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从鼎剑宗炼器师手里得到的东西直接送回了云归宗,那是一方药鼎。
他们要炼制一种特殊丹药。
如今世上能短时间内强行提升修为的灵药里,能有让元婴破合体、合体破大乘的,但唯独没有能让真仙暂时变成金仙的。
不少人都琢磨过这类方子,真仙自己琢磨得最勤,可目前记载中,强行提升修为的真仙最多也就到真仙大圆满,哪怕是用副作用很大的狠药,也没人能暂借金仙之力。
无数医修折戟,好像真没人能做出这种灵药。
但在外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沈辞秋和云归宗大长老云溶却钻研出了个可能让真仙短暂成为金仙的药方。
该药方来源的重点在于谢翎提供的升灵丹。
此药服用后一段时间内能提升修为,靠的是丹药内存储灵力和一定激活效果,副作用就是有点累,用完还能跑能跳,约等于无。
没有副作用不稀奇,稀奇的是谢翎给的升灵丹,能留下的药力灵力是常见升灵丹十倍不止!
这不是任何修士炼出来的丹药,这是系统的奖励之一。
谢翎知道自己迟早跟系统解绑,他不是坐吃山空的人,走一步看十步,因此囤钱囤药扩产业,他从系统那儿拿,也要把这些东西为自己真正所用,比如奖励中好用的灵药且系统没药方的,那就拿来给自己人研究,争取弄出药方来。
升灵丹已经研究很久了,早已复刻成功,但即便是系统版的升灵丹,也没法实现真仙成金仙,云溶没放弃继续深研,他在见过沈辞秋的符文咒术后,还得到了启发。
沈辞秋不是医修,但他曾给自己下咒,把咒直接下在了血液里,这已经不是寻常符咒师能办到的了,沈辞秋对符文咒术的用法自成一派,云溶一拍脑门,与沈辞秋合计,想试试能不能把符文像他化在血中那样用在药里,做出特殊的药。
两人多次尝试后,居然还真成了!
符文化药,只在升灵丹内成功,能进一步激发药性,药力散时符文也会消失,若说要承担的风险,那就是当符文入体后未散去时,那人的性命就捏在沈辞秋手里了。
毕竟沈辞秋能随时修改符文。
但反正沈辞秋自己和谢翎是绝对能放心吃的。
不过饶是如此,离能到金仙的药力还差了一步,云溶给出了可能会成功的药方,在现有药材上加入灵草“快雪时晴”,以及用百火鼎炼制。
百火鼎就是这次从鼎剑宗炼器师手里得到的鼎。
剩下的问题就是灵草“快雪时晴”,因为这药只在书中记载有药效,可千年前就已经彻底绝迹了,连片叶子都没留。
云溶拿出药方时长叹,觉得是时候停下了,毕竟无望,结果谢翎打眼一扫,竟说:“别慌。”
“先想办法从鼎剑宗把药鼎取来,至于快雪时晴,万一哪天突然就砸我们眼前了呢?”
云溶还以为七殿下是在说笑,还挺乐观,也给面子笑了两声。
但谢翎许多玩笑话的背后,藏着的另有深意,只不过不能说给所有人听。
但沈辞秋可以听。
沈辞秋:“你说你身上的传承告诉你,等时机到了,在孔雀族地能取得快雪时晴?”
谢翎点头:“嗯。”
孔雀在记载中有凤凰血脉,族中祭祀地深处供奉着凤凰神像,原著中主角独自触碰凤凰神像,碰上一场厮杀试炼,出来时,得到了几株快雪时晴以及种子。
早些年,远在还没碰到沈辞秋前,谢翎就去族地碰过神像,毫无反应,如今剧情已经大变样,也不知道神像给反应的时间会不会也出现变化。
这次望南谷之行后,谢翎和沈辞秋本就商议好了去族地再看一看神像,碰上孔清的事,就更加顺路。
孔雀族少主要定婚期,不是小事,按照习俗,他得和暝崖回族地,告先祖,行祭礼,过飞羽璇花道,再算良辰吉日。
暝崖跟他们来妖皇宫时没带侍从,却已经让侍从们在魔族准备上了,儿子的人生大事,魔尊届时也会亲临。
沈辞秋和谢翎在东云境修养了五天,从望南谷内带出来的伤全部恢复,带着人,跟孔清暝崖一块儿去了孔雀族地。
这还是沈辞秋第一次来孔雀族地。
孔雀族地多高木以及湖泊,从云端飞舟往下望去时,一汪汪湖水如珍珠,嵌在碧意盎然的大地上,精致的阁楼层层叠叠,多以各色玄木筑造,即便是一间小屋,外面该有的雕花檐牙也必不可少,可以小,但不能不美。
非常符合翼族审美。
除了孔雀,此地也有些孔雀的附属种族,少主选婚期是大喜事,族地里非常热闹喜庆。
一些白鹤青鸾衔着喜庆的飘带从空中舞过,欢快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谱成曲,孔清和暝崖作为今日的主角,换了盛装华服,一路被簇拥着走过各种仪式。
沈辞秋和谢翎走在人堆里,不远不近跟着两人,一边为他们祝贺,一边观礼。
魔尊不仅和夫人亲临,还带着一些长老,给了孔雀族应有的礼数,足见他们对这场婚事的看重,金仙在此,却没有任何威压,众人都融在这场喜庆里。
孔清和暝崖已经累了大半天了,但两人面上都还带着笑,对视时,即便在长辈前克制守礼,眼神中却都藏不住的情意,他们笑着,谢翎也看得欢喜。
“孔雀族的步骤还是过于繁琐了,”谢翎边看边跟沈辞秋传音,“我俩就不必按照孔雀的仪式来了,到时候我们结合人族常俗和妖族常俗,自己拟一套独属我们的——”
谢翎声音慢慢停下。
他发现沈辞秋正静静瞧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周边喜色的影响,沈辞秋今日气色看着格外不错,玉白的面颊上丹唇秾丽,眼波间也荡着春风化雨的柔和,他拿这样的眼神瞧着自己……
那厢,孔清和暝崖正在祭祀,这边,谢翎眸色深了深,沉着爱惜,侧身凑近了些,气息燎过沈辞秋耳边的发丝,跟他轻咬耳朵说悄悄话。
“阿辞,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辞秋在喧闹中开口,他嗓音足够让谢翎听见,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刻意放轻了,落在谢翎耳朵里有种说不清的缱绻,勾得他心弦弹指而动。
“因为想看。”
谢翎低低笑了。
谪仙虽然清冷,但足够蛊惑他这只妖,要不是时机不对,谢翎都想亲一亲他了。
“祭礼毕——!”
