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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是从哪儿嗅得的血腥味?他怎么了?更准确来说,是郑槐怎么了?

糊涂了?

是蛇毒还没解干净么?

他的身子依旧无法动弹,仅能勉强歪歪脑袋,动动手而已。于是他将针管艰难地伸起来,开始仔细打量那针管,那玩意的确有些不对劲,因为仔细看去针管中残余的不仅仅是鲜红的血,还有点绿,再仔细看似乎还有点黑。

不……不是!

不是在针管里的,而是针管后边!

他的手倏然下落,针管砸在地上——没有声音。

因为恰恰好掉在了一双绣花鞋上。

文侪的视线随之缓缓上移,才移到腰部时,那一张肥头大耳的媒婆脸遽然落下,几乎是猝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刹停了。

靠。

那大夫能不能回来……

若非他没办法挪动手臂,他恐怕已一拳头挥了过去,可现在,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会死吗?

他竭力不去盯着那媒婆瘆人的眼睛看,可他能感觉到,那媒婆正将手摸在他的腹部,尖指甲略微陷在他的皮中,好似在搜索一处方便挖开的地儿。

媒婆的指甲又往下压了压,文侪大病初醒,正是神经高度敏感的时候。

他想,若是这会儿被活剥,一定会很疼,因而不自禁咬紧了牙关。

恰这时,门又咔哒一响。

一身白大褂的冒失大夫又讪讪笑着入屋来,文侪活像瞧着救星一般两眼冒光,只听那大夫道:“哎呦喂!我的针管落在这儿了!”

快看看那怪物!快制止那媒婆!

文侪瞪大了眼。

大夫好似有点近视眼,左右仔细瞧了瞧,好一会儿才找着那根掉在地上的针管,又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目光停在那媒婆身上。

终于。

文侪长舒出一口气。

“哟!您在啊,苗嫂!”大夫笑了一声。

媒婆于是回头冲那大夫点了点头,笑起来时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苗嫂?!

那大夫的眼睛是摆设?管一怪物喊谁妈的名字呢?!

那大夫和怪物寒暄了好一阵,可那媒婆全程单叽里咕噜地从腹部发出些古怪的声音。

那大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咔哒——

木门又合拢了。

现在,屋内就只剩下文侪和那被误认作他母亲的怪物了。

第186章 【郑】EP9 跑——跑!土匪来了!

毫无余温的残霞经窗入屋,媒婆的笑脸被染上点橘黄。

她就那么扬着薄唇,文侪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明知那人绝不可能是苗嫂,他还是尽可能自然地摆出笑脸。

“妈,儿子被蛇咬了,身上疼,想自个儿待一阵子。”他攥着一角红被,并不避开媒婆那对乌黑的瞳子,“舒服些了便自个儿回屋去。”

那媒婆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依旧用腹部发著古怪的叫声,乍听去好似野狐的嗥叫声。

过去城中村夜里,文侪常能听见那般野物在哀哀叫唤,听起来很是可怜,他爷爷却总嗤鼻说那类奸诈畜生最是讨人嫌,深更半夜一叫唤,令人骨头都寒了。

媒婆笑起来,阴恻恻地歪在文侪的床头,显然不欲听他讲话。她垂涎三尺,像是饿极了。

文侪等不了太长时间,一发觉自个儿的手脚能如常动了,默数了十秒,便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推开屋门跑出那间屋子。那媒婆涂满甲油的手在他颈后捞了个空,继而发出野鸭似的哑鸣。

许是受此处声音惊动,文侪没跑几步便栽进个高大男人的怀里。他本能性抬手要把那人推开,嘴上顺应着郑槐的身份,叠声道歉起来。

可他没能把那人推开,后来受那香味蛊惑,干脆栽去那男人胸膛上大口地喘气,还问他:“你午时去哪了?”

戚檐只是把文侪紧紧拥着,一面将他的手翻来翻去检查有无伤口,一面安抚他说:“没事了……没事了……”

“够了。”文侪把他推开,“肉麻得紧。”

气也不换又问:“有翻到有用的消息么?”

戚檐点头:“翻到你我两情相悦的证据。”

文侪一愣,秒回神:“你的原身当真毫无伦理道德观。所以郑槐这是出轨么?他之前不是也冲薛有山表示出较大的好感吗?总该不会是因为薛有山太久没回家,他就不爱了吧?那也太渣了……”

戚檐笑了笑,把手搭上文侪的肩:“还有更渣的法子呢!——我怀疑郑槐他一下爱俩。”

戚檐说罢,从口袋里抽出两封书信,说:“假设郑槐在同薛有山和我的原身写信时都没有说谎,那么他曾在同一日相继给兄弟俩写过情书。”

“哈哈,特么的……‘我’都寄人篱下怎么还有闲工夫谈情说爱呢?这被发现了,可不就是棍子敲的都是外人骨?”

大概都是男人的缘故,即便他俩走在一块也没什么人盯着他俩瞧。他俩不好在走廊上狂奔,只在没人时候偷摸着小跑几段。文侪是奔着那花弘的房间去的,那花少爷自打当初发疯咬人给抓了去就再没出现过,他总觉得那人身上一定藏着点什么。

恰绕过回廊,碰着俩一面扫雪一面闲谈的下人。

一矮胖仆从先开口说:“那土匪作怪,可真真是要拿刀抹脖子的!你是没在闹匪患的村里呆过!自然不知道那土匪饿极了能活剥人肉吃呢!”

“呵!”瘦高个的仆从将脸拖得很长,“可、可我听说昨儿门没关紧,说不准咱们薛宅早偷跑进了好些土匪哩!今天护院找了老半天都没找着人影。你说那类人和躲在黑巷里头的大耗子有啥子区别?不当心给人鼻子都咬掉!”

“耗子要人命啊?我听那村口的婆子说之前有土匪深更半夜入屋给人把四肢砍了呢!夜里睡可千万闭紧门窗,尽量别起夜了,省得撞见什么不干净……”

戚文俩人正欲仔细听,怎料忽然传来一声爆响,一时间整座宅子都好似晃动起来。戚檐下意识就把文侪往自个儿怀里圈,叫差些窒息的文侪想起了第一局委托时在精神病院地下室的场面。当初戚檐也曾这般做过,但那会儿他俩就如炮仗碰炸药似的,说多几句,戚檐要炸,他也要炸。

今夕就不会这样。

不,或许该说是亲昵得有些过了。

“我们亲爱的身上好香。”戚檐的手不安分地在文侪脊背上下抚动。

“哦,可能是刚刚苗嫂沾我身上的,应该是她身上比较香。”文侪回答得很迅速。

戚檐笑而不语。

爆炸声响起后,浓雾顷刻便充斥了整座宅邸,在伸出手连指头在哪儿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戚檐忽然拽住文侪的手跑了起来。

