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90(1 / 2)

第181章 【郑】EP4 他身上长褂红艳艳。

“花瘸子咬人啦!”

“快跑——!”

文侪领着戚檐赶回府中时,恰撞上俩毛孩哇哇乱叫着往外跑,薛无平溜得飞快,那方美长眼不看路,炮弹似的撞进戚檐怀中,倒叫自己栽了个大跟头。他哎呦一声,随即迅速爬起,两腿生了轮子似的一忽溜没了影。

“这小兔崽子……”

戚檐冲文侪捂腹喊疼,文侪只盯着那跑远的薛无平背影瞧,想了想才问:“你说的小孩就他们俩?总觉著有点眼熟。”

戚檐笑了笑:“那下回别忘了去问问他叫什么名,名字忒讨人喜。”

文侪没仔细听他说,只寻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停下,盯着那抱在一块的熙攘人群看,人群的中间是那瘸了一只腿的花弘。

昨夜是花弘领他走的祠堂路,夜太深,煤油灯太暗,又在那般诡谲氛围的加持下,到分开时候也没怎么看清花弘的面貌。这会儿那人被日光打着,由一众晒得黢黑的仆从摁住手脚,有了些明显的参照物,花弘那脸色就惨白得扎眼了。

他身上长褂红艳艳,像是把他浑身的血气都吸了去,以至于一副羸弱无力的模样。若他还像昨晚一般挺直脊背,应还有几分温文尔雅读书人的气质,只是这会儿正被人拿布像拴狗似的绑了嘴。

他没法咬人了,却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喊。

文侪竖耳,好容易才听清他说——“咬死你们!咬死你们!”

“原来是个疯子,怪不得昨晚那样说……”文侪的目光从花弘狰狞的神情,落到他沾满土灰的红褂子上,“他怎么连穿的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咱们也不能指望疯子和普通人一个样呀。”戚檐话音一扬,忽然将身子斜过去挡在文侪面前,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从家仆手底下逃脱的花大少。

戚檐直臂摁着花弘的肩,不要他再靠近,那花弘却是伸长手臂要抓他。戚檐一躲,见花弘还是在啊啊叫着要往前,这才意识到他要抓的人是文侪。

文侪也不躲,只平静地看着面上表情扭曲的花弘。那疯子一会哭一会笑,跛脚撑不稳身子,身子惯常向左侧偏斜,走起路来颇为怪异。

“你、你要和我穿一般衣服!‘那日’就要到啦!”花弘手指文侪,猝然皱鼻笑起来,大咧开的嘴露出沾血的舌与齿,“去、去祠堂!拜鬼,快去拜鬼!嗳,缠人哩!”

“说什么胡话呢……”戚檐正寻思如何巩固无赖身份,眼见机会来了,毫不犹豫,抬脚便将花弘踹了开。

那花弘倒在雪地里,沾了满身雪泥,也不知是摔得疼了还是给雪水冻着了,总之哇哇哭起来,哭得脸皱巴巴的,嘴里却还在喊着“杀了你”“快吃药”“鬼来了”云云。

耳闻四面一片惊呼,却无一人露出惧色,估摸是因戚檐适才之举很符合薛二少的人设,故而他更摆出一副傲慢的阔少姿态:“还不快来人带他走?伤到我就算了,那嫂子金贵呢!不多担待着点,日后大哥翻本算起账来,我可救不了你们。”

目送下人像押死囚一般押着花弘走远了,戚檐这才回头看文侪,见他正沉思,便凑过去问。

文侪答:“我在想花弘说的‘那日’是哪日……和他穿一般衣服……是大喜之日满身红的意思?”

他将“那日”两字咬得很重。

戚檐不说没把握的话,只耸耸肩。

***

夜里这薛家宅像个极冷清的鬼宅,阴风飕飕响。天大亮后,人倒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都钻了出来。

文侪赶效率,原是要带着戚檐回自个儿那间屋子翻找一通的,没成想那苗嫂一直呆在屋里不肯出来,只得作罢。俩人在宅子里四处转着瞧,却是处处都有人,一旦入了一空屋,不到五分钟必定有旁人走进来。

意识到那莫名其妙的新机制后,文侪也没死心,在公共局域来回踱步,总伺机窜入某间屋子去,胡乱翻找后又飞似的从屋里出来。

那般做事自然谈不上有效率,文侪难免有些郁闷,戚檐踱在他后头,彷佛能看见他耷拉下来的一条蓬松尾巴。

大概是他俩在庭前转完第三圈时,一扇后门砰一声被来人从外踹开,随即走进个大摇大摆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瞧著有些邋遢,头顶一济公帽,身套一鼠灰衣,上下身都破了几处,风自漏口直往内钻,他却毫无要补的意思。一动作,手臂便露出几块冻得青紫的肉。

好些人冲那大爷点头哈腰地问好,男人只摆摆手,很不屑似的缩着颈子,脸色却在看见文侪的刹那遽然一变,原是苍白的,当下反而涨得通红,他旋即大喝一声:“你——你!!!”

“方大爷,您莫要吓着客人啦……”檐下一扫雪的仆从不自禁收了扫帚,定定地盯着那大爷。

“屁!放你娘的狗屁!谁说他是客?!”方大爷操着口浓重的乡音,抬手拧一把冻肿的鼻头,又仔细瞅了瞅文侪,“娘的,这混小子不干净嘞!”

方大爷这话一出口,过路的登时都停了脚步。恰那薛母就在旁边,更是吓得把手里把玩的一颗小金珠都给摔进雪里去。

“不、不干净!?您这是啥意思?”薛母有些着急。

“鬼在他身上缠着呢!没个三年五载除不掉!脏,太脏!”方大爷稀疏的眉毛倏忽间都竖起来,他一面说,一面恶狠狠瞪向文侪,“得有多坏才沾这一身臭东西!?”

文侪单凭他那几句便猜得到这方大爷绝非等闲人物,恐怕又是个乱弄鬼神的“大师”。文侪没去招惹他,只冲他赔了个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误会?笑话!我会误会?老方我乃村中活神仙,一双阴阳眼通鬼神,灭你这种小鬼不过搔搔痒!你还没爷爷我后背那痦子厉害!”

“……”文侪嘴角抽了抽,干笑几声。

“大爷!这、这要怎么办才好?”薛母也没心思去找她那颗金珠,一只手捂着心口,像是喘不过气来了,却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抓了戚檐的手臂,“阿檐,你快、快别站他身边了!”

