, 这次, 倒是先做了自我反省:“还是我的自以为是。我想的是我去禅城告诉外公拆迁, 顺便把他带回来。所以不打算告诉你。”

当时的沉默, 没想到她会记得。

他的安排听上去很是妥当,这个事情没必要去推敲, 因为周淮律不是那种喜欢事后说好话的人。

他这么说, 她便这么认。

没有半分其他的想法。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虽然花园人少,但不少老人坐在轮椅上,有的眺望天空,有的看向这里,她不是很喜欢被人盯着看,替这段对话总结了句:“所以, 别拿你的自以为是来衡量所有事情。”

“我现在知道了。”

他低着头,语气低微:“很多事情,其实不是我想怎么样, 就怎么样。”

或许直到现在反思后才明白,拆迁这件事他一意孤行, 他当时认为外公会来,那么就会来。他认为那么多套房子,外公就可以晚年无忧,根本没想过为什么外公坚持守着班社,也没想过外公可能也不会跟着他回去香山澳。

他在生活上和事业上完全是两极分化,缺乏思考,一根筋的认为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

此时此刻的种种所有,她都看在眼里,他的反省,他的卑微。

她又想起刚才兰双在电话里说的话,他是变了好多,变得落寞了。眼神也多了几分惆怅,她没想过有天记忆里的人会发生改变,她记得,他从不会在婚姻上浪费时间,也向来整天忙的不见踪影,说话有说话的规矩,穿着有穿着的规矩,每条线该如何走在心里分寸越不得,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可即便他再怎么变,再落寞再可怜,她的心里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很好笑。婚内的时候,她也时常这样,那时候他眼里是死海,她看多了,现在就好像转移到了她的心里。

她的心成了死海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就有了山崩海啸。

果然,打败无情的人,只能比他更无情。

只是江枝骨子里的善良是天生的,不管是对他,还是任何人,她做不来冷嘲热讽,也做不来在别人挨饿时还吃饭吧唧嘴,她的心里有道线,他不要越过来,她就不会做多防御。

心里知道就行,无需次次强调,说多了反倒显得放不下。

所以她没再理他的自我反省,他反省他的,她不会在他的反省上继续输出。

她只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了。

但是对于周淮律而言,他迷茫了很久,他想要抓住机会告诉她那些堆积的误会,所以窥见一丝天光,他就像死死拽住,不肯松手,他趁着她转身的时候抓住她的手。

那声音像干涸的稻田,听上去声音撕裂,道:“那天我不是去接她,是去拿资料,她说我的屏保好可爱,我低头看到的是你,所以我笑了——”

他从不是对裴子舒眼神热烈,那是他看向屏保里的她,看见她趁他不注意时换掉的屏保。

也是看见她古怪却美丽的自拍。

他从不会介意江枝换掉他的东西,包括手机的屏保。进入他的书房,或者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这种底线和习惯,是只有江枝也唯独只有江枝能够打破。

他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但是他以为她能懂,这就是他表达的方式。

“我从未喜欢过裴子舒,我也从未喜欢过——”他握着她的手,手心软的像记忆里初次牵手那样,他当时惊讶,怎么她的手如此软和,他低头:“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他忽略了爱的本质,是诉说,不是沉默。

就像这句变相的告白,他也从未对她讲过,因为他以为她明白,婚姻就是爱的结合体,于他而言,只是细细想来,许多无爱的人也能结为夫妻,喜欢这件事,他从未说过,她又如何能明白呢?

是迟来的喜欢,她等了十年,但是得到的时候,也就那么回事儿,或许是她已经不再追求这份喜欢这份认可,她现在不是周太太,她只是江枝,仅此而已。

江枝连转身都没有,只是背对着他,叹口气,是无奈,是不愿再说,却又不得不告诉他:“其实真的,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无所谓的,哪怕你现在喜欢别人,和别人在一起,我都——”

“我不会——”

他急于告诉她,这辈子他只要她。这是他从开始就下定的决心。

却听到她打断他的这句话。轻描淡写诉说这份坚持许久的不公平,道:“我不是因为裴子舒离婚。”

“是因为我爱累了。”

“周淮律,你不懂爱,因为你一直是被爱着的人,我、周家、所有人都把你捧起来。”

“你习惯了,所以你不知道爱是会累的。”

江枝把手抽回来,不小心被婚戒划到,冰凉的触感,如她的态度那样。

不留半分眷恋,转身就走。

周淮律站在原地,爱这个字,他知道,他还没参透。

可是——

“我会学的。”

他抬起脚跟上几步,走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她继续往前走,他没有拦下她,没有缠她,而是踩她踩过的砖,走她来时的路,只是想靠她近一点,想要告诉她:“枝枝,我真的会改的。”

你会看到的,她会看到的。

他这次来,就是带着这份决心。

她的身影没有留恋进入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周淮律的脚步就停下。

她听见了吗?

他问自己,他停在电梯门口,低下头,双手垂下。

心密密麻麻,这份酸楚,难以言喻-

他追上来说的那些话,江枝就当个笑话听。

他说他会学,他会改。

她用了七年都没教会他爱她,难道用离婚就可以教会了吗?

江枝回到病房的时候,陈沙已经恢复了点精神,陈关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见了江枝道:“你回来的巧,刚发出来的消息,下个月有场比赛,你要去吗?”

上次比赛输了,江枝整天闷闷不乐的,按照道理来说,以前每次比赛都要参加。但是现在刚好拆迁,陈关不确定他们还要不要继续唱戏,继续参演比赛,所以便来问问陈沙的意思。

陈沙的意思是,听江枝自己的安排。

“参加啊。”

江枝没有犹豫莞尔笑笑说:“肯定要参加,南粤又没倒下。”

如果不打算唱戏,她何必费心思去拖延拆迁的时间。

陈沙之前只当江枝当时说喜欢唱戏是哄他的,没想到她是说真的,听见她的决定,陈沙笑了笑给江枝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陈沙的外孙女,就凭你这股劲,阿公这个月都要好好的教你。”

“用不着!”

