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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月白的织锦和赤金的云锻悄然挨在一块儿,沈辞秋指尖被烫得受不住,微微一蜷,反而像是主动把谢翎的小指又往里勾了勾。

谢翎一怔后,勾着他的指头紧了紧。

隐秘又欢喜。

沈辞秋这下彻底僵住不敢动了。

孔清瞧着沈辞秋和谢翎,若有所思,不再出声。

谢摧炎冷了脸,视线从沈辞秋的脸上刮过,沈辞秋这份姿容在修真界的确独一无二,谢翎好命啊,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还有人肯带着他这么个废物。

“沈道友,老七在你面前不会特别乖巧吧?”谢摧炎开始上眼药,“你可别被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啊。”

正被某人勾着手指的沈辞秋漠然:“我知晓他为人。”

乖?谢翎就从没乖过。

宴魅看着谢翎被沈辞秋几句话说得满脸春风得意,一副泡在蜜罐的模样,想起当年自个儿使出浑身解数也入不了谢翎的眼,心头愈发窝火,看不下去,忍不住冷嘲热讽:“原来沈师兄爱捡人不要的东西。”

沈辞秋此刻因着手上的温度,心境不平,焦躁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悄然滋生,想逃又没地方逃,因此心情很不怎样,别看他现在面上冷静,话也不多,但冷冰冰的话全变成利剑,一针见血,谁来谁都得被戳俩窟窿。

宴魅要撞上来,沈辞秋开口就是一刀过去:“被剩的东西不是你?”

宴魅妖冶的眸子瞬间气得瞪大了:“你——”

谢摧炎眼睛一眯:“沈道友,打狗还要看主人。”

“还没打。”沈辞秋锃地又是一刀劈下,“你教不好的狗,希望我替你打?”

谢摧炎:“……”

不是,外面盛传沈辞秋是个寡言冷美人,结果居然是张刀子嘴?!

言语机锋,刀刀见血。

玉仙宗走过来的弟子们听到这几句,也是目瞪口呆,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们彼此对视,传音入密,可就连传音也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音调被漏了去。

“你见过沈师兄这样吗?”

“没有,实不相瞒,我有幸挨过沈师兄在刑堂的鞭子,那时候的他都没现在吓人。”

“沈师兄看着心情很不好啊。”

“肯定啊!那个魅妖直白地骂到了谢七头上,师兄摆明了是在帮他出气。”

众人对视,得出结论:沈师兄是真的很喜欢谢翎啊。

还有人轻声道:“虽然没见过,但……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沈师兄好像离我们近了不少吗?”

的确,不再像山巅难以接近的雪,更像一个真正的、鲜活的人。

说到底,沈辞秋其实也才十八岁啊。

谢翎看着沈辞秋无往不利,两句话拿下双杀,把对面噎出了猪肝脸,又乐意承认黑鹰先前那句话了:

嗯,沈辞秋是在学他的说话用词。

但不是学坏,这学得多好啊。

谢翎顺着沈辞秋的话,下巴朝宴魅一点:“没错,早说过是我不要你,婚也是我要退,少在我面前狺狺狂吠。”又朝谢摧炎道,“五哥,你这眼光也不行啊,不过你要是只馋他玄阴炉鼎身,那另当别论,黑心人设不崩啊。”

虽然在场众人本不知道“人设”这个词,但结合谢翎前后语也不难理解,谢摧炎没想谢翎还敢这么嘴硬,整张脸黑成了墨:蛇妖当时怎么就没成功把这多舌的鸟给毒死呢。

就谢翎身边那点人,总有护不周全的时候,谢翎真不怕自己哪天就死在这张嘴上。

恕沈辞秋直言,他觉得谢摧炎也很聒噪,还是特别难听的那种聒噪。

但眼下不管是谁,他都不想理睬,只想这场闹剧赶紧结束,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因为他的心口越烫越难受,他只想逃开,让自己冷下来。

唯有冰寒孤寂,才能让他心安。

好在上方的琴瑟乐声一响,打断了所有人的低语,将众人注意力都拉了过去——议典开始了。

谢摧炎临走前扔给谢翎一个自以为凌厉的眼神,宴魅怒目而视,谢翎都当看不见。

他今日心情实在太好,可以暂时原谅全世界的傻叉。

沈辞秋抬腿转身,两人黏在一块半天的手指终于错开,另一个人的温度骤然褪去,谢翎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仍旧笑盈盈跟上沈辞秋的步子。

沈辞秋却不知道自己空下来的那根指头该往哪里放。

那上面还残留着谢翎滚烫的体温,仿佛已经与自己的身体格格不入,变得陌生起来。

可手指是他的,心也是他的,怎么会陌生呢?

沈辞秋站在人群里,上方那些真仙说了什么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身后,慕子晨瞧着谢翎贴在沈辞秋身边的模样,按着手腕上的镯子,眼神愈发阴沉。

有谢翎在,他什么循序渐进或者直接勾引的手段通通施展不开,倒是温阑,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暗送秋波了。

要不借着鼎剑宗少主的手,把谢翎除掉?

他是一宗少主,法子总不会少吧,反正无论谢翎死在谁手上,暂且不能让沈辞秋对自己产生疏远厌恶就行了。

温阑让他随时可去诉苦,事不宜迟,今晚就去找他。

开场的仪式结束后,紧跟着就是金丹组的斗法。

单人斗法中,所有人按照修为分为金丹、元婴和合体,现场录名,由宝册随即抽签分组,因为人数实在太多,所以每次二十个擂台一起开始。

金玉宴半个月中,单人斗法和秘境之争在前几天,这两项比完了,才会开始炼药炼器等别的比试。

沈辞秋拿了自己的签,他不是率先上场的人,慕子晨却是第一批登上擂台的。

而慕子晨的对手,刚好是追随五皇子谢摧炎的一名妖修,在谢摧炎与谢翎对上时,他也在轻蔑地讥嘲谢翎。

沈辞秋看过对战情形后,半垂下眼眸,在那名妖修走向对应的擂台时不着痕迹与其擦肩而过。

只一个眨眼,沈辞秋就在他身上快速留下了一道符文。

沈辞秋画符下咒已经炉火纯青,别说这金丹初期的妖修,就是刚到元婴的修士来,也未必能察觉沈辞秋的动静。

沈辞秋下的这道符文,待会儿激活后,能短时间内激发他体内的潜能,帮他超常发挥,给他的对手,也就是慕子晨迎头痛击。

符文用了就会散,不留痕迹。

但此符有很大的副作用,强行过度榨取潜能,只会伤害根基,之后的修行再难出头。

这妖修如果不是谢摧炎的人,沈辞秋不会下这此等符文,可他既然是,那就正好让他和慕子晨狗咬狗,谁也别想讨到好处。

慕子晨登台前,还特意来沈辞秋面前求鼓励。

“师兄,先前七殿下对我有误会,我真的只是想做个好弟子,为师父师兄分忧,我马上就要登擂台了,师兄可否再指点我一二?”

“无需紧张,尽力而为。”沈辞秋似乎并没把先前的龃龉放在心上,仍是一个好师兄的模样,“这是你代表玉仙宗在人前的第一场斗法,莫辜负师门期望。”

慕子晨见沈辞秋还肯与自己说话,眼睛一亮,乖巧又欢喜道:“是,师兄!”

看来沈辞秋看着面冷,实则心软,加上郁魁之事后沈辞秋好像很内疚,没准会愈发加倍对自己这个剩下的师弟好,谢翎虽然是未婚夫,但他这个小师弟的名头也好用啊。

慕子晨登上擂台,因着他是玄阳尊的小弟子,因此把目光投向这个擂台的人不少,慕子晨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是志得意满。

首战的胜利,他势在必得。

慕子晨与妖修开打后,双方都还在试探阶段,沈辞秋注视着两人一举一动,谢翎也在他身边跟着看。

“系统,”谢翎边看边在识海里对系统道,“上次我怀疑慕子晨与我气运有牵扯,让你重新查查他老底,看他有没有可能也跟我一样另有身份,你说需要从大世界额外下载安装包……多大的包啊还没下载完吗,你究竟行不行?”

