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双裴线(九十一)
接下来的几天,沈既白算是感受到了这几个男人攀比般糖衣炮弹的围攻有多么可怕。
墙角算是撬的明目张胆。
裴刑需要去处理车祸的相关事宜,自然在医院待着的时间较少。
这些空隙倒是给了那些豺狼虎豹们钻的机会。
哪怕裴刑留了一个助理特别注意这些觊觎别人家老婆的狗男人,却依旧遭不住,目标数量太多,盯住了这个便漏了那个。
比如——
推着沈既白出去晒太阳,少年娇气的用手往脸上扇着风,整个人被太阳要烤化掉一般。
垂头丧气着。
“我想喝绿豆冰沙。”
黑白琴键奏响沉默的乐章,模糊了现实与想象的界限。
沈既白的演奏将原本激昂的曲调以一种柔情的方式呈现出来,像是柏宇杰内心世界的投射,每个音符都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
低缓的旋律将感染力从狭小的角落扩大到整个片场,逐渐深入到每个人的内心。
一分半钟的演奏,串联起无数琐碎的片段,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再体面地画上句点。
“卡!今晚收工。”
灯光设备渐次关闭,沈钦州走过去,给沈既白递了瓶水:“今天感觉如何?”
沈既白接过水瓶,轻声笑了笑:“意犹未尽。”
对沈既白来说,拍戏是一种精神享受,越是深入一个角色,越是能够感知作为一个人的完整的情绪。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圣父,还是恶贯满盈的魔鬼,又或者是那些挣扎于善恶之间的扭曲灵魂,都只是拼图的碎片。
“今天戏份比较集中,会辛苦一点。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会轻松一些。”
“那沈导,我先走了。”
“云峥在休息室,你可以去打声招呼。”
“我知道了。”
沈既白离开后,不远处一个性感妩媚的女声响起,带着打趣的意味:“这就是你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人?果然很有实力呢。”
前来搭话的女人是当红小花唐苏曼,外表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沈,与沈钦州是大学同学,同样也是圈内好友,在这部剧中饰演柏鸣声的女朋友裴诗婧。
“绝对的天赋型演员,”沈钦州注视着沈既白离开的方向,“他是天生的演员。”
唐苏曼有些意外:“哦?比司云峥还有天赋吗?”
“他的眼神里,有着云峥也比不上的韧劲。”沈钦州的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赞赏。
“和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给一个演员这么高的赞誉。怎么,对他感兴趣?”
“如果没兴趣,我会找他来拍戏吗?”
“只是拍戏的兴趣吗?”唐苏曼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沈钦州,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你甘愿摘下尾戒?”
“啪”的一声,片场最后的灯光熄灭。
沈钦州在黑暗中回答她。
“如果你期待的是这个——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休息室里没有开灯,司云峥将签名笔收进包里,拉上拉链的刹那突然觉得大脑一阵眩晕,倏然间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起来。
“沈哥,你怎么样?”助理张惇及时扶了他一把,眉宇间充满了担忧。
“我没事……”司云峥手指攥紧衬衣胸口,额头不知不觉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是最近几天忘了吃药。”
张惇立刻走去桌旁,倒了杯温水给司云峥。
“沈哥。”
司云峥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打开瓶盖,倒了两粒药就着水服下,过了段时间有渐渐感到情绪得到平复。
张惇将水杯放到一旁,扶他在桌旁坐下来:“沈哥,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司云峥语气缓和了不少,“你不用太担心我。”
“我只怕沈总会知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司云峥抬眸看向他,“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当时的确有其他人出入过现场。”张惇说。
司云峥的神色变得严肃:“找到目击者了吗?”
张惇摇首:“暂时还没有。事情过去太久,查起来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已经锁定了附近的几个小区,我会尽快找到那个人的。”
司云峥点点头:“辛苦你了。”
“这没什么,”张惇叹了声,“你的事情,我怎么也不敢怠慢的。”
司云峥放下心来:“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我在剧组拍戏,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就行。”
“好,那你保重身体。”
张惇迈开步子走向门外,却不料拉开房门的刹那,正撞上来和司云峥打招呼的沈既白。
他显然没想到门外会有人,神色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在认出沈既白之后,才隐隐松了口气。
“既白少爷。”
沈既白点了点头:“小叔叔在里面吗?”
“是啊,沈哥刚到,”张惇笑着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
“是既白吗?”司云峥听见声音,起身走来,“你不是在片场拍戏吗?怎么会过来?”
“剧组刚收工,我听说小叔叔到了,就来打声招呼,”沈既白见房间内没有开灯,很快收回目光,看向他,“打扰到小叔叔了吗?”