孔雀族的祭司拉长了音调,祭拜完成,孔清和暝崖就得去走飞鱼璇花道了,这条道只能他们两人走,其余人会在别处等着他们。
人群又跟着从祭祀地散去,沈辞秋和谢翎却没急着走,他们反而告知了祭司后,往深处继续走,去看看凤凰神像。
凤凰神像有座单独的祠堂,规格更像是神庙,坐落在风景幽深处,庙宇外石柱环绕,上面雕刻着多种翼族,呈虔诚朝拜姿态,踏过古朴庄重的木门后,在一排排长明灯后,就能见到一只典雅宁静的凤凰。
神像展羽垂眸,神圣威严,妖瞳中似有慈悲,雕刻得栩栩如生,在中,当真宛如远古神魔俯瞰人间,沈辞秋和谢翎站在神像下,闻到了遥远的香火之气。
沈辞秋细细看过凤凰神像的眉眼,道:“与你不像。”
鸟身之形和翎羽还是像的,不像之处在神态,这只凤凰像勘破大道的天神,而谢翎即便恢复原身,也是傲气又锐利,比神像鲜活年轻多了。
“都是凤凰也各有不同,这只一看就是前辈,没我年轻潇洒。”谢翎说着捏过线香,跟沈辞秋一起,给凤凰神像拜了三拜。
起身时,谢翎想,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行。
他将香插好,随后沈辞秋也将手中的香放入炉中,就在他刚刚将香插稳时,耳畔传来一声悠悠的凤鸣。
古老而悠长,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由低到高,由模糊到清越,直至完全清晰可闻时,香炉中的香烟骤然升高,瞬间笼罩出一片大雾,将沈辞秋和谢翎同时吞没。
沈辞秋眼前白茫一片,神识恍惚了一瞬,等到他再度睁眼看清周围情形时,身遭已然完全换了副景象。
谢翎不在他身边。
沈辞秋第一时间立刻感知谢翎的所在。
他俩命运相连,识海又绑在一块儿,不仅能察觉彼此的气息,还能感知彼此的位置,他发现谢翎与自己的相距的距离有种奇异的模糊,但能察觉到谢翎正在朝自己飞快靠近。
确认谢翎没事,沈辞秋这才低头审视自己的情况。
他睁眼时就发现了,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换了一身装束。
他坐卧在一片花丛间,面前有一汪清澈的湖水,沈辞秋低头,就从湖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身上穿着极为繁复的月白衣衫,里三层外三层,如此裹在他清瘦的肩上,束着可堪一握的腰,衣上的繁花乍一看像银线织就,可再一看,又觉得与真花无二,柔软细腻,仿佛随时能迎风而动。
繁花簇拥雪中仙,美不胜收。
沈辞秋耳朵上的翎羽耳坠不翼而飞,反而是缀着由小花星星点点组成的耳坠,可翎羽给他的感觉还在,虽然看不见,但幸好没丢。
他一边漂亮的眼尾处延展勾勒出了花的图腾,细细描摹在面颊上,又艳丽,又飘然若仙。
沈辞秋抬手碰了碰花纹,他总觉得花的样子有些眼熟……
等等。
沈辞秋一顿,他立时抬头,朝周围望去。
却见层层叠叠的花丛下,盖着的不是土壤,竟然是同样白茫茫的雪。
因为有花与叶的遮掩,竟然险些被盖过去。
湖水身在寒地而不冻,岸边盛放雪中花,花色更比冰雪白,七瓣花,八片叶,风中迎雪晴。
沈辞秋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花纹熟悉了:这不就是书上记载的灵草,已经灭绝的快雪时晴吗?
他此刻周身的花丛,竟全都是快雪时晴。
沈辞秋愣愣伸手,袖口滑动,露出他皓白的手腕,在触碰到身边的花朵时,他莫名能感受到花的喜悦与对他的亲昵。
是幻象?还是说,这些花就是谢翎口中的机缘,能全都带走?
沈辞秋手上的储物银戒还在,他决定试试。
成功摘下第一朵花时,沈辞秋就有了奇异的感应,知道了自己无法带走此地所有花,只能带走十二朵。
他顺着感知用灵力将能带走的花摘下,顺利放入了储物器里。
快雪时晴的种子就在花中,连花带出去还能播种。
他把能带走的花收好,此时一阵微风拂过,花丛摇曳,沈辞秋耳边竟响起了七嘴八舌之声。
“仙尊,仙尊,你最不喜欢的鸟儿要来啦,要来啦!”
“但是没关系,大家会拦下他的!”
这是……花丛在说话?
鸟儿指的是谢翎?
沈辞秋顿了顿,在它们的交谈中插话:“我挺喜欢他的。”
快雪时晴花:“!?”
花花震惊!
所有花朵一时惊得失去了语言,花瓣们耷拉下去,委屈得要哭了,沈辞秋也没想到它们这么大反应,默默碰了碰花瓣:“若有人拦,我得去接他。”
花丛重新动了动,再度出声:“咦,可是仙尊你得被摘下来,才能离开这里啊?”
沈辞秋:?
摘?
听闻此言,他立刻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腿竟真的无法动弹,仿佛与花丛融为一体。
花朵们呜呜:“仙尊,你喜欢他,你想被他摘走吗?”
谢翎的气息越来越近了,用上了灵力也没法动弹,沈辞秋索性收了灵力重新坐好,他不急,看看还能有什么变故。
“嗯。”沈辞秋道,“我愿意跟他走。”
花丛顿时哇的一下哭出声,齐齐整整。
怎么一觉睡醒,仙尊就要被那只聒噪臭美还嚣张的鸟带走啦,天塌了!
离沈辞秋越来越近的谢翎在空中来了个急停。
他面前挡了一拨人。
谢翎睁眼时,系统就弹出了支线任务,谢翎于是知道神像终于给了回应,这次就能取得快雪时晴。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进入,出去的条件也从厮杀变成了其他内容。
不过看起来,过程好像还是免不了打架。
挡在谢翎面前那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在这里果然能堵住你,凤凰,今日咱们就分出个你死我活!”
谢翎抬手,一团火从手心浮现:“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你这么说,那就只好请你们去死了。”
第132章
谢翎一动用灵力,沈辞秋这边就感觉到了。
真有人在拦他?
沈辞秋在两人相连的识海中传音:“谢翎?”
“遇上几个不长眼的,阿辞稍候,我马上到。”
谢翎嗓音轻快,灵力的调动也是游刃有余,看来敌人不怎么麻烦,沈辞秋颔首:“我已经拿到快雪时晴了。”
“行,”谢翎拉长声音,“还剩两个——”
谢翎的位置离沈辞秋已经不算太远,打斗的动静传到了花海,远方天空被灵力染出了各色霞云,其中金红的火云最为绚烂,以绝对的优势桀骜地压制着其余灵力。
沈辞秋远远瞧着,只觉得烟霞也被烧成了凤凰的模样,跃上层云之巅,流光溢彩。
快雪时晴花丛的声音还再继续。
“在打架,在打架,谁会赢?”
花朵们本来可以开开心心大声宣布希望那只凤凰会输,但是现在仙尊说喜欢他,花朵委屈,花朵不言,不能在仙尊面前期待鸟儿出糗了,他还要来摘花,伤心,难过,呜呜呜。
此方天地十分奇异,若说是幻象,可放在储物器里的十二朵快雪时晴又是真的,但自己身上的打扮和仙尊身份为虚假,在沈辞秋见过的各类秘境或传承考核里,凤凰神像也算很特殊的一种。
讯息太少,但得到快雪时晴又很轻易,沈辞秋的衣摆散在花丛里,他问身边喋喋不休的花:“要怎样才能离开此地?”
他问的是完全离开神像缔造的天地,可花丛答的却是:“花被摘了就能走啦!”
看来从快雪时晴身上是得不到更多消息了,沈辞秋想,花儿们的话语却还没完:“来了,爱烦人的鸟来了!”