不是一般的迷信。

文侪默默在心底念。

“没办法了……”方大爷摇摇头,故作高深地长叹一声,又歪了脑袋去问薛母,“虽说赶不走,但吓唬吓唬倒是不成问题。”

“呵……吓唬?如何吓唬?”薛母挽了他家“好儿子”的手臂,没看见他那二少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家“嫂子”看。

“打!往死里打!”方大爷猛一跺脚,叫雪片都扬了起来。

戚檐一惊,伸手就要去拽文侪,哪曾想几个大汉顷刻就扑了上来。他们围作肉墙,将戚檐挡在了外头。那薛母更使劲将他挽紧,空出的右手则不断轻轻拍打戚檐的肩。

“阿檐,没事啊,没事,等方大爷把鬼吓走就没事了啊……”薛母虽是如此说着,面上却显然很怕,“那孩子……那孩子也真是命苦……”

文侪这会儿已被人摁倒于雪地中,一切都很突然,阴梦不讲道理的流程叫文侪学会了顺从。他觉着自个儿早就死了无数回了,也不在乎挨点皮肉伤,但戚檐显然不这么想。

眼瞅着那人愠意明显,文侪只冲他摇了摇头。

见状,戚檐咬了咬牙,没好气地对薛母道:“明知人家命苦还任由那大爷打人?打死了他,大哥回来没准也要死一死呢!”

他大哥薛有山死不死不知道,他快死了。

方大爷不知从哪儿拿来根一指粗的藤条,蓦地抬起手,蹭地就落下去,挥动时的响风声任围观的听着都难免跟着抖上几抖。

“啪——”

文侪后背的衣裳先破开来,随即露出的肉呲地向两侧分开,血跟着溅出来。

一鞭打在文侪身上,一鞭抽在戚檐心窝。

鞭甩得上了死力,总共四鞭下去,原还强撑着不肯闭眼的文侪已然昏死过去。

戚檐看着方大爷将藤条往雪地里一甩,紫红的血滴滴就脏了白花花的地。

***

苗嫂给文侪涂药时咬了唇半句话没说,就连眉头也不带皱,似乎既不觉得她儿子身上的伤口有多骇人,也不觉得怜惜,甚至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愤懑。

文侪被苗嫂盯着不放,她口上虽说着“心疼”一类词,可是他却从她碎碎念着的“薛老爷”“薛夫人”诸词中明白了:她这会儿更担心自个儿不争气的儿子经了这番鞭打会坏了那门亲事。

文侪歇在矮木床上,忍着疼,一声不吭地把衣服穿好,问她:“妈,来日我正经同薛大少拜过堂了,您还住薛家吗?”

苗嫂没看他,只说:“那能住吗?哪有亲家母赖在别人家不走的?”

外头吹了阵风,窗前的无叶树便往被纸糊上的窗子砸来根枯枝。文侪咽了口唾沫,试探着她的底线:“妈,我忽而不想嫁……”

还不待文侪说完,那苗嫂便拔声道:“什么?!你……你……虽说你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你大哥,可你难道不是我的骨肉呐?想想你爹和我,多老实本分!却怎么会生出你这般爱惹祸的儿子!我、我……为此……把佛经都快念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为何过得这么苦?”

“妈,爹他都上山当土匪劫人钱财去了,还老实本分啊?”

文侪在说这话前,曾设想过那苗嫂会发火,却未尝想过那人会连赏他几个耳光。

大雪扑窗,像是夏季枝叶相蹭时的响动,文侪的大脑空白了两三秒,继而又挂上笑去:“该不会妈你还觉着爸是被土匪抓走的吧?您清醒一点吧——!”

在文侪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前,体内的郑槐已经操控他站起身来,他红了眼,撕心裂肺一般吼道:“人薛二少早告诉我他们家人是怎么看我们的了!他说我们可怜啊,因为有个畜生男人抛家弃子上山当贼去了!!!”

他痛心疾首:“妈,你少骗我了,你就说当年哥赚的钱,你是不是都给送去匪山上了?你要何时才能明白那畜生根本不是被人抓着走不了,他不过是想骗你钱花!当心那不要脸的把您棺材本都骗了去!!”

“你、你就是这样孝顺你妈!”苗嫂的眼睛愈发的红,她呆滞的眨动双眼,泪水被她眼周的褶子夹进去,干了,“你爸同我说,再给这最后一回,便回来同我过日子的……”

那苗嫂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坐去床尾继续缝衣裳,不愿再回答。

听到屋里吵闹声,外头来了人,那人把门一敲,便推门进来。

苗嫂见状把本就无汗的手又在衣摆连抹几下,起身去门前迎他,赔笑说:“二少今儿怎么来啦?要坐坐吗?”

“亲家母您坐——哎呀,坐!”戚檐将苗嫂摁坐在圆凳上,说,“嫂子在里边?”

“唉。”

“上过药了吗?”

“……上了的。”

戚檐于是再不多问,掀了房帘就进屋。他的呼吸在觑见文侪面上指印的时候一滞,继而心疼就挂去了眉梢。他小心伸手点着文侪的脸,问:“苗嫂打的?”

“嗯哼。郑槐情绪大爆发,惹他妈发火了。要我说,这真不怪郑槐他发火。她这算哪门子的亲妈?我也不是想对旁人的感情指手画脚,可她这样不是明摆着错了么?对一个人渣念念不忘,人家都抛弃她了,她怎么还能眼巴巴地送钱去?”

文侪瞥了戚檐一眼,忽而察觉到什么似的,皱着眉胡乱搓了他脑袋一把。

戚檐有些愣:“你摸我?”

“狗屁。我就把手从你脑袋上抽回去。”

“我的脑袋就是我。”戚檐抬手抚过文侪适才摸过的地儿,笑道,“摸我就是喜欢我。”

文侪听他笑,又见戚檐面上真没什么难堪神色,只叹了声气,随他去了。

“走吗?”戚檐忽而问他。

“去哪儿?”

“眼下厨子都拿好食材做饭去了,粮仓里应是没有人的。”戚檐说,“我来找你前,在那儿望过一阵子的风,可安静。”

文侪便答:“那走吧。”

***

紧闭的仓库里冒出一阵凉飕飕的阴风,嚓——

灯暗了一只。

又一只又一只又一只又一只又一只……

灯灭了一只又一只。

嚓——

那角落的灯亮起来了。

苍蝇飞过去了,虱子也扑过去,他们却不是在像蛾子那般追逐火光。

仅仅是因为那盏蜡烛亮在一具腐尸口中。

那是谁的尸体?

第182章 【郑】EP5 “你是嫁色鬼的傻蛋!”

这禄双村应是在渭止以北,天黑得早,眼下才刚到五点,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跟我保持点距离,也不知道这薛家还有多少疯子,日后说不准还要指着我的鼻子骂狐狸精。”文侪的步子迈得快,却是隔三岔五瞄身后的戚檐一眼,确认路没走错。

听闻戚檐的脚步声近了些,文侪又问:“你为什么不走前边领路?”