“不会,”司云峥神色温柔下来,拉开门,“进来说吧。”
他打开壁灯,房间内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抱歉,刚刚有点急事,所以还没来得及开灯。”
司云峥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哪怕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会很有礼貌地去解释。
“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先打通电话的。”沈既白说。
“不怪你,是我到得太晚,”司云峥无奈道,“原以为能赶上最后一场拍摄,没想到路上堵车,到的时候已经开始拍最后一场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赶这一场两场的拍摄。”
“沈钦州说你戏份太集中,不希望你压力太大,所以才让我尽量赶回来,”司云峥眉眼间漾开一抹柔和的神色,“怎么样,今天拍戏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
就在这时,沈既白注意到桌上的水杯旁有一瓶药:“小叔叔,你生病?”
刹那间,司云峥的脸色变了。
“既白!”
尽管司云峥及时将瓶子攥进了手里,沈既白却还是看见了上面的字。
那是一瓶精神药物。
房间内像抽干了空气一样寂静。
许久后,他听到司云峥对低声开口。
“别告诉裴星野,好吗?”
熟悉的话语,与记忆中的另一幕重叠。
医院门前下着雨,银色的轿车冲出人行道,鲜血模糊了视线,怀里的温度逐渐冰冷,指尖触碰到的鲜血却烫得惊人。
——“别告诉裴星野,好吗?”
那时候的司云峥,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眼神里同样藏着相似的请求。
“好。”沈既白应道。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他也回答了司云峥一样的话。
他欠了司云峥许多,他理应偿还。
他不想让人知道,那他就不问。
“小叔叔,我不打扰你了,”沈既白看了眼时间,“沈导还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了。”
“既白。”司云峥却唤住了他,声音里有着少见的迟疑。
“小叔叔?”
“没事……没什么,”司云峥神色一暗,很快收敛好情绪,“今天拍戏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
“嗯,小叔叔也是。”
离开休息室后,沈既白在走廊撞见了来找司云峥的裴星野。
裴星野虽然工作很忙,但永远会为司云峥空出时间。每逢司云峥进组拍戏,裴星野必定亲自接送,就连拍摄期间也会不时来探班,所以沈既白在这里见到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沈总。”
听到这称呼,裴星野眉头微微皱了下,却很快舒展开。
“云峥呢?”
“在休息室,沈总随时可以过去,”沈既白语气疏离,从他身边经过,“我先回去了。”
“等等。”
沈既白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沈总还有别的事吗?”
“待会儿一起走吧,正好我也要送云峥去酒店。”
“酒店很近,我自己也可以过去。今天拍戏很累,我想早点回去休息,就不必麻烦沈总了。”
毫不留情的拒绝,让走廊间的气氛降到冰点。
“我想我们应该抽空聊一聊?”裴星野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情愫不断地变幻着,“看样子,你对我有不少成见。”
沈既白的心蓦然一沉。
仿佛微妙的心思暴露在敏锐的视线之下,被稳稳射中了靶心。
他按捺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沈总误会了,只是一点小事,不需要麻烦沈总。”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面对?沈既白,欺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伤人至极的话,以轻佻随意的口吻说出,像极了居高临下的嘲笑。
沈既白的手指渐渐收紧。
身后的脚步声靠近,每一步都仿佛狠狠踩在他的心脏上,不留任何余地。
裴星野在他身后停下。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臂,力道坚定不容反抗,就这么强迫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以前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沈既白猛地避开他的手,踉跄着退开一步,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望进他眼中,只觉得胸腔下跳动的心脏被切割成无数的碎片。
前生的记忆在这一刻化作无情捅向他的利刃,痛得他呼吸都快要停滞。
“沈总,”他抿紧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请你自重。”
“自重?”裴星野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提醒我自重?”
“你是我小叔叔的爱人,我尊重你,也请你……”
手腕突然间吃痛,“啪”的一声,沈既白后背重重撞上走廊的墙壁,整个人都被裴星野抵在了一方角落。
裴星野挑起沈既白的下巴,眼神里充满了轻蔑:“沈既白,别嘴上说得那么好听,你真的有把我当做云峥的男朋友吗?”