沈辞秋坐卧在花丛中,仰起玉白修长的脖颈,抬头便能看见晴空中飞速掠来的一抹火焰,长长的焰尾划破天际,直到奔至花海上空,这抹飞火骤然一停,连通急急而来的风,一起顿住。
繁花猝不及防晃了飞火灼灼的双眼。
谢翎眼中盛满了沈辞秋。
延绵的花海和倒映着天光的湖泊都不及他万分之一,柔软的花朵亲吻着他的衣摆,他是花中人,又是天上仙,静卧冰雪中,琉璃色的眸光微漾,一眼便是千万年。
谢翎悬在空中,沉沦在这晴雪潋滟的一眼里。
他极为迟缓地扇动了下翅膀,慢慢从空中落了地。
沈辞秋的目光一直随他而动。
谢翎身后张开了一双夺目的羽翼,比烈火更炽热,每一片翎羽都浮动着似矜似火的粼粼辉光,他外着一袭暗红绣金的华服,里衣却是玄黑,张扬的红和肃杀的黑裹出了少年的意气和神魔之威,俊朗的面容凌厉得让人不敢逼视。
可在沈辞秋面前,他收拢翅膀,也收拢了戾气,从一只高高在上的远古大妖,变成了嗅着花香的小小飞鸟。
谢翎耳朵上竟还戴上了一对耳坠,由鎏金束着翎羽,坠在耳下,与沈辞秋素来佩戴的翎羽耳坠不同,这对精细的耳坠在谢翎身上,莫名为他增添了几分难言的野性。
他亮着妖瞳,耳坠一动,就极具侵略与秘而不宣危险。
沈辞秋还是第一次见他戴耳坠的模样,一瞬不瞬瞧着,根本挪不开目光。
而谢翎看着他,也移不开眼。
凤凰将羽翼拢在背后,一步步踏过花海,无视了花朵们的叽叽喳喳,他俯身,单膝跪在沈辞秋跟前,琥珀色的妖瞳将人圈在眼中,周遭锦簇都入不了眼,唯有这一朵是他心头好。
风拂过花丛,好半晌,谢翎才把神思拽回脑子里,听着胸口的擂鼓,刀锋般的眼尾却勾出最熨帖的笑:“这是谁家的仙君,怎么落在花里。”
沈辞秋轻轻看他,谢翎笑意就更深了:“噢,原来是我家的。”
“哇——!”花丛炸开了锅,“臭美的凤凰不要脸,不要脸!”
谢翎可不搭理它们,屈指一弹,把他身边最张牙舞爪的一朵快雪时晴弹了个仰倒,如此手欠,但凡花朵能跟鸟一样有爪子,必定上爪挠得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白。
“这里的花无法全部带走。”沈辞秋抬手示意手指上的储物戒,“有十二朵。”
“快雪时晴之所以绝迹就是因为不好养,得在特定人手里才能生根发芽,”谢翎道,“你能带走,那么你也能让他们成活。”
沈辞秋放下手,他坐着的腿半晌不动,谢翎也已经注意到了,视线落在他膝头,沈辞秋道:“我的腿动不了,按照花丛的说法,是要有人把我……摘下来。”
摘下来?
原来如此。
谢翎明白了:“从我睁眼,就听到一个声音,我莫名知道那是凤凰古语,也能听懂,说是我们想离开这儿,我必须成功淬炼凤凰真火,而淬炼的条件就是——摘花。”
谢翎抬手绕过沈辞秋一缕发丝,勾至唇边吻了吻,轻笑:“原来此花非彼花。”
合着他要摘的是沈辞秋啊。
沈辞秋在谢翎放下发丝后,朝他轻轻抬起手,无声道:来。
这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让谢翎心都化了,暖融融淌成了蜜。
他揽过沈辞秋的肩,兜手穿过膝弯,正要把人往上抱起,刚一用力,却发现有另一股力道正拽着沈辞秋,而他们两人的心口同时被拉扯着一疼。
谢翎动作被迫一顿,花丛里又响起齐齐整整的声音:“摘花需淬心,淬心万般疼,花鸟不相配,痛彻入神魂。”
原来这才是对谢翎的考验,他就说方才打几个拦路的打得那么容易,比不了原著惨烈半分,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呢。
进入神像的虽然是两个,但凤凰神像着重考验凤凰血脉,给了沈辞秋快雪时晴,磨砺是冲着谢翎来的,本来只有摘花的人会疼,可谢翎和沈辞秋一心同体,他遭罪,沈辞秋也会有感知。
谢翎忍不住在心里蛐蛐了下这位不知名的凤凰先祖,咱就是说,对后代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沈辞秋也明白了过来,他将手按在谢翎肩膀上,面色不变,没有犹豫:“摘。”
他们共担痛苦,痛苦不是加倍,而是一人一半,反而都能减轻负担,这是他们的优势。
谢翎抵了抵牙,搂紧了沈辞秋。
花丛的声音像悠悠念唱什么歌谣,还在重复:“花鸟不相配——”
“明明是天生一对!”谢翎低喝一声打断了它们的喋喋不休,“起——!”
他腰腹行劲,匀称的肌理都在衣衫下绷紧出赏心悦目的线条,带着沈辞秋猛地往上,在听到仿佛根系逐步破土而出的声响中,两人心脏也被愈发收紧,疼得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这种疼法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一收一收的疼好像要唤起人心底最大的不甘、沮丧、孤苦和难过,哪些情绪最惨烈,哪些就会被不断翻出来。
翻一下不够,还得反复凌迟。
沈辞秋从年幼时令人绝望的禁地翻到与谢翎的离别,谢翎从第一次修为被废的痛苦翻到雷劫后挣扎着只求再看清沈辞秋一眼,光影掠得飞快,好像眨眼就过去,可痛苦入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沈辞秋和谢翎都冷汗岑岑,咬紧了牙关。
雪地里冒出了乌黑的浓雾,纠缠不休拽住沈辞秋的腿,他足上竟然不着鞋袜,露出光洁白皙的脚踝,被黑雾绕着圈着,黑白分明,触目惊心。
“仙尊,仙尊!”花丛因沈辞秋的神情惊讶,“你为什么也会疼?”
“不要走了,不要走了,”他们着急,“只要你不许人摘,就没人能摘走你,就不会疼!”
沈辞秋按着谢翎的肩,他唇舌间已经咬出了血,足下黑雾翻涌,心间也是泥泞滚动,他艰难挤出一个音:“……不。”
谢翎要他,他也要谢翎。
区区一点痛楚,能耐他何?