文侪并不问他要带自己往哪儿去,只默默同他一块跑。

“感觉怎么样?”戚檐冷不丁问。

“什么怎么样?雾大,看不清路,差评?”文侪难以跟上戚檐的脑回路。

“什么呀!我说——和我私奔的滋味!”戚檐忘了这会儿雾大瞧不清人脸,只回头冲文侪甜甜一笑。

“我看你是忘了大哥整治小弟的销魂滋味了……”文侪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模样却很可惜地没能传到戚檐眼里。

戚檐是朝着雾最浓的地儿跑的,哪曾想他会猛然刹住脚步,文侪倏然向前倒去,戚檐伸长手臂将他抱入怀里。

坠落。

从高处跌落的强烈失重感照常来说会很清晰,但戚檐将他抱得太紧,以至于当他和戚檐躺在坑底时,他良久才反应过来他俩从某处摔了下去。

“我没事,一点事儿没有。”戚檐比文侪先一步开口,他放肆地揉了揉文侪后脑勺的卷发,“我们大哥要是猫的话,毛色应该很漂亮吧?”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文侪见戚檐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知道戚檐人没事后便开始打量周遭,眼下雾散得差不多了,因而可以清晰地看见俩人正身处一大土坑中,坑不算太深,但宽度不算太窄。

“哟,还有个倒霉兄弟也摔下来了啊?”戚檐坐起身,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一个模糊的人影,“您是?”

那人没回答,文侪后知后觉地将戚檐的手扯回去——慢了。

大雾散尽,露出那倚靠着土墙的东西。

“靠。”

戚檐脸上的笑容倏忽收了回去,他将文侪摁在他的胸膛中,不让他挣扎出去。

“别看。恶心。”戚檐又起了犟劲。

“我不怕。”文侪力气本来也不算小,一把便将戚檐给推了开,仰首便瞧见了那玩意。

那是具生着两个脑袋的尸体,就好若肿大的颈子忽然生出了两个巨大的囊肿,显得很是诡异。可两个脑袋共合于一颈一身,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和谐感。

“这是什么东西……是要暗示什么吗?”文侪伸了伸手,想去触碰那东西,哪曾想忽然被坑顶的人给呵斥了。

“别乱摸!快上来!”

文侪仰首,看见了坑沿无数张神色紧张甚至于恐惧的脸,那薛母咬着唇,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可劲乱晃。

“这就上来!”戚檐毫不犹豫握了那朝文侪伸手的薛有山的手,见他神色一变,却还是厚着脸皮借力爬出去,完事后还道了声谢。

文侪是握着戚檐的手爬出来的,他俩都能感觉到旁边薛有山好似要将他俩扎成刺猬一般的目光。但由于戚文二人对他们与薛有山的混乱关系心知肚明,便也自然地将他的不善神情忽略了。

没有人讲清这儿为什么发生了爆炸,也没人讲明那坑底的双头尸是怎么回事,那东西还没腐烂,应该还没死多久,可要说他先前一直住在宅子里,是刚被炸死的,倒也不现实。

俩人出来后,单了解到一个事实——那声爆炸除却掀了草皮,作弄出个大坑外,还差些将薛家的祠堂给轰塌了。

起初这坑边闹得像是下一刻便要放起鞭炮摆桌吃席,可还没过几分钟这儿除了填埋深坑的下人,其余重要NPC都喊着困回了屋。

戚檐二话不说便扯着文侪往祠堂里跑,却只见那灰扑扑的墙皮上裸露出一大块创口,活像是人遭了挫伤,旧皮起了卷缩在尾端。

文侪将两只手猛地一拍,下一刻便将手伸向了惨不忍睹的墙皮。

戚檐拿根长棍把他的手拦下,说:“创口红白相间,创面有水泡,是烧伤,这‘墙肉’指不定还烫着呢——我来。”

言罢戚檐便将那木棍子戳进隐隐约约呈现出皮革制硬化的创口当中,戳弄了半晌,木棍头焦黑一片,好在它在完全变作一摊灰烬前先帮着从里头扫出了两只形制相似的手镯、一顶乌纱帽与一顶凤冠。

“把婚礼用饰品封进石墙里,这又是啥习俗?”文侪的脑袋似乎要炸开了,只将自个儿那一年四季总发凉的手放在脑袋上降温。

戚檐瞅着可爱,便跟在他后头走,边走边说:“眼下从墙里掏出来的几样饰品皆具有常见的男女风格区分,显然是男女结亲时用的。就是不清楚薛有山和郑槐成亲时,他俩都是男性打扮,还是其中一方照女子模样装扮。”

“说起来,前些日子凤梅她哥不是结婚么,你说这墙中的玩意有没有可能是她哥和她嫂子的?”

“你说死在仓库那位?”戚檐耸耸肩,“有可能,当时凤梅他哥不是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么,我记得他的帽子和首饰都不在身上。可假若是凤梅杀了她哥,那么她将那些遗物藏在祠堂里仅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杀人嫌疑?”

“不对。”文侪甩了甩脑袋,“恐怕这思路太过于现实化。毕竟凤梅她哥死在仓库早都发臭了,而仓库人来人往,时至今日却还是无人发现,说明已不能用正常逻辑去解释了——凤梅他哥的婚礼与郑槐的婚礼必定有共通之处……眼下我们还是得尽快厘清把婚礼用具封在墙里的隐喻究竟是什么……”

戚檐掰出三个手指:“墙封帽冠镯链:一、以小见大,展示这禄双村婚礼流程的诡异;二、借物喻人,墙封住的表面是新娘新郎的东西,实际封住的是新郎新娘……大概是想用以展示什么东西停滞了么;三、同样是借物喻人,只是将那些东西皆看作踞高墙的薛有山与郑槐对于薛家诸事的厌烦态度,因厌烦而袖手不理,而作壁上观。”

文侪正欲细细思索戚檐设想的三种可能性,忽闻神龛后传来不小的动静,那般动静极难形容,像是什么东西相互摩擦窸窸簌簌地闹着,然后落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文侪的心跳急速跳动起来,一瞬反应过来,在撒开腿的同时猝然揪住的戚檐的袖口。

“跑——跑!土匪来了!”

戚檐极力地朝前飞奔,连头也不回,可一柄飞旋的尖刀还是猛然插上了他的后颈。

他头破血流,双腿不受控制地跪下去。

脑袋磕下去,正正磕在门槛边上。

第187章 【郑】EP10 是你杀的吗?