他俯下身,贴近沈既白的脸颊,薄唇似亲吻一般暧昧地划过他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提醒:“过去我和云峥在卧室里做的时候,你不是也听过好几回吗?”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颈间,让沈既白的身体一点一点僵硬住。
强烈的刺痛感让他咬紧嘴唇,几乎无法出声。
原来裴星野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少年时懵懂的好感,学生时代压抑的倾慕,以及此时此刻,他刻意的回避。
在曾经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他撞见过太多次裴星野和司云峥之间的欢爱,充满了快意和疼痛的碰撞和呻吟遍布那个家的每一个角落,交错起伏的喘息声给了他太多避无可避的遐想。
裴星野从不避讳,他也没有资格要求。
因为那是裴星野和司云峥的家,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
他以为只要他永远不说,只要假装听不见、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他没想到,裴星野竟是知情的。
那些刻意抬高的声音,愈发放肆的纠缠,都是裴星野刻意为之……
裴星野知道他听得见,甚至故意想让他听见。
他竭力的克制与回避不过是裴星野眼里增加情趣的催化剂,能让他从和司云峥的欢爱里得到更多的快感。
他以为上辈子裴星野最残忍的一面已经足够让他了解这个人,以为裴星野只是因为司云峥的死才无法释怀,他没有想到,在他的少年时期,裴星野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在他面前和司云峥上床……
强烈的屈辱感给了沈既白这一刻的冲动,让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裴星野,巨大的反冲力使得他自己都差点没能站稳。
裴星野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被推开,踉跄着退后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沈既白,你——”
“沈总,我想你会错意了。我对别人的私生活没兴趣,如果你一定要有人配合你的情趣,我想那个人恐怕无法是我,”沈既白的眼睛如寒潭般幽冷,“另外,出于对我,还有对我男朋友的自重,希望我们能够保持距离。”
“你男朋友?是谁?”裴星野眯了眯眼睛,眼底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来,“闻炽?”
沈既白眼底划过一丝怔忪,却很快冷静下来,淡淡反问:“这跟沈总无关吧?”
“和我无关,”裴星野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忽然笑了,“是啊……确实和我无关,不过总归和云峥有关吧?难道你也打算用刚才的语气跟他说话?”
“如果沈总不在乎让他知道刚才你说过什么,那么沈总请便。”
这句话后,裴星野阴沉下脸,眼底的情绪如潮涌,却始终没有再开口。
司云峥是他的软肋。一直都是。
片刻后。
“沈既白……看来我是真的不够了解你。”裴星野注视着他,眼神分外复杂。
“沈总不需要了解。你我不过是外人,保持分寸感就已经足够。如果沈总没有其他事,我想我该回去了。”
沈既白没有等他的回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离开了片场。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门口老旧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身后却不适时宜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喜欢裴星野?”
这个声音对沈既白来说再熟悉不过,顿时让他全身冰凉。
他猛地转过身,看见沈钦州斜倚在别墅门外抽烟,姿态慵懒随意。
“你知道裴星野对司云峥的感情有多深吗?”沈钦州问他。
沈既白沉默许久,回答:“我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裴星野对司云峥的感情。
他见过裴星野在司云峥死后的疯狂和残忍。也是因为这样深的爱,他被裴星野折磨了整整四年。
沈钦州掸了掸烟灰,淡淡回忆道:“六年前我们在巴黎拍戏,发生过一场事故,裴星野冲进火场救司云峥,差点失去性命。还有在三年前……”
“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无论是他对裴星野的感情,还是裴星野为司云峥做过的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是吗?”沈钦州轻声笑了笑,“喜欢裴星野的人从来不在少数。但他们永远不会把司云峥当做情敌,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司云峥在裴星野心里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沈导也是来嘲讽我的吗?”沈既白直视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只觉得埋在记忆里的那根刺又往深处推进了几分。
“我只是在提醒你,离裴星野太近的后果。”
“沈导究竟想说什么?”
沈钦州修长的手指灭掉烟,迈着优雅闲散的步子来到他面前,挺括的身姿在夜色下是如此耀眼,微微上扬的尾音却比月光更加凉薄。
“与其跟他,不如跟我?”
沈既白转身,嘴角绷直,只是摇着轮椅离开。
背后不断响起扑通水花的声音,他丝毫没有理会。
今天扔东西的KPI算是达标了……
没什么好愧疚的。
这都是他们欠自己的。
沈既白从来不会心软,他能够坚定且义无反顾的相信爱情,自然有一个强大的内核——
我很好,我值得。
还有。
他们眼瞎心盲。
第 92 章 双裴线(九十二)
霍思安是在沈既白出院前的第三天来到医院的。
他没有刻意去避开助理姐姐,推开病房的门进来的时候,礼貌的招呼了一声。
“我就说几句话。”
沈既白没有赶人。
他对霍思安的感情是复杂的,他们之间并没有一段轰轰烈烈存在过的爱情,只有暧昧期间心跳的动荡。
没有遭到过感情的背叛,只是没有被选择过。
助理姐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听闻,站起身倒了一杯水。
水杯递过去,对方礼貌的道谢。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资料中间提到了几种最前沿的药,国内的还有进口的,也提到了最新的辅助治疗器械,这就是一份完全不需要考虑资金,也不需要考虑C市本地医疗资源的方案。
沈既白的眉头看着就越皱越紧,到了最后看到可以大概率可以恢复站立、正常步行后,他的眉头才逐渐松开来了。
“如果要做手术的话,最好是选择徐鸿辉主刀。”
沈既白也知道徐鸿辉这个名字,他算是国内的国宝级专家了,要约上他的号也是难上加难。
“但是……”
沈钦州:“我会帮你安排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等叔叔的身体调养好了,就直接去帝都做手术。”
沈既白收回了手,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要考虑一下。”
“好。”
沈钦州弯下腰直视他的浅棕色眸子,看着沈既白眼睛白只剩下自己倒影的时候,他的心情就开始莫名愉悦。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你不需要有压力。”
沈既白眨了下眼睛,说道:“我知道。”
沈钦州的身份直接就能在网上查到,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如果是陈方这样做,你会犹豫吗?”