沈辞秋在心病痊愈后,已比从前更难以摧折,他试着自己也调动灵力,配合谢翎要把自己从那层层黑雾中拔起。
两人都不轻松,他们彼此卷着较劲时不服输,对外也从不认输,成为彼此的扶持,察觉到谢翎呼吸已经绷到极致,沈辞秋在舌尖一咬,双臂用力绕过谢翎脖颈,抬头就狠狠吻了上去。
腥甜的血腥气充斥整个口腔,沈辞秋咬破自己,也咬破了谢翎的舌尖,谢翎瞳孔一缩,被这更直接又特别的痛苦拽住了差点涣散的神思,用力咬回去的同时,一口气把两个人的灵力都调动到极致,猛地直起身,将沈辞秋从黑雾中撕下,彻底摘入他一个人的怀里。
花丛哗然,惊呼声不断,花瓣与叶簌簌作响,沈辞秋和谢翎却在它们的惊叫中汲取彼此的血液与温度,用力朝对方索取。
但随着痛苦消散,这场角逐也从撕咬渐渐黏成了分不开的含弄与滚烫,痛苦时的用力一点点被啄吻成温柔的依偎,急促的呼吸化成缠绵,不分彼此地融在一起。
等尝尽了彼此的血与甜,两人分开时,眼中都蒙了光,沈辞秋一双清冷的眸子水雾氤氲,隔着雾抓不住谢翎的眼,绕着谢翎脖颈的手脱力往下滑了滑,搭在他身前,被吻得红了眼尾,化了玉骨。
地上的黑雾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仿佛从没出现,谢翎能感觉到周身经脉滚烫,灵力与经络仿佛都被火滚过一遍,不难受,反而熨帖得浑身舒畅,暖洋洋得让人忍不住喟叹出声。
他虽是血脉返祖,但跟远古凤凰的真火还是差了一截,如今得了传承,真火淬新,才算是真正能媲美古老凤凰的大妖了。
花丛也已经安静了半晌,直到这时,才幽幽叹气,重新开了口:“以前也有仙尊被凤凰摘走了。”
沈辞秋和谢翎呼吸尚未平复,听到这话,不由都偏头看去。
谢翎抱着人,想到此方天地,心说难不成之所以会是这样的考核,是因为其中还夹杂了凤凰先祖自己的记忆?
谢翎:“那位仙尊和凤凰……”
花丛:“哼!”
它们哼地一声,齐齐用叶子抱住花瓣,明显非常不想搭理他,不听不听,臭鸟念经。
花海边的湖泊上泛起涟漪,水波一点,一道飞旋的门便在湖中展开,花丛抖抖花叶,撵人:“快走快走!”
谢翎失笑,沈辞秋无奈地靠在他怀里,谢翎抱着人就往湖中去:“多谢,人我就摘走咯。”
沈辞秋得了快雪时晴,算是受了它们照顾,此时不方便行礼,便朝它们微微颔首:“多谢。”
花丛把叶子放下,不好意思摇了摇花瓣,在他俩踏入湖中时,终于肯好好搭理人,大声道:“要对仙尊好,要幸福啊!”
湖中传来谢翎大笑的声音:“一定!”
在此方天地从周围开始变成星屑缓缓消散时,花丛中出现了两道透明的人影,一人以繁花绘白衣,将春色穿在身上,一人张开羽翼,温柔地裹着他。
“你们凤凰是不是都这样蛮横。”白衣人说。
凤凰虚影开口:“我可不蛮横。”
白衣人就笑:“另一个孩子比凤凰更适合养快雪时晴,我把花给了他,如今人间,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快雪时晴的踪迹。”
凤凰温柔道:“无论有没有,新的花都即将播种,快雪时晴不会断绝。”
“是啊,凤凰一族也后继有人,也不知他是你哪个族人的后辈,后生可畏啊。”
在飞散的光尘里,他靠在凤凰肩头:“我们可以安心继续沉睡了。”
凤凰拥着他,闭上眼:“嗯。”
星尘散尽,凤凰神像微光落下,大雾拂开,谢翎抱着沈辞秋重新出现在祠堂中。
远古旧梦已去,且有新人来续。
第133章
沈辞秋和谢翎落回祠堂中,两人都恢复了自己的装束,沈辞秋抬手摸了摸耳坠,碰到温热的翎羽,才放下心来。
摘花时被翻脑子的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在那方特殊天地里,方才不断闪过的前尘往事就像做了一场梦,而且梦醒后什么都没留下,仿佛心口的疼痛也只是错觉,烟消云散。
出来后没留下半点惊悸与过度疼痛造成的神伤,反而像脱胎换骨,格外神清气爽。
谢翎用舌尖抵了抵牙,发现在刚才神像天地里被沈辞秋咬出来的伤已经没了,谢翎轻轻嘶了一声:怪遗憾的,怎么没多留一会儿?
真仙体质虽然小伤眨眼就能痊愈,但也得看他们自己乐不乐意,比如某些咬出来的印,指尖划出来的痕,他们想留自然也能留。
难得阿辞与他在嘴上这般较劲,谢翎是乐意让舌尖上的伤口多留会儿的。
可惜出了神像,它自己就消失了。
沈辞秋从谢翎怀里下来,方才在被“摘”下来前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刚从黑雾中破出时整个人感觉异常轻盈,此刻踏在地面,还有点踩在云端的飘然不真实。
好在谢翎的手还搭在他腰上,让他顺利站住了。
“阿辞。”
“嗯?”
沈辞秋看谢翎方才一副沉思的样,以为他有什么高见,结果此鸟一抬眼:“刚才你咬得太带感了,我还没回味够呢,出来就什么都没了,不然你再咬一口?”
沈辞秋:“……”
他为什么要指望鸟嘴里能吐出象牙,明明这人从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们还在香火缭绕的祠堂里,凤凰神像跟一排排的长明灯都炯炯有神看着,咬什么咬。
沈辞秋险些无言以对:“这是在祠堂。”
况且方才在神像天地中也是为了转移被苦痛逼到极致的注意力,不然也不会咬……亲那一下。
谢翎理解能力满分:“意思是出去就可以咬?”
沈辞秋在凤凰神像慈悲的目光中给谢翎弹了道禁言咒,饶是与谢翎亲昵这么久,他耳根还是被说得泛了红:“……你还是安静会儿吧。”
谢翎用眼神表达了遗憾。
舌灿莲花的凤凰终于被迫安静,沈辞秋和谢翎又对着神像拜了三拜,这才转身出了祠堂。
外面天色近黄昏,黑鹰和白鸩两个侍卫在祠堂外的古木下一直候着,见两人出来,黑鹰道:“殿下,宗主,孔少主和暝崖已经走完了飞鱼璇花道,在院阁稍作歇息,说二位若是办完了事还请过去一趟,似乎有事要与你们说。”
沈辞秋颔首,谢翎边走,边抬手抹掉了嘴上的禁言咒,沈辞秋给他下的禁言一点儿也不重,谢翎随时能抹掉,所以阿辞即便被自己说红了耳朵受不住,也还是心软啊。
阿辞是真喜欢他,谢翎乐滋滋。
几人从祠堂到了院阁,孔清和暝崖走了一天的仪式,都快双眼放空了,简直比斗法还累,与施施然踏进屋的沈辞秋谢翎形成鲜明对比,尤其谢翎还不紧不慢摇着扇,一派轻松。
他们一进屋,暝崖立刻直起身,一把搭住谢翎的肩:“兄弟,帮个忙。”
谢翎:“什么事儿?”