无论谢翎怎么挑衅,系统语气都很人机。

【资源加载中,请稍候】

谢翎觉得,系统的“稍”字跟他的定义绝对不同,这都候了多少天了,搞穿越的大世界真该给系统把评分打开,看他不刷个差评。

台上慕子晨和妖修试了招,都是金丹初期,对彼此大约也有了数,慕子晨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绝不是自己对手,很多手段压根都没有出场机会,遂放下心来,决定在两招之后将人打出擂台去。

对方又一掌过来时,慕子晨不紧不慢侧身抬剑,准备游刃有余结束战斗,这一掌在他看来破绽百出,只要稍微——

然而就在妖修的掌风已经离他十分接近的时候,一瞬间,妖修的灵力骤然暴涨!

这一下实在太近了,阴阳镯里的邪魂原本也没把对面当回事,以为慕子晨没问题,不打算出手,孰料妖修的气息顷刻间拔高,速度也突然快得惊人,一掌就这么结结实实打在了慕子晨的肩上。

慕子晨猝不及防重重挨了一记,尽管邪魂已经飞速护住了他,将伤害减小到最低,但慕子晨身体依然倒飞出去,等他踉跄着在地上站稳,脚下的地面却已经在擂台之外了。

慕子晨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睁大了眼。

他输了……他就这么轻易地输了?

别说他没反应过来了,那妖修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啊。

是沈辞秋在最合适的时机,激发了他身上的符文,妖修只觉得身体里骤然涌出巨大的灵力,一掌拍出后,他自己也发现了不对,但总归是赢了,因此暂时装作无事发生,装出尽在掌握中的模样。

他还想以金丹初期的修为多赢几轮,给五皇子长脸呢。

可惜他的修为跟沈辞秋相差太大,不然还能在金丹组给沈辞秋点颜色瞧瞧,让他敢对殿下出言不逊。

这会儿他灵力还充沛着,都没发现自己体内已经藏下了暗伤。

慕子晨茫然抬头,其余十九个擂台都还在比试当众,如火如荼,只有他们结束了战斗。

他竟成了本次金玉宴第一个出局之人。

而且在修为相当的情况下,结束得异常迅速。

慕子晨听着宣布妖修获胜的声音,同时传入他耳朵里的,还有场边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玄阳尊新收的徒弟?”

“哈哈哈长得挺可爱,本事也这么可爱,这才几招就输了,也不行啊。”

“玉仙宗该丢人了吧哈哈哈!”

耻笑、嘲弄之声不绝于耳,慕子晨站在所有人目光与声音里,只觉无所遁形,宛若小丑般供认取乐,他仓皇想挡住脸不让人看,肩膀上灵气造成的伤震颤开来,他又惊又怒,急火攻心下,喷出一口血来。

笛山等人也因慕子晨如此快速的落败呆了呆,见他吐血,才回过神冲上去:“子晨!”

沈辞秋站在人群后方,瞧着慕子晨唇边的血,琉璃色的眸中划过诡丽的暗芒。

慕子晨的血真好看啊……他乌黑的睫羽动了动,轻轻地想。

不急,他会让慕子晨尝够苦头,一点点变得更好看。

第52章

慕子晨被笛山等人围着,狼狈得很,他败得实在太快,玉仙宗的长老不满地皱了皱眉,被人簇拥着带回来时,慕子晨自个儿也抬不起头。

耻辱、愤恨,他现在真是恨不能直接将那妖修杀了喂给邪魂。

笛山等人叽叽喳喳绞尽脑汁安慰他,他既然输都输了,也只好努力用可怜模样惹人心疼,补救一点是一点。

先前言语上算计谢翎失败,加上这一次,他在玉仙宗蛊惑人心的计策已然岌岌可危,慕子晨自己也很慌。

他眼睛一眨便红了眼眶,弱弱道歉:“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了……”

笛山等人立刻道:“没事没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你伤无大碍吧?”

慕子晨抿了抿唇角的血:“嗯……”

“即便如此,十招就落败还是太堕玉仙宗的威名,”大长老冷肃着脸,“回宗后去灵植园照顾一个月的灵植,下月灵石减半,修炼绝不准懈怠,听清楚了吗!”

慕子晨红着眼眶应下:“是。”

笛山这批新入门的嫡系弟子心疼他,其余弟子们却不感冒,慕子晨还没来得及与他们亲近,本来想借着金玉宴的机会好好笼络各方人心,万万没想到出师不利。

慕子晨擦了擦眼睛,心里提醒自己不要乱了阵脚,事情还不是很糟糕,虽然丢了一回脸,但掌控人心的手段还多得是。

他轻轻抬眼看向沈辞秋,他输了,沈辞秋既没有责怪他,也没来关心他的伤,这种冷落像钝刀子,反而让慕子晨不安。

沈辞秋要是对他失望可就糟了。

慕子晨想了想,按住肩膀,准备可怜兮兮自行上前请罪,还没走到近前,温阑却先过来了。

他声音温和得很:“很可惜,子晨,但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一场斗法,进了玉仙宗,不差这一回。”

慕子晨再一看,那边沈辞秋已经走开了,他抿抿唇,只得留下来,他顺势把主意转回温阑身上:“谢谢温少主,我这就回住处先养伤了,祝少主百战百胜。”

温阑也还不急着上台,他立刻抓住机会:“我送你吧。”

慕子晨自然装作惊讶又客气地推拒了两句,欲拒还迎,在温阑坚持下,两人相携离开了比试场。

他俩交谈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温少主,听说你是师兄的友人,你能帮我与师兄说说,我会努力,让他千万别对我失望,好不好?”

“好啊,我定劝劝阿辞。”

“谢谢温少主,你对我真好!”

沈辞秋有注意到他们离开,如此一来,慕子晨在这次金玉宴上大概不会再跟魔族少主暝崖有什么交集,也就少了这部分助力。

暝崖正好上场了。

沈辞秋无事可做,便盯着暝崖的擂台看。

暝崖一身黑衣,眉眼俊得很锋利,如果说谢翎的俊美是少年意气,郎若晨星,暝崖就纯碎是一把刀,刚武不屈。

二十三岁的金丹后期,修为比不上沈辞秋,不过他的魔族功法用得格外纯熟,有与金丹大圆满一战之力。

实际上暝崖赢了好几个金丹大圆满,上一世金丹组最后一场就是沈辞秋与他的比试,那时沈辞秋赢得就不算费劲,这一次只能更轻松。

沈辞秋在看暝崖时,谢翎也在看,原著中暝崖也是主角友方阵营,日后剧情会有交集,不过现在他们还不熟,也不知道暝崖到底是不是原著里的性子。

谢翎就想着先从擂台比试窥一窥这人的武德,但余光一扫,发现沈辞秋比自己看得还要认真。

谢翎:?

他看了看沈辞秋,又看了看擂台,再看了看沈辞秋。

暝崖的这场擂台对手很一般,因此斗法场面也没多出彩,至于看得这么认真吗?

还是说沈辞秋前世跟暝崖也有来往?

这目光可不像看郁魁或者温阑,不是仇人,也肯定不是心仪之人,毕竟魔族也朝玉仙宗递过求婚庚帖,沈辞秋也没选他啊。

难不成是朋友?

沈辞秋面冷,冰做的壳子,但饶是重活一回的今生,也看得出他寒冰底下依然有柔软的部分,上辈子在没被师门背叛之前,肯定是个面冷心热的主,总有人会发现他的好,有朋友也不奇怪。

不过沈辞秋甚至还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呢,谢翎酸溜溜地想。

“沈师兄。”谢翎给沈辞秋传音。

沈辞秋没回话。

因着先前手指上那轻轻一碰,他又好半天没搭理谢翎了。

但谢翎想把沈辞秋注意力拽过来,有的是办法。

“我准备混入秘境争斗里,届时看机会杀人。”

沈辞秋的目光果然被他拽了回来。

秘境争斗的规则,是所有愿参加的人领了牌子,在牌上刻下带着自己灵力的名字,入内后,外面一面硕大的光幕上就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秘境内会有许多灵印,这些灵印刻在邪兽或者某些秘术中,修士们取得灵印收入牌子,光幕上就会根据他们收集的灵印来核算分数。

灵印有几种颜色,白的分数最低,危险程度也低,红的最高,相应危险更高,等分数开始变动,光幕上就会给他们排名。

参加乱斗无需提前报名,也就不会被提前知道,秘境里与外面无法联系,即便谢翎的名字出现在光幕上,当排名变动尚未开始时,混在上千姓名中也不起眼。

再说,即便真有人一下就将他的名字认出来,那时候外面的人也做不了什么。

扮猪吃老虎固然舒服,但重点在于吃,废人演久了,也该让某些踩在他头顶的人付出代价了。

他重回妖皇宫的路,就拿血来铺。

沈辞秋:“你和孔雀族一起?”