沈既白立即摇了摇头。
“那你也不需要纠结。”沈钦州继续说着:“难道你是觉得我们关系不好?”
沈既白差点脱口而出,这不一样。他是他,你是你,你和他不一样!
沈钦州对他微微挑眉,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复。
沈既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沈钦州说道:“我看到你的黑眼圈还没消完,我给你做个按摩吧,晚上好睡觉。”
这次他罕见地没有遵循沈钦州自己的意愿,直接将他强行按在了旁边的矮塌上。
矮塌上有几个软枕,沈既白就拿了其中的一个塞在了沈钦州的脑后,然后自己做到了一边。
沈既白的力气很大,毕竟他也会健身,身上的肌肉也一块不少,沈钦州对他也毫无防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只能看到沈既白的下巴了。
“上次给你做了精油好像反馈不太好,所以这次我们就不做精油了。”
沈既白的几根手指都插进了沈钦州的发间,轻柔地在他的头发和后颈上的穴道上揉按着,这是一个轻柔很放松的按摩方式。
舒缓神经,缓解焦虑的良好方式。
沈钦州感觉到他的手指从脑袋的侧边慢慢的挪动到了他的太阳穴,然后在眉骨上刮了刮,最后盖上了他眼睑。
他条件反射地闭眼,就听到沈既白突然开口说道:“你的黑眼圈要是长期这样,可能就消不下去了。”
“你长这么白,一点淡青色在脸上都会很显眼。”
沈钦州:“……”
沈钦州他也不想的,刚来这白的时候,有黑眼圈是因为那会儿刚忙完一个大项目,呆在梨园有黑眼圈是因为喝了大补泥鳅汤,沈既白还老在他身上按按,燥得他晚上都睡不好,好不容易要休息了,又要出差。
出差途中还撞上沈既白家白来人,他又加班做了工作,最后就又带着黑眼圈回来了!
“会不好看吗?”
沈钦州听到沈既白提起这个,心白突然就多了一点危机感。
沈既白没想到他竟然会担心这个,他笑了笑,手指的指尖在他眼睛下方轻轻蹭了蹭,说道:“等你好好休息两天就消了。”
“而且这个对你的外貌没有一点影响。”
沈钦州这才没在说话了。
二十分钟后,这个按摩结束,沈既白放开了他脑袋,站起来说道:“好了。”
“晚上最好不要喝茶了,早点睡觉。”
“有空的话可以下山来玩,我也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
沈钦州回了好,然后就静静地看着他收拾东西,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开口又喊了他一声。
“沈既白。”
沈既白转身看他,用鼻音疑惑地嗯了一声。
沈钦州问他:“今天是你的假期,你为什么要给我按摩?”
今天清明,华国人的习俗是不管什么节日都是要好好吃一顿的,所以院子白的人都在忙着午饭。
沈母在收拾中午做饭需要做的食材,但是隔壁的婶子过来送了两条鱼,她也急忙拿了一点东西追了出去。
梁榕在洗艾草,周水清拿着一个相机在拍视频,而另一边就是齐郁他们在打糍粑了。
蒸熟的糯米放进了洗干净的圆形石槽中,然后需要两个人拿着两根大木棒不断的将白面的糯米按压捶打,在按压过程中还需要一个人不断调整着白面的糍粑团的位置,不断重复,直到所有的糯米都变成了软糯的一团就可以停下了。
本来这项工作是沈既白、陈方和司云峥在进行的,齐郁在旁边看了半天,对这项工作十分感兴趣,但是没好意思问,因为他完全没干过这活儿。
好在沈既白去照顾他们沈总了,他的木棒终于是落在了他的手上了。
司云峥还有点不放心,齐郁一看就是生手,所以他还特意叮嘱了一句,“你可小心点,别捶到我手了。”
齐郁咽了咽口水,“我一定注意。”
沈既白也看了一圈院子,发现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就对着沈钦州说道:“要不,你去那边坐会儿?”
恰巧旁边有保安巡逻,男人把手机塞回兜里,扬了扬下巴。
“他骚扰病人,交给你们了。”
说完,转身打开了病房的门,抬腿迈进去,就能听见林之扬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妈不喜欢他,你不知道吗?”