“晚宴上帮我挡挡酒。”暝崖郑重其事,“等日后你的好事到了,我也帮你挡酒。”
谢翎折扇“啪”地一收,痛快答应:“好说。”
到了真仙的修为,已经没多少灵酒能灌醉他们了,但有人帮挡酒,就意味着能省事省时,可以找机会提前离场。
良辰一刻千金不换,这忙帮得很划算,谢翎十分明白:“放心,今晚铁定帮你拦下他们。”
暝崖感激之情写在眼中,与他碰了碰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到了晚宴上,在祝酒的人把孔清和暝崖淹没之前,谢翎拎着坛子就上去了。
气势十足,舍我其谁。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杯盏碰撞声不绝于耳,喝到高兴处,也不拘着什么位次,半酣之时大伙儿都放开了,起哄声和喧笑声不断,灯火下斟酒的流水声不绝,满室都萦绕着酒香。
沈辞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他与魔尊夫妇、江篱仙君以及孔雀族几位长老喝过后,就没怎么再碰酒水,他身份摆在那儿,平日气质清冷,看着就是喜静的,若是不想参与闹和,其余人也就识趣的不来闹他。
谢魇和叶卿的位置与他挨得近,两个小孩儿跟那边热闹的酒局更不沾边,加上谢魇喜欢吃东西的感觉,于是就在沈辞秋身边安静地吃吃吃,雪白的面颊一动一动,有皇室教出来的优雅,又十分可爱。
沈辞秋只吃了自己桌案前的雪松软糕点,看谢魇吃什么都开心,便把别的吃食都放到他桌上。
谢魇咽下口中的东西,乖巧道谢:“谢谢辞秋哥!”
话音刚落,桌上又是盘碟落下的轻磕声,谢魇眨眨眼,是叶卿也把自己的东西给了他。
辟谷的人大多没有口腹之欲,如谢魇这样的反而是少数,叶卿道:“都给你。”
谢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疑道:“我们以前出去,你不是也对吃东西挺感兴趣吗?”
叶卿摇头:“现在,不了,你吃。”
谢魇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反正东西能用灵力消化,不必担心吃不下,甜甜一笑:“也谢谢你啦!”
叶卿端坐,一本正经点头:“嗯。”
沈辞秋听着俩小孩儿纯澈的对话,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俩孩子不知不觉已经从当初的小不点成了小少年,不仅修行得不错,遇上事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们渴望变强的念头沈辞秋和谢翎都深有体会。
给玄阳尊做的那个心魔咒,还借用了几滴谢魇的血,梦魇天生在神识、幻境等方面就有优势,只要听说能帮上忙,谢魇就会很开心,叶卿也是。
他们小小年纪就见过太多,尤其连断山脉的天罚后,他们看着沈辞秋和谢翎,迫切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如今这般平稳的日子来得不易,谢魇和叶卿都格外珍惜,也为守住这样的日子而出力。
沈辞秋一盏清茶喝尽,余光瞧见孔清和暝崖顺利脱身,已趁人不备从殿内离开,目的达成,他放下瓷盏,差不多是时候去把自家那只千杯不醉的凤凰捞回来了。
前堂酒兴正浓的人们方才围了桌在玩什么行酒的游戏,众人挤作一团,沈辞秋刚走到外围,还没绕过屏风,屏风后一条影子就溜了出来,准确无误抓住了沈辞秋的手。
沈辞秋轻轻扇了扇睫羽,看着神不知鬼不觉从人群里钻出的谢翎笑吟吟朝他竖起一根手指,狡黠地眨了下眼:“嘘——阿辞,我们快跑!”
沈辞秋十分配合地被他握着手腕带到身边,银色的袖角似水般掠过屏风,等到那边酣战的人回神想找谢翎的时候,才发现七殿下跟他家那位早就不见人影啦!
两个真仙也不用灵力,当真单纯这般跑了出来,两人双手紧握,袖摆荡在一块儿,谢翎跑在前方,带着沈辞秋往前,把鼓乐喧天的筵席远远抛在身后。
风扬起他们的衣袍,在夜色中烈烈作响,就这么直直跑出老远,周遭除了虫鸣再听不见旁人声音时,两人才放慢了脚步,逐渐停下。
谢翎回身,就着交握的手一把将沈辞秋拉入怀里,不由舒心畅快地笑出了声,沈辞秋望着他,眼里落了星光。
谢翎拉着沈辞秋的手,乐道:“像不像私奔?”
沈辞秋眸中化了雪,被谢翎融出微光,那分明是清浅却动人的笑意:“不像。”
他说着,谢翎的笑意却更甚了,低头与沈辞秋挨了挨鼻尖:“也是,我俩婚约在身,日后我要昭告天下娶你过门,犯不着私奔。”
沈辞秋抬手,温柔地抚过谢翎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柔声低问:“怎么不是我娶你?”
“那也好啊,”谢翎呼吸间还带着点灵酒的甘醇,明明没醉,却熏得人翩翩然,“我做你的宗主夫人,你做我的帝后,咱俩各论各,不冲突。”
沈辞秋玉白微凉的手指顺着谢翎利落的下颌线一路游走往上,轻轻吐息:“那我就等着你成为妖皇,来娶我了……殿下。”
一声“殿下”带着极轻的尾音,听起来似是不经意,但那微妙的缱绻最是勾人,一下就勾到了谢翎心坎里。
旁人叫的殿下,都不及沈辞秋,他把这两个字含在唇齿间,叫得那般动人心弦。
于是谢翎偏头,把声音从沈辞秋唇间叼走了。
夜色浮动,连虫鸣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可四方灯火未歇,总有屋子不愿让夜晚冰冷地沉静下去,要把空气都黏得灼热柔软,要将人裹在黑甜的温柔乡里。
沈辞秋和谢翎居住的屋子里,从门口到床榻,衣袍散了一路,不难想出他们是怎样急匆匆回屋,又跌跌撞撞踉跄到榻前,两人交错着呼吸,沈辞秋从谢翎口中尝到了烈酒的灼热,谢翎从他嘴里汲取了清茶的甘甜。
谢翎抬手打了个响指,没耽搁任何交缠的时间,屋内照明的灵器亮起灯火,给沈辞秋的雪肤镀上一层莹润的光,谢翎喜欢在这样的灯火下看着他,看着他如霜似雪的眼是怎样一点点被自己化成潋滟秋波。
“阿辞,”谢翎抱着他,“我好像醉了。”
沈辞秋不知道谢翎醉没醉,但他快醉了,只不过尝了谢翎口中的酒,他浑身都要被灼化了,最后的里衣薄薄一层,要坠不坠。
他倒在柔软的被褥间,仰着头也看不清谢翎,因为眼前又晕又晃,一刻也没给他喘息的时间……虽然他的低喘就没能停。
沈辞秋眼睫一眨,觉得今夜谢翎比以往还要烫,来势汹汹,他受不住时,不由翻身,迷迷糊糊想逃,但还没能伸手,就被谢翎扣着腰抓了回来。
谢翎咬住他玉白的后颈,摩挲着大妖的利齿,一根指头勾住可怜的里衣,猛地往下一拽,露出沈辞秋被热意蒸得血色微红的肩头,刚松口准备换个地方接着下嘴,却在看清眼前景色后一愣。
只见沈辞秋白皙的背部被一片漂亮的花纹覆盖,花与叶交缠,栩栩如生,晦暗的灯光下清冷又糜艳,漂亮得惊人,此刻被薄汗浸湿,正随着主人一起轻轻打颤。
谢翎伸手盖上去:“这是……”
沈辞秋又是一抖,茫然地动了动水雾氤氲的眼:“什、唔,什么?”