鬓角湿了一大块,黑漆发丝间渐渐漫出了点红。

那土匪瞪着一对血瞳,这会儿死命抱着戚檐的一只腿不肯撒开。戚檐斜眼向下,一连往那人面上蹬去几脚。

那土匪却很顽强,只扒紧戚檐的裤腿,顷刻往他腿肚子上猛然扎入一刀。

戚檐疼得眼前发了白,却还是不停地挣扎,向后踢打的两条长腿很快便血迹斑斑。

这回文侪走得倒是干脆,戚檐一面为文侪的理智发展而拍手叫好,一面又因文侪走得太干脆而有些压抑不住的酸,哪知还不至几分钟,廊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极重的盆栽猝然被砸向戚檐的腿脚侧旁——文侪还是回来了,亦或者该说是从未走过。

一下,那土匪头破血流。

再一下,皮开肉绽。

再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土匪手指的每一下轻微动弹都叫文侪痛苦,他不断地为那人会爬起来再捅戚檐几刀而忧心,而心乱如麻;可那土匪的每一声痛苦呻吟都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暴力行为。

迸溅的鲜血喷泉似的沾上人的皮肤后忽而紧紧扒住,像是凝住的油滴。

在戚檐将文侪面上血抹开,将他的脑袋压进怀里说“多亏了我们亲爱的”时,那土匪已然血肉模糊,不成人样。

文侪捺住心中的道德重压,艰难地皱起眉宇:“脑袋……腿……”

“不疼啦,不疼啦。”戚檐把下巴顶在他肩头撒娇,须臾只觉一阵眩晕,浑身肌骨都失了力。

恰这时,薛府下人和大夫闻声赶来,你推我挤,将文侪赶到了祠堂外。

文侪在外头守到夜半,戚檐的伤口才给里头人缝好。门一开,又是吵吵嚷嚷,说是要将二少给送回屋去。

文侪遥遥望了一眼,见戚檐应是没什么大碍,这才揉着惺忪睡眼回房去。

***

三更时分,戚檐疼得睡不着,他身侧薛有山倒是睡得极安稳,一点儿也不关心他这双生子弟弟的伤势。

薛有山平躺于床内侧,这一睡就一动不动了,两只手交叠着置于腹部,由于久病的缘故,体温也要比戚檐低不少,若非戚檐还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倒真觉得睡在他身边的是个切实的死人。

其实暂且不论血缘关系,薛有山对他这原主如此冷淡倒也没什么错,毕竟谁会轻易对爱人的出轨对象摆出个好脸色?更别提那薛有山对郑槐的执念不是一点两点。

戚檐头疼,也是在阴梦里头一回因为受伤而失眠。他死死盯着窗户,比起那般一成不变的漆黑夜色,他更希望能看见一张人脸,不论是土匪还是鬼魂的。

也巧,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恰在这时将脸粘贴了窗子。

可惜由于头发过长,没法看清他的脸,仅能看出他穿着身红衣,金丝绣瞧来很是精巧。

人住鬼宅中,最忌讳的就是瞧见点什么古怪东西便要去一探究竟,然而戚檐还是打心底觉得他应该去。

他知道,不是自己真的想去,是原主从刚才起就一直清醒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而现在,那“人”出现了。

所以,戚檐的双脚落了地。他的步子无声无息,摸黑到门边时也依旧没出一声。

他这般谨慎的模样,倘若叫那薛有山发现了,指不定会误会他是要去偷情呢!可戚檐甚至没有回头确认薛有山仍在睡眠状态,只像是醉了似的,快步出了屋。

夜里的空气很凉,吸入肺中后也好似也没能升温。砭骨寒意起先只是叫戚檐的腹腔有些不适,而后引起他腹腔与喉间的一阵阵呕吐欲。

那人就站在不远处的石墙边。

他先是抠了抠墙上的呈现出墨绿色泽的青苔,很快开始随风向前飘去。

确实是飘,因为戚檐瞧不着他的双脚,他也没在颇厚的积雪上留下足印。

原主意识不清,连带着戚檐也好似挣扎于高烧引发的癔症之中,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若一大片混沌。

那人停下脚步时,戚檐也停下了脚步。戚檐用仅余的理智环视四周,看见了那间坍了半边的祠堂。那堂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攒动,几乎只要他再挪动一步就会被彻底吸进去。

这一去,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犹豫了,他当然会犹豫,可那将戚檐引来的长发红衣人却并不犹豫。戚檐不过眨了眨眼,他便站在了戚檐的对面,也就是那间祠堂的正中。

极其刺目的红晃动着、晃动着,不知怎么又叫戚檐想起了那具双头尸。

所以戚檐开了口,也不顾整个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双头人是谁?是你杀的吗?”

那东西显然不会轻易回答,他背过身去,而后蹲在了墙角。

明知这时候最不能轻易上前,可在原主的操控下,他还是一步步往前去,短靴踩得雪嘎吱嘎吱响,他没有迈腿,是踩着门槛进去的,直走到那人面前,继而俯下身去。

他还是没能看清那人的脸,目光也不是冲着那人的面部,而是那人捧着送到口中的东西。那人将嘴中东西嚼得很响,一点儿也不斯文。

显然是什么很多汁水的东西,他每咬一口,水便滋出来,朝戚檐身上喷。

可戚檐还是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他有些着急了,于是将手在身侧摸了摸。

很幸运,他抓回一盒火柴。

“嚓——”

火星照亮了那东西苍白枯瘦的手,淋漓的液体从他的掌心滴滴答答往下落。

那是人的肠子。

戚檐过去观摩的几场手术,自破开的肚子里总会流出那么些东西。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将头更往下低——大概是为了确认被怪物拔肠吃掉的人不是文侪吧。

当然没可能是文侪,那人是——花弘。

许久未见的疯瘸子。

自花弘的死尸里冒出的腐腥味萦绕在他鼻尖,直熏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其实想不明白,为何在阴梦中就连在那般恍惚的状态下也要讲究色香俱全?

戚檐挣扎着,身子却如遭了鬼压床般动弹不得。

额角起了点汗,汗珠滚在昨晚方缝好的伤口处。

又粘又痒又痛。

那刺鼻的腐臭味迟迟不散,叫戚檐怀疑自个儿会在原地呕出来。然而他猛一睁眼挺身,身旁竟只有那睡着的薛有山。

原来只是一场梦。

然而,腐尸味依旧没有散去。

那股腐味难不成是从那薛大少身上冒出来的?戚檐想着,稍微将身子压低了些去闻。

那人身上除了檀香气味再无其他。

正当戚檐怀疑那气味仅仅存在于睡梦当中,一阵酸味又猛然朝他扑来。

他下了床,踮脚去寻这屋中腐味的来源,哪知会在第四节抽屉翻到发霉的、招了蛆和蝇的饭菜。

近来薛有山都是在屋里用的早晚饭,戚檐瞧着柜中的饭菜量,估计那薛有山近来的饭菜要么一筷没动,要么仅仅吃了一两口。

不吃饭?这大少又犯什么毛病。

戚檐想着,回身时竟直直撞上那睁着空洞一双眼的薛有山。

他似乎没什么力气,只扶桌蹲下,将第四节抽屉轻轻阖了上。

戚檐瞧着他那番诡异的行为,开玩笑一般开了口:“哥,你饭也不吃,全塞在柜子里喂虫算什么?”