江枝立刻拒绝道:“你以后每天必须准时睡觉,不许喝酒,我和关哥,我们自己对自己练。”

“是啊,沙叔你就别瞎参和了,有事没事就刷刷短视频,打发时间,”陈关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想起什么,道:“对了,这不是听说要拆迁了吗?大家都在讨论拆迁之后是要重新找戏台,还是就这样解散。如果是散掉的话,他们就趁这段时间另弄副业。”

听到拆迁这两个字,江枝欲言又止。

她该怎么开口和陈沙说,拆迁的主办方就是周淮律。

要是外公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陈沙住了晚,第二天就说要出院。

陈关咨询了医生,见陈沙状态还算可以,下午就允许了。

江枝把陈沙安顿好后,就组织班社的人开了会,把下个月比赛的时间说给大家听,就组织大家排练,这次依旧是那几个班社比赛,其中,也有百花班社。

自从陈妮去了百花后,百花每次比赛上报的就是帝女花。

“陈妮也只会唱这出帝女花,没了帝女花,我看她怎么办。”

“那我们这次选什么?”

“紫钗记也可以——”

“就帝女花吧。”

话刚出口,大家就都看向江枝。

帝女花不是最难唱的粤剧,但只因陈妮在,倒也不是陈妮的功底已经好到帝女花只能独她唱,只是南粤的人怕江枝和陈妮比,会有压力。

所以她说出口时,除了几个奏乐的老师傅,要在台上唱戏的几名角儿都很惊讶。

“别这么看着我。”江枝把自己认为的解释道:“我要唱戏,我肯定要每出戏都唱,不能因为陈妮唱,我就不唱,难道我要一直给自己心里暗示,认为自己不如陈妮,以后的唱戏生涯里,再也不唱帝女花了吗?”

这不现实,她要做的是唱自己的戏,陈妮也不是她的人生目标。也更不是自不量力的认为她会在短短时间超越陈妮,对于江枝而言,只要能超越上次的自己,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不求与人相比,”江枝握拳笑着道:“但求自己超越自己。”

陈沙在戏台后听的一清二楚,坐在椅子上,倏地就笑了。

戏台上响起梆子和粤胡响起,帝女花就开始排练起来,江枝刚来的时候,就是唱的帝女花饰演宫娥,这次演的是旦角。只是在排练到最后,汗水挥洒下来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不过短短数月,她比来时多了几分鲜活的力量,找寻到了目标,正往从来都没设想过的人生方向走。

她不知道这个事业选择是对是错。但她相信事在人为。

我们都是人生的主角,只要主角愿意,哪哪都是康庄大道。

排练到了晚上,大家轮流洗澡。

江枝还想继续练习,毕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去比赛。

但她没选择在戏台上打扰别人,也不给想要休息的人带来她还在排练的压力,毕竟整个班社,只有她的基本功比较差,没必要拉着早就基本功合格的人陪着她训练。

她回到二楼,打开了帝女花的粤剧视频,跟随着手机里的音乐,在小客厅练习眼神和青衣步。

这些小动作看似简单,但实际每个点,每个抬手的幅度,都需要花费心思去琢磨和牢记。唱到快的地方时,手抖动的幅度,还有随着梆子加快时,脚步也要变得很快。

她沉浸在这出戏曲里,早已忘了天地,也忘了为何会选择这条路,更顾不得去思考今天早上出现的人,还有他说过的话。许久后,江枝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

江枝吓得立刻停下锻炼,拿起换洗衣物跑到了里面的卫生间,洗漱睡觉。

第二天,她起的稍微有些晚,十点才起来的,楼下已经传来大家开始晨练基本功的声音,她洗漱完急急忙忙的跑下来,走到楼梯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陈沙笑呵呵的声音:“将军!”

随后是道男人的声音,稍微低沉,带着谦卑:“外公又赢了,一早上,我都没赢过一把。”

江枝脚步顿住,这个声音——

她从拐角处走出来,看见的就是和陈沙面对面坐着的男人。

周淮律穿着安哥拉红薄款初秋上衣,下身是黑色的休闲裤,领口处金属纽扣异常显眼,和昨天在医院时,有几分差别。稍微收拾了下,精气神好些。

他坐在陈沙对面,中间是棋盘。

“我知道你哄着我,让着我。”

陈沙笑意满满,接过周淮律递来的茶,喝了口。

与此同时,周淮律把棋盘重新摆放,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主动去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态度端正道:“其实今天来也是想和外公认个错,拆迁是我的公司定下来的,早就定了,但是忘记问您的意见。也忘记告诉您,把您给气着了。”

他就这样把拆迁的事情说出来,江枝眉头蹙起,怕气到陈沙她想走出去阻止,但是没想到听见陈沙笑着道:“我早就猜到了。”

陈沙心里也清楚,他这个院子顶多也就能分10套,和隔壁舞狮馆一样,20套已经是极限了,当他看到分的数量时,就大概猜出,是谁暗箱操作,给了这个大手笔。

他身边除了周淮律,谁还能那么大能耐?

起初陈沙听见拆迁后,的确是不愿意,原因是对班社有感情,但是人老了想东西也感性,生死就在眼前,黄土都埋到了脖子,那几天短暂的执拗后,也想要为班社的人谋点福利。都是跟着他数十年的人,其实大家的家境陈沙心里头都有点数。陈妮也是因为看不到头,所以选择离开,陈沙从来没怪过陈妮,毕竟人都是择良木而栖。

她的离开没错,只是这二十多年的养育,好像在她眼里半点恩情都没,不免令人寒心。

他倒是真的看开了那样,道:“他们跟着我大半辈子,陈关、王声,他们年纪也到了,要成家立业,小舟她们,也要嫁人,老师傅们拼了半辈子,拿的都是几千块钱的薪水还要养家,这嫁人要嫁妆,娶媳妇要彩礼,攒钱买房子也不知道要多久,这样拆下来每个人都有,我也算是给他们个交代。”

“每个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你是商人自然站在商人角度,我是班社的主人舍不得也正常,犯不着道歉,人老了,进医院是常有的事。”

江枝没想到陈沙会这么说,心里那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毕竟战战兢兢的担心他知道是周淮律拆迁,却没早告诉他,怕他往更深层次的地方猜测。

她松了口气,手搭在青砖石墙面上,想要抬脚走出去,却刚好和坐在陈沙对面的周淮律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先移开了视线,连分他眼神都不想。

他跟没看见似的,起身面色温润笑着道:“枝枝,你睡醒了?”

江枝不想理会。

但是陈沙刚好看过来,她只能淡淡嗯了声算是回应。

她走到了陈沙那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喝了点水,就在这时,她眼尖的扫到了戏台那边看戏的陌生男人,手上还拎着个药箱,她把温水咽下去,道:“阿公,这是谁?”