进入秘境后,所有人都会随机出现在某处,同门之间可以互相联络尽快汇合,但过程依然危险,大部分金丹期的散修都不会参加乱斗,他们修为一般又没有身份靠山,那些元婴期合体期的修士杀他们易如反掌。

谢翎点头。

能进入秘境至少需要金丹修为,此战之后,谢翎恢复修为的事就会人尽皆知。

同时意味着,谢翎离开玉仙宗,回妖皇宫的时机到了。

沈辞秋袖袍底下的手指颤了颤。

那根被谢翎碰过的手指孤零零,空荡荡地游弋在心坎之外。

这是好事,沈辞秋想,不管对谢翎,还是对他而言。

以后他身边再没有人会天天口若悬河说个不停,也没人会用一包糖来惹得他心神不宁,更不会有人在雪夜里,为他点一盏暖洋洋的灯。

他可以安安静静留在自己孤寂的冰原上,重新触碰他最习惯的寒风,没有人再会来打扰。

沈辞秋慢慢收紧了手心。

是好事,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最初交易中他们约定,在合适的时机就解除婚约,等到谢翎在妖皇宫重新站稳脚跟,就是他们婚约作废的最好时机。

届时沈辞秋拿到足够的羽神泪,解开谢翎的同命咒,至于冰火双生珠,以后每月碰一次面,同修压制就行,除此之外,两人私下不会再有其他交集。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沈辞秋在脑海中看到了这些未来,他很安静,却感觉心上有与先前不同的藤蔓悄悄冒出,不是焦躁,但莫名掐紧了他心口,连呼吸都被迫慢了下来。

可沈辞秋面上十分淡然,漂亮的琉璃色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他在传音里用惯常平静地口吻说:“好。”

如此,便可。

等到沈辞秋登擂后,孔清来到谢翎身边:“你与他……”

谢翎一瞬不瞬看着台上的人,折扇轻轻一敲。

孔清略一停顿后,笑着摇摇头:“罢了,若是你真认定了,也挺好,你向来很有主意。”

孔清已经知道谢翎修为恢复了:“从秘境出来后,你就不适合再留在玉仙宗了,玉仙宗和妖域隔得那么远,我是不是能见到个害相思的弟弟了?”

谢翎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沈辞秋的身影:“我倒是想让他一起走,妖皇宫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安全的地方,但对他来说,也比玉仙宗好。”

伤心之地,日日夜夜拿仇怨来提醒自己,反复折磨,能是什么好地方。

“可他有他要做的事,而且现在肯定也不会和我走,没办法,我辛苦点,两头跑咯。”他一双耀眼的眸子熠熠生辉,“谁让是我先下的决定,应该的。”

孔清讶然,听这意思,他俩竟还没有在一起,所以先前感情深厚的模样都是……演的?

但肯配合着演成这样,多少也有几分真情吧?

孔清拍了拍谢翎的肩,算是无声鼓励。

金丹组的对决不像元婴和合体那样漫长,因为擂台够多,当天就打到了最后一轮。

温阑送完慕子晨回来参比时,面上有股非常令人不适的温和,像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心满意足。

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看起来,温阑和慕子晨的关系是成功拉近了。

可惜擂台上温阑没跟沈辞秋分到过一块,不然也能趁机先揍两下,金丹组最后一场,沈辞秋力胜魔族少主暝崖,与前世一样,摘得桂冠。

暝崖看起来打得很尽兴,下台前与沈辞秋多说了句,但沈辞秋只是淡然点头,转身就走,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

谢翎看在眼里,又觉得奇怪起来:这也不像是见老朋友的模样啊。

所以沈辞秋上辈子跟暝崖到底是不是朋友?

沈辞秋得到了金丹组的奖励,之后元婴与合体组要打上三天,沈辞秋决定回住处去修炼,等着秘境之争开始。

谢翎也要准备准备,跟他一块儿离开。

会场上的鼎沸与喧嚣被他们抛在了身后,逐渐远离人群后,耳畔霎时清静下来,去住处的路上有一段曲径小道,路边芳草摇曳,风景甚好。

谢翎跟在沈辞秋身边,把弄着手中折扇,状若随口道:“我看暝崖很欣赏你,有想跟你结交的意思,说起来认识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你与哪位友人来往?”

去往住处的路上除了他俩再无旁人,幽静得只有清风,沈辞秋本不想回话,但一想到很快自己身畔不会再有谢翎的声音,他睫羽一敛,回过神时,已经接住了谢翎的话。

“我没有友人,”沈辞秋道,“从来没有。”

谢翎装模作样把弄折扇的手霎时停住。

从来,是说上辈子到今生,都没有过?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肯走近沈辞秋吗?

沈辞秋性子清冷,又不擅与人来往,大部分时间都严苛管束自身,想着为玉仙宗和玄阳尊分忧,很少有闲暇时间。

这样的情形下,只有淡淡的点头之交,无人算得上好友。

所以当温阑锲而不舍靠近他时,他以为自己有了第一个朋友,温阑说什么,他都能答应。

可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他本就不擅长表达心绪,放在心上的那点人,从师尊到温阑,却将他的心轮番踏过踩烂,生生让他体会了何为凌迟。

最看重的人,才最能伤人。

沈辞秋目光落在前方的路上,他走得很慢,也很稳,只说:“我不需要。”

亲人朋友或者爱侣,他什么都不需要,依然能够好好行走世间,完成属于他的复仇。

他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将谢翎扔在了身后。

风吹过他俩衣袍,交错开来。

谢翎站在原地,盯着那片雪白洁净的衣角,眯了眯眼,突然抬步追上去。

沈辞秋越往前,越觉得心脏块要沉回那片舒适的雪原里,他习惯了寂静,越来越觉得安心,只是这一次在心安之余,莫名察觉了一点凉意。

像是心上突然空了一块,不是被玄阳尊等人剜去血肉的那种疼,就是有点空荡荡的,让他无端觉得有点……幽微的难过。

但没关系,他——

“沈辞秋!”

有人衣袂翻飞不依不挠追了上来,瞬间便强硬地填补了他身边的空洞,赤金的辉光撞入眼帘,少年眼神如炬,顺着沈辞秋的衣摆就燎了过来。

“说好一起走,怎么不等我呢?”

幽径芳草萋,不等寒冰蔓延全身,野火就桀骜地以燎原之姿逼近。

沈辞秋的神思被他一把从冰寒刺骨的水里捞了出来,狠狠打了个寒颤,涣散的瞳孔一缩。

沈辞秋在那双琥珀色眼眸的注视下张了张嘴,却惊觉喑哑艰涩,他只能压低了声音以做掩饰:“我谁也不等。”

“好吧,好吧,”谢翎折扇一翻,“反正怎样我都追得上。”

谢翎不再提什么友人:“这回无论能不能成功杀人,只要我进了秘境,修为的事就藏不住了,我会回妖皇宫,也会再来找你。”

“你不用等,”谢翎说,“去哪儿我都会找着你。”

沈辞秋难耐地偏过头去。

差一点他就能完全沉回冰原里了,谢翎几句话,就把方才那股空洞的寒风给扑灭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饶了他吧。

谢翎一锤定音:“说定了。”

沈辞秋呼吸都在轻颤,努力稳住声音:“没人跟你说定了。”

“怎么没有。”谢翎璨然弯了弯眼眸:“我跟自己说定了啊。”