那薛大少把发白的唇抿了抿,说:“他们若再以驱鬼之类缘由,那般对待阿侪一日,我便绝食一日;那般对待两日,我便绝食两日……我不信他们会这般不知悔改……”

“还不是为了配你这病弱的大少爷。”戚檐说。

薛有山没能即刻答上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待他与我成亲后,这一切……这叫他厌恶的一切,他皆可甩个干净了。”

“以后的事你说得准吗?你身子这般的弱,来日你若是犯了什么病,谁知道咱家人还会想出怎样的方法折磨他……”

“我会带他走。”薛有山答。

***

戚檐再醒来时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侧头看向床榻,内里已不见了薛有山的踪影,故只懒懒的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心情就好了。

他往文侪的身上倒去,文侪没有半分顾虑就将他这伤患接入怀中。由于这般举止不是一次两次了,戚檐的脑袋自个儿就找着了位置放,高鼻梁架在文侪肩头,嗅着安神香。

“还很难受吗?”文侪站如松,甭提有多一腔正气,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没有半点歪心思。

“嗯。”戚檐胡乱蹭了蹭,“想你想得失眠。”

文侪懒得同他瞎掰扯,张口要说正事,怎料还没开口,已遽然被人朝后扯去。他一趔趄,直跌入一人怀中。

是薛有山。

薛有山并不搂着他太久,似乎仅仅是要将他扯开。然而虽只是匆匆一瞥,他却也知道那薛有山的面色极其难看,暴怒的阎王似的。

戚檐在文侪被从他怀中拉开的那一刹就皱紧眉头,他原是想看看那瞧着还算温文尔雅的大少爷能说出什么狠话,哪曾想——

“啪!”

力道极重的一巴掌登时在戚檐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红印子,始料未及的戚檐没能及时咬紧牙关,口中血腥味冲得他头昏眼花。

在这旁人瞧了都不由屏息的关头,戚檐笑起来。

极重的一拳登时就砸到了薛有山脸上,直把那大少爷打得跌倒在地。

“哥,生辰快乐。”

戚檐一双狐狸眼弯了弯。

第188章 【郑】EP11 怪不得小三都想转正呢……

薛有山勃然色变,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明面上的温雅君子自然不好发作,眼见文侪伸手拦到他二人身前,他只能把牙一咬,甩袖离去。

目送那阴晴不定的大少走后,文侪才拧眉回身检查戚檐伤势:“昨晚已叫土匪一顿又打又捅的了,刚刚薛有山那一拳头,千万别把缝好的伤给扯裂了……”

“瞧这眉头锁的,别担心,我不疼。”戚檐揉乱文侪的发,粲然一笑,“只不过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毕竟我的脸金贵,只容大哥您打呢。”

文侪甩头将他的手抖落:“……少说些奇怪的话,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我是施虐狂……”

“没事,我就喜欢大哥打我。你多打打我吧?”戚檐将闻言要跑的文侪一伸手给捞回怀中,“哎呦,一声不吭就要扔下我离开,多伤人心啊?”

“谁跑了?——今天是薛氏兄弟的生日,既然郑槐专程抽出阴梦中的一日讲述这薛家长次子的生辰,说明今日一定发生了点什么。在固定事件发生前,我们得尽可能四处转转,瞧瞧有没有新线索。”文侪话一说完,脚就像抹了油似的往前溜了。

戚檐就跟在文侪身后慢悠悠地走,并不怎么着急,单是东看看西看看,直到远远瞧见俩人正和薛当家攀谈,这才快步赶上文侪,将他转了个方向说:“看那边——”

“那俩人是谁?”文侪眯了眯眼,大致能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薛无平身边不是跟了个混世魔王嘛?就那个叫‘方美’的,他是当初用藤条抽你的方大爷的三儿子,上边有大哥和二姐,下边还有个弟弟,凑的是‘良辰美景’四字。”

“哦……除了名字还有什么奇怪的吗?”文侪不明白。

“我当初和方美闲扯时听他说,他二姐方辰是搞喜事的,大哥方良是搞丧事的。你说这薛家俩少爷办生辰,这方辰来添点喜气还说的过去,请方良是不是有些过了?虽说都是客吧,但我瞅那薛当家同他俩说了有一会儿了,好似在吩咐什么事。”

“你怀疑这薛府最近在办丧事?”文侪扫了眼周遭窃窃私语的下人,他们甫一瞧见文侪朝他们看来便匆匆走远去,“没听说死人了啊……”

“可是有几人像是消失了吧?”戚檐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是花弘,一个是你说被媒婆占了身份的苗嫂。”

“这事还得再仔细瞧瞧,若是昨晚死了人,我们恐怕也没法知道。”

正走着,宅子管事的老爷子忽而笑眯眯地快步迎过来,说:“二少,早食已备好了,夫人大少他们皆已坐着了,就等您了。”

戚檐回头瞥了文侪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随着那老人走,很快便到了正厅。

彼时薛当家也已上座,堆着笑看向他。那薛有山见他来,一骨碌站起身来,扶桌向外张望好几回,在没瞧见后头跟着人后,便恹恹跌回椅上。

戚檐抽了抽嘴角,这才拉开凳子坐下来。

今儿虽说是这薛府双生子的生辰,可是早食却不比平日里丰盛,甚至可以说简陋许多,每个人面前皆只有一碗兑了糖的八宝粥。

戚檐觉得这可能是薛有山口味清淡的缘故,并不过分深究。

有薛有山这个吞话的冰块镇场,用早饭的多数时间里,连那一向话多的薛母都安静下来。

早饭吃了十分钟,薛母便端着才吃了不至一半的八宝粥走出门去,然而没几秒便传来她的一声尖叫。

啪嚓——

碗摔在地上,碎了。

戚檐为避免薛当家找事,出去看热闹时还特意捧了那碗没吃完的八宝粥。

慢悠悠到了薛母摔坐的地儿,他还不紧不慢地倚着柱子喝粥,瓷调羹在粥里翻了两下,便又舀了一满满一勺送入口中。

待确认了情况,他这才将碗随手往一下人手上一搁,去扶那跪在一盆火前的薛母,关切问道:“妈,您这是怎么了?”

“你、你看!小、小宝!薛无平!这小兔崽子都瞎写了啥玩意丢火盆里烧——!坏了这吉祥日子哟!”薛母气得头晕,须臾连眼泪都要叹出来。

戚檐于是看向那努嘴站一旁的薛无平和方美,装着气愤模样呵斥:“说说,你俩适才干什么好事了?”

“烧纸。”薛无平很不情愿地鼓着腮帮子答。

“我知道。”戚檐摆摆手,“问你纸上写了啥!”