“前天你告诉我阿公进了医院,我去北京请的大夫。”她分明问的是陈沙,周淮律跟听不懂似得,抢先回答。

他这句话,给陈沙的感觉,像是他们还每天都联系。

那天他在医院说过这个,她当时只当是放屁,放了就忘了。

“你也真是的,他每天那么忙,你还去告诉他这些事情干什么,还要特意从北京给我请大夫,”陈沙话虽如此,但是老年人得了点东西就爱炫耀,那眼神里是止不住地欢喜,估摸着等会儿就要去外面巷子挨家挨户说他的外孙女婿知道他进了医院特意去请了大夫来照顾他,毕竟江枝唱戏,他就炫耀了个把星期,他笑着指责完江枝,又看着周淮律,道:“其实不需要那么麻烦,我们这个身子骨从小就累习惯了,这点小病痛不碍事。”

周淮律余光看着江枝,见她安安静静的喝水,他便松了口气,然后温润的笑笑,回应陈沙道:“这是我做晚辈的一点心意,这些年来,总是忙工作,忽略了您和枝枝。”

他话说的太体面,他从不说这种好听话。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面无表情把水杯放下就去戏台排练。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午餐的时候他已经不在。

但是江枝心里头是认为他把拆迁的事情交代了就行,她不会生气他今天忽然的到来。

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她起床又看到他。

依旧是陪陈沙下棋,一下就是一个上午。

起初陈沙还会愿意下,但是他本就不是文雅人士,下多了就烦了,他只想刷视频,这盘棋结束,陈沙便关心询问道:“是不是就快回去香山澳了?”

工作对周淮律来说,是比命根子还要宝贵的东西。

谁知,下一秒。周淮律便道:“我和我爸说了,这段时间在这里陪外公,公司的事情,已经全部交给我爸了。”

江枝喝水的动作顿住。

这下,她是彻底不开心,眉头蹙起。

“那再好不过了。”陈沙说完,干脆不装了,就不下象棋,拿起了手机刷视频。

江枝心里不悦,却没表现出来,只沉声道:“我去巷口买包子吃。”

“哟,今天知道吃早餐了?”陈沙把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拉下来一点,看着江枝的背影,阴阳怪气:“每天不吃早餐迟早把胃搞出毛病。”

周淮律看着江枝的背影,温润笑笑道:“我去陪她。”

江枝走到了巷子尾,这里人比较少,比较偏僻,四周都是石砖,要穿过小小的道才能去到小卖部。

她没穿过去,就站在这里。

不一会儿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随后身后人道:“枝枝。”

“别这么喊我。”

江枝回眸,看着周淮律,面色冷淡道:“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说要留在这里陪外公,那就意味着,他要每天都在这里。她每天都能看到他。

他看见她眉头的蹙起,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语气低沉道:“我只是,想陪陪外公。”

“我知道他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情,如果我一直不出现,我怕他会猜到——”

“难道你是现在才不出现的吗?”

七年,早干嘛去了。

江枝没有给他说好话的机会。

听出她不买单,也明白自己说的话她不会相信,周淮律只能道:“拆迁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想,陪陪外公就算是道歉。而且外公的身体,医生说不是特别好,让我留下来,可以吗?”

周淮律低着头去看江枝,询问的语气,等待时,喉结咽动,眼神里少了几分自信,眸子里多了些破碎感。

和之前那个高姿态的周淮律有些出入。

江枝眼眸微动。

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就像她之前猜不透他的心思。

下瞬,只见她面无表情道:“可以。”

周淮律有那么瞬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暗暗的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疼痛袭来,他才确认没听错,松了口气,嘴角微微带了点笑:“枝枝,谢——”

“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

她知道他不愿意去办,香山澳的规定,有孩子和没孩子的离婚都有区别,而起诉需要三个月到半年,双方没有孩子的情况下去办,等一个月才可以拿到证。

话音刚落,周淮律的笑容僵在嘴角。

她这是在提条件,他要出现在这里,就必须要心甘情愿去和她领离婚证。

他只是想改变,想学习去爱,但是条件是这样的——

第29章“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巷子里的风吹过, 天气开始转凉了,几个小孩奔跑而来:“我要吃草莓味的。”小孩儿拿着钱跑着路过他们,准备钻过小巷子去隔壁的小卖部。

“枝枝姐姐,早上好。”

路过的小女孩儿笑, 朝她打招呼。

江枝摸摸她的头:“早上好。”

欢笑声, 嬉笑声。

和面对面站着却沉默不语的两个大人不同。

不同她浑身轻松的惬意, 男人僵在原地,眼神里黯淡无光。他五官生的绝美, 尤其是那双眼睛, 眼型狭长, 眼尾微垂, 很标准的开扇双眼皮。

这种眼睛不管什么角度, 笑或者哭,都有独特的魅力。

江枝见他犹豫, 便开口道:“你不同意也没事, 我可以起诉离婚,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但是我想,我们之间不必要如此。”

不管是周家还是江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平分开, 对谁都好看。

她把路都堵死了,逼着他走上那条绝路。

他不答应,她便起诉。

他答应, 至少还能短暂的留在她身边。

明明记得前不久,她语气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你会和我离婚吗?”可是现在, 她变了,离婚在她嘴里好像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没什么所谓,也成了他们沟通时必须会出现的话题。

好像除了离婚就没别的可以说了。

许久后,他才开口,答非所问:“这些年,是我没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没有去关心你的身体,照顾你——”

江枝安静等他说完:“我答应你去领离婚证,但是这段时间,能不能,允许我出现,不要再提起离婚的事情?”

他姿态低微,商量着对他不公平的事情。

“可以。”她很爽快的回答,无甚所谓,好像早已笃定他会答应这个要求。

因为利益才能让人心甘情愿,或者说他不得不答应这个要求。他要想出现,肯定是要同意,否则她起诉,他也拿她没办法。只是起诉时间太久,她不想耗到半年那么长远。

江枝现在才明白,只要女人不把婚姻看成是灵魂深处的共鸣和生命里的唯一。只是简单的,看成是合伙做生意时,心里就能没有任何波澜,凡事都变得简单许多。

至于他所谓的要求,她冷静想想,其实没什么所谓。真正放下的人,他就在眼前也无法再掀起任何波澜,她其实更在意的是陈沙,周淮律短暂的出现在这里,对陈沙而言,或许能打消这份顾虑。

她说完就离开了,没有在这里和他继续拉扯。

周淮律站在原地,她爽快的答应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宁愿她说不要,又或者有那么些点的情绪起伏,也不要她这样无所谓。越无所谓,越是放下了,但凡她抗拒点,都证明她心里还有些放不下-

江枝回到班社,看见了蔡双。

上次吃饭的时候陈沙介绍过他,听说已经去了国家戏曲院,在粤剧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和陈沙聊着天,看见江枝走进来,他起身打招呼:“枝枝。”

他们其实没怎么聊天,就是偶尔他会在微信里问好,但是江枝对蔡双的印象也不差,他这么喊她,自己也无所谓,她走上前,莞尔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我听说沙叔住院了,就来看看他。”蔡双侃侃而谈,问道:“我刚才听说你们这次已经报名参加了比赛,唱的是帝女花?”