他跟自己说定的事,万山无阻,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谢翎,神鸟,长了嘴,会说话

第53章

去哪儿都会找到你……沈辞秋知道,随意的誓言最可不信。

又不是什么天道之誓。

可他也不要谢翎对着自己发天道誓。

沈辞秋方才放任自己沉入冰天雪地的脚步那样慢,此刻脚下的步子却近乎是逃离。

仿佛只要穿过这条狭窄的小道,就能摆脱谢翎的桎梏。

都说曲径通幽处,可当沈辞秋踏出小道尽头,用力拂开眼前枝叶,却是被光一晃。

柳暗花明,眼前视野骤然开阔,一片坦途,不远处就是休息院落,缀着奇花异草,院子品味不错,古朴又雅致,等着每一个行路疲惫的人。

旭日的光就这样铺撒下来,眼前不是苦寒地,而身边,也还有不紧不慢跟着他的谢翎。

沈辞秋望着那片院落,试图甩开谢翎的脚步顿了顿。

……他是魔怔了吗,这里根本没有他能逃去的地方。

沈辞秋深呼吸,攥紧了发颤的指尖,他抬步往准备的屋子走去,这次谢翎依然跟他同屋,不过谢翎早有预判,不用等沈辞秋把他丢出房间——他直接选择不进去。

谢翎说完那些话,一路都在描摹沈辞秋的神情,沈辞秋看着冷若冰霜表情寡淡,但就如谢翎先前说的,他真的很好懂。

只要看明白他的眼,就能读懂这个人。

偶尔垂眸是不想搭理人,若是睫羽跟着细细颤一下,那就是在掩盖心绪;对敌与临危时眸若霜雪利刃不可摧,在舒缓安静的地方,眸光会变得清泠泠,甚至还会愣愣地出神。

能捕捉到一点清浅笑意的次数太少了,还有,真被碰到心坎,招架不住的时候,琉璃色的眸子就会颤抖着逃避。

就像刚才那样。

我也没想欺负人,但沈辞秋那般玉摧细颤的眼,倒真显得我像个坏胚。

谢翎听着门板拍上的声音,捏着手里的折扇,弯着嘴角想:没办法,就让他来做把沈辞秋从孤山白雪里拽出来的坏人吧。

他折扇在木门上轻敲,隔着门板传音入密,不知道是不是冰火双生珠的缘故,他俩就连传音也比其余人更清晰,与其说是在耳边,更像是在识海中响起,拨弄人耳根和心尖。

“我去孔雀族那边住,”谢翎道,“三天后见。”

而后他走到窗户旁,将一瓶羽神泪放在窗台:“羽神泪放窗边了,这次没有花样。”

“同样的花样短时间重复多没意思,”谢翎大言不惭,“等我想到新花样再给你玩。”

窗棂翕开条缝隙,玉白的指尖探出,握住了羽神泪的瓶子,谢翎瞧着那修长葱白的手指,心间荡了荡,没忍住用扇子故意戳上去,碰了碰。

那指尖仿佛恼羞成怒,扇子上瞬间蔓起寒霜,谢翎大笑着收回,手腕一转“啪”地将折扇单手展开,赤金扇面上瞬间腾起火焰,温柔又潇洒地将寒霜舔了个干净。

窗户阖上,把谢翎的笑声挡在外面,挡了,但没完全挡住,因为屋内的人能听到他愉悦的嗓音:“走了!”

沈辞秋捏着羽神泪的瓶子,手指在玉瓶上无意识慢慢摩挲过,在窗户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远,趋于安静后,才收好东西,缓步回到屋内盘膝而坐,开始修炼。

谢翎说是三天后再见,但按照他的计划,届时肯定不会与沈辞秋一道去入口,所以他们压根可能不会碰面。

嘴上的话谁都能说,可有几个值得相信。

沈辞秋凝神聚息,慢慢闭上了眼。

这三天里他不闻窗外事,同门能察觉到屋外布下的阵,因此也没来打扰,大家也都需要各自准备。

三天的时间一到,沈辞秋身上的灵光收敛,慢慢睁开眼眸。

他屈指一弹,一道看不见的气息在空气中荡开涟漪,落地后化作一个光团,而后那团光慢慢拉长,变成了个泛着光的冰蓝色人影。

这分魂可比先前的花影大太多了,只是依然只能算道影,不是能以假乱真的“人”。

沈辞秋操控着人影感受了下,而后将其收回体内,起身,推开了门。

他并没有在等谁,只是目光下意识往院中一望。

不见某人,但却在墙头郁郁葱葱的树梢上看到了一只火红的鸟影。

……还真来见他了。

竟没有随口一说后就抛在脑后,谢翎说到做到。

那鸟影还跟之前一样大小,见沈辞秋看了过来,翅膀一张,头颅一昂,就在沈辞秋疑惑时,它张开的翅膀下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而后两个圆滚滚的小鸟脑袋变戏法似的,一左一右挤了出来。

竟然不是一只鸟,而是三只。

而后三只小鸟骄傲地长开翅膀,冲着沈辞秋齐齐张口。

“啾!”

沈辞秋:“……”

他袖袍底下的手指蜷了蜷。

不是很想承认,如果这三只鸟在做刚才的动作时离他很近,有那么一瞬间,他可能真会忍不住伸手去按一按那小鸟的脑袋。

不为别的,只是认为这鸟影也太能炫耀了,那昂扬的小脑袋简直嘚瑟得过分。

鸟影给沈辞秋神识传音:“看我——”

“知道你分魂化身术也精进了。”沈辞秋面无表情打断了他施法。

鸟影翅膀一顿,歪头瞧了瞧沈辞秋,辨别沈辞秋眼神,判断后得出结论,沈辞秋的术法也应该精进了。

好么,果然很卷。

鸟影拍拍翅膀:“行叭。待会儿祝我俩都得偿所愿。”

如果能在秘境碰上,机会合适的话还能联手。

鸟影从树梢上消失,院门口传来动静:“沈师兄,大长老召大家过去。”

沈辞秋收回视线,走向了院外。

比试会场的秘境入口已开,规则宣读完后,半空中展开了大光幕,众人领了牌子,在上面留灵力刻印。

这不是寻宝秘境,进去后落点也随机,早进去几步也未必能在分数上与人拉开多大差距,因此没人争抢位置,大家随意往里进。

谢翎披着件黑色斗篷,用黑面具挡了脸,混在人群里,瞧着那抹银白的身影消失在入口。

他拉了拉兜帽,面具底下的唇角含笑。

他这身打扮不算起眼,一些散修也这么穿,谢翎不紧不慢,在中间看着,合体期的黑鹰也入了秘境,不为争名,方便待会儿与他照应,等妖族大部队都进去后,谢翎才抬脚踏入秘境。

光幕上瞬间亮起了“谢翎”二字,此刻没有分数排名,混在上千的名字中,确实不显眼。

*

沈辞秋落在一处山谷里。

他刚落地,就有两头白印邪兽瞬息扑了上来,兽吼啸林,来势汹汹。

沈辞秋眼也不眨,千机剑瞬间化作长鞭,凌空劈出两道银光,破风声和血花同时炸开,只一眨眼,两头邪兽同时首尾分离,啪嗒掉在地上。

快得根本看不清他怎么出的手,千机剑就已经重新归鞘。

沈辞秋按着剑柄,眸光一扫,盯住了三步远处跟他一样被传送到这里的人。

那是个金丹中期的小宗门弟子,见沈辞秋看过来吓了一跳,忙道:“沈沈沈师兄,我无意与你争抢,你请。”

沈辞秋的脸太出挑,加上在金丹组夺了魁首,众人都记下了他的名字与风采。

沈辞秋嗯了一声,好像信了,转身用牌子去收集邪兽身上的灵印,看着毫无防备。

而就在他微微弯腰时,那结结巴巴的修士胆小的神色当然无存,眸中亮起精光,立刻全力催动一件黄阶法器,从背后猛地朝沈辞秋轰去!

他乐开了花,心说这些大宗门的弟子没吃过苦被宠傻了吧,真敢随便把后背露给别人,等他这一击打实了,再补上一剑杀了沈辞秋,就能将他的储物器据为己有!

里头宝物肯定十分丰厚!