笑意浸润了戚檐的眉眼,他说:“在后边能看见你,盯着你,还能看到我喜欢的你主动来看我。”

“……”

早知道就不问了。

“哄人的话一箩筐,你若不在兄弟树上吊死,说不定早脱了单。”文侪说着,却禁不住为闯进视线的东西皱了眉。

眼下,他们路过的一偏院里正有个白头老人在烧东西,窜上天的灰烟直融进厨房的炊烟中。

“啥玩意?”文侪方想上前去看,谁料蓦地给身后的戚檐扯停了脚步。

他循着戚檐的视线低头,这才瞧见不知何时起墙边每隔几步远就会放上一小碟米饭。

戚檐挨近去,伸手捏了捏,说:“半生不熟。”

想了想又说:“我们亲爱的知道‘倒头饭’吧?通常只是在棺材或是墓碑前摆的,今儿一眼看过去,都不知要摆去哪里。”

“这是给谁……”

文侪话没念完,便给身后俩赛跑的小孩撞了个趔趄。勉强给戚檐扶住后,只听其中那长得尤其秀气的小孩笑哈哈:“服儿!那群人又摆饭来喂蚂蚁了!”

那穿着讲究点的原先还笑,瞧见戚檐和文侪都在看他,忽而又皱起眉毛,骂骂咧咧道:“看什么看!俩呆子!”

文侪被那俩小孩吵得头都大了,只问戚檐:“又是这俩小孩,和咱们啥关系啊?”

“我说的惊喜。”戚檐笑着把薛无平揪到身边,“薛家小宝,薛无平。”

文侪破天荒地啥话也没说,只木木盯着那骨碌碌转眼珠子的薛无平足足一分钟。

“呃……你认不认得我?”文侪尴尬地指着自己。

那少年薛无平于是扭动肩膀挣开戚檐的手,说:“认得认得!”

他跑去方美身旁整理衣裳,整理到一半突然拿拳头敲了方美的脑袋,说:“美君子,你同他们说!”

“你是嫁色鬼的傻蛋!狗改不了吃屎嘿!”

方美说罢,扯着薛无平嘻嘻哈哈地跑开了,文侪还没缓过劲,只是移目去看那偏院的烧纸老人时,那儿已空寂无人。

文侪云里雾里,问戚檐:“那俩小孩对我有意见?”

“不知道。”戚檐耸耸肩,“他俩之前也骂我来着。”

***

粮仓附近没人点灯,再加上近处栽了几棵永青树,枝繁叶茂的,叫这儿暗得连晃五指的虚影都看不着。

文侪问:“还有多久到粮仓?”

戚檐答:“唔……大概还有十分钟?”

“不行,再这么走下去,指定要摔个狗啃泥。”文侪叹了口气,若非实在太暗,他绝不会提出这等浪费时间的建议,“我回去提灯。”

戚檐攥住他,说:“不大行,这薛府人不拿你当自家人,今儿还冲你动了粗,估计没可能好声好气地把灯借你。还是我去吧。你倚着树歇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得在理,文侪只好答应。

可是戚檐方拔腿朝亮光处跨了几步,文侪便再感受不得戚檐的呼吸,他觉得奇怪,便试探性地唤了几声。

无人回应。

“啧。”文侪郁闷地摸着树干回身,却听粮仓方向传来哐啷啷响声。他费劲眯起眼来,又把眼睛胡乱扯了扯,想要看清那儿发生了什么,不料眼前忽而闪现出极小极小的一簇火花。

他凝目于那儿,后来觉得实在看不真切,便摸着一棵棵老树,小心地往那儿挪动。在五指压上个冰凉平滑的金属东西时,他这才意识到自个儿摸到了粮仓的门。

——那扇戚檐说距离他们大约还有十分钟路程的门。

文侪咽了口唾沫,将那铁屋往内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

心跳无来由加速几分。

要等戚檐过来后再一道进去吗?

文侪犹豫着,最后还是忠于节时欲望,把腿迈了进去。

粮仓里只有一处火光,那火光微弱到甚至不如那充斥粮仓腐臭味来得更叫文侪印象深刻。

“谁家粮仓这味儿呐……”文侪嘟囔着,打算去把那盏油灯掏来。

哪知他小跑着过去会直直撞见个血口大张的死人?!

那人一身大红喜服,舌头吐著,上翻的眼睛烂了一半,火星子就那么在男人口腔中一摇一摇,将他的上腭灼得黑糊糊。

文侪怒极反笑:“这是真不想我拿灯。”

话音方落,又闻那尸体旁边的谷堆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文侪经了适才那么一遭,眼下只觉得万物可爱,毫不犹豫便蹲去那足够埋人的谷堆旁边,抬手刨了起来。

他边忙活手上的,边想:刚才那玩意儿不会是薛有山吧?

由于见了太多怪东西,刨到一只鞋的时候他没在意,刨到一颗脑袋时他也没理,可当那脑袋忽而睁眼冲他尖叫起来的时候,他给惊得蓦然向后倒。

——给个打着灯笼的人扶住了。

“我们亲爱的又遇到什么坏东西了?”

文侪轻轻拍了拍戚檐搭在他肩头的手,意思是谢谢,随即站起身来说:“刚刚太暗了,一时间没认出来人——那凤梅怎么在这儿?”

戚檐闻言也看过去,只见那凤梅抖掉身上的谷子,站起身来。她衣着打扮同早晨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会儿手上握了一把刀。那人两只漂亮的大眼这会儿皱得起了褶子,放大的瞳孔之中尽是惊恐。

文侪扭头瞥了瞥那嘴里含烛的尸体,说:“那人胸前有刀伤。”

“你杀的?”戚檐冲那凤梅行去一步,开门见山。

凤梅牙齿打颤,先是含着泪疯子一般摇头,继而又愣了一阵。第一颗泪珠自她眼里掉落之际,她点了头,语无伦次:“哥,杀、杀了,我亲哥死了。”

“那儿躺着的是你亲哥?”

她又是一点头,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新婚夜给妹妹杀了……这哥也真是……”文侪感慨罢,考虑到在阴梦里讨好活人有一定必要,便轻声细语地问她,“凤小姐,你别哭,我们不同别人说,你就告诉我们,你为何杀你哥,好不好?”

凤梅环臂抱紧自个儿,说:“我、我不知!我不知!他就是死了!!!”

“那你们家那门亲事可不是作废了?新娘子可真是可怜……”戚檐说。

凤梅听及此处,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之后问她话,她也再不答。

***

这粮仓紧挨薛家老宅大门,厚重的大门开合时,粮仓的地面也会跟着震动。粮仓墙修得薄,在里头待着,宅外过路人赶驴的吆喝声也听得格外清楚。

照常来说,这深更半夜时候的乡村应是静得叫人寂寞的,昨夜这宅子便如给人抽了魂的老头似的,恹恹无力,不曾想今天会反常的热闹。

起先单能听见几个仆从嘈嘈低语,没过一会儿脚步声雨点似的闹起来,薛母的嗓子开始发力,门前登时就显得喧嚷了。十余盏煤油灯一照,不光宅门前明晃晃的,连粮仓里都亮了起来。

文侪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外头动静,零星听着几个散词,譬如“外头”,又譬如“关死”。

“听不太清吧?”戚檐一只手挽住文侪的肩,也不顾那凤梅的目光,颇为亲昵地贴着文侪的耳朵说。

“听不清。”文侪压根没心思管戚檐在做什么,“不知薛家人这大半夜的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这样啊……”戚檐点点头,一只手伸过去摸了摸结霜的窗户,还不等文侪反应,唰啦一声便将那窗子给拉开了。

文侪给他那动作吓得一激灵,噌地便蹲下身去,只怕叫薛家人瞅见他这个“鬼上身”的待嫁新媳妇正和他们家二少厮混。

眼见那薛母往这头来了,戚檐一只手扶窗,一只手却摸在那稍屏呼吸的文侪发顶,低声笑说:“好乖好乖。”

卷发被戚檐揉得乱了,文侪也没敢吱声,单瞧着戚檐在薛母停在窗前的那一刹歪了身子,将文侪藏身那一侧堵了个严实。那凤梅大概也瞧出来了,于是也慢腾腾走到窗边,冲薛母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

“嗳,阿檐,这么晚了,怎么带着小梅在粮仓里呢?”