江枝点点头,还没开口,就听见蔡双道:“那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已经退出班社进戏曲院了,不会有竞争关系,不碍事。”

蔡双讲话时,温温柔柔的,从穿衣打扮、谈吐方面来看,他是个很斯文的人,穿着白净的衬衫,气场不像周淮律这种商人那般强大,自带戏曲人的文人气质,又不像女人家那样娇柔。

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陈沙在那次聚会就说过他们很熟,看来是没有吹牛,他既然主动开口,江枝也不客气了,蔡双在戏曲方面的造诣,肯定比她好,毕竟进了戏曲院的人,到底是真本事,她笑笑道:“那我就真不客气了。刚好有些地方,还是握不住精髓,等你有空,看我们排练场吧。”

“现在就来。”蔡双从凳子上起身,陈关也跟着起身,笑着道:“来来来,托枝枝的福,让蔡教授来指导指导我们。”

“关哥,你少打趣我。”蔡双勾着陈关的肩膀,然后走到了台下坐着,老师傅们喝了口水,各自坐在自己的乐器旁,开始奏乐,江枝和陈关很快进入角色。

周淮律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戏台上,江枝走着他看不懂的步伐,然后唱着他听不懂的戏词,她捏着嗓音,手指翘起兰花指,指天指地,掩面遮羞,往前走,往后走。

总之,和他记忆里的人大不相同。

他记忆里的她,是素净的高马尾,然后是长发及腰,总爱穿着白色长裙,她好似钟爱白色,但是离了婚后,从初见到现在,他从未见她穿过白色的衣裳,她甚至都把很宝贝的长发剪掉,卷成了大波浪,虽然变得更好看了,但是他却总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他就站在趟栊门的门口,看着戏台的他们演出,她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他,或许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这场排练结束,他才回神。

也是在这时,他才看见,戏台下有个陌生男人。

他从凳子上起身,然后道:“很不错,枝枝,你这个地方——”他边说边走上台,学着刚才江枝的动作,像是示范,但是在周淮律看来,这个男人做的还不如江枝好看。

虽然他看不懂,但是他觉得江枝做的就是最完美的。

但是显然,江枝很买账,她很虚心的点头,接受这个男人提出的问题,周淮律听着听着,忽然就听到江枝道:“那肯定好啊,那我去换个衣服。”

蔡双笑着道:“好,那我等你。”

周淮律站在门口,看她对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么客气,还要换衣服出去,酸涩的感觉直接覆盖了理智,心里不是滋味,等陈关和蔡双都离开后。周淮律没忍住,走到了江枝的身边,* 道:“他是谁?”

“你们要去哪里?”

“你还要换衣服,你们要约会吗?”

他一连三个问题,迫使江枝停下脚步。

不像对蔡双那样的客气,看着他,江枝面无表情语气冷淡道:“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是啊,什么身份?

周淮律该怎么开口,他犹豫片刻,嗓音低沉道:“我们刚才说好了——”

“我只是允许你出现,”她说了句让他无法辩驳的话:“不代表你可以来干涉我的事情。还有,等我这次比赛完,我们就去香山澳。”

时间就迫在眉睫,她无法分神去趟香山澳去领证离婚,因为她还有事情和江远修说,一来二去会耽误几天,现在的每分每秒对她来说都很宝贵。

她说完去了二楼。

周淮律站在原地有话在心口难开。

班社里的穿堂风从身上刮过,忽然就把他的思绪勾到了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在私宅喝茶,高湛和兰双熟悉,拍了拍兰双的肩膀,又去拍江枝的肩膀:“两位大小姐——”

没想到,江枝忽然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高湛,故作严肃道:“诶,高湛,你别碰我啊,我等下告诉我男朋友。”

高湛摸不着头脑,却也很是配合她玩闹:“江大小姐,告诉我你男朋友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让你那么死心塌地,连肩膀都不能拍了——”

江枝听完,起身跑到了周淮律的身边,勾住他的肩膀,笑的眼睛弯弯道:“我男朋友在这。”

当时只觉得她可爱到无法形容,大学四年她像个树袋熊,他走哪,她挂哪,形影不离,半会儿没见到,她就会追着问,像个小蜜蜂一样,嗡嗡嗡的,“你去哪里啦?”

“为什么不理我?”

“你这样不理我,我会担心你的安全!”

他抬起手握住自己的右肩,那种被她勾的发疼的滋味仿佛还停留在昨天。

但是现在呢?她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她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感情里别人碰都碰不得的女孩,也不再会把周淮律是我男朋友这句话骄傲的挂在嘴边,更不会主动限制和异性的交往。

她从不让他费心的。

但是如今,那双眸子如片死海,半点波澜没有。

也会字字句句告诉他,她的生活,不允许他来插手。

江枝换了件裙子,她走下来时,蔡双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江枝走到了陈沙面前,交代这次出行的目的道:“戏曲院的老师来了禅城,蔡双说带我去见见。”

陈沙一听,立刻道:“好,去见见也好。”

江枝说完就往门口走。路过周淮律的时候,她非但没说什么好话,反倒还低语道:“不要跟上来。”

她半分不收敛,好像没有看见他站在原地的落寞和难受,反倒还挥舞刀子,在她心里刺来刺去,他还只能强颜欢笑。因为陈沙他们看向这里。

他不能让陈沙看出破绽,他心里清楚,根本不是因为离婚证,他才能出现在面前,而是因为陈沙的健康。毕竟他要是知道离婚的事情,一旦知道了,那么江枝都不会再允许他出现-

禅城的星级酒店内。

江枝见到了戏曲院的教授。这个教授看了蔡双的舞台表演,主动联系蔡双邀请他加入戏曲院。

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举手投足间,是戏曲人的文雅。

江枝从她身上,仿佛看见了陈丹的模样。

如果陈丹没有嫁给江远修,是不是也是成为戏曲院的教授,是不是也是这样受大家仰慕。

若说这顿饭之前,江枝对戏曲院的了解只是听陈沙说过戏曲院有多好有多顶尖,也是以前陈丹能走的除了婚姻之外的康庄大道。她对戏曲院的认知,仅仅只有这两个。

但是这顿饭结束后,令江枝震撼的,不是戏曲院的顶尖,而是这位年近五十的教授举手投足间的文雅,还有言语间独属于女人的自信,她在这顿饭期间,领悟到了另一层人生道理。

或许女人的魅力,往往不是来源于金钱和美貌或者嫁个好人家,而是有份事业,有独立和自主的意识,就像这位教授一样,她说天南说地北,侃侃而谈。

那是源自于骨子里的自信,也是她曾经在婚姻里,丢失的东西。

这场饭局持续到晚上的十一点。蔡双送她回到了班社门口,道:“教授和我说很喜欢你,期待有天能进入戏曲院,我们一起工作。”