他已在脑中畅享起美好未来,循迹的法器灵力如刀,将地上的泥土都割出一条狂风卷过的残痕,眼看就要偷袭成功,离沈辞秋背部只剩两寸的位置,那银白的身影却骤然消失。

修士一愣,紧接着,他听到“噗嗤”一声,很轻,但又很近。

他后知后觉察觉到了心口的疼痛,讷讷低头,就见一截雪白的剑尖从他身后穿透而出,眨眼,他的心口就被血浸透了。

修士张了张嘴,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头栽了下去。

沈辞秋双眸凛然,神情没有半点波动,无情地抽回了剑身,看也没看尸体一眼。

被欲望驱使,没有自知之明就敢偷袭,自寻死路。

不值得多给一个眼神。

沈辞秋剑尖挑起他的储物器,里面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于是又丢了出去,他收好邪兽的灵印,传音玉牌亮起。

是同在秘境内的玉仙宗合体期修士召同门去汇合。

这回在秘境里负责领头的是一位合体期峰主,秘境中四面八方分别亮起了不同的信号,是不同宗门与种族的召集令。

发出召集令的,都是修为顶高的人,因此很少有人会顺着信号去宰了发信人,但是若是宗门之间有什么仇怨,堵在去信号地的路上截杀前来汇合的人不失为泄恨好办法。

沈辞秋没有管玉仙宗的信号,反而朝着鼎剑宗的信号方向飞身而去。

上一世,秘境中慕子晨一开始没能跟大部队汇合,用玉牌传音一问才知道他阴差阳错跟温阑碰在了一块儿,正跟鼎剑宗的人在一起。

后来玉仙宗众人边拿积分边去接他,与鼎剑宗众人碰面后,干脆合作,平分了不少分数。

沈辞秋不知道温阑和慕子晨是进秘境多久后就开始同路,但顺着鼎剑宗的方向走,总归没错。

在温阑与鼎剑宗人汇合前,就是杀他的好机会。

第54章

众人会在秘境里面待上三日,除了追逐灵印,这片秘境本身也是对修士的考验。

毒雾瘴气、机关阵法等等,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当然,最需要应付的还是人心。

当各色徽记信号在空中点亮,绚烂如烟花时,争斗也已经开始了。

沈辞秋不知道,温阑和慕子晨在入秘境后就赶巧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们两个人,都各怀鬼胎也最会装蒜,因此几日下来,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彼此都非常满意,自以为把对方攥在了手心里。

宗门召集令在空中亮起时,温阑和慕子晨按理说该分道扬镳,但温阑却对慕子晨说:“看位置,我们离玉仙宗的徽记很远,不如你与我一同,先去鼎剑宗召集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等安全了,再联系玉仙宗也不迟。”

慕子晨知道温阑又是在朝他示好,于是乖巧点头:“好呀,那就麻烦温少主了。”

“子晨再称我为少主,就显得生分了。”

慕子晨知道他什么意思,脸蛋一红,含羞张了张唇瓣,故意做出“哥”的口型,却又没真的喊出口,把话咽了回去,最后羞赧着瓮声瓮气:“那就……温师兄?”

温阑是真的很吃这一套,他心情愉悦:“其实你可以叫得更亲近些,不过没关系,等你愿意叫的那一天。”

慕子晨红着脸点点头。

两人朝着鼎剑宗信号的方向走,没走出几步,就碰上了一个妖修。

正好就是金丹组斗法时把慕子晨淘汰的那名妖修。

在沈辞秋的上一世,慕子晨赢了妖修,也就没把人放在心上,入秘境后碰见了也当没看见,会擦肩而过。

但如今有沈辞秋插手,慕子晨丢脸丢大了,再跟妖修碰上,可以说冤家路窄。

慕子晨看清妖修模样的瞬间就咬牙切齿,但没忘温阑在旁边,于是压着恨意装成惊呼出声:“是你!”

妖修一看慕子晨,也暗骂声晦气。

跟慕子晨打过之后,他就一直不太舒服,总觉得应该是被动了什么手脚,但妖皇宫随行来的医修都是五皇子心腹,他还是个小喽啰,不敢请几位医修诊治,只能自己吃点常用丹药然后忍着。

如果慕子晨独身一人碰到他,他绝对会拔剑质问慕子晨,但倒霉的是,慕子晨不止一个人,还有同伴。

妖修后退半步,准备立刻飞身离开,然而一道剑光落在他身侧,阻拦了去路。

温阑为博美人欢心,以从容高雅的姿态拔了剑:“子晨,我觉得你的落败有蹊跷,必然是他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既然碰上了,我正好为你讨回公道。”

慕子晨当然很乐意,面上还要轻声细语:“温师兄小心,就怕他还有什么阴私把戏。”

妖修看他们没打算放过自己,直接呸了声:“我还说是你暗算了我呢,要不要脸!”

温阑要帮人出头,自然不可能由着妖修谩骂慕子晨,当即一剑上去,妖修面上看着气愤不已一副要跟他俩不死不休的模样,实则虚晃一枪,只接了一招,顺势错开,扭身就跑。

温阑游刃有余:“以为自己能跑?”

孰料这妖修意外狡猾,别管揍人行不行,他逃命的本事倒是很强,跟泥鳅似地左躲右闪,滑得逮不住,眨眼就逃出了一段距离。

温阑本来以为三两下就能解决这小喽啰,引得慕子晨愈发为他倾心,岂料一击不中,再击还不中……几次三番,温阑面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话刚放出去,慕子晨还眼巴巴望着呢,就算杀不了妖修真被他跑了,起码也得留条胳膊或者腿,不然让他这个少主的脸面置于何地?

温阑打着打着真打出了火气,下定决心要这妖修好看,提剑就追。

慕子晨在后面跟上。

一个逃两个追,不知不觉间,三人离鼎剑宗的召集地越来越远,偏去了另外的方向。

谢翎披着黑色的斗篷,在秘境中穿行而过。

他目前在的这片区域是森林,树木不算多高,但天光在触到叶片缝隙后就莫名镀上了一层灰,奇异地笼出了大量阴影,整片林子显得格外阴冷清幽。

倒是很配他今儿一身黑漆漆的衣着。

谢翎的衣服大多明艳,赤金为主,红得醒目金得耀眼,就是要大方展示他俊朗的面容,飒爽的意气,如果有稍微不那么惹眼的衣服,基本也就在伪装的时候用用。

比如他今日一袭黑衣,看着低调,实则以流云丝绣了暗纹,皮革腰带裹出他劲瘦有力的腰,乌金长靴紧贴修长笔直的腿,身姿利索矫健,浑身穿搭秉承四个字:低调奢华。

等办完事,谢翎还准备穿着这身去沈辞秋面前晃晃,看他会不会欣赏自己另一种不同以往、但仍潇洒非凡的气质。

鸟类臭美的毛病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种族病,没得治。

谢翎御风飞身而过,察觉到有人时略微隐息避开,他要节省时间,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就避。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妖修溜着两个很熟的人跑。

——温阑和慕子晨。

谢翎:“……”

谢翎脚步一顿,立刻分出一缕分魂,化作小鸟儿悄悄追了上去,然后摸出传音玉牌,给沈辞秋传音。

按理说,谢翎不该知道沈辞秋入秘境是想杀谁,于是他用一种发现好玩事情的口吻道:“阿辞,我碰巧撞见温阑和你小师弟正追着个妖修跑,他俩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那边沈辞秋清泠泠的嗓音传来:“给我个位置。”

“好,我这就让分魂跟上他们,我还要去做事,就再留个分魂给你引路。”谢翎打了个响指,又飞出只红色鸟儿,停在他此刻的位置,而后拿出颗圆滚滚的丹丸往上一抛,丹丸立刻化作红芒,“咻”地窜上天,在空中炸成了朵明亮的烟花。

火红鸟影的徽记停在空中,它远比其他信号更为漂亮,因为别的徽记炸开后就成了静态,但谢翎的不同,金光在鸟影身边徐徐流动,每隔几秒就变成金色星星绕一圈,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动态烟花,独此一家。

这是谢翎与心腹联络的信号,知道的人不多,明面上,他为人所知的徽记是金孔雀,但这道鸟影,更接近人们对凤凰的描述。

谢翎:“你抬头看,金焰朝凤,顺着这个徽记过来就行。”

即便他不说,沈辞秋也已经一眼认出了他的徽记,毕竟也就是谢翎,才喜欢将各个小东西都摆弄得花里胡哨。

沈辞秋仰头,以一种极为平静的清冷口吻道:“你猜到了我要杀谁。”

不是问句,是肯定。

谢翎听到自己要位置,半点不惊讶,还主动提出用分魂追上温阑慕子晨,给他引路。

谢翎其实根本没有掩饰。

沈辞秋以为谢翎是因为自己之前提起在慕子晨身上有要达成的目的,敏锐察觉,大胆猜测,认为自己可能要杀慕子晨。

饶是沈辞秋也不会知道谢翎已经看过他记忆,知道他所有的仇人。

沈辞秋听到他笑了笑,坦然:“嗯,猜到一点,我猜对了吗?”

“猜得很对。”

沈辞秋琉璃色的眼眸中映着那流光溢彩的徽记,他问:“你不怕我残忍嗜杀,哪天不由分说把你也杀了吗?”