“我刚忙着和小宝玩呢,没吃晚饭,饿了来找点干粮吃。”戚檐一面说,一面将刚刚顺手从门边那小锅里拿出的红薯在薛母面前晃了晃,拨了皮便无所谓地吃起来,“好甜。”

薛母见状也没再盯着戚檐瞧,自然没看见戚檐将红薯掰作两半,另一半递进了文侪手里。

“妈,这大晚上的咋这么热闹?这个点了,都不去拜神啦?”戚檐瞧见文侪小口咀嚼的模样,觉得可爱,又照着脑袋搓了一把,唇角止不住的上扬,“大家忙什么呢?”

“嗐!咱家要关门喽!日后不轻易放人进来了。”薛母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

“哦?小梅她这段日子就住在咱们家啊?”戚檐将脑袋伸出窗去,“咱家是为了什么要关门?”

薛母好似很难启齿似的,嘟嘟囔囔好一会才终于叹着气说:“近来世道不太平,你是不知道最近村里人都在说些啥呀!土匪!都说是有土匪劫财呢!除此之外……”

“此外?”

“唉……”薛母压低声,凑在戚檐和凤梅边上说,“那文小子今个儿不是被方大爷给打了么?大爷说他那体质是天生的,就是容易招鬼……妈也是怕他跑出去晃悠,又给沾上什么脏东西……”

蹲着的文侪先笑起来,而后戚檐和凤梅也跟着笑起来。

大概都觉得荒唐。

“好主意。”戚檐耸了耸肩,冲那大敞的门努了努嘴,“不是要关上么?怎么大半夜的还敞着?请土匪入宅么?”

“哎呦,阿檐!甭乱说!”薛母嗔怪一声,忽然又笑起来,“不是早和你说了么?你大哥他呀——”

“今晚就回来啦!”

寒风吹得枯叶簌簌响,戚檐瞅见门前仆从皆屏息瞧着门外,一道瘦长影很快稳稳地打在了薛家老宅的石头地上,被寒凉月色映得发青。

第183章 【郑】EP6 捉奸!!!

那瘦影在门前停了停,才往里边迈步,步声极轻——正是薛家大少薛有山。

那人含着点笑进来,鼻梁上挂着副镜框被磨得很细的眼镜,身披一袭象牙白长衫,式样极素净,被宅前灯笼光打了半晌,才显现出几道暗纹。

他进门后先冲薛母问了声好,眼神在戚檐身上停了会儿,便迅速转往他地。他将围过来的人仔细扫了几轮,这才问:“妈,阿侪在哪儿呢?”

薛母还以为文侪现如今仍在屋里养伤,怕方大爷打人一事要惹那儿子不快,忙挤了点眼泪,说:“他能在哪儿?自然是和亲家母住着!你这小没良心的,你二弟就在这儿呢,你也不知问个好。”

薛有山摇着头,只把手上有些沉的礼物递给下人,随即搀住了他妈。他扶那薛母回屋时,恰从粮仓前行过,他淡淡瞥了戚檐一眼,纵见他妈已哭出眼泪来也仍旧没唤戚檐一声,仅仅冲凤梅点了个头。

“哎呦,这大少的脾气真不是盖的。”戚檐笑起来。

凤梅嘟囔说:“这时候了,还有谁管他的脾气呐?”

说罢看向文侪:“脾气再坏,他不还是得嫁?”

文侪不能理解凤梅眼里浓重的同情意味,稍稍一动身要起来,这才发觉双腿已蹲麻了,便皱着眉敲腿,随口问道:“他长啥样?”

戚檐忽而煞有介事地往仓库外头瞥了好些眼,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屈腰抓住文侪的肩说:“没有我好看。”

文侪:“……”

戚檐又说:“真的。要我说连方美都比不上。”

文侪深吸一口气,说:“问你他长啥样,我路上见着也好打个招呼!”

戚檐想了一想,答道:“脸蛋记不清了,你也别管,总之穿了白色长衫,在夜里应该顶好认。”

那凤梅还在这儿,文侪也不好过分挑刺,以免给她留个坏印象,因此只能皮笑肉不笑。几秒过后,便听外头薛母一声高呼:“阿檐,小梅,小宝,阿美!用饭咯!快快过来!”

凤梅愣一愣,问戚檐:“他怎么不一块儿去?”

戚檐耸耸肩:“我家的规矩就是这样。”

***

那顿家宴戚檐吃得极不痛快。

薛有山是个少言寡语的,一场饭吃下来,任是薛母费尽心思要找共同话题,那长子也像是把嘴巴缝上似的,问到最后才挑拣几个敷衍答了。

薛母伤了心,却不敢坏了薛有山的兴致,索性憋着没表现出来,叫戚檐看来也觉得憋屈。

要说有啥解闷的,自然要数碗筷方收下去,薛无平和方美俩小鬼头便拿自个儿蹩脚的英文把他大哥一顿好骂,除此之外还揉了雪球砸他。

戚檐彼时正真情实意地给他们鼓掌,不曾想那薛母忽而张口笑道:“阿檐,你屋里今儿才清理好又给弄得一塌糊涂……你和有山兄弟俩都好久没见了,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今儿咋那么生分呢?”

薛母拐七拐八说了一大通,才入正题:“今儿你兄弟俩就一块对付一夜啊!”

戚檐觉得可笑,原以为那薛有山会当即否定,谁料那人啥话也没说,只是把身上雪拍了个干净,随后点了头。

***

薛有山把礼品分完,末了将自己的包袱往婚房拿。戚檐无声地跟在他身后,打算趁那人睡后自个儿动手去把那包袱给仔细翻一遭。

戚檐原还想进屋后同他套个近乎的,岂料那薛有山回屋后便吹灯往榻上躺,说:“别瞎看,睡。”

戚檐假心假意地笑上两声,便跟着躺去了床沿。

约莫俩小时后,他猜想那大少该睡了,便试探着往后头翻了个身,谁料一霎撞进那人瞪得滴溜圆的双眼,俩眼球皆看不得白了,尽是狰狞的血丝。

那薛有山眼也不眨,仅仅一字一顿地说:“戚檐,你要是胆敢对阿侪出手,我便要拿刀捅死你,你明白吗?”