江枝很认真道:“今天谢谢你带我去见教授。”

“别那么客气。”

蔡双看了眼手表,客气礼貌道:“太晚了,我先回去了,等下次回来禅城,我再请你吃饭。”

“是我请你。”江枝和蔡双挥手道别,转身推门而入。

班社已经静悄悄了,她关起门,往二楼走去,走到二楼上面时,没想到却看见周淮律坐在走廊的石凳上。

他头发微微有点湿,双手架在木架子上,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弯月,侧面轮廓绝美清晰,不得不说,他的容貌的确是绝世无双,不可多得。

江枝收回视线,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不用回去吗?

“外公留我在这里住,我答应了——”

江枝眉头蹙起,她刚要开口骂他,却听见周淮律先开口道:“不过你放心,我睡隔壁的房间。”

他早在晚上就上来看了,隔壁还有个房间。

她站在原地,单手握住门把,既然是陈沙开口,她不好再说什么,她想去开门,却忽然看见他递来个深绿色的瓶子,瓶子里的东西响起窸窣的声音,她低头看去。

“我记得你以前每天晚上都吃,这是我从家里带给你的。”

江枝低头看着这瓶褪黑素,边拧动门把手,边道:“我现在不吃这个了。”

她走进去自己的房间,却听见周淮律迫不及待的问:“为什么?”

他跟着走了进来,眼看就要踏入门槛,江枝眼疾手快用门抵住他的脚尖。周淮律的脚被门撞痛,他闷哼,然后看着她不留情面的举动,沉默片刻,忍着心里的难受,缩回了脚。

其实本不想解释,因为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挨骂,但是她还是开口道:“这是褪黑素,我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精神紧绷睡不着所以才会经常吃,但是现在我精神很好,不需要吃。”

周淮律握着这瓶褪黑素,喉结咽动,他站在门口,低着头,没想到自己显得殷勤居然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他胸口法闷,低声道:“对不起。”

江枝才不去理会他的对不起,抬起手就要关上门,没想到就在关门的瞬间,他的手就用力的挡住,只要她没看见,或者再关的快点,他的手就会被门夹伤。

“你——”

“其实外公是让我和你一起睡。”他打断她想骂人的话,莫名其妙开口说这个,然后抬起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里是诚恳:“但是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睡。所以我去隔壁的房间睡。”

他语气低微:“因为我想让你开心点。”

所以他哪怕再想知道今天她和蔡双出去是为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不敢问,因为他怕她生气。

江枝眼眸微动,双手搭在门把手上,许久后,她很理智的说:“去睡隔壁是你应该做的,而不是为了让我开心点才去睡隔壁,毕竟我们之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

江枝是半点软话,半句好话都听不进去,她关上门,隔绝了彼此。

周淮律站在原地,许久后,才去了二楼隔壁的小房间。

他坐在竹子编织的椅子上,这个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和她的房间比起来,简直天和地。不一会儿后,他听见早上排练的粤剧音乐,从细微的脚步声里,猜测出她应该是在练习。

此时夜深人静,她刚从外面回来,没有片刻停歇,马不停蹄的开始练习。为了唱戏这件事情,她很努力,不再像以前,闲暇时间就是种花养鱼。

周淮律看着书桌上的一堆废纸,还有很多新的笔记本。

他随意翻开本,背影落寞,孤独。

耳边是她排练的戏曲音乐,他拿起笔,写下了心里,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直到三点,音乐声才结束,而周淮律也合上笔记本走到了床上。

周淮律很高,一米九的身高,躺上去显得床很小。他从未睡过这样的床,硬硬的木板。睡上去很难受,翻个身就是吱呀的响动。周淮律只翻了一下就没再翻,因为隔音不好。

他怕吵到她的睡眠。

因为她说,和他在一起,她才会精神紧绷,会睡不着。

他不愿她再因为他,精神紧绷,去吃褪黑素-

第二天江枝又睡过头了,十点才起来,下去后,周淮律已经在和陈沙聊天。

江枝拿起保温杯喝了水就冲去锻炼。

早上一般都是先做基础锻炼,下腰、蛮子、然后练完基础的,在午饭前会腾出三个小时排练,吃午饭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半。

午饭是谁有空谁做,偶尔是陈沙,偶尔是老师傅,偶尔是小舟她们。今天她排练的比较晚,老师傅们和饰演宫娥的人吃完了,江枝和陈关才排练完,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

周淮律和陈沙也等他们两个人。

江枝吃了几口,眼眸就蹙起,然后看向陈沙,道:“阿公,有没有胃药?”

“胃痛了吧?”

陈沙起身给她拿来了胃药,轻哼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早餐不吃,午餐不准时,晚餐又吃一点。

周淮律这两天也发现了江枝的毛病,而且陈沙不知道的是,江枝排练到凌晨三点。

但是江枝根本没听陈沙的话。

当天晚上听着隔壁又传来江枝排练的声音,周淮律坐在凳子上,沉默片刻,拿起手机搜索胃痛,一排一排的知识点,最终总结出,按时吃饭就不会这样。

可是她不愿意按时吃饭——

她连早餐都不吃。然后就去下腰、剧烈的运动和锻炼,吃完晚饭后,每天又排练到那么晚,胃里的那点存货早就被消耗没了。

周淮律看着手机发呆,倏地,想到了什么——-

江枝醒来时比昨天要早点,她依旧是去后院拿保温杯喝热水,但是今天,餐桌上已经有了包子和豆浆,江枝眨眨眼,问陈沙:“这谁买的早餐?”