谢翎语调还是很轻松:“你会吗?”

沈辞秋想冰冷无情地说我会。

好让谢翎别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就此回头,别再靠近他。

但他看着谢翎的徽记,不知为何,那话压在嗓子里,没能第一时间出口。

也就是这一停顿,让谢翎笑得更深了。

“你看,你不会。”

沈辞秋骤然断开了传音玉牌。

他面无表情,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自己已经学会了伪装和演戏,方才那句话却没能立即出口。

明明说了,就能让谢翎对自己失望。

他想了一圈,最终只能告诉自己,反正他们离解除婚约的日子也不远了,不必多此一举。

……就是这样。

沈辞秋收好玉牌,朝着凤凰徽记的方向飞去。

等他到了地方,谢翎已经离开,毕竟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红色的鸟影拍着翅膀飞过来,分魂神识传音:“他们跑得挺远了,我给你带路。”

沈辞秋不语,小鸟:“有个要求。”

沈辞秋以为他是要做交易:“要什么,你说。”

小红鸟:“我不想飞着带路,你肩膀借我窝一窝,我给你指方向就是。”

沈辞秋:“……”

“我就要这点好处,别的都不稀罕,沈师兄,就说给不给呗。”

沈辞秋手指反复收紧两回,时间紧迫,不能由着慕子晨和温阑跑得更远,万一他们碰上了帮手,杀起来就更麻烦。

正事在前,沈辞秋只能退让:“……给。”

小红鸟立刻欢快地扑腾翅膀,飞速落到沈辞秋肩膀上,仿佛想这么干已经很久,生怕沈辞秋反悔似地,舒舒服服窝好,也不插科打诨,立刻指方向:“往东。”

这个阶段的分魂很轻,落在肩膀上几乎察觉不出重量,只是带着谢翎的灵力,温温热热一只小鸟,沈辞秋肩膀下意识绷紧,抿抿唇,忽略这种不习惯,带着小红鸟,朝指引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厢,无论是妖修还是温阑慕子晨都没发现身后有什么在跟着他们,妖修东奔西窜,逃得很狼狈,路上除了碰上邪兽,也没碰见能帮他的人。

他骂骂咧咧跑入一处山谷中,温阑和慕子晨跟上,完全没注意到山谷边有什么东西亮了亮,一闪而过。

慕子晨恨不能立刻看到那妖修死,气性上头间,忽听邪魂出声:“不好,你闯入了一个天然大阵。”

慕子晨一愣。

他立刻停下脚步回身一看,却发现身后路已经不是来时的模样。

而温阑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同样回身,看到已然变化的景色,面色一沉,四下望去,心知不妙。

“不好,有阵法,来时没能察觉,恐怕不是小阵。”

慕子晨已经知道不是小阵,紧张兮兮拉住了温阑袖口:“温师兄,那怎么办,我不擅长破阵。”

识海里问邪魂:“怎么办,往回走还来得及吗!”

“麻烦啊,”邪魂叹气,“我要是有身体,还能带你出去,此刻嘛,只能先帮你稳住心神。”

慕子晨:“这阵法还能影响心神?”

“嗯,能放大负面情绪,勾出人心的阴暗面,回头是肯定出不去的,往前走,看看这天然大阵的布置,再找出路。”

还好有邪魂帮自己稳住心神,慕子晨松口气,假装一无所知,跟着温阑往回走了两步,在温阑蹙眉后,才弱弱道:“进来的路没了,温师兄,我们要不要往前看能不能穿过这里?”

温阑叹息:“只能如此了。”

终于从追杀妖修的劲头中冷静下来,温阑不太高兴,要不是为了慕子晨,他也不会一时忘了分寸,以至于竟让自己落入未知之地。

但他表面依旧能装出君子模样,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此地会影响神智,负面的种子一旦种下,不出片刻,就会飞速长成参天大树。

沈辞秋还在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追,小鸟咦了一声:“他们闯入了个奇怪的山谷,嗯……空间扭曲了,应是有阵法。”

沈辞秋:“可能看出是什么阵?”

“还看不出来。”小鸟的声音不再佻达,“地方古怪,你要不先别追了,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想办法出来。”

要是出不来,死在里面正好。

沈辞秋终于追到了温阑等人消失的的地方,他按照谢翎的说法停下脚步,先环顾四周:从外面看,真瞧不出山谷的特殊之处。

也可能是因为山花掩映下,此处只能看见冰山一角,等踏进去后看是能看见更多,但人也已经身在局中。

上一世没听过慕子晨和温阑中途遇上过什么险地,要么情形已变,要么他俩在山谷中有惊无险,出来后没再提起。

沈辞秋凝神思索。

“嚯,确认了,阵法能影响神智,方才我察觉的波动果然是如此,温阑忍了几回终于忍不住了吧,他可算朝慕子晨发火了——”小鸟打起精神要看好戏,实时播报到一半,翅膀却突然一扇,“糟,空间迷乱,我跟丢了!”

沈辞秋听到阵法影响神智,目光就一沉:谢翎的分魂还在里面。

沈辞秋:“你在里面的分魂还能收回去吗?”

小鸟点头:“与本体的联系不受阻碍,可以。”

沈辞秋看向前方:“好,你把所有分魂都收回去。”

小红鸟在沈辞秋的肩膀上歪头,看向沈辞秋的侧脸,这个角度,他没法看清沈辞秋双目的神情,但也明白沈辞秋下了决定,要亲自进去一探。

但是他让自己先把分魂收回去,就是没打算带着自己涉足未知险地的意思。

小鸟尾巴抖了抖,悄悄往上抬了抬。

谁刚才还说什么“不怕我不由分说杀了你吗”。

那遇到危险让我先跑又是什么意思?

小鸟轻快地摇了摇羽毛。

“我跟你一道进去。”

沈辞秋:“你不必——”

“就当我想看戏,”小红鸟窝在他肩膀,“真的。”

好假。

沈辞秋心想。

小鸟还补充:“我想进去,你也挡不住。还有,分魂目前没受到任何影响,你不用担心。”

沈辞秋脱口而出:“我没担心。”

话因刚落,沈辞秋就意识到他犯了错,立刻抿紧唇。

——他说得太快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小鸟瞬间逮住了沈辞秋的破绽,拉长嗓音,抑扬顿挫:“哦——”

“阿辞,”鸟鸣声格外欢快,“你知道吗,有句话叫做,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

“……你别说话了。”沈辞秋试图冷硬,但实则闷闷地打断他的话。

谢翎笑了两声,见好就收。

沈辞秋沉默下来,也不再开口。

他抬步,跟肩上的小鸟一道踏入了山谷之中。

第55章

当沈辞秋脚步往前一踏,空气中似有不同的气息无声浮动,沈辞秋往前迈过两步,眼前景色没有多大变化,但回头再看,身后果然不是来时路了。

身后芳草蔓延,幽幽摇曳,不见丛林,奇石野花,俨然一片谷中幽景,浑然天成。

知道阵法可能影响心智,沈辞秋早运起了法诀定住心神,他抬手用灵力在半空中写出一道符文,屈指一弹,符文飞出,而后像是遇到什么阻碍,又顷刻四散成辉。

沈辞秋判断:“可能是天然大阵,再加上后来者修缮。”

他肩膀上的小鸟:“这种阵法最为麻烦。”