戚檐遭了那人威胁,只觉得新奇且好笑,谁料还没回敬点什么,薛有山那放在床侧架子上的包袱忽而解开来,如给耗子啄破的米袋一般往外吐东西。

起初月光很弱,戚檐啥也看不清,后来有人打着灯笼自廊前走过,那红光将地上纸片一照,映亮了地上的东西——尽是文侪的画像,铅笔的,钢笔的,毛笔的。除此之外还有好些装着各种头发、纽扣之类东西的封袋,每一封袋外都贴着个写有“文侪”二字的贴纸。

哈,多沉重狂放的爱……

这阴梦里能不能多一些像裴宁那样内敛的爱?

***

虽说明日戚檐便能顺理成章地住回自个儿的屋子,但文侪仍旧觉着提前去踩点更好些,省得下人将屋中线索也一并收拾了去。

听戚檐说,他近来没能搬回自己那屋是因为那俩顽童往他屋里扔了一堆虫,连床褥都给八腿大蜘蛛搭了窝,占了地盘,但他先前路过那屋时匆匆瞥过一眼,那被缛凸起来小丘似的,应是藏了点什么。

文侪其实至今还很困惑薛无平作为薛家小儿子,缘何如此讨厌他两个哥哥,适才也没在迎接的人群里瞅见薛无平。若是薛有山和戚檐原身存在什么作风问题的话,至今也没瞅见除那俩活宝外的人对他俩有什么意见。

就连那脾气火辣的凤梅,也并不似方美和薛无平那般张口就骂,其中渊源还得仔细问问。

这薛家老宅里大概是真的有鬼,一条路走起来时而长时而短,分明上一眼戚檐的房门还是远方一个点,他再往前一步,便已停在了那间屋的门前。

文侪并没在屋前驻足太久,瞅了眼四周见没人便迅速窜入里头。他将手中拎着的煤油灯往屋中一照,先瞅见满地的虫尸。他倒是对此不甚在意,踩住那些黑黢黢的死虫便直往内屋去。

他目的很明确——他要先翻床。因是不知道晚些时候会不会冒出什么鬼东西,只有先把那床上东西瞧清楚了心底才能踏实。

煤油灯被文侪随手往床边茶案上一搁,他便钻进了那张月洞门罩式红木架子床。

第一眼,他瞧见那床金褥子与红被子,感慨一嘴那配色和龙纹很衬那二少的太子脾气。第二眼,他看见了戚檐说的那只占床的粗腿大蜘蛛,也没多想,抓了那东西的一条腿便给它扔下床去。

在床的角落里的确有处鼓包,不算太明显,应是被压在床褥底下。他将手伸过去往里摸,从蛛网中把那东西给掏了出来。

——是一本画册。

文侪盘腿倚墙,以保证他能第一时间瞧见外头来人。他先仔细确认了画册署名是戚檐的名字,这才把画册在膝上摊开。

被薛家二少藏着掖着的画册的第一页仅仅是一人模糊的背影,由于用墨太重,无法分辨出那人的性别。文侪又翻一页,这回看清了是个男人,只是那二少画技感人,画的人物除了有鼻子有眼以外看不出具体的五官特征。

照这阴梦的习惯,指不定一会就要从哪儿冒出那般扭曲长相的男鬼,文侪也确实听见了床底有点什么动静,但现在还不是触发吓人鬼机制的时候。毕竟他线索还没查完呢,哪里舍得走?

画册接下来出现了几页空白与黑红色乱涂的页面,继而便是一张男人细致的正脸素描,显然,薛二少的画技精进了许多,这般已能轻易辨认出画的是谁。

所以文侪说——

“靠,特么的又是个变态……”

不是别人,正是那二少未过门的“嫂子”——郑槐。

画的当然是文侪他的脸。

“……”

文侪快速将那张图给翻过去,哪曾想从那一张正脸素描开始,后边跟着的是各式各样的“他”。

笑着的,哭着的,近景,远景,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

“靠……”文侪一面看一面骂,全部看完后除了知道了薛有山有个窥伺他媳妇的弟弟以外没看到别的什么。

他默默想:绝对不能给戚檐瞧见,尤其是那薛家二少命名为《美梦》的那几张露骨画像。

“有这么个好弟弟巴巴盯着瞧,再晚些回家,人都给拐走了……”文侪嘀嘀咕咕。

也恰是他将画像细节又仔细观察一番后,他看见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攒动,那好似是一抹艳红,红中又掺了些细碎的素白。文侪眯起眼睛,屏息盯着漆黑处。

对他来说,这可不大妙,若那里真的存在具有攻击性的什么东西的话,他铁定是无处可逃。这月洞门式样的架子床什么都好,就是进出不太方便。

文侪咽了口唾沫,一阵阴凉的风便顺着他的腕子摸上手臂,鸡皮疙瘩被激起来,叫他保持高度敏感的状态。偏偏这时,床底下又窸窸簌簌响起来。

是什么东西在底下?

又是什么时候会从床底下爬出来?

文侪想起小时候听到的鬼故事,譬如藏在人家里,待主人睡后才出没的食人魔,亦或者是夜里偷偷爬上床和新郎共枕的鬼嫁娘。

“啊!!!”

一声孩童尖叫倏然响起,给文侪吓了一大跳。他都将画册捆起来准备砸出去了,哪曾想下一刹却蹦出来个头戴虎头帽的小孩。

“我去,蜘蛛咬我!”方美噌地便蹦上床去,像是没看见文侪似的在那红被子上连打了几个滚。

“它才没咬你,是你压着它的腿了,它才踩着你过去……”床底下又冒出个小脑袋,薛无平瞧了缩在角落的文侪一眼,只叉着腰冲那打滚的方美颇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个屁!它就是咬我手了!”方美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文侪,“我刚刚听见你讲脏话了。”

“哦,不能讲?”文侪虽对这俩捣蛋小孩很无语,却还是很迅速地换上副温柔嘴脸,“你俩深更半夜在这儿做什么呢?又来放虫逗二少么?那也不至于钻人床底吧?”

“当然是来——”方美很得意似的将虎头帽戳在食指尖甩着玩。

“捉奸!打流氓!”

第184章 【郑】EP7 掉书袋的玩意儿看不明白!

“捉……奸?捉谁的奸?”文侪绝口不提他这外人为何在自个小叔子的床上,理直气壮地盯住了拿虎头帽抓蜘蛛的方美。

方美将虎头帽一拢,一对桃花眼转向文侪:“服儿,你不是来见那流氓的嘛?”

听那小孩的语气,郑槐和那薛家二少的关系应很是密切,文侪却并不在那里发问,仅仅笑了笑,答说:“当然不是。”

他拿食指戳了戳方美沾灰的脸蛋:“你这小孩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我就说!”方美的目光忽然转向正小心翼翼爬上床的薛无平,咯咯笑起来,“我就说他是来偷东西的吧!”

“谁来偷东西了……”文侪心里头的秒表又开始嘀嘀响,再同俩小孩无效社交下去他铁定干不了正事,他要下床时下意识揉了揉薛无平的发顶,随口扯谎道,“二少他把我东西弄丢了,我来找回去,不算偷吧?”