陈沙头也不抬道:“淮律昨天看你胃痛,特意去买的,让我叮嘱你吃完再去锻炼。”

江枝低眸,早知就不问了。

陈沙道:“快点,我看着你吃,吃完你再去锻炼。胃是你自己的,搞坏了疼的也是你。还能疼到别人的身上吗?而且这是淮律大早就去给你买了包子豆浆,现在又去厨房给你做饭——”

话音刚落,厨房里就响起碗筷砸碎的声音。

吓得江枝瞬间看了过去,陈沙哟了声,对江枝道:“还不赶紧去看看,别让他割到手了。”

江枝站在原地没动,陈沙推她:“你快去啊。”

江枝这才抬脚走进去。厨房里面乌烟瘴气,桌面上一片狼藉,垃圾桶里是煮熟后又倒掉的菜,她走进去看到的,就是周淮律穿着条纹衬衫和西裤,蹲在地上拾破碎的碗筷,锅里还有需要翻炒的菜,他很心急的要拿去炒菜,又很心急的要去捡地上的碎片。

手忙脚乱下,手拿起碎了的碗片时,被用力一划,指腹鲜血留下来,他英俊的眉蹙起,薄唇发出轻轻的嘶声,顾不得血,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拿起锅铲就翻炒。

炒着炒着,才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江枝。

他握着锅铲的手顿住。

那瞬间,他似乎有些意外,然后立刻握拳把自己受伤的手指藏起来,但是血还在流,没有停。

江枝手扶着门框,看着周淮律的这幅样子,她转身离开。

周淮律的手放在煤气灶的旋钮上,那瞬间,他的心里像是坨了几千斤重的石头,她不来还好,来了,又走。像是把他的心,抓了又松,松了又抓。

就在下瞬,江枝又走了进来,把止血贴递给他。

是黑白的熊猫款。

他以为她会帮忙贴,会帮他止血,但是江枝只是把止血贴递给他,没有帮他撕开,没有帮他贴起来,转身关掉了煤气灶的开关,喊了句:“关哥,你进来一下。”

他眼眸微动,心高高悬起,道:“枝枝——”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江枝打断他的话,其实她都明白,但是却没有波澜,语气淡漠如他以前那般:“其实,你这样只是感动你自己而已,没人领你的情,包括我。”

第30章“做饭难吃。”

江枝说完, 就把锅里煮糊了的菜全部倒掉,然后把锅洗干净。

他的脑海里全是她刚才的那句话

——其实,你这样只是感动你自己而已,没人领你的情, 包括我。

她其实心知肚明他为何会做这些, 说的这两句话前半句还是疑问, 后半句直接否定了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可令他难受的, 是后半句的话。

“我没有说要谁领我的情。”他替自己辩解:“我只是想能为你做点什么, 看你胃痛, 我就想让你按时吃饭, 给你做点养胃餐。”

“我不需要。”江枝拒绝接受他给的好, 把锅洗干净后晾干,抽了厨房纸擦干手上的水渍:“我需要营养餐, 我可以去找营养师。做营养餐不是你身为周少爷该做的, 这些事情还是适合交给佣人。”

“我——”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她最后那句话此刻令他有些耳熟。

那时候她早起为他熬制的天麻汤包馄饨,他也是这么回复的。

交给佣人就好。

可是他当时并不是那层意思——但是算了,不管他当时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和当时那件事情,就是被辜负了心意,不管他今天做得好不好吃, 有没有做成功,她这么说都是辜负。

当你想给某人制造惊喜,为了某人做一件事情的时候, 哪怕只是刚行动,对方说了这种话, 你都会认为,对方辜负了你的心意。

这跟你为什么不需要这份惊喜没有任何关系。

与此同时,陈关走了进来,看见周淮律的手,哎哟声,然后赶紧又去拿了药箱。

他离开的这个期间。周淮律就任由血流下来,他的脚步像是打了木桩,半寸挪不得。眼神也像是无形中有根线,线的那头是离开了厨房的江枝。

因为整天的食材全都被周淮律浪费了,直到晚上大家都只能点外卖吃。

晚饭吃完江枝就去二楼练习。

期间,江枝收到了蔡双发来的视频,她打开看了眼,是戏曲院的动作指导模版。

蔡双发来语音:【偷偷发给你看的,不要外泄。也不要外传。】

江枝立刻向蔡双道谢:【谢谢你蔡双,这个指导视频对我来说帮助真的很大。】

蔡双发来了语音:【不客气,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江枝对着视频练习,慢慢纠正自己动作上的缺陷,在纠正的过程中,江枝发现,每个动作教授指导时,都会强调放软自己的腰身,放软自己的肢体,不要僵硬——

江枝练习到最后发现自己好像就是视频里的教授说的,有些人缺少了柔软放不开,所以每个动作都有些僵硬,江枝觉得这和她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就像帝女花里的旦角是公主的角色,公主就应该是富贵样,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后面面临亡国后,她又不得不坚强起来独挡一面。

她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帝女花里公主前期娇滴滴的样子,她就做不来——

她从小到大就放不开去撒娇,不像很多女孩子那样,敢哭敢闹敢温柔。

就像她会比划兰花指,但是她的兰花指里缺少了戏曲里女旦角们所需要的柔弱,楚楚可怜的感觉。她的眼神需要看着某个地方定格,但是她做不到柔情似雾、妩媚却又娇柔的看着某个地方。

说白点,她做不来这种扭捏的感觉,她放不开。

她骨子里和很多普通女生一样,缺乏自信,觉得自己稍微扭捏点,就会被人嘲笑。

她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而周淮律坐在隔壁的房间,把这一切都听了进去。他听到她对另外的男人道谢,也听到了那个男生说的话,他垂眸,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发呆。

原来离开他之后,她身边对她好的人,那么多。

邵均,蔡双,还有班社里的人。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但是他发现,自己做的还不如外人好。

周淮律把止血贴撕开,露出已经泛白的伤口,他看着伤口发呆,记忆里,他好像从未见她受伤过。他反问自己,她以前受过伤吗,她为他做饭的时候,有没有被割伤过?

那时候的他,又在干什么?-

因为指导动作的视频被她反复观看,江枝当天晚上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盲目练习到凌晨三四点,而是睡个了早觉,第二天九点她就起来拉着陈关他们排练了帝女花。

她用了一晚上的时间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未来还是拘泥于现在?

想要未来就要改变现状,把自己的底线突破,敢于去放开手脚,若是拘泥于现在那么她就会进退两难,水平不上不下,戏曲院看不上她唱戏时的拘谨,退下来放弃她自己又不甘心。

因为放弃之后她干什么呢?