薛无平咬着唇不肯回答,澄澈的双眼俄顷叫睫毛给遮去,他瞧着地上的土石,一分不肯再看戚檐。

戚檐晃着脑袋叹出一声,便蹲去火盆边赤手抓那还没被火咬着的白纸边角。

他一不小心给火烫着了,可即便应激性缩手也没把那纸条松开,直抽出来压进脚底踩灭了火。

他将纸片翻过去,乐了,只见白纸上写了三个大字——“薛有山”。

在大哥生辰给他烧纸,还真是兄弟情切。

见戚檐面上似是有笑,那不带虎皮帽的方美估摸是以为他在得意,张口便说:“服儿!没来得及写你的!本来也有你的份!”

薛母一听方美那话,虽说并不训他,但哭得更是伤心。薛无平上前拍了母亲的肩几下,说:“妈,薛有山和戚檐都是坏蛋,你不要为他俩掉眼泪!你要哭还不如为文侪哭,他是个呆子,为呆子哭比为坏蛋哭好,至少不丢脸!”

戚檐不知他对于“坏蛋”与“呆子”的界定是什么,只津津有味地听去,听够了便拿肘子撞一撞方美:“唉,美君子,你说为啥我和薛有山是‘坏蛋’,而文侪他却是‘呆子’呢?”

“你顶斯丢皮!”方美蹲身去将那张写了薛有山名字的白纸又丢回火盆里,直起身来才继续说,“干坏事害人的叫坏蛋,不知悔改害了自己的就叫呆子!”

戚檐眯眼琢磨起来——从刚入阴梦时薛无平和方美对他的态度便可知,他的原身若当真干过坏事,那也势必发生于阴梦故事线之前。

“所以究竟是干了什么事呢?你就不能直接同我说么?”戚檐猜不着,只得哄骗小孩。

“我爸早同我说了,不能自个儿反省到自身错误的,一律视作不知错的糊涂蛋!”方美说罢便扯着薛无平一道跑了。

戚檐原还想着追一追,见那薛当家过来,只好收手,从下人手里端回那碗吹冰的八宝粥,没半点芥蒂的舀一勺咽了下去。

只还偶尔空出舌头,不紧不慢地安慰一声:“妈,这都老迷信了,今儿都不讲究这般咒人了啊。”

***

老天丁点面子也不给薛家人留,天色阴沉沉的,分明是早上,天却很暗,以至于许多仆从走路还得打灯。戚檐百无聊赖地将手搭上窗沿,恰瞅见厅外有些仆从正忙活着将俩个大木桶往薛有山房间的方向抬去。

他于是问:“妈,他们搬啥呢?瞧着还挺沉!”

“傻孩子,妈不是和你俩说过嘛,是专门搞来给你俩沐浴用的!趋吉避凶的呢!”薛母喜滋滋地剥了颗橘子放到戚檐盘中。

可戚檐一听那话,登时便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喊着饱了饱了,随即冲出正厅,半途遇了那等候已久的文侪,于是拽了他一块走。

戚檐领着文侪直奔薛有山的房门前,恰赶上仆从将两个大桶在房门前放下。

戚檐凑过去一瞧,倏然感觉眼鼻都受到了攻击。

两大桶又腥又红的血就那样摆在房门前,恶臭薰得俩人差些呕出来。然而一旁候着的仆从面上却很平静,只一副准备好要侍奉少爷用血沐浴的模样。

“这是什么血?”戚檐干笑几声,“当真全身都要泡进去?只大哥他一人泡成不成?”

“阿檐你说什么蠢话!这可是妈差人费了好大功夫,杀了不知多少鸡才凑出来的两桶血,岂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薛母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面说,一面拿一张帕子在眼角擦了擦,“你平日里再刁蛮,妈都不管你,但今日这鸡血你是非泡不可!”

作为本硕期间闲着没事就泡在实验室里躲社交的戚檐来说,他对任何生物的血都没什么偏见与意见,但要让他用鸡血来泡澡还是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

首先,那玩意的气味太冲;其次,鸡作为杂食动物,血液中夹带各类病原体,尤其是寄生虫。

拿鸡血泡澡?特么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呜——”戚檐将脑袋搭在文侪肩上,委屈巴巴说,“我好怕。”

文侪将他的脑袋轻轻挪开,用标准的营业微笑说:“二少爷,您还是莫要辜负了夫人的良苦用心,快进去吧!”

戚檐的神色登时就冷了下来,他当然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文侪没可能像平日那样和他说话,但不知怎么好似体会到了当小三的不快感。

注定没法登上台面的,见不得光的肮脏感情。

“怪不得小三都想转正呢……”戚檐嘀嘀咕咕,可他转念一想,薛二少是该死的小三关他戚檐什么事?反正他爱的是文侪又不是郑槐。

想通后戚檐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像兄弟似的将手搭在文侪肩上,只还凑在他耳边问:“薛家大少爷不会就是这么泡出了一身病吧……”

说曹操曹操到,那薛大少薛有山快步走了来。他也不看他们俩,脱了上衣便踩着矮木梯跳入了那满满一盆鸡血桶中。

那大哥行事爽快,但这么一出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他戚檐身上了。

“加油,给大哥看看小弟你不是孬种。”文侪在戚檐背上推了一把。

戚檐冲文侪干笑几声,便也上了木梯,他深吸一口气,右脚先朝前一迈,左脚顿了顿,却还是在一秒后向前去了。

戚檐落入浴桶中,他原以为很快便能触底站起,哪曾想倏忽间好似有什么东西抓了他的脚踝,生生将他朝下拖去。

就好若坠入了深海,无穷无尽的下落。

第189章 【郑】EP12 来吧,咱们一块儿去见神仙。

浴桶深处伸出几根类似于章鱼触手的长条,那东西将戚檐的腿死死缠了几圈,吸盘般的凸起紧贴他的皮肤,似乎要将他的血肉吮吸进去。

他能感觉到来自原主的巨大心理压力,在没有任何东西能抓住的情况下,他似乎只能任凭自己被血红色的海水淹没。

他挣扎着蹬腿,除了感觉到抽筋的前奏以外,他开始出现溺水的症状。他止不住地咳嗽,呛水,心率亦在此时迅速减慢。

可他仍旧试图摆脱眼下若虚若实的处境,直到那死命将他往深处拽的东西将又尖又长的指甲掐入他的小腿肌肉间,带出五道长长的血痕。

戚檐忍无可忍,改而低头看向那纠缠的东西,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刹的心悸。

——不止一个人挂在他的腿上。

打头的是文侪,而后是薛当家与薛母。

他们在将他往下拽,拽往不知终点的深处。

而戚檐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

其实放弃下意识的求生欲并不是件容易事,但看到文侪,也就是郑槐的那一眼起,戚檐便意识到,连这莫名其妙的幻觉都在暗示着什么。

郑槐同薛家夫妇一块儿拉薛家二少堕入深处,这能暗示什么呢?郑槐和薛家人应该始终站在对立面才对吧?

暂且不论三人合作的问题,薛母不是很爱他儿子吗?郑槐不也是爱着二少的吗?假使真的有人要害他,那么薛有山应该会更合理,难道不是吗?