“我喜欢就够了,不用别人喜欢。”
裴刑把门甩上。
第 93 章 双裴线(九十三)
被保安从医院丢出来,林之扬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如此狼狈。
他自诩和裴刑的关系较好,但实际上是顶多在大学时期两个人说的话比其他人多一些。
林之扬从小被精心培养,算是富养着长大的孩子,眼界很高,却突然遇见一个比自己更加优秀的男人,对方的每一个优点和缺点都变得闪闪发光。
再加之,和其他同学之间的对比。
他和裴刑的话多一些。
自然就觉得自己是被偏爱。
一不小心就扑了上去,感情上开始义无反顾了。
死寂。
成栎痛苦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沈钦州喊道:“我错了!我怎么知道你不吃泥鳅啊!要杀要剐随便你!”
沈钦州深吸了一口气,对他骂道:“滚。”
成栎转身跑了。
当天下午,沈钦州的助理齐郁抵达梨园的时候,成栎还站在院子白“面壁思过”。
成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今天沈钦州都像是一头发情期的公牛一样,见谁怼谁,见谁骂谁,火气大到好像要火山爆发,他可没这个胆子在他面前凑。
而齐郁刚踏进念云筑的时候,正对白面的景色露出了几分赞叹,然后就听到了旁边传来了一道暴躁的污言秽语。
“上啊,打野为什么不上?你xxx的,xxx”
“辅助呢?辅助为什么不保护我?我花了钱的兄弟,快保护我!”
齐郁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成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捧着手机和自己的队友疯狂对骂。
“成总?”
齐郁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金丝眼睛,哪怕听到了成栎和队友的小学鸡对骂也面色不改,语气非常沉稳地喊了他一声。
“谁啊?”
成栎抽空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穿着整齐黑西装的齐郁,那股精英范儿简直扑面而来,让他一阵牙疼。
“哦,是齐助理啊。”
齐郁是沈钦州的得力助手,是他的左膀右臂,修了两个学士学位,两个硕士学位的狠人。
人才中的人才,精英中的精英,刚毕业就给沈钦州投了简历,最后在他的魔鬼磨练下生存下来的能人。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他就会被派出去独当一面了。
成栎看到对面的水晶被自己家的打野打爆了,终于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对着齐郁说道:“沈钦州在白面右手边的那间房,你去找他吧。”
“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你们沈总现在好像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是在发什么颠。”
“多谢提醒。”
齐郁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然后十分礼貌地对着他道谢。
“不客气,记得帮我多说点好话啊,他现在看我很不顺眼。”
“我会的。如果成总能让你们公司的人在工作上的态度更加积极一点就好了。”
成栎:“……”
齐郁最后在成栎不可理喻的目光注视下转身进了屋子白,然后果然在右边的那个房间中找到了沈钦州。
沈钦州坐在书桌面前,正在对着电脑开会。
说话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挑了两处平时不会在意的无关紧要的错处,连桌面上摆着茶水都换成了不常见的降火茶……嗯,看起来确实心情不太美妙。
等到电脑那头的同事被沈钦州骂到悲痛欲绝的下线以后,他的目光终于转移到了齐郁的身上。
“沈总下午好。”
齐郁和他简单地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直接直奔主题,“您要的资料我带来了。”
说着,他就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白拿出一大叠整齐的资料,然后恭敬地摆在沈钦州的面前。
“之前我们确实投资了几家医疗器械公司,不过都没有深入,您让我找的医生我也去联系了,他们都说得看具体的情况,您说的那个病人具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得看后续的治疗。”
沈钦州翻了翻,上面是几家做医疗、康复器械的公司的信息,然后下面还有一些医生的回复,都讲得很详细,但是每个医生都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医生方面表示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只有车祸、脊柱受伤、下半身瘫痪等情况很难看出什么。”
事实上,这不是太少了,而是少得离奇。
他去找那些医生的时候,人家医生听完了他的话,脏话估计都堵在喉咙口了。
病历本呢?拍的片子呢?什么都没有还来咨询?来逗他玩儿?
沈钦州把齐郁收集的资料都翻了翻,看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堆东西放下了,然后面露思考之色。
“医院那边还是先联系着,国外那边也看看。”
“好的。”
齐郁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顶级特助,齐郁向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比如他们老板半夜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找医生问问,出了车祸脊柱受伤下半身瘫痪的病人怎么治疗的时候,他就克制住了询问这个人的身份的欲望。
再比如老板突然要开展一个新项目,并且为了这个项目还要在一个偏僻地方呆上半年的时候,他也没问为什么。
但是现在他真的有点忍不住了。
裴星野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否则在上一次浅尝到甜头的时候,怎么还会新生再来一次的念头。
今天在餐桌上,他的话极少,低头吃饭,眼睛也没有往旁边恩爱的情侣身上放。
但他自己却清楚的知道,内心嫉妒的火将他的理智都烧掉了。
所以,他才不管不顾的做出了现在一切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知道这很不该。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再想着深一层次的时候,对面毫不客气甩来了一巴掌。
力道没有收敛,把裴星野的脸扇的歪向一边。
刺痛感,让他发胀的脑子一瞬间清醒。
“滚出去!”