回去继承江家的事业吗?那这样她还是要回到香山澳,和周家人周旋,不管她愿不愿意,要想在香山澳混得下去,必须要讨好周家。说的好听点是继续当江大小姐,但是就算她不和周淮律复婚,她也还是要和别人联姻,江远修不可能会放弃任何帮助江家的机会,而她就是江家的牺牲品。

她不想走婚姻这条路,陈丹就是在婚姻里失去自我,才会导致错失机会,而且她也有段失败的婚姻,她明白,不管是和任何人结婚,婚姻都不能带给女人好处。

那如果不走戏曲的路,走别的路。

那谁又能肯定她的下一条路不是像戏曲这样放不开手脚,又落得不上不下呢?

这种滋味才是最令人抓心挠肝的。她若是真的要逃离香山澳,离开这种被人安排命运的日子,那就必须要自己挣脱自己给的牢笼,改变自己放不开的性格。

不要太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所以她放开手脚,在戏台上放软身体,配合饰演驸马的陈关,捏着娇柔的嗓音,掩面流泪时,看着戏台下的方向,悲戚戚的提起袖子擦拭眼泪,娇羞时,那双狐狸似的眸子轻轻的眨啊眨,娇而不媚。

排练结束的时候,连陈沙都忍不住为她竖起了大拇指:“有进步,非常大的进步!”

见陈沙这么说,江枝的心里松了口气。若是刚才结束后陈沙说还不如之前的神态好,那么她应该会陷入纠结里面,好在,陈沙眼里是十分肯定的赞赏。

与此同时,周淮律从后院走出来,看着戏台上的江枝,道:“可以吃饭了。”

他话是对着她说的,但是陈关王声他们立刻起哄跑下去。

“我来试试周先生做的饭菜,”王声先跑了,小舟跟上,然后是老师傅们,陈关最后道:“我也试试,看看他们两公婆谁的厨艺好。”

所有人都走了,戏台上只剩下江枝,和戏台下的周淮律。

她以为自己昨天说了这些,他就会放弃做饭。但是没想到他还在厨房折腾。

周淮律到南粤好几天了,这几天里,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注重装扮,西装马甲和怀表,每天都是简单的衬衫搭配休闲裤。但是尽管再简单的穿搭,都改变不了他浑然天成刻在骨子里的老钱气质。在这个破旧的巷子里呆多久,也改变不了他和她以及这里的人,完全不是同个世界的现实问题。

就像他是周大少爷这个身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他屈尊做这些,为大家做饭,融入班社,对于江枝而言,更多的感受不是感动,而是非常的不习惯。

江枝走下戏台,往后院走去。

班社里的人都拿起碗去装菜,菜品很是丰盛,鱼虾蟹,青菜,汤。

她是知道他的家世,知道他从小到大被人伺候着的,所以不抱有希望去想着他做的饭菜多好吃,但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甚至没去了解周淮律的身份,只知道这是江枝的老公,只知道他是做生意的,了解到的,也只是他做的生意还不小。

所以,班社的人去尝试吃他的饭,顿时爆发出阵阵的唏嘘声。

江枝也夹了起来,吃了进去,然后咀嚼的动作顿住。

周淮律坐着,看向江枝,忽然有些紧张。

但是江枝没发出评价,是王声忍不住皱眉:“我去,这也太难吃了吧!”

“咸死了,周先生,你以后还是下棋吧,做饭不适合你。”

周淮律顿住,他没有再餐前试试味道,因为觉得不合礼数,而且做饭而已,应该不会很难,毕竟他都是按照食谱的步骤来的,他立刻拿起来夹了一筷子,吃到了嘴里,发现,是很难吃,但是——

他惊讶的是,为什么他们觉得难吃,都那么直白的说出来,不给别人留面子。

他从小到大学习的都是不许驳了别人的面子,旁敲侧击的说就好了。

此时,小舟忍不住吐槽道:“枝枝姐,怎么你们两夫妻做的饭都那么难吃。”

“你们平时在家里,谁做饭啊?”

江枝一听,立刻反驳小舟:“我做饭才不会难吃,我包的馄饨很好吃。”

此刻,陈关听不下去了,他道:“你刚来南粤的时候那几天都是你做饭,你知道为什么后来大家都劝你不要做饭,让你去打下手吗?”

“为什么?”江枝问。

“因为你做的饭真的不好吃。”陈关很认真的说实话:“看是好看,但是你调味料下太多了,什么都放,那几天我们都没吃饱,出去开了好几次小灶。”

那时候都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刚认识,但是现在不管是江枝还是周淮律,都在班社那么久,一来二去的都熟悉了不少,对周淮律,他们都把他当成了班社的一份子。

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往,所以小舟道:“你包的馄饨我们没吃过啊,不过周先生,你应该吃过,枝枝姐包的馄饨好吃吗?”

周淮律顿在原地,单手握着碗,单手拿着筷子。

他没有回答,王声喝了口水漱口,煽风点火道:“好吃就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枝枝又不会那么小气。做饭好不好吃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周淮律拿着碗,在众人等着看戏的视线里,没有如他们的愿,道:“好吃。”

众人不买账,起哄道:“她是他老婆,周先生当然维护枝枝姐咯。”

江枝咀嚼着白米饭,眼眸低垂,似乎是在想事情。

周淮律的余光看向江枝,心里也在想事情-

因为食材又被周淮律浪费了,到了晚上的时候,大家晚餐只能吃外卖。不过九点,大家都喊饿,陈沙已经睡着了,班社里的人坐在后院商量着点宵夜吃。

周淮律看见他们在后院,于是上前,道:“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听到周淮律要请客,王声立刻笑着道:“行,大老板要请客,咱们宰他一顿。”

周淮律温润道:“应该的,我把你们的食材浪费了,害你们两天都没吃饱,实在是抱歉。”

他这句话说出来,班社里的人顿了顿,他这话说的太规矩,太客气,太礼貌,让大家有些尴尬,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被他这句认真的道歉,弄得他们不知所措。

王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没怪你阿——”

他们在这个大家庭里习惯了这种互相玩笑,互相损对方,特别是宰客,他们最是喜欢了不管是谁请客,他们都要宰。但是周淮律这句话接的,把班社里的人都给整懵了。

“淮律,你讲话太规矩,太客气了,”陈关先打破尴尬,道:“我们都喜欢开玩笑,说你做饭难吃,也不是贬低你,就是把你当成家里人看待,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直来直往习惯了,我还经常骂王声睡觉打呼噜——”

王声爆了个粗口:“怎么又扯我身上了?”