戚檐没弄明白,倏忽间便被从上方伸来的一只手拽了领子。

“呃——咳咳——”戚檐撑在桶沿朝外吐出误吞的鸡血,被那血腥味刺激得几乎昏厥过去,“哈……让我死了算了……”

戚檐被人从桶中拉出去,继而仰躺在地,手边站着正挽袖的文侪,他衣服上沾了好些红,显然刚刚将自个儿拉出去的就是他了。戚檐伸手要文侪在挨近点儿,可文侪只撇过头去不看他,迎过来的是薛母。

“阿檐!”薛母小步跑过来时携着迟到的尖叫,她颇心疼地抚摸戚檐的脸,像是要哭出来似的,“你怎刚入桶就给呛着了?可给妈吓坏了!”

戚檐默默瞧着她担心的神情,想起了幻视的景象,于是问:“妈,您还爱我吧?像爱大哥一样?”

“呸!说的什么傻话!妈怎会不爱你们了?再讨厌泡鸡血也不该说这般话来伤妈的心!”

戚檐觉得她的关心并不算假,那么就不能单纯将刚刚那一幕视作他们对薛家二少别有用心。

可那又该如何解释呢?

***

戚檐从浴桶里出来时,薛有山已没了影儿。问文侪,他也只说那人好似有什么急事,泡了没几分钟便匆匆离开了。

为避人耳目,戚檐选择与文侪暂时分开,先拐去仔仔细细洗了回澡,这才赶往约定的地点。

他俩约好在二少的房门前汇合,可戚檐到时那儿不只有文侪,还有一抹红影——花弘。

戚檐下意识躲到了一粗干树后,小心翼翼地打量那许久未见的花瘸子。他和文侪说到底不是能叫旁人瞧见私会的身份,因此也没敢贸然出去,单单吹了声口哨暗示文侪。

天灰暗,花弘一身瘦骨套了身红褂子,被风吹动,更鬼火一般。那俩人窸窸簌簌说个没完,不多时花弘开始领着文侪往外走。

花弘拖着瘸腿向前,手里一盏煤油灯摇摇晃晃地照路,一会儿偏向左边,一会儿又偏向右边,文侪就跟在他身边,三番五次想从他手中接过那煤油灯,都被花弘给躲了开。

“当真固执……”

戚檐不远不近地跟着俩人,总觉得这宅中路是越走越生。花弘不知想要拐到哪儿去,他原以为至少会是他自个的卧房之类的,哪曾想他最后竟领着文侪进了一荒院。

丛生的杂草自月洞门处蔓延至一塌了半面墙的屋子前,院中栽了棵老榆树,上头站着几只聒噪的乌鸦,啊啊啼叫。戚檐并不明白那花弘当初分明一副要掐死文侪的模样,文侪今儿怎就能轻易答应随那人一同到这般阴森森的地来。

他紧贴着墙壁,费了不小力气才终于听清俩人的对话。

“弘哥,这就是你说的薛府有神仙保佑的地么?”文侪干笑几声,“我有点怕黑,总觉得会闹鬼呢……”

“鬼神都是一家的。”花弘的语气很冷漠,“你到树边等我,我拿了东西就过去。”

花弘言罢就拎着煤油灯往那断壁颓垣去了,他在那废墟垃圾堆中翻找了好一会儿,俄顷发出嘶嘶几声。戚檐探头去看,这才看清是花弘在裁布。

两段长布被他拖去了树前,花弘虽说一副病态,但身量高,没费太大力气便将两条布给绕上了树枝。

戚檐一看便明白了花弘的用意,文侪显然也看出来了。此刻他面上虽依旧带着笑,但身子已明显偏向了远离花弘的那一方。

花弘办事细致,先给第一条粗布打了死结,这才去动第二条。在此期间,文侪什么话也没说,直到花弘将手中事都忙完,回过身对他笑起来。

“来吧,咱们一块儿去见神仙。”

郑槐真特么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碰上这么一家人。

文侪哈哈笑着,摆手说:“弘哥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花弘面上没甚表情,“来,别怕,把手给我,我们一起走。”

“哈、哈哈……”文侪假意伸了只手,却在花弘要将他的手握住的刹那,蓦然打掉了花弘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煤油灯。

“啪嚓——”

灯灭了。

“跑!!!”

文侪的手下一刻被一只大掌给包裹住,戚檐没来得及说别的,攥住文侪便往外冲。

因是没听见身后花弘的脚步声,文侪回首瞧了眼,也是那匆匆一瞥,他看见了孤立原地的、身着红衣的花弘。那人没有要追来的意思,也并没有朝院外走去,而是转身走向了那棵树。

“啊啊——”

树上的昏鸦惊飞起,叫声尤为凄厉。

***

尽管花弘没有要追来的意思,俩人还是跑到喘不上气来才终于慢下脚步。

“傻X……特么的要有多大仇才带人一块儿自杀?”戚檐捧住文侪的脸,仔细翻看,“没伤到哪吧?”

“没伤到。只不过……虽说手段过于极端,但我瞧花弘那态度并不太像是纯粹想害郑槐……”文侪想了想,“咱们恐怕得想办法弄清花弘这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所以你刚刚什么心情?”戚檐戳了戳文侪的心口,“郑槐他什么反应?”

“那还……当真是怕极了。郑槐的应激反应很强,显然是把花弘当杀人的疯子了——明面上看来,确实是这样没错。”

戚檐听了那话好似很不高兴,身子往前一倒就把文侪抱住了。文侪已经已经习惯了他莫名其妙的亲密动作,只一面想,一面开口。

“你被土匪打伤昏睡那晚,我把这薛宅上下走了一趟,目前这宅子重点局域咱们已看了个大概,只剩薛无平房间、花弘与凤梅落脚的客卧以及专门分给方家的一个偏院还没瞧过。”

“方家院大么?”戚檐因文侪难得的乖顺而傻笑起来。

文侪点头:“至少得有郑槐住的屋子,包括其屋外荒院的五倍往上。”

“这薛家待方家还真是上心……”戚檐瞅见来人,于是猛然撒手,默默瞧着自眼前走过的方良和方辰,顿了顿才继续说,“眼下不见方大爷,十有八九应是留屋子里照顾那老小方景了,咱们此时若是要去,保不准就要撞见他……你没事么?”

文侪摇头:“在阴梦里成日上刀山下火海,方大爷那般干打根本排不上号,我早都忘了……快走吧!”

***

方家小院在薛家宅的西北角,必经之路在郑槐与苗嫂屋旁。

途中二人意料中地碰上那媒婆打扮的苗嫂,虽说文侪坚称那苗嫂的容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甚至可以说是换了个人,可戚檐左瞧右瞧,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没变。

变了的仅有她的衣装打扮。

文侪见他面露错愕,只摇摇头,说:“罢了,管你们和我看的是不是一个人做什么……走走走,翻方家去。”

话没说完便扯着戚檐走,然而甫一来到方家院外,俩人就犯起了愁。

“不是说方大爷和方景都在屋子里头么……怎么屋门从外头锁着?”