沈辞秋点点头,他拿出玉牌看了看,发现玉牌在这里暂时失了效,与秘境中其他人联络不上,收回牌子,继续往里走。

天然大阵大多灵力充沛,是宝地也是险境,每块石头每朵花都可能绊住人的脚步,也可能都只是障眼法,真假分不清。

沈辞秋往前行出约莫百步后,觉得此地空气越来越重。

举目望去,山谷很大,清泉石上流,初露抚绿意,深邃静谧,春山空寂,让人容易沉溺于美景,但又处处透着诡异。

谢翎那只跟丢的鸟影还在山谷里飞,试图找到温阑和慕子晨的身影,沈辞秋也放了一缕分魂出去,一起寻找。

当分魂数量过多,而且各个都有正事干的时候,谢翎终于明白了燃魂老祖当初为何要耳提面命,强调灵台清明的重要性。

本体加上两只鸟魂,一心三用,每个都处在不同空间,不同的画面和声音却同时塞进一个脑子里,还真不是一般人能顾得过来的。

况且如今的分魂作用还很有限,没法真正成为另一个活蹦乱跳的自己,等之后术法大成,要控制着不同的自己与各类人来往或者斗法,灵台要是受不住,长期确实容易造成精神分裂。

好在沈辞秋身边这只要做的事少,可以稍微松一松。

谢翎本体已经跟孔雀族汇合,他运气好,离得近,路上遇见些邪兽,也没有带着红色灵印那种特别凶残的,顺手杀了还涨了分数,眼下正在搜寻宴魅。

妖皇宫来的人众多,谢摧炎要领着蛟族和某些个心腹,宴魅理应会与魅妖族的人一道,天空中魅妖的徽记还没收,谢翎便带着人朝那边赶。

他身边现在有黑鹰,还有好几个合体期的孔雀妖,只要暂时别把谢摧炎带着的其他妖族扯进来,就算碰上秘境中的所有魅妖,也能战。

又过去大半天后,沈辞秋那边山谷里还没有丝毫进展,但谢翎这边总算发现了人。

宴魅正和五六个魅妖一起追逐着一头带红色灵印的邪兽。

谢翎抬手让众人掩息,聚精会神的眸子沉到一半,那厢沈辞秋忽然停住脚步。

因着谢翎方才暂时准备把所有心神聚在眼前,肩上的小红鸟控制得慢了一点,沈辞秋骤然停下,小鸟被惯性带得往前一栽。

谢翎不得不立马把心思又分过去一点,刚准备扑腾翅膀的时候,鸟影却被一个微凉的掌心给接住了。

红色的鸟儿躺在玉白的手心,对上了沈辞秋低头看过来的眼。

……幸好反应慢了一步,谢翎恍恍惚惚地想。

分魂除了所听所看,其余感知也都会尽数传回本体,沈辞秋的掌心如一湾玉润的小舟,用鸟形躺在其间,可与牵手的感觉大不同。

跟肩膀一比,各有各的舒服,总之,谢七殿下不想起了。

沈辞秋是下意识接住了他,看小红鸟半天没动静,跟断了线的傀儡似的,疑道:“谢翎?”

小鸟爪子终于动了动,像回了魂,轻咳一声:“在呢。”

小红鸟:“刚发现了我的目标,加上头回操控两个分魂干复杂的事,不太习惯,反应慢了点。”

沈辞秋:“累了就把分魂收回去。”

分魂搁在外面也是要费灵力与精力的,撑不住了实在没必要非留着。

谢翎听闻此言,立刻从沈辞秋掌心翻起,小鸟顺着他胳膊蹦蹦跳跳,三两下跳回肩膀上,大有绝不挪窝的架势。

“不累,我正好也锻炼锻炼控制多个分魂。”反正趴好了,就是不走。

话说眼前也没什么不对,沈辞秋怎么突然停下了?

谢翎还没问出口,沈辞秋就给了他答案。

“我的心神被影响了。”沈辞秋淡然道。

小鸟脑袋猛地一扭。

沈辞秋面上表情没有变化,琉璃色的眸子淬了霜雪,他以一种比寻常还要平静地口吻说:“杀意,来得太快,我快压不住了。”

他眸中的冷雪下盖着翻涌的漩涡,说着压不住,但语气平得可怕,让人根本察觉不出端倪。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越是如此,越是叫人不寒而栗。

谢翎心下一沉:他的确半点没受影响,没想到在此地,分魂竟比本体更具优势。

许是因为分魂脱离了肉身,又轻的缘故。

沈辞秋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剑柄上。

他的恨与杀意受阵法影响,在心口不停翻涌,再这么下去,待会儿只要见到慕子晨和温阑,不管时机是否合适,他恐怕都会忍不住直接动手。

小鸟扒紧了沈辞秋肩膀的衣服:“阿辞,和我说说话。”

沈辞秋眸中晦涩的光明明灭灭,缓缓道:“去做你的事。”

那厢谢翎戴着面具,领着其余人缀在魅妖之后,他手一握,火焰悄无声息凝成一把燃烧的弓,用天火决凝出一支箭,缓缓对准了宴魅后心:“没事,还不到能动手的时候。”

沈辞秋所在的地方传音玉牌联系不到外面,大半天过去后,各家的徽记都已经收了起来,他们不可能在原地一直干等。

但温阑这种少宗主身上是带着单独信号徽记的,他现在还没用,只能说明没遇上危险。

沈辞秋知道谢翎是想拽一拽他的心神,按捺着翻涌的杀意,跟谢翎对话:“你先前说看到他俩吵架。”

“嗯。路上温阑已经有几次皱眉,后来明显忍不住了,埋怨着发了火,慕子晨看着神智没受影响,可能是邪魂帮了他。”

谢翎的弓弦拉到极致,都说会挽雕弓如满月,但他的弓由火凝成,更像旭日。

“反正我没别的事,这边要是解决得快,等下过来还能帮你。”

沈辞秋想,你别来才是对的。

有些人疯起来歇斯底里,有些人疯起来愈发安静,沈辞秋眼眸里掀起了狂风,将霜雪与暗流搅碎了拼在一起,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说话了。

谢翎大约也察觉到了沈辞秋的压制快到极点,经不起刺激了,于是也不再传音,只用小鸟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沈辞秋眸光缓缓转动,呼吸愈发轻了。

林中的谢翎一身劲装,臂鞲下的手臂修长有力,他骤然松手,天火箭如流星般疾射而出,火光灼开空气,迅如雷霆。

箭矢出了合体期孔雀妖布下的匿息范围,立刻被宴魅身边的合体期发现了,在宴魅惊颤的瞳孔里出手挡下,然而这一箭只是信号。

谢翎散了手中的弓,捏住折扇,赤金扇面燃起火焰,谢翎向来佻达的嗓音里满是肃杀气。

“杀。”七皇子下令,“一个不留。”

山谷中下了一点雨。

细雨如丝,拍打在谷中花草上,淅淅沥沥,本是极为舒心的声响,可沈辞秋此刻只觉得吵。

谢翎虽不再说话,但小爪子时不时在他肩膀上踩一踩,不轻不重,刚刚好。

沈辞秋的杀意已然沸反盈天,但即便神智受影响,也没有半分是冲着肩膀上的小东西去的。

玄阳尊、温阑、慕子晨……温阑和慕子晨啊,怎么还不出来。

沈辞秋没有用灵力避雨,他想借着薄凉的雨意压一压暴戾的情绪,但却用灵力把肩上的雨水震开,没让小鸟淋到半点儿雨。

小鸟一顿。

谢翎本体的眼前溅开别人的血,脑海中另一副画卷里,却是山谷细雨朦胧,有人冰冷又温柔地替他拂开雨水。

小鸟在短暂地停顿后,试探性地,往沈辞秋的脖颈边靠了靠。

细小的雨水才微微润湿沈辞秋一点鬓发,他足下没有停,不说话,也没阻止小鸟的动作。

谢翎的折扇燃起耀眼的火。

他那把扇子一出,在场魅妖哪还能认不出他,宴魅失声惊叫:“谢翎!?”

“你修为恢复了?怎,怎么可能!?”

“别让他们有机会传讯!”谢翎身在战局,眼中藏匿许久的锋芒遽然出鞘,势不可挡,对着宴魅,“你与老五想合谋杀我,就该想到今天。”

“老实把命留下,”谢翎说,“我赶时间。”

他要去沈辞秋身边。

沈辞秋还在山谷的雨里。

雨确实不大,才浸湿他一点衣衫,也没浇灭他暴戾翻涌的情绪,他自己的分魂还没有探查到消息,面前也只是薄雾蒙蒙的雨中美景。

真漂亮啊……可是与我不相衬。

用温阑和慕子晨的血染一染就好了。

那样花都能更艳。

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出来。

沈辞秋睫羽上缀了细碎的雨珠,轻轻一动,便如碎玉般轻轻抖落:我可……太想你们了。

沈辞秋琉璃色的眸子仿佛成了玻璃珠,在雨幕中美得惊心动魄,疯得悄然无息。

就在他耳畔与心中的杂音越来越重时,沈辞秋心神一动,倏地停下脚步,透过雨幕往向某处。

——他送给慕子晨的咒纹石被激活了。

在那边。

*

慕子晨和温阑遇上了麻烦,一头即将跨入五阶的邪兽。

温阑作为鼎剑宗少主,身上带着不少好东西,但他此刻神智大受影响,连东西也用得乱七八糟。

身上已经被邪兽抓出一道口子,还在渗血。

慕子晨捏着沈辞秋给的咒纹石驱兽,但受修为限制,对这头邪兽效果很一般,不能完全躯走它,只是让它在攻击时,优先选择温阑而不是他。

慕子晨没准备在温阑面前表现得厉害强势,但照这么下去温阑搞不好得交代在这儿,虽然温阑已经从平日的温润君子变成了个暴躁无常的人,但慕子晨也没准备放弃鼎剑宗这个大助力。

温阑此刻连放出自己信号徽记的余韵都没有。

慕子晨丢出一件宝贝炸开,趁这瞬息功夫,他对温阑道:“温师兄,这样下去不行,不如我们分开跑,谁先出去,再搬救兵回来救人。”

温阑再不是他伪装的模样,山谷的阵法已经将他所有阴暗情绪翻了出来,他看看自己,再看看毫发无伤的慕子晨,冷笑一声:“好啊,你把咒纹石给我,我们分开跑。”

慕子晨眼神一暗。

温阑咄咄逼人:“你不肯?”