少年的声音冷,甚至残忍。
他……干了什么。
裴星野有些恍惚。
第 94 章 双裴线(九十四)
客厅里,头顶明亮的光线反映在茶几的玻璃表面上,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满都是刚熄灭的烟头。
屋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门窗打开,通了会儿风。
坐在沙发上几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沈既白低垂着脑袋,身体紧紧的靠着旁边的男人。
裴刑在吸烟。
他几乎从来没有当着沈既白的面抽过烟,他知道少年不喜欢这味道,所以每一次都会刻意避开。
但今天,烦躁如何都是遮挡不住的
他刚才在楼上洗澡,隐约可以听见外面不断播放的说书声。
窸窸窣窣的声响混在一块儿,伴着连绵不断的水声,将外面怪异的声音隔绝开。
直到水声终止住,外面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
伴着少年的吼。
“滚出去!”
沈既白把最后一个零件装回去,然后直起身对着他说道:“好了,你上去试试。”
旁边的男人讲沈既白的八卦正讲得开心,听到了他的话以后还愣了一下,然后就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这么快?”
“嗯,只是一点小问题。”
那男人急忙上了车,听着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声音,他就对着沈既白比出了一个大拇指,“谢了兄弟,钱我过会转你手机上啊。”
“行。”
说完了,他就直接开着车走了,沈既白也收拾收拾回去了。
虽然说着很快,但是这整个修理过程也耗费了快一个小时,现在都已经下午两点了。
他得回去把午睡的沈父再抱出来,而且身上也沾了点污渍,还得洗个澡,估计做完这些他就得去上班了,不过等他刚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手机又突然响了。
看着手机上的名字,沈既白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疑惑。
“经理,有什么事吗?”
“沈既白啊,有件事想给你沟通一下。”
周峰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白,面对着突然闯进自己办公室的两个他惹不起的不速之客,咽了咽口水,对着手机温和地说道。
“怎么了?需要我顶班吗?”
“不是,是有个客人觉得你的技术很好,想要你当一段时间的专属技师。你放心,工资方面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你觉得怎么样?”
沈既白进屋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想了一下,然后问道:“要做多久?”
“呃……”
周峰的眼睛飘向了现在正坐在自己椅子上的高大男人。
那男人皮肤白,五官俊美到会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再配上冷淡的表情,杀伤力又再度翻倍。
沈钦州本来正翻着桌子上的沈既白的资料,在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后,立刻抬起头看向了他。
周峰对上他的视线后就变得非常紧张,他抖了抖,然后拿开了手机小声问道:“沈先生,沈既白问专属技师要做多久。”
他的这个问题也吸引了成栎的注意了,成栎也转过了头看向了沈钦州。
沈钦州放下了资料,说道:“半年。”
“半年?你要在这白呆这么久??”成栎听到他的回答,手一抖差点直接把一盆兰花连根拔起。
“嗯,生态农庄需要一点时间才见成效。”
“好吧。”
成栎觉得觉得这个理由好像有点不太对,但是他又找不到不对劲的源头。
周峰得到了回复以后,也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客人说半年。”
“半年……”
沈既白回想着医生说的沈父的情况,预估了一下时间,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可以,我没有问题。”
“好好好,那过会儿你上来我再详细的和你说说。”
“嗯。”
周峰挂了电话后,就对着他们说道:“老板,沈先生,沈既白同意了。”
沈钦州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他站了起来对着周峰说道:“那工作时间就从今天算起吧。”
“好的沈先生,我会告诉他的。”
说完了,沈钦州转身走了。
成栎跟在他的背后也出门了,嘴白还好奇地问道:“那个技师的技术真有那么好?这么让你念念不忘的,还点名要他。”
要是其他人,成栎肯定觉得他是对那个技师有点意思,他们圈子大部分都玩得花白胡哨的,但是现在是沈钦州……那除了那个技师技术太好了,他还真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嗯。”
“那晚上让他也给我按摩试试。”
“不行。”
“为什么?不会吧,难道他还真治疗了你的不举?”
周峰站在办公室门口,满头雾水的目送着他们远去。
毕竟在这整个事件中,他都是处在一个极度懵逼的状态。
本来他在自己办公室睡午觉睡得正香,然后他的顶头老板就带着朋友强行闯进来。
吓得他以为是自己出了大纰漏,大到连顶头老板都惊动了,结果他们进来竟然只是为了要单独雇佣一个人当专属技师??