“快雪时晴,”谢翎用指尖描摹给沈辞秋看,“你背后多了快雪时晴的花纹。”
能养活快雪时晴的人身上都会留下花纹吗,谢翎不知道,但沈辞秋背上这一片,盛开得正好。
沈辞秋短暂获得了歇息时间,他一边发颤,一边顺着谢翎的指尖感受,调动体内灵力,似乎捕捉到了这片图腾,他试着控制,竟然真的把花纹变淡了些。
原来还可以收起来。
谢翎眼睛一亮,而后一用力,坏心眼打断了沈辞秋灵力的运转。
沈辞秋猝不及防,吟出了声,四肢骤然脱力,眼尾沁出泪来:“你、你……”
“别急着收嘛,”谢翎道,“再让我看看,阿辞,真好看。”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饶各占春,他是真的还没看够。
还得仔仔细细欣赏。
沈辞秋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纹没能收回去,被喜欢花的鸟反复欣赏了个遍,就是可怜花被揉捏得泪眼婆娑,无处可躲。
今晚宴会的酒没有让谢翎单独喝醉,却是让他和沈辞秋两个人,醉在了旖旎的月色里。
第134章
有人在月夜中赏花弄情,也有人陷在粘腻郁躁的黑暗里,夜晚可以是宁静祥和,也可以宛如沉重的泥沼,把一切光亮吞噬殆尽,挣不脱、甩不开,试图逼人在杳无尽头的黑夜里发狂。
玄阳尊此时就是如此。
他屋内没有点灯,原本照明的灵器已经碎了一地,周围一片狼藉,玄阳尊坐在殿宇内,面无表情,若不是残破的东西乱七八糟躺着,恐怕还真会被他的神情给糊弄过去。
玄阳尊心不静。
他听着耳边心魔放肆的笑声,一双眼在黑暗里沉得可怕,好半晌后,才抬手挥袖,碎了一地的灵器重新合拢,当光把屋子照亮时,地面上烂掉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玄阳尊冷冷咽下口中的血。
他和心魔缠斗至今,不是没有受过伤,能带着心魔渡劫成为金仙,足见他心智强大,不过会出现心魔,也说明他心性有缺——虽然玄阳尊至今不觉得自己心性哪里有问题。
心魔生来就是为了杀死宿主,讲不了道理,也没有任何利益能撼动心魔的本能,玄阳尊跟它自然是不死不休,以往也有受伤非常严重的时候,可唯独这一回,让他感觉不太好。
到了金仙这个层级,有时候他们的感觉冥冥之中会与因果命运相连,暗示着什么。
望南谷之行与望南尊等人论道后,玄阳尊本若有所悟,刚回玉仙宗前两日,入定时甚至能感觉心魔的影响都减小了,格外舒心,然而两日过后,他还没悟出道法,心神却先一步乱了。
他能入定的时间越来越短,以前能无视的一些心魔话语莫名变得清晰入耳,越来越难防备,心魔打乱他的灵息,那些早听腻了的话语却开始震荡心神,令人心浮气躁,愈发难以忍受。
终于在今夜他盛怒之下灵力猛地卷出去,掀了一室的狼藉。
玄阳尊费了点功夫把心魔暂时强行镇压下去,他的戾气也随之平复,找回了能冷静思考的脑子。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在新的感悟上出了差错,不知不觉侵害了神识?
可他此番站在识海深处的门扉前,并没有感觉门后是足以颠覆他神识的大法则。
难不成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道法,只是他虽然抓住了一点线头却不自知?
玄阳尊缓缓吐息,趁着心魔被压了下去,他尝试着再度入定。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玉仙宗修士求见时,只见玄阳尊向来冷肃的脸面沉如墨,带上几分萧杀的郁气,修士一抖,赶紧垂下头不敢直视。
尊者心情不好?
他想着,嘴上赶紧说正事:“禀宗主,孔雀少主和魔族少主昨日已经确定联姻,他们在孔雀族地设家宴,沈辞秋和谢翎也去了。”
玄阳尊听到沈辞秋的名字,表情冷冷没有任何变化,但也没有出声打断,就是让修士继续说的意思。
修士顶着玄阳尊的视线,咽了咽嗓子,玄阳尊下了对沈辞秋的追捕令和谢翎的追杀令,令下得很严,承诺给出的奖赏也丰厚,所以他们现在需要格外留心这两人的消息。
“但是魔尊也在,我们不便靠近孔雀族地,弟子们斗胆猜测在安全的地方,魔尊未必会再度碎开虚空送沈辞秋和谢翎离开,所以我们或许能在他们从孔雀族地回妖皇宫的路上设伏……”
玉仙宗修士的声音低了下去:“特来请示宗主,是否准允?”
玄阳尊:“可。”
修士松了口气,正事说完,他不用再继续扛着玄阳尊令人胆寒的视线,刚要告退,没料玄阳尊再度开口。
“我既下了令,你们只管做便是,”玄阳尊漠然,“我希望下次能听到更有用的消息。”
比如不是问他要不要在哪儿设伏,而是已经抓住了沈辞秋。
修士冷汗都下来了,唯唯诺诺:“是,弟子告退。”
他走出老远后,才敢重新直起身,擦了擦汗。
他们非得让他来请示,无非是想看看玄阳尊的态度,是一时冲动,还是真下了决心要按死谢翎,抓了沈辞秋,他也是推脱不能,十分倒霉,才被挤兑出来跟玄阳尊禀告,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过看样子,玄阳尊确实对沈辞秋动了真火。
乍一听,对谢翎命令是杀,沈辞秋是活捉,好像是想放后者一条生路,但实际上被捉回来,还指不定要受怎样的酷刑折磨,严罚审判,尊严尽失后再悲惨死去。
还不如被一刀杀了来得痛快。
没了外人,玄阳尊压制一晚上的心魔卷土重来,又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玄阳尊明知只要搭理它,心魔就会觉得是破绽,变本加厉,但他仍没能控制好郁结之气,冷声:“闭嘴。”
果然,心魔哈哈大笑起来:“看看你,玄阳尊,就这样你还想把徒弟捉回来呢,哦不好意思,他已经不是你徒弟了,嘻嘻,金仙又怎样,人家照样看不上你。”
“当年要不是你捡了他,要他在一堆人里挑师父的话,他指定不会选你——啊!”
玄阳尊抬手,又耗费灵力强行把心魔镇了回去,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这样不行,得想点什么办法。
否则三月后群仙之镜上,他还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玄阳尊放下手,思忖片刻后,决定亲自去问天宗走一趟。
与此同时,孔雀族地内——
昨晚大家伙儿都喝得很尽兴,不少人被灵酒放倒,还醉得起不来,沈辞秋和谢翎虽然没醉,但踏出房门的时间也不算早。
起码谢魇和叶卿都已经做过早课练过功,日上三竿,两人的身影才出现。
沈辞秋今日依旧穿着银衣月袍,昨晚被咬得凌乱的脖颈露在外面,看不出一点印记,光洁如初。
因为沈辞秋这次没想保留什么痕迹,被折腾狠了的意识刚回笼,就立刻运转灵力,把身上的痕迹全消了。
连带背上的快雪时晴花纹也一并收了起来。
沈辞秋不轻不重睨了谢翎一眼,起身时拢过衣服,盖住了雪白的脊背,也拦住了谢翎的视线。
虽然看了整整一晚,但谢翎显然意犹未尽,就是不知道沈辞秋之后还愿不愿意在云雨时把花纹露出来,偶尔一下也行,他不贪心。
沈辞秋穿好了衣衫,正要用灵力束发,那边已经整装完毕的谢翎一按他的手:“我来吧,阿辞。”
这妖欺负人的时候够用力,体贴的时候也是真体贴,沈辞秋顿了顿,放下手,任凭谢翎手指顺过他的发丝,灵巧地将一头青丝束好了。
飞鸟爱美爱打扮,手艺很不错,可惜沈辞秋本来就够美了,因此今日虽然换了个发型,却没人特意赞美或者过问一句,导致谢翎想炫耀这是自己的杰作,趁机秀秀恩爱,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魔尊跟夫人已经回魔族了,孔清和暝崖起得也晚,几人此刻坐在一起喝茶,他俩还得在孔雀族地留两天,但沈辞秋和谢翎今日就要启程离开。
孔清:“你们回妖皇宫还是?”