慕子晨有邪魂在身,其实不需要咒纹石,他在心头给温阑记了一笔,装作只为他着想的模样,轻轻拉过温阑的手,把咒纹石放了上去。

“温师兄需要,我哪有不肯的。”

温阑捏着咒纹石,短暂愣了愣,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但还是很实诚地飞快攥紧了石头,被影响神智后终于舍得给慕子晨一个笑:“乖,等出去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师兄今天被影响了神智,很多话都不是真心的。”

慕子晨柔柔道:“嗯。”

法器炸开阻拦的那点时间已经消失,两人上一秒含情脉脉,下一秒各自分开,温阑离开得很快,慕子晨本来可以动用邪魂直接杀了邪兽,但此刻他又不想这么干了。

他让邪魂提升了自己的气息,瞬间强势起来,邪兽瞧了他一眼,果断避其锋芒,朝着温阑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能太便宜了他,我还真以为温少主是个好拿捏的人,合着也是伪君子,一路货色。”

慕子晨嗤了声,邪魂道:“走吧,我看明白了,按我说的去破坏几处地方,这个大阵就能失效。”

慕子晨:“好。”

他朝着与温阑不同的方向离开。

温阑闷头往前跑,他以为拿了咒纹石,邪兽就该去追慕子晨而不是他,岂料身后兽啸声不断,竟是追着他来了。

该死!

怎么不去追慕子晨,都怪慕子晨!要不是为了替他教训妖修,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此!

除了乖巧简直一无是处,若是沈辞秋在这儿,他哪还会这么狼狈。

这种时候,他又想起沈辞秋的好了。

但温阑也怪沈辞秋。

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选了那个废物妖族皇子,沈辞秋早该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谢翎也该死,通通都该死!

邪兽一个猛扑,于半空飞腾而起,落在温阑前方,拦住了他的去路。

温阑暗骂一声,不过此刻他终于有那么点时间,放出了自己的信号徽记。

少主总是有些特殊的,如果他赶不过去,鼎剑宗的人看到他的徽记,就会赶过来。

此时也没法管其余仇家会不会顺着徽记来追了,因为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温阑的灵力也没法让咒纹石发挥最大作用,邪兽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爪子堪比刀剑,一掌拍下,压得温阑脚下山崩地裂,泰山罩顶,力有千钧。

温阑衣服上的防护破开,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压变形,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他发狠驱动一件天阶法器:“爆!”

不同法器在不同的人手里威力不同,不过他好歹也是金丹,这还是天阶法器,巨大的焰浪如排山倒海,轰然炸开,灵光刺得眼前一片空白,震天的声响砸在耳膜,嗡鸣一声后,仿佛世界都静了。

因为耳朵被震得暂时失了聪。

温阑这一下炸得离自己也很近,他被掀翻出去,在地上滚过几圈,浑身染了泥,被抓伤的伤口崩裂得更大,有那么一时半刻,五感尽失。

等终于缓过一口气,首先恢复的是痛觉。

“咳咳咳!”

温阑呛血,试图爬起来,手上却没力气,他脑子里嗡嗡乱响,费力抬头去看,不远处那头邪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吗?

……咳咳,孽畜,浪费他几件好东西,连天阶法器都用上了。

鼎剑宗的人应该看到他印记了吧,怎么还没来?

温阑挣扎着想起身,好半天,只扬起一点脑袋。

他拿出药想吃,却因为脱力和震伤,药根本喂不到嘴边,脱手而出,散落一地。

瓶子滚动间,温阑听到了脚步声。

温阑顿时大为警惕。

是谁,救兵还是敌人?

在满目狼藉中,一片银白的衣角抹入他的眼帘,宛如天边明月,皎皎似水。

温阑一愣,随即大喜。

“阿辞!阿辞,你也来了这里,不,不重要,快帮帮我,我咳咳咳,我没力气了……”

沈辞秋肩上窝着只小红鸟,顺着咒纹石的感应一路追过来,他的所有情绪也都已经到了极致。

现在,终于是可以断掉最后那根绳索的时候了。

他看着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趴在地上挣扎的温阑,眼里明明覆了冰,却又诡异地亮起了温和的神采,如同三月的春。

“是你啊……”沈辞秋手指轻抚千机剑柄,嗓音好似落雪点红梅,又轻又柔,“温、阑。”

第56章

温阑浑身不适,疼得厉害,眼看药瓶骨碌碌越滚越远,他不明白沈辞秋怎么还不上前,他欣喜若狂的神色褪去,焦急:“阿辞?”

沈辞秋抬步朝他走来,路过那头邪兽时,倒地的邪兽猛地一抽,竟是还活着,温阑吓了一跳:“小心,它——”

沈辞秋看也不看,面无表情拔剑出鞘。

沈辞秋脚步不停,邪兽庞大的身躯在他身后骤然爆出血花,混在雾蒙蒙的细雨里,殷红的血腥成了沈辞秋的帷幕,美人一袭白衣,罩着红,沐着雨,风拂衣袂,缓步而来。

温阑本来松了口气,心说死得好,正要提醒沈辞秋赶紧把药给他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对上了沈辞秋的双眼。

那瞬间,温阑突兀的遍体生寒,仿佛坠落到了冰天雪地,从骨子里生出一种悚然之感。

因为曾想处心积虑接近沈辞秋,所以温阑也是个细细琢磨过沈辞秋表情的人。

初见时那惊为天人的姿容,确实在温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不过后来惊艳逐渐被沈辞秋的强大和清冷冲淡,直到在不经意间发现了沈辞秋局促的神情。

别人对他好,他那微微睁大的眼和抿紧的唇,无措又克制的眼神,再度让温阑心驰神荡。

他自以为成了很了解沈辞秋的人,哪怕郁魁也未必比他看得透。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沈辞秋会选了谢翎,如同他不明白此时此刻,沈辞秋一个看似寻常的眼神,为什么会让他感到危险。

错觉吗?

温阑那被阵法搅得暴躁的情绪霎时被泼了盆冰水,他咽了咽嗓子,口吻突然正常了许多,不敢再颐指气使,绷着嗓音轻声道:“阿辞……”

沈辞秋琉璃色的眼眸动了动,视线落在温阑身上。

“慕子晨不在吗?”沈辞秋拎着剑,在温阑殷切地注视中,却半点没有来关心他的样子,“我察觉了咒纹石动静。”

一个符师写的符文做的咒器没一千也有八百,什么咒纹石在脱手后还能隔得老远被刻符者感知?

送这样的咒纹石,安的什么心?

温阑因为山谷侵扰丢掉的脑子终于捡回来了一些,加上伤口疼痛,他额上冷汗涔涔:“……他去搬救兵了,我也放了徽记,鼎剑宗的人应该很快就能看到。”

是啊,少宗主的徽记一出,附近的鼎剑宗人肯定会往这边赶。

“阿辞,先帮我疗疗伤吧,我……”

“他其实是丢下你逃走了?”

“现在那些不重要,”温阑神智到底还受着侵蚀,冷静不了两句话又火气冲天,“我难受得厉害,你快、啊——!!”

温阑的尾音破成了哀嚎。

沈辞秋毫无任何征兆,突然一剑挑了温阑手筋,低声叹惋:“你好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