这种简单的事情需要大老板亲自出马吗?难道不是通知他们一下就行了吗?
“有钱人的行为可真是捉摸不透啊……”周峰喃喃自语。
沈既白回到家后又给沈父按摩了一次,然后在三点半的时候,才洗了澡换了衣服出门。
等到了梨园后,他就没像往常一样先去休息室,而是先去周峰的办公室。
“经理,是我。”
周峰急忙关掉了手机斗地主的页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以后,才说道:“进来。”
沈既白推开面前的门,然后在周峰面前的办公桌前站定.
“沈既白啊,就是下午跟你说的事吧,是这样的……”
周峰又把专属技师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包括以后他需要更注重清洁,工作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他必须空出来,等着客人叫他服务,还有他的薪资等等。
沈既白对这些都没有意见,毕竟薪资确实高了很多。
都说清楚了后,周峰就对着沈既白说道:“客人说工作时间从今天算起,所以过会你就不用去服务其他客人了。”
“好的。”
沈既白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又说道:“请问我需要服务是哪一个院子白的客人?”
“就是念云筑,昨天点你的那位。”
沈既白没说话,却是转身伸手拉住了裴刑的衣领,把人用力的拉低。
声音平静。
“吻我。”
裴刑恍惚了一下,低头,用力的吻在了沈既白的唇上。
唇舌交织,滋味甜美。
沈既白只知道。
起码现在,裴刑是爱他的。
这就够了。
因为虚幻的纸上文字所规定好的未来,就轻易的否定掉陪伴自己这么久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这才是傻子行为。
尽管有许多前车之鉴,可那又怎样?
沈既白永远期待会有奇迹。
可能等到他老了,已经爱不动了,才会放弃相信奇迹吧……
第 95 章 双裴线(九十五)
救护车到的很快,从车厢后背下来的医护人员看见活生生站在别墅外的两人愣了一会儿。
“谁是病人?”
倒不是他们咒人的意思,但一般叫救护的大半都躺着了……
听说还吐血了?
沈既白扶着裴刑的手臂,往前走了一小步。
“他。”
少年眼睛看不见,闭着的眼睛却能让旁人清楚看见纤长的黑色睫毛。
他生的很好看,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苍白的脸颊泛着莹莹亮光,鼻梁高挺,唇形饱满,殷红的色彩是这一片苍白点缀的亮色。
让整张脸都变得明媚起来。
5月1日下午,《南港往事》最后一场拍摄。
这是时隔三年后,沈一舟和陆岁寒再一次重逢,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彼时的沈家早已因沈一舟的离去而衰落,在沈老爷子病逝后,更是变作一盘散沙,无人领导。家仆各奔东西,善为坊迅速败落于人心离散之中,门可罗雀,再不复往日辉煌。
金色的牌匾在日复一日的蹉跎被岁月蒙上灰尘,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伴随一声巨响轰然倾塌,从此再无人问津。
不会有人关心那里曾有过怎样的故事。
也不会有人知道,在三年前的那一天,那个高高在上的陆家少爷最终因为愧疚放弃家业,四处遍寻失踪的恋人,最终在一个小城镇上窥见昔日熟悉的身影。
“最后一场,都准备好了吗?”沈钦州向在场的演员确认道。
“沈导,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谢清越注意到沈钦州手上的创可贴,多嘴问了一句。
“前两天在房间不小心摔碎了酒杯。”沈钦州语气淡淡,不怎么在意这点小事。
“哎呀,怎么划了这么多道……谁给你处理的伤口啊?贴得这么细心,该不会是……”
“谢清越你想什么呢?”沈钦州眯起眼睛,警告道,“不怕我去和谢总告状?”
一听他要告状,谢清越立马拉下脸,向他服软:“沈导,哥,你别玩儿我了……我不猜了还不行吗?你可千万别找我爸告状……”
“知道怕就好。”沈钦州勾了勾唇,向沈既白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
沈既白避开了他的视线。
“都准备好了?有问题没有?”沈钦州又重复了一遍。
“好了。”
“没有问题。”
“随时可以开始。”
“ok,”沈钦州调整好摄影机位,看向监视器,“三、二、一,action!”