“云归宗。”沈辞秋道。
药鼎、快雪时晴这些材料都齐了,就该试试先前想出来的药方究竟可不可行。
谢翎折扇在手心一下一下轻敲:“如果能做出让真仙短时间内暂时拥有金仙修为的药,群仙之镜上,我们或许就有截杀金仙的可能。”
“即便能短暂拥有金仙之力,对上真正的金仙也太冒险了,”暝崖认真道,“你们想杀玄阳尊?此等大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小心为上。”
沈辞秋和玄阳尊决裂已经人尽皆知,暝崖自然是猜他们与玄阳尊有仇。
若要从长议计,无非是再花时间提升修为,一步一步来,毕竟连魔尊都不敢说自己绝对能杀了玄阳尊。
谢翎知道他是好意:“只是说或许,别紧张。”
原著中群仙之镜这一段故事,主角是没能亲身踏入终镜内的,因为原著主角这时候修为还不到真仙,而群仙之镜往内,只有真仙以上的人能进入。
主角只是机缘巧合,透过一个镜面,见证了点金仙斗法的场面,得到一定感悟。
不过这次没有金仙陨落,反倒是有新的金仙诞生。
当世第七位金仙,来自问天宗。
卜算一道都费神费力,别看他们前面些年修行境界提升快,但过了合体,往后就比其他修者更费劲,这是窥探天道与命数的代价。
所以算命的人里能出一个金仙,也是千年不遇了。
这人还正好是神算明濯月那位谦逊的师父。
群仙之镜这个热闹,沈辞秋和谢翎会戴上面具用云归宗的身份去,截杀金仙的确是随口一说,但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沈辞秋和谢翎这对狠人绝不会放过。
暝崖看他俩没有莽撞行事的打算,松了口气:“之后我还得回魔族一趟,等有空了,再来云归宗叨扰你们。”
孔清也会随他去一下魔族,不过之后还是会回云归宗。
“别见外,”谢翎笑,“以我们的关系,随时扫榻相待。”
即是好兄弟,又快成一家人,关系自然够硬。
时候差不多,沈辞秋和谢翎起身,带上他们的人,要去乘飞舟,孔清和暝崖来送,谢翎见到了这时还没人留意今天的重点,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出击。
他挑中了自己的好兄弟。
临上飞舟前,谢翎问暝崖:“你觉得阿辞今天发型好看吗?”
暝崖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耿直道:“挺好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翎终于得偿所愿,折扇猛地在身前展开,清脆作响:“是我给阿辞亲手打理的。”
明白谢翎是个什么意思的暝崖:“……”
不是,兄弟你?
他怀疑谢翎刚才用力开的不是折扇,而是屏。
谢翎成功秀了一把,通体舒畅:“阿辞头发软,但也顺滑,其实还适合很多种编发,青丝同情,为心上人挽发的妙处只可意会,你也可以跟表哥试试……欸,阿辞!”
沈辞秋拽过嘚吧嘚吧的谢翎就上了飞舟,朝孔清点头示意:抱歉,一个没看住,人我这就带走。
孔清得体的微笑。
暝崖迟疑扭头,他不清楚谢翎最后是仍旧在秀还是真的想教会他,不过听起来还是有点动心:“我不会编很多种发髻,但也可以学。”
孔清微笑:“这个不必学。”
谢翎的确是很会,但旁人若是学不到他的精髓,反而容易变得奇奇怪怪,暝崖就这样挺好的,孔清说得真心实意。
飞舟载着云归宗弟子和部分妖族修士腾空而起,破开层云,往云归宗方向驶去。
知道他们此行出门多半有各路眼线监视,所以行出一段后,就用舟上的法阵隐去了踪迹。
而等在孔雀族地通往妖皇宫必经之路上严阵以待的玉仙宗弟子……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后,终于待不住了。
设下的法阵没反应,专门探查藏匿行踪的飞舟的法器也没反应,探子不是说远远看见他们飞舟升空了吗,所以人呢?别说飞舟,就是乌龟都该爬到了!
合着他们没回妖皇宫?在玉仙宗和一些应声宗门都愿意追杀他们的时候不回妖皇宫岂不是暴露在外当靶子吗,他们还真敢啊!
白白设伏的玉仙宗咬牙切齿:这账得再记一笔!
第135章
回了云归宗后,沈辞秋想了想,索性将快雪时晴种在了自己院子里,也方便他照看。
随即带着那十二朵现成的花,去找大长老云溶。
沈辞秋虽然只负责符文,但符文也要在合适的时机配合着熔炼进药里,即便只是一个步骤,也需要格外小心谨慎,因此沈辞秋和云溶一块闷头扎进了炼药房里。
升灵丹的成药时间不短,沈辞秋在炼药房里日夜不归,由于要格外聚精会神,甚至不方便在外留下分魂化身,也就意味着……谢翎需要独守空房。
谢七殿下自然是懂大局的,非常理解。
识大体的七殿下在形单影只地度过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后……终于在第四天忍不住了,也扎进了炼药房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九个秋了,他必须立刻见到他的辞秋。
谢翎心想我也不打扰他们,就安安静静看沈辞秋一会儿,解一解相思情就走。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哎呀殿下,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云溶跺跺脚,“药成了一定叫你,你先走吧,快出去出去。”
云溶素来和气,待人处事也很有一套,但一旦进了炼药房,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谁的面子也不给,一切与炼药无关的闲杂人等,无论身份高低都得被他扫出门,眼里除了药没别的,仿佛化身炼药狂魔。
谢翎哽了哽,虽然知道跟面前眼珠子都熬红的疯魔药师大概谈不通,但还是试图争取一下:“我什么也没干啊?”
“你是火灵根,火灵根!”云溶振振有词,“万一影响了周围的火属灵力,万一影响炼药的火候呢?有时候失败可能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点小问题啊!”
谢翎也想疯了,抓狂:他没用灵力,一点都没!
火灵根怎么你了?
云溶长老此时真的是像极了在实验室通宵达旦的实验痛苦人士,对实验成果心吊胆,熬得神志不清,科学玄学通通用上,任何变量甭管与实验有没有关系,别出现在他眼前,通通都别出现!
谢翎抓狂完,看着云溶长老已经神神叨叨的状态,也叹了口气,知道他脆弱的神经现在经不起刺激,就算自己只留个化身鸟在这儿,没准都会被云溶当有害物质扔出去。
他只好依依不舍看了沈辞秋一眼:“阿辞,不忙的时候记得给我识海传音。”
沈辞秋点头,送他到门口,看着谢翎似乎连衣服上绣着的翎羽都快黯淡无光了,抿了抿唇,一手扶着门板,在关门前唤他:“谢翎。”
谢翎:“嗯?”