他径直绕到一黄花梨四扇屏后,煤油灯一打,倏然照亮了一对血红大眼。文侪不自禁往后退一步,煤油灯照着的范围也随之扩大来。

总共四扇为一套的画屏上是四只怪物,依照特征不难辨认出其上按顺序为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大凶兽。

“好品味。”文侪啧啧赞叹,“这是嫌家里鬼少,二少这孝顺儿子给爹娘招邪来了。啧、那方大爷打我做什么,打薛家好儿子啊……”

文侪向下一瞥,忽而瞧见右下角一处黑红的印子,便蹲身下去,大拇指朝那处摁了一摁。待摁红了拇指,又一声不吭往画屏上擦出个血印子。

“哪儿来的血,怎么能溅到那地方?”文侪嘀嘀咕咕,蓦地听见架子床上方美朗诵似的在念——

“左眼只看棍,右眼只见鞭,我两眼昏昏!”方美哈哈笑起来,“我爹揍我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嘛?左手抄棍,右手拎鞭,打得我头冒金星,两眼昏昏!”

文侪一惊,赶忙摸了摸口袋,那儿本放着张写有四谜题的黄纸——可他什么也没摸到。

他快步过去,猛然将委托纸从方美手中夺了去,叫那手握铅笔的小孩的眼睛都瞪大了。

“小气鬼!不就是看看你的谜语嘛,也犯不着冲我们发大火吧?”方美噘起嘴,满不在乎地拿手肘撞薛无平,“你快问问,咱俩刚刚解的对不对!”

“为啥我来说,你咋不自个儿问?”薛无平翻了个白眼。

“他瞪我,显然是不乐意再同我讲话了。他都不乐意了,怕是要装瞎子作哑巴,我再去热脸贴冷屁股吃力不讨好做什么?”

“哎呦实在不好意思,哥哥这一时心急就给抢了来。”文侪扫了眼那张被方美揉得有些皱的白纸,只见方美在谜题四的位置画了个火柴人,下边署名“祖宗”,他忽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忙套近乎地往床沿一坐,笑问,“这画的谁啊?二位小少爷不如同我讲讲谜底?”

薛无平见状这才将紧拧的眉头给松了开,说:“画的他祖宗呗!他爹,方大爷!”

“啊……打我的那个?”文侪也不打算同小孩绕弯子,索性也学着他俩的模样倚墙坐成一排。

“嗯哼。”方美放跑虎头帽里的蜘蛛,将帽子往头顶一戴,“我家老头脾气可坏,开春那会儿我给他揍得嗷嗷叫,疼死了。”

“哦?你做了什么?”文侪漫不经心地接话。

“我把蜗牛放我弟脑门上爬,我爹给我看岔了,以为我在喂我弟吃虫!他老花是我的错啊?”

“哈、哈……”文侪强笑几声,“其余三个谜题呢?”

【壹、我放跑了一条没有脸的野魂。】

【贰、我供佛法僧,拜了杀身仇。】

【参、我得了一只怕火的金貔貅。】

“第一个是花大疯子嘛!嘿嘿不要命又疯痴!”方美乐得直往薛无平身上拱。

“滚一边去,野猪似的乱拱人。”薛无平皱皱鼻子,往旁边一躲,从怀里掉出来个口袋样的白布帽子。

“什么野猪,我是悍牛——专撞你!”

方美话音刚落就拧了薛无平一把,薛无平见状一拳头就砸在方美背上,眼见两小孩就要扭打在一块了,文侪赶忙喊停,一只手拎方美,一只手抓薛无平,生生把俩人给隔了开。

“别打架别打架,好朋友间少动手哈——咱们谜题还没说完吧?第二个谜题呢?”文侪露出个得体的淡笑,又伸手给两人揉挨打的地儿,“哥哥帮你们揉揉就不疼了。”

“哼!”方美嘟着嘴,“掉书袋的玩意儿看不明白!”

见状文侪便要略过去,哪曾想话少的薛无平忽而伸手指了文侪:“你,文大傻蛋不开窍就会死!”

文侪刚要问薛无平什么意思,怎料薛无平忽然抓起了方美那顶虎头帽,方美于是大爷似的伸手要,薛无平脾气上来了,犟着死活不给。眼见方美要来抢,他整个人都王八似的趴下去,将虎头帽压在肚皮底下。那方美也不带犹豫,脚一跨便骑上薛无平背去压他,压得薛无平哇哇乱叫。

文侪一时无言,见薛无平叫得实在太惨,这才搭了把手,将那可怜小孩从方美身下救了出来。他见方美龇牙咧嘴,怕他又要和薛无平掰扯好一阵,赶忙卖着笑将俩人给隔开来。

他指着第三道谜题问:“这金貔貅又指的是什么?”

“我爹妈和我顶头那俩流氓都有那什么貔貅饕餮的。”薛无平适才被方美压得差些没喘上气来,这会儿整张脸都涨红,他一面捶打方美一面摇头,“不知道。”

文侪点点头,轻飘飘夸了句“好聪明”就下了床——进行到第七场委托了,这还是头一回碰见能看得见四谜题的NPC,只不过毕竟他俩都是小孩,解释究竟有几分可信度还不好说。

之后,文侪再没管那俩小孩打架还是骂架,只又绕过画屏,停在了一紫檀木方角柜前。

开柜后先飞出大团的灰尘,文侪呛得咳嗽起来时,那俩小孩倒是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衣柜内仅挂着三条藏青色的上衣以及一条深灰的长裤,断了线的蛛网在煤油灯下微闪,文侪伸手摸了摸,衣裳上皆被灰尘覆满了。

他的目光迅速将衣裳给扫了几回,瞧见了那条深灰长裤口袋处被蹭掉了灰,眼下还没有新灰重新盖上去。

文侪将手伸进去,摸到了两张纸团。纸团正反面都写了字,由于阴梦的字体代入机制又发挥了作用,文侪只一眼便清楚那是他与戚檐的通信纸条。

第一张纸条的正面是戚檐,也就是薛二少写的——【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的吧?你不会狠心拒绝我的吧?】

反面是他文侪,也就是郑槐回的——【我受宠若惊。】

第二张依旧是薛二少写的正面——【我好想你,我想见你。】

郑槐——【多谢二少关心。】

虽说戚檐原身的情意表达颇热烈,可郑槐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文侪没法单凭这两张纸条判断郑槐与薛二少的关系。

“好乱的关系……”

文侪想着,见外头天色好似有点泛白了,于是朝那床瞅一眼,见俩小孩应是打闹累了,这会儿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于是顺手帮他们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往门外去。

***

翌日,文侪一早上都忙着给苗嫂打下手,直到用过午饭,这才得以借消食往外去,哪曾想方踏出屋门几步,便听月洞门外一片嘈杂。

他皱起眉,嘀咕一句:“靠……不是又有人来找我麻烦吧……”

果不其然,他才往外踏出一步,便有一穿灰鼠长衫的道人伸腿拦了他的去路,手朝前一指便叫下人给他逮了。

然而由于那男人使唤的不过俩寻常家丁,文侪真挣扎起来那俩瘦小家丁也招架不住,一霎便往一旁的雪地里栽去。

文侪倚着门洞直喘气,问:“你们不由分说就抓人,这是要干什么?!”