戚檐耸耸肩:“笃定他们不会出来呗,再不然就是屋里头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翻墙进去么?”

“成啊。”文侪不假思索,“你先踩我手上去?”

“那不成。”戚檐耸耸肩,“你得先进去,否则撞了外头来人,你又要给他们骂。”

“不都一样嘛,反正就算我先进去也得在墙头露个脑袋,伸手拉你一把。”

“就是不一样嘛。”戚檐将他推去墙边,“就从这儿进。”

说罢,便把膝盖弯了下去,双手相叠作马鞍状,笑盈盈:“我们大哥,请踩吧。”

文侪深吸一口气,二话没说,便踩上他手。戚檐缓缓抬高,文侪挑准时机纵身一跃,双手便死死扒上了墙。大学多年的引体向上加分经验叫他轻而易举地撑身上墙,随即骑坐其上,压身向下伸了手。

这方家小院的墙修得极高,戚檐在下边小跑蓄势好一会儿,才终于跳起够到文侪的手。

文侪的双腿卡紧墙头,死命咬牙将戚檐往上扯,良久过后才双双上墙。

然而墙是上了,倒不知道怎么下了。

文侪怕戚檐同他玩什么公主抱的戏码,在戚檐一个招呼不打便往下跳时,也争先恐后地跟着他一道跳了下去。

落地后俩人迅速往水缸后窜躲起来,耐心等了半晌也没等来被惊扰的人,也算是平安度过此关了。

“先去哪儿?”戚檐问。

“去确定方大爷和方景的位置。”文侪扫着周遭的环境,“不找到那父子俩我心难安。”

那话说完后不久,他俩便自厢房的窗子瞧见了屋内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方大爷,以及一旁摆着的紫竹摇篮与其中阖着眸子的婴孩。

文侪细细将那二人状态又扫过一遭,这才松开窗框随戚檐一道往那不起眼的后院行去。

近日下了数场雪,苗嫂和郑槐那小院里积雪厚毯似的,这儿的积雪倒是薄薄地贴着石头地,只有角落一处,积雪被垒做了一座山。

照平日,方家人爱怎么清理积雪就怎么清理,可是今儿这平平无奇的后院忽而冒出个比及人肩的三角雪山,那俩精明人没可能不去碰。

他俩对看一眼,便不约而同地抓起堆在墙角的铁铲。须臾,尖铲狠狠戳入雪中,将那些矿石一般发闪的白雪往四周铲去。

铲雪期间为了节能,二人都没说话,十分钟后,当一个上下翻盖的铁门暴露在他们眼前时,文侪总算能吐出一口气:“终于来了点有用的。”

要去地下室不能没灯,故而文侪决定使蛮力把那地下室的门撬开,也是这时,戚檐麻利地找了俩小烛台来。

“梆——”

文侪拿那铲子撬了半晌,竟还真叫他把地下室的门给撬开了。

他背身接过戚檐手中烛台,既没理会里头潮湿的凉风、滴答直响的水声,也没管不知何时开始飘荡在耳畔的、轻柔的、女人的吟哦。

文侪被那泥泞地下室的黑潮吞了去,继而是戚檐。

在他们下去后不久,地下室的重门忽而从雪中翻起,缓慢地阖了上。

“梆——”

第190章 【郑】EP13 挖掉内脏依旧能够存活的人。

地下室的石梯又陡又窄,一不当心踩空便会往下溜去几步,于是那惯常跟在文侪身后的戚檐难得抢着打起头阵来。

地下室的高度偏低,在黑暗中撞了几回脑袋后,戚檐一边保持佝偻身子的姿势下行,一边提防脑袋鼓包。

楼梯尽头是一扇血迹斑斑的木门,木门边上挂了盏煤油灯,几只飞蛾正绕着那火光扑棱。

戚檐将右手五指向文侪展示,笑起来:“还以为一路上摸着的湿滑东西是青苔,没成想是血,该不会门打开是薛家动私刑的死囚牢房吧?”

文侪朝门努努嘴:“少废话,先看看怎么开锁。”

“不用开锁。”戚檐握住满是铁锈的铁门闩,使劲朝旁一拽,怎料那木门嘎吱吱一响,才开出一条细缝便卡住了。

戚檐将眼放在细缝处瞧了瞧,确认屋内没有活体后便一脚将门给踹了开。

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瞬息涌入俩人的鼻腔,戚檐一进屋就试图查找医用口罩,却什么也没能找到。

“在这几乎不通风的环境里搞什么东西呢……”戚檐嗔怪一嘴,忽见文侪停在了靠左的一排木架子前,“在看什么?”

“人。”

文侪的手摸在一个直径约30cm的大口密封玻璃罐上,那其中浸泡的东西很完整,他粗粗看去也能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人的心脏,一共五颗挤在一个高罐中,摆在那罐子左侧的玻璃罐里装了肾脏,右侧玻璃罐中则装了人脑。

文侪举着戚檐从门边取下的煤油灯一行行看去,每看一行都要愣上几愣:“眼鼻嘴都齐了……耳朵、皮肤……这是什么?”

正盯着一张办公桌看的戚檐闻言回首,打量几眼,笑着冲文侪伸出半截舌头,指了指:“人死后断氧,舌头极可能会变作这样的青紫色。”

戚檐说罢将文侪拉至他端详许久的办公桌前,他略过桌上堆起来的数据,转而绕到椅后——一整面墙上都贴着白纸黑字亦或白纸红字写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小字蚂蚁似的爬在墙上。

文侪倒没随他去,往椅上一坐便翻阅起桌上数据。

“哎呦,真了不得。”戚檐笑着撞了撞文侪,“瞧瞧这满墙的血字!从头到尾没一句废话,皆是杀人魔的犯罪精华指南呢。”

文侪回首看向满墙的文本,又听得戚檐啧啧感叹:“壹、分尸;贰、取脏器;参、割面;肆、剥皮——所以这方家不是替薛氏除鬼的,是帮忙杀人的?怪不得这宅子古怪规矩这么多,说什么关门是为了防土匪,今儿看来怕不是想毁尸灭迹。”

“有记录目标实验人物么?”文侪指了指最边上的那一张破破烂烂的纸,“那张写了什么?怎么皱巴巴的?”

“我瞅瞅……啊,是主要参与人摁的血指印。”戚檐将那张白纸从墙上拽下去,翻至背面,瞧见了上头写着的人名,“方大爷,方良,方辰……花弘……凤梅?”

“方家人就算了,那花弘和凤梅怎么回事?”