沈辞秋趁着云溶还在那边神神叨叨转圈圈,徐徐道:“你在这里,对炼药确实是有点影响的。”
谢翎:???
不是,这才几天啊该不会阿辞也被云溶影响成炼药狂魔了吧??
沈辞秋说完这句后,顿了顿,视线微微游弋,以一种略不习惯但努力维持正常的语调道:“因为……你在这儿,我心不静。”
刚脑补了一堆恐怖故事的谢翎一愣。
而面前沈辞秋已经飞速关了门,快步走开了。
门口的谢翎像被人按了暂停,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如木偶般直愣愣地转身,僵硬地往前走出一步、两步……
而后“腾”地一下,脸红了个彻底。
阿辞刚刚说情话了,说情话了!!
从巨大冲击中的谢翎一把捂住嘴,咽下了心中喧嚣的凤鸟狂鸣,但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明明他们该做的什么都做了,但偶尔不经意间一个小动作、一句话,依然能勾出最纯粹最无瑕的心动。
他想安慰我,他也在想我,还有,尝试说情话还一边自以为把局促掩饰得很好的阿辞,实在是……太有爱了!
一箭正中谢翎红心。
谢翎的手下滑,按在自己狂跳不歇的心口上,觉得接下来几天自己都能凭这句话和沈辞秋刚刚那一点儿窝心的神情过活了。
而炼丹房内,沈辞秋的耳根和面颊也染了绯色,听了谢翎那么多语出惊人的话,自己尝试起来,才发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谢翎平时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如此令人害臊的话的?
沈辞秋不过试着说了一句,差点先把自己烤熟了。
他垂着眸,心跳也蹦跶着乱成一团,直到云溶紧张的声音传来:“哎呀宗主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老夫给你把把脉,炼药快到紧要关头了,身体不舒服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沈辞秋轻咳一声,才重新抬眸,把心神拉回正事上,用来压下面上的薄红:“云老放心,我没事,不会耽误炼药。”
云老一点都不放心,最后还是亲自给沈辞秋把了脉,确认没事才松口气。
他们先前已经有做升灵丹的经验,这次在其中加入的快雪时晴是最大变数,但在丰富的经验和云老格外小心翼翼下,功夫不负有心人,第八天,丹成!
极品的升灵丹药成那天,炼药房所在的山峰上都出现了天地异象,大片绚烂的霞云聚拢,隐有瑞兽之形,还泛着紫气,惹得云归宗所有人都探头张望,谢翎更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其实他在炼药房外的树枝上留了只分魂化身的小鸟,看到天色异象嗅到丹香那一刻,就立刻把化身和本体交换了位置,第一时间来到药房前。
待大门开后,出来的只有沈辞秋一个人。
沈辞秋手里握着一枚丹药,对谢翎道:“云老刚笑了两声,就一头栽倒睡了。”
都没能等着看丹药到底有没有奇效就撑不住了。
谢翎只盯着沈辞秋看:“你都熬瘦了。”说完又道,“让他徒弟来扶他回屋睡。”
虽然炼药格外费心神,但自己可是真仙,哪至于几天就熬瘦了,不过真的是……仿佛许久没见谢翎了啊。
无论是屋外的光,还是谢翎的身影,都有点晃眼。
“还没试药呢。”沈辞秋道。
他刚想把药放进嘴里,就在半途被谢翎截了胡:“我来。”
“你累了。”谢翎拈过丹药,“让我这个神思清明的人来详细描述药的效果。”
他说完,一把将丹药塞进了嘴里。
这药成的时候引来天地异象,丹香清冽纯澈,必然是极品的好丹药,没有炼坏,但究竟能不能让真仙顺利成为金仙,还得试了才知道。
谢翎服下升灵丹,入口即化,符文与药性缠绕着融入血脉,谢翎立刻感觉到有磅礴的灵息冲刷过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舒爽痛快,舒服得他眼中妖瞳一开,修为境界一眨眼就窜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让他瞳孔中那圈火都泛起了金光。
谢翎抬手一握,升腾起翻云雾雨尽在我手的凌云豪迈。
“金仙。”沈辞秋感受到他的气息,肩膀终于能放松下来,丹成了。
“等云老醒过来,怕又得高兴得晕过去。”谢翎放下手,顺着两人相连的神魂把澎湃的灵力给沈辞秋渡了些过去,但沈辞秋耗费的精神太多,光是灵力,抚平不了他神识上的倦怠。
“走吧,”谢翎拉过他的手,“你也得休息,稍后我会把用药的体验完整写下来。”
沈辞秋点点头:“我回去打坐。”
“打什么坐,一点点累打坐也就算了,疲惫成这样还是睡觉更快,听我的,”谢翎一锤定音,“回去睡觉。”
回了屋谢翎就把沈辞秋按倒在榻,杜绝了他打坐的可能性。
谢翎的确是修士中鹤立鸡群的人,元婴之后你问大家睡觉是什么,大家会觉莫名其妙,休息就是打坐啊,睡什么觉?唯有谢翎,卷起来不分昼夜,但仍旧保留了时不时要睡觉的习惯。
沈辞秋被他带着,也快养成这个习惯了。
所以他心里想着打坐,但头颅一沾到枕头,眼皮就莫名沉重,困意上涌,睫羽轻扇了几下后,敌不住凶猛袭来的困意,竟然几个呼吸间,就这么睡着了。
谢翎看着沈辞秋阖上眼,睡颜恬静,伸手轻轻拨了拨沈辞秋的额发,看得一本满足,而后走到桌前上了笔墨,认认真真写下用药的体验。
他还分出了分魂化身,飞去后山练练招,毕竟还要看看丹药的药力能在什么样的强度下维持多久,在真正斗法的场合里这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自然得仔细考证。
屋子里都是沈辞秋和谢翎两个人的气息,沈辞秋安稳地睡了很长时间,陷在一片黑甜的软香里,宁神静心,只是当疲惫下沉的意识微微上浮时,他做了个梦。
梦里,沈辞秋听到耳边一声如暮鼓沉沉、嗡鸣又不真切的声音:
“你日后当为众弟子表率,如此怎可胜任,罚你去禁地,好好自省!”
这声音明明好像很远,却又如雷,楔入沈辞秋耳中,沈辞秋一抖,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冰冷黑暗的玉仙宗雪峰禁地里。
是他幼时第一次被罚入禁地的时候。
……不,他现在不就是幼时?
沈辞秋低头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周围明明是雪地,但却没有白得晃眼,因为彻夜死寂的黑暗更加粘腻,在寒风中张牙舞爪要撕碎他,吞没他,沈辞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却听不到自己的任何声音。
不,不对。
他现在不是七岁,不是,这副弱小的身躯不是他,从禁地中出来失语的也不是他——
不是现在的他。
现在的他……是谁?
沈辞秋意识混乱不休,他在茫然中抬头,看着死寂的夜和惨白的雪,想要找出一点佐证,他的腿挪动起来很艰难,好半晌后,才能慢慢转动身躯朝附近看去。
而后,他看到了那棵死寂的枯木上,蹲着一只红色的小鸟。
沈辞秋一顿。
小鸟很小,巴掌大一只,但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点辉光,却足以驱散整个禁地的寒夜。
……谢,翎。
沈辞秋慢吞吞的,又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