“我没有往心里去,就是觉得很抱歉,让你们两天都没吃饱饭。”周淮律觉得解释有些苍白,他干脆坐在他们对面的空凳子上,想用行动告诉他们,他没有介意,道:“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江枝刚从陈沙的房间走出来就看见大家在后院围着周淮律,拥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站在原地,不免觉得惊讶,他什么时候和班社的人混的那么好了?

她记得他以前最是讲规矩,但凡佣人说话声音大点,他都会皱起眉头,他喜静,不喜被打扰,连偶尔的放松都是去私宅,自己安安静静的喝几杯茶。

这和他以前的习惯显得大不相同。

他任由南粤十多个人围着他叽叽喳喳,陈关的手都撑在他的肩膀上,王声整个人都快贴在他的身上,他就坐在石凳上,脊背挺直,面色和善温润,没有半点儿不耐,几个小姑娘一口一个姐夫。

小舟看到了江枝,立刻从人群里走出来,拉着她上前道:“枝枝姐,姐夫请我们吃烧烤,声哥说等下去买啤酒,你想吃什么?”

小舟不给江枝反抗的机会,拽着她就往周淮律的身边塞,让她坐在了周淮律的身边。然后把手机塞给她,道:“点,快,我们饿死了。”

“你们吃就好了,我不饿——”江枝想把周淮律的手机推开,却被小舟强硬摁住,小舟快馋死了,说:“求你了,我们真的好饿,我馋这口烧烤好久了,好贵的。”

“快点快点,”王声催促道:“等下我们还有正事要谈呢。”

江枝被大伙叽叽喳喳,闹得耳朵疼,南粤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她不能扫兴。毕竟他们现在对外的关系还是夫妻,她要是表现出不情愿,只怕是会被认为她不愿意请客,于是只能拿起手机,随便点了串,然后道:“你们点——”

王声把手机递给老师傅们,然后班社的人又围在老师傅那边,叽叽喳喳的点着东西,他们一走,身边的人身上的松木香就袭来,独属于他的香气在鼻尖环绕,只要他们再靠近一点点,肢体就碰在一起。

周淮律眼眸微动,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喉结咽动,语气低沉道:“枝枝。”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江枝也不想听,她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的起身,然后对着小舟道:“你们先点,我先去洗澡。”

她找到合适的理由离开。

周淮律坐在石凳子上,面前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他垂下眼眸,无声叹息-

江枝洗完澡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她洗了个头,把湿了的头发吹干。刚把吹风机关掉,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是小舟道:“枝枝姐,外卖到了,快下来吃,大家都在等你一起。”

江枝只能应道:“来了。”

她不好让大家等,再吹了会儿头发就跟着小舟走了下去,去到后院的时候,班社的人和周淮律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家都很专注的在听。

小舟替她解惑道:“刚才声哥和姐夫说,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副业,既不耽误排练,又可以挣点钱。最好还是粤剧的。然后姐夫就说,最近很多人都在自媒体做这些事情,让声哥他们不一定要非得解散班社,可以以南粤的这个名字,在自媒体上宣传粤剧,这样也可以有经济来源。”

小舟边说,他们边往前走,映入眼眸的,就是满桌的啤酒。

陈关举起啤酒瓶,对着周淮律努了努下巴——

江枝不由得又想起周淮律,他这个人最是讲究,啤酒这东西,估计他入不了眼,他虽然不喝酒,不胜酒力,但是内湾有他的酒窖,里面的洋酒、红酒,都是有严格的温度要求,周家人对生活的品质,最是多要求。

她低眸,只觉得他会置之不理,但是没想到,周淮律拿起面前的啤酒瓶,和陈关碰了下,然后仰头喝了进去,应该是太冰,太苦了,他眉头蹙起,脖子以上全都红了。

江枝走上前时,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她坐在班社们特意留给她的位置,也就是周淮律的身边,刚坐下,他就把自己碗里的烧烤递给了她,道:“试试看好不好吃。”

王声:“哟,真会疼老婆。”

班社的人哄然大笑,但是江枝看着面前的烤青椒和烤豆皮,可是这些都是她不爱吃的。她不免觉得有些可笑,在一起七年,他连她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只是笑笑,并没有更多的情绪。

周淮律还以为是他拿的她不喜欢吃,他边和陈关分析现在的自媒体,边用余光看江枝,她低着头,头发还湿湿的,小舟给她递了啤酒,她端起来喝,然后小舟又给她拿了韭菜和金针菇,还有鸡翅,江枝全都吃了。

小舟:“枝枝姐,你不喜欢吃豆皮和青椒是吗?”

江枝嗯了声:“我不喜欢吃青椒,里面的籽太辣了。”

啤酒冰镇的感觉太刺激了,他的喉咙很辣,凉到了心里,不免觉得太过于失职,居然连她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不知道,夹得还全是她讨厌的。

周淮律端起啤酒又闷了两口。

他越喝越多,越喝越多,好像那些压抑和不能说的话全都闷在了酒里。

江枝低头吃着,忽然下/腹一阵热流,她喝着啤酒的动作顿住,忽然想起,她好像明天就是来月经的日子,她最近忙着练习,倒是连自己的生理期都忘记了。

而且,她的房间里,还没有卫生巾——

与此同时,不知道谁喊了句:“没啤酒了。”

江枝立刻接话:“我去买。”

她起身,马不停蹄的往外走,因为她想顺便去买卫生巾。

她的身影消失的很快,周淮律坐在石* 凳子上,忽然就想起前几天两人谈话时的那个巷子,她要是自己去买酒,就得穿过那条黑乎乎的小巷。

这条巷子没有路灯,周围都是老人早就睡下了,整条街都黑黑的。去小卖部还要经过巷子里的垃圾堆。江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亮,刚照下来的那瞬间,一只黑黑的东西穿过。

江枝定睛一看,瞪大了眼睛。

“啊——”

是她最害怕的老鼠!她及时捂住了自己尖叫的嘴巴,自己怕得要死,还怕担心吵到别人。

她从小到大最害怕老鼠,看见的瞬间脚底发软,手立刻扶住巷子两边的青砖石,她被吓得已经忽略了身后的脚步声,直到身后浓烈的酒味袭来,有双大手掌心温热的托住她的腰肢,她才惊恐的回眸望去。

周淮律喝醉了,低着头看她,红着眼,浑身都是浓重的酒味。

江枝被老鼠吓得心跳加速,“让开——”她推开周淮律准备往回走换别人来买酒时,周淮律却伸出手不由分说,单手将江枝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臂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