那灰衫道人便答:“你同大少结亲圆房在即,自然得把身上的妖魔鬼怪给驱个干净!”

“昨儿那方大爷还没驱够?!”

“他一名不见经传的方家,能有屁的本事?告诉你——老子乃茅山道士岑家第三十九代传人,唯有经了我手方能称得上干干净净!”

文侪不理他,起身要走,却见不远处又跑来五六家丁,一位拿了个梆子冲来,往他额前哐咚便是一砸。

血丝从文侪泛褐的鬓角漫出来,他虽说仍旧精神甚好似的在心里骂骂咧咧,眼前却还是冒起了星点。在他的脑袋沿着石墙往下滑时,他瞧见那露在墙角处的一双保养得当的玉手,以及那宅子里少见的紧窄白袖。

“薛有山……”文侪恶狠狠一声念罢,便彻底昏厥过去。

***

文侪再睁眼时,已被关进个木箱子里,只是他平躺箱底,顶头有不少的空洞,不知有何用处。

好一会过去,他听见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那箱子,是薛当家的声音。

那人叹了很重一口气,说:“小文啊,没提前同你交代,是我这亲家公做的不对。可是这驱鬼仪式呢还是非受不可!你也知道,我们家有山身子弱,若是不把你身上的妖魔鬼怪清理干净,指不定要叫有山他婚后也不得安宁……你看在有山适才帮你包扎额前伤口的情面上,就安稳点受了吧!”

文侪平静地听完,发觉那人绝口不提驱鬼仪式的法子,也多少能猜出用的恐怕不是什么人道的方法,可他还是低估了不人道的程度。

他在木箱里眯了几分钟,忽听外头人声,应是那岑家道士来了。

那道士嘿嘿一笑说:“当家请看,这便是我那些个会吃邪祟的宝贝!待我一会儿将它们放入箱中,再将入口一封,关他们个俩小时!什么邪祟,什么妖怪!尽根除!”

那薛当家似乎没太大把握,说:“我看这花色,似乎是有毒……”

文侪听他们的声音忽大忽小,心里不由也生了些忐忑,却也只能阖眼默默催促他们快些办正事。

道人嘻嘻笑了一阵子才回答薛当家的话,他说:“当家,您有所不知,我这几只乃神兽哩!那可是轻易不咬人!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

“只有那位身上真有邪祟,它们才会咬!咬罢便算是解了毒呢!”

文侪平静听来,心如死灰。

没过一会儿,只听道士一声“放罢”,便听箱上载来一阵粘稠声响,伴着几点杂音。

那是吐信子的声响!

特么的,那狗东西往箱里放蛇!

数十条不知花色的蛇爬了进来,还皆是长近1米的大蛇。

那些蛇并不互相撕咬,只是绕着他的身子,探头探脑,文侪起初并不敢动弹,可是几秒后那些畜生便冲他张开了齿牙。

双腿猛力往箱子上蹬,手指则死命卡在那青蟒的口牙之间,文侪这才喊道:“薛当家!您莫要听信那道人假言!这些东西不过是寻常畜生啊……呃……”

文侪左手虎口处忽而被咬了一口,他猛力一甩——甩不开,那蛇的两颗前牙像是钉子打在了他的肉里头。他于是含着生理性泪水,一边猛砸它的毒囊,一边扣住它的嘴,死死将它的嘴撑了开。

只听噗嗞一声响,那毒蛇松了嘴,文侪却是使劲抠住那处被咬烂的皮肤,疼得险些翻了眼。

“郑槐……就遇到这么些人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趁他一个不备,一只长蛇钻去了它颈子底头,等到文侪伸手垫去隔开时,那畜生已将身子越发的收紧。

“救命……救……命……”

眼泪从逼红的眼球中漫出来,文侪昏死过去前,最后一次抬脚踹了箱子。

第185章 【郑】EP8 【天涯海角未必无美景。

文侪睁眼时已听不到身边蛇吐信子的可怖声响,眼球转了转,最终盯住了外头的一线光亮。

那是什么?

他不清楚。

于是他很快便伸手摸上了那将他与外头光线阻隔开的东西。

嘎吱——

过亮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一个大娘忽而尖叫起来:“你!你怎么从那宅子里跑出来?!!”

“怎么不能?”文侪疲惫不堪,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紧皱眉宇问。

“当、当然是因那宅子走水了!直烧了四天四夜,里头的人早都烧死了!”

“四天?四天那眼下不是到第七天了?!”

文侪猛然攥住大娘的手臂,欲问出个所以然,那人却只是催他说:“小兄弟,你既活了下来,便在这儿留个名字……”

文侪看那人手下垫的黄纸有些熟悉,眯眼一瞅,才认清是存盘纸。只是他和戚檐在存盘一事上都是保守派,若只是因着不想再被蛇咬、被方大爷打之类的理由,他是万万不肯答应存盘的。

于是就在他思考的那俩秒钟,那大娘的神情忽而大变。她瞪大双目,指着文侪身后,说:“鬼、鬼、鬼啊——!”

一声还没喊完,文侪便给自薛宅伸出的一只漆黑大手捂住了口鼻,倏地被拖进了那被烈火灼烤的宅子中。

砰——

宅门再次阖上了。

***

戚檐今儿起得忒晚,连午饭都没来得及用,奇怪的是那视食为天的薛母竟也没来唤他。他抬手胡捋一把头发,见屋中没人,便肆无忌惮地翻起薛有山的包裹。

里头除却昨夜他看清的那些东西,其余的也大差不差,什么“阿侪抛下的糖纸”,什么“阿侪用坏的斧头”……总之应有尽有,看得戚檐心中直冒无名火。

这便罢了,他又一翻,翻到薛有山包袱底下一袋发烂的中药材,一块停转于十一时三十九分的表,还有几颗生了虫的苹果。

“这阔少,怎么尽拿着些老东西,难不成是恋旧吗?”

他没有思路,时不时还要往窗外瞥几眼——虽说主要是为了提防薛有山回来,可那人若当真回来了,他其实也能用替他收拾行囊的理由敷衍过去,只是这院里院外也太过安静了些,就连麻雀低啼几声都能成这儿的霸主。

翻够了,毫无新意。

戚檐伸了个懒腰,正打算跑外头去看看宅中人都在忙活着什么。忽听下人窃窃私语,说的是那文公子没过门呢,这一天天的,恐怕很快就要死了。

他吓一跳,忙要他们指路,到了庭前时,薛宅子的人几乎都在了。可人群的中心仅摆了个不足一米七长的木箱,里头尽是叫人崩溃的哭喊。

——文侪的声音。

他踉跄一步要上前,没曾想给那凤梅攥了:“你别上去,适才那薛有山都跪下了,也没能把文侪放出来!你上去为他求情,不是又要惹他遭人非议么!”