戚檐嘟嘟囔囔,回头时见文侪已经开始速读桌上数据了。

这屋子的中央仅悬着一颗灯泡,光很弱,看东西极勉强。文侪极快地将桌上的几沓数据分好类,其中无行无格泛黄纸张为实验记录,方格白纸为未署名成员的日记,绿色单行纸为调查数据汇总。

他将方格白纸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好,一张张看去,日期到达1924年四月份的时候,每张日记都开始在左上角画上一个红色的三角符号,那符号中间是黑色的倒三角。

那一页写着短短的两行字——

【佛会知会我们厄运何时结束。】

【佛祖显灵了。】

他将日记又翻一页,这页有三行字——

【有许多人觊觎他完美的头颅,可这确乎不合规矩,那不是我们想要的。】

【他不能死,需设计一个方案。】

【重点:挖掉内脏依旧能够存活的人。】

他匆匆将后头的日记看完,大概是实验过程的碎碎念,实验结果有好有坏,但基本上都是失败的,那个实验被命名为【不死者】。

文侪正要往后翻,却见戚檐忽然从那叠最厚的调查数据中抽出张染了血的,往日记上一盖,指尖冲标题点了点——《不死者实验活体调查》。

他的目光随着戚檐的指尖向下,最后停在了一行正楷字上【实验活体姓名:文侪】。

那一瞬,文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流了,手脚也跟着发凉起来。

“所以,这群人是打算瞒着薛家人,将薛大少未过门的妻当作实验对象,目标是掏空他的内脏并保证存活?什么鬼实验,能成功就怪了……”文侪将日记堆至一边,“目前需要弄清的一大问题是——薛家人对此究竟是否知情。”

“但那花弘也是这儿的成员呢,他刚刚摆明了是想带好不容易找到的实验体一块儿自杀去吧?”戚檐想了想,“阴梦异化得太厉害了,也不能直接往邪|教之类的方向去引,得再看看线索。”

俩人将剩下的实验记录也快速翻看了一遍,没再看见什么新线索,听闻楼上哐当一声响,也就都应激性地停下了手上动作。

屋内东西被最后迅速地扫了几遍,戚檐打头拎着煤油灯离开,殿后的文侪最后回首看向那间充斥着福尔马林气味的房间,目光自未腐烂的脏器上挪到一颗颗浑圆的眼珠子上。

他忽然想:郑槐是害怕变成那样,才自杀的吗?

***

由于走在前头的戚檐动作太慢,甫一出了地下室,文侪便走到了戚檐前头,将慢悠悠散步的戚檐扯着往外走。

他俩临近那卧房窗子时又将眼睛怼上去瞧了一瞧,谁料虽闻呼噜声还在榻上响,婴啼声还在摇篮里晃,可他仔细看去——那榻上空,摇篮也空。

文侪生了一身冷汗,心脏一度跳到了嗓子眼。

话也没说出口便拽着戚檐快步朝外,眼见那庭院大门已开了锁,便像是终于找着个呼吸口似的,哪知方探出身子喘出一口气去,便见那竖着眉的方大爷正执有一人臂粗的木棍站在门外。

“姓方的——!”戚檐忙呵斥一声,“赏你些便宜,你就忘了这儿究竟是谁家了?告诉你!此乃薛府!我乐意带嫂子逛哪儿就逛哪儿!好容易一个团圆生辰,叫小爷撞了你方家那群牛鬼蛇神,真真是晦气!”

说完他便扯着文侪跑了起来,直跑得起了涔涔的汗,这才气喘吁吁地倚住石墙喘气。

文侪摇头:“不想方家的事了……我们去薛无平的……”

话没说完,便给疾步赶来的一下人打断了:“二少,文公子,就等你们了!您二位快去正厅前吧,老爷夫人都等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夫人怕是已掉眼泪了!”

戚檐仰头看了眼天,这会儿按理说也才四点多,天却已黑透,唯有檐下打着的灯笼模模糊糊地将一段路分作昏明相间的几百段。

“这就去、这就去,不就是迟了些么……”戚檐一面装着发牢骚,一面肆无忌惮地挽住文侪往前,直待冲进人群之中,这才撒开手。

人群中间搭起一个近人腰的红台,红台靠后位置摆了几把椅,正坐着薛家几位。

戚檐把中山装的后领捋直,而后将手往裤兜里一插,随即吊儿郎当地往台上走,笑道:“爸、妈、哥、小宝,都在呢?”

“你、你还有脸问!”薛母两腮皆泛了红,把脚一连跺了几下,“你可知适才找不着你人影,我还以为你给土匪掳走了!”

戚檐仍是笑,还不忘把笑脸伸过去:“生辰就不要咒儿子了吧?”

“我哪儿有!”薛母说罢,忙扇嘴呸呸呸几下,才催促说,“快点吧,生辰最重要的事就在这儿了——抓周!”

抓周?戚檐愣了愣。

那不是婴儿满岁礼的习俗么?怎么俩成年男人过生辰还要抓周?

戚檐的目光擦过人群中文侪的眼,而后被薛当家推前一步。

薛当家满脸堆笑,眼尾挤出了三条弧,他笑眯眯地说:“有山、阿檐,快!跪去红毯上,随手抓点什么!”

戚檐无可奈何只好屈膝下跪,眼闭着一抓,抓到面镜子,然而他把眼一睁,那镜子竟倏然在他手里爆裂开。

他满手皆是血。

众人惊呼一片,可却碍于薛有山还未抓着什么,没能张口。

“有山!你愣啥呢!快抓!没看见你弟伤着了么!”薛母催促。

那薛有山闻言才终于从愣神中清醒过来,手一抻摸到个玉盒子。他似乎也觉得诧异,将盒子打开瞧了,却发觉里头空无一物。

文侪在下边看着,既不知那薛有山摸盒子是什么个寓意,亦不知戚檐摸碎镜的意义何在。

只是看着台上怅然若失的兄弟二人,心里忽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意思?

文侪觉得脑子都快炸了,这场委托的信息量和委托三比起来,算是九牛一毛,却是完全不知所云,根本串不到一块儿去。

正发愣,薛有山忽而冲他招了招手,笑说:“阿侪,你上来,你也抓个。”

“我?”文侪连连摆手,“二位少爷生辰呢!我就不瞎凑这个热闹了吧。”

“上来。”薛有山不容置否,蹲身在他脸前又勾了勾指。

文侪的笑意僵了僵,只还从从容容地上了台,仿着先前那二人抓周的模样阖了眼,可是当他抓到什么时,满座惊呼。

他却只觉得手有些累,还有些麻。

睁眼时,蓦见戚檐正被他死死压于身下。他眨了眨眼,看见戚檐咬紧的腮帮,因缺氧泛了紫的两颊,还有几近上翻的一对狐狸眼。

文侪的双手抖起来,却没有明显的抖动。

为何?为何?

他猛然移目下视,只见他的双手紧紧掐在戚檐的脖颈上,就连十指都抠进了血肉里。

文侪的心脏猛烈跳起来。

——他发觉自个儿不能凭主观意愿撒开手去。

薛有山在这时含着笑凑过来,亲昵地贴着他的颈子和他说话。

他说:“阿侪,你把我和他,弄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