“我又能怎么办?!”戚檐难得失控,几秒钟后却还是镇静下来,他说,“好,成,小爷我不去给嫂子惹麻烦!我走,我走还不成?!”

他知晓昨夜文侪去翻了他的房间,不出意外,那些线索应该都没收拾。他大步往那儿走,而后在自个儿屋内了解到了自己原身对郑槐的暧昧感情。

“特么的,又来一个疯子!”

戚檐将手中书信反覆看了,总觉得差了些滋味。

他想啊想,不久后想到阴梦里他和文侪二人中的非九郎者,多是影响另一位生死的重要角色。那么假使这二少与他嫂子郑槐仅仅是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郑槐就不该将这薛二少选定为他戚檐的替魂对象。

“应该在哪儿还有些线索……”戚檐推开屋门跑出去,叫外头北风吹得耳朵都没了知觉,“谁才是最有可能掩藏郑槐与二少有私交的人?”

“除了想要拿那般丑闻来要挟人的,便仅剩下想要隐瞒此事的……”

戚檐有预感,那些线索若是不在苗嫂屋里,则必在薛当家和薛母那儿。由于苗嫂和文侪住在同个屋子里,估摸着重要线索文侪早翻了个大概。

他于是朝主卧跑去,只跑得风百次狂掀过,双耳刺啦刺啦地发疼。

***

当家的屋子果真与宅中其他人的级别不同,一进门便是明晃晃的黄花梨木雕,再转眼,是各式各样的小柜、博古架……

戚檐没工夫欣赏,方进屋,便齐开两屉,将里头有用没用的东西都挨个倒出来看过才算完。

他先前听薛宅管事说过,那老爷和夫人平日里脾气还算温和,对待儿子更是一口一个心肝儿,可却不喜欢儿子跑他们房间瞎闹。

由于那提醒过于露骨,戚檐不免也生了些警惕,翻东西时再着急也时不时要往外头瞄个两三眼。

屋里的奇珍异宝十指数不过来,由于那薛当家之前读过点书,为附庸风雅,买了不少书籍作装点,这当然无足轻重,但可苦了扫雷式翻找线索的戚檐。

为了翻到几张郑槐与他原身交流的信纸,硬是将那些大小书籍挨页翻去。

没有。

他却不信。

他的眸光在屋子上下绕了一圈,末了停在一个被列于博古架上的司南上。

眼前忽而不合时宜地闪现起薛有山那块停滞不转的表。

这司南会转么?

他生了那般疑惑,鬼使神差地将司南底盘往另一个方向转去。

那司南果真半分不动。

“时不变,地不动……我们这是被困在了哪个风水宝地?”

戚檐于是抓起那司南满屋子走,从里踱到外,直到那司南在一口水缸前颤悠悠地转动起来。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攥着块石头便如抛掷棒球一般砸向大缸。

砰隆——

缸碎了,很快又被戚檐挪开。

他没找到好使的工具,只能拿十指生刨,待刨得十指皆是血才挖着个小匣子,匣子没上锁,里头有两张纸。

一张是他写的——【天涯海角未必无美景。】

戚檐笑一声:“哈,想私奔。”

一张是文侪回的——【得你,无处不美景。】

戚檐愣一愣,只觉得梗了梗:“他们两情相悦……那薛有山呢?”

***

文侪还小的时候,总有人同他说“会习惯的”。

会习惯的,习惯辛苦,习惯孤独,习惯疼痛,习惯忍耐,所以他一开始很快接受了自己车祸死亡的事实,也并不对自己成为死亡实况代理人进入阴梦代理死亡一事有何过激反应。

得到总要付出代价,没有什么会纯粹到无需索取点什么。

更何况他想要的是挽救一条生命。

他个人对活着没什么执念,也不知道戚檐想不想活着,但他就是希望戚檐能重获新生,就好像那样,自己就坦坦荡荡,再也不欠他点什么。

文侪不是在自个儿的屋里醒来的,也不是在箱子里亦或燃烧的门前。

他睁开眼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查看身上的伤势,而是确认身处的地区,屋内人的数量与身份,以及房间具体的摆设。他迅速地搜索一切便于进一步开展搜查的信息,并在一人走至床头前合了眼。

“您醒了吗?”传入耳中是一中年男人的说话声。

文侪缓缓掀开眼帘,摆出一副极虚弱的模样:“嗯……”

床头站着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大夫手里拿着根极粗的针管,长满老茧的手朝文侪晃了晃,随即向下指去。

文侪怔了怔,这才挪眼看——平放于床沿的右手已被他人挽了袖,露出涂满刺鼻黄药水的肘窝。他不自禁一抖,那老大夫却已握上他的手,粗针在下一刹刺破表皮,扎入文侪的血管。

鲜红一瞬涌进针管之中。

抽血。

鲜红的,涌动的血。

他的视野在模糊中晃,正疑心郑槐晕血的须臾,他的目光定在了一张诡异的工笔人物画上。

画的主色调同那针管中的血很相似,红艳艳的,艳得叫他忽略了那张大头人物不自然地向上咧起的嘴唇。

那人在笑啊。

笑得眼睛弯似倒扣的小船,向外凸出的眼珠子缩在拥挤的眼眶里,被挤得变了形,以至于胀起来了。

胀起来就有了血丝,理所应当变作粉红色,像是案板上注水的发白猪肉。

叫人发腻的肥肉颤着、颤着,堆出一张叠着双下巴的脸。

就在脸的左下方,贴近鼻尖的地方,有一颗豆大的黑痣,痣是突出来的,鼓的,还有些凹凸不平。

在看清那画上人穿着一身红绿相间的大褂后,文侪蓦然惊醒——那原是一个媒婆的形象!

可画给不知哪儿来的阴风一打,忽地落在地上,距离文侪躺着的床有些近,竟叫他生了些莫名的畏惧。他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就抓紧了大夫的袖口。

“大、大夫……您先别走……”文侪的眼瞥着地上那冲他怪笑的媒婆画,无知无觉中就说出了挽留医生的话。

别让他和那古怪玩意共处一室!

“您说什么?嗳,到点了,今儿就先到这吧?您好生休息,甭太担心,那蛇毒都解干净了哩!”那大夫站起身后也不看文侪,单仔细把身旁的医疗用具都给收进布袋子里头。

文侪咬咬牙,悄摸伸指偷拿了他抽血用的针管,藏进了被窝里。

那粗心大夫一分没瞧着,仅仅摆着手自说自话地往外走了去。

木门咔哒一开,又咔哒一合,屋里唯剩了他一人。

大概吧。

这屋子中很冷,可门窗都是紧闭的。

他嗅到了血腥味,然而这里到处都可称得上干净,除了他偷拿的那一只抽过血的针管外,再没有别的沾血器具,但那针管的血也早就被装入其他的容器中,由那大夫给收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