1942年7月6日,南港。
这是陆岁寒离家的第三年,也是他寻找沈一舟的第三年。
他走遍了无数地方,每时每刻都是为了那个人。
遍寻无果,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与沈一舟相遇的地方,盼沈一舟顾念旧情,会故地重游,又或只是无能为力,盼得上天眷顾,有生之年再度相见。
他有太多话想要告诉沈一舟。
比如说爱他,比如说对不起。
这些年来,那份感情始终封锁在固定的位置,没有人能触碰,连他也无法幸免于难。
“少爷,真的不回陆家看看吗?”随从问道。
“不了,”陆岁寒说,“先去隆水街看看吧。”
一条长街,两千米的距离,共四十二盏红灯笼。
第一间铺子叫做品轩茶社。
从屹立不倒的石雕牌楼,经一路青砖黛瓦,到南港码头,隐去的是他最熟悉的名字。
昔日的繁华宝地冷清了不少。
数到第十二盏灯笼时,陆岁寒停下了步子。
隆水街12号,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善为坊。
大门紧闭着,脆弱的枯枝缠绕着摇摇欲坠的牌匾,金色的大字早已褪去了颜色。
正当陆岁寒感到陌生时,大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
“最后一点东西,搬完回去了!”
“收工喽!”
几个小混混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手里抱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路上的街坊邻居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很快便挪开了眼。
陆岁寒拉住其中一人,急切地问道:“这里没有人住了吗?”
小混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这儿?早就没人住了!”
“沈家都不在了,善为坊怎么可能还开着啊!”
“这里马上就要拆了,里面什么也没了,走吧走吧!”
陆岁寒身体一震,宛若被毒酒攻心,倏地松开了手。
“哐当”一声响,满是灰尘的牌匾摔落在地上,蓦然惊醒了记忆中那场久不醒来的梦。
梦里,他与沈一舟闲庭信步于繁花似锦的院落之中,呼吸声比岁月更加悠长。
他触碰过的花,沈一舟精心养护,他抬眸凝望过的飞檐,沈一舟每逢雨天都在檐下驻足停留。还有他使用过的杯盏,颂念过的经文,亲吻他时澎湃却克制的情愫……
往事在冰冷时光中凋零,化作被车轮无情碾过的尘土,每一块砖瓦的缝隙之中,却仍旧残留着情浓时的温度。
他站在路的中间,像黑白画上一抹刺目的红。
来往的行人撞得他踉跄了一步,他却毫无知觉。
这回忆太过久远,久到夕阳的光晕将满目荒凉收缩成瞳孔中虚晃的倒影,这卷记忆的磁带也终于倒到了头。
陆岁寒迈开步子,走过稀稀落落的长街,与步履匆忙的人擦肩而过,走到了码头之上。
江边的风很凉。
岸上的人越来越少,夕阳渐渐沉入水平面,连绵的建筑群褪去锋芒,露出颓败的底色。
“涨潮了!涨潮了!回家了!”下船的渔民高声呼喝着。
“少爷,就快要涨潮了,咱们还是别在这儿逗留了。”随从劝道。
“嗯。”陆岁寒未多白,转头正要离去,却突然在码头前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子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只有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才不会随时光遗忘。
沈一舟似乎消瘦了许多,可那根脊骨依旧挺得笔直,眉眼间风韵天成,更是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模仿不来的。
刹那间的狂喜将陆岁寒吞没,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叫出了那个名字。
“一舟!”
他穿过来往的人群,焦急地呼唤着他日思夜想的人。
“一舟!”
似是听见这呼唤,那道熟悉的身影停下了步子,侧影在夕阳下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一舟!”陆岁寒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的是你……”
“陆少爷,别来无恙。”
故人相见,本该有万千感慨,可沈一舟的声音却透着股凉薄,深入到陆岁寒的骨子里,让他遍体生冰。
恩怨太深,白语反倒显得苍白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若细化到一分一秒,那么这煎熬未免太过漫长,漫长到他若能一个人熬过,便再不需要他了。
那陌生的称呼令陆岁寒全身一震。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如此称呼他,可是怎能是他呢?
那曾是他生命中最亲密的人。
在不曾相见的一千多个日夜里,他记得他们每一次的耳鬓厮磨,沈一舟克制又急促的喘息。
他唤他,岁寒。
态度亲昵,声音温软。
“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沈一舟重复了一遍,竟是淡淡笑了,“我身份低微,又有什么值得陆少爷挂念的呢?”
陆岁寒急了,上前拽住他的袖子:“一舟,你跟我走吧。过去种种是我不对,我会慢慢弥补给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照顾你——”
触手可及的温热之下,一丝轻微的震颤。
沈一舟没有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卑不亢。
那神态依旧凉薄,却叫陆岁寒感到陌生,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这真的是他一直苦寻的人吗?
自己真的了解过他吗?
不知不觉间,陆岁寒手中的力道松脱了。
“不嫌我清高了吗?”感觉到手腕间力道的微妙变化,沈一舟低眉,唇边绽开一抹讽刺的笑,讽刺之余却满是悲凉。
那笑容是尖刀,是伤人于无声的武器,将陆岁寒的决心一点一点碾碎。
陆岁寒怔怔望着他。
他曾经多么想看到沈一舟在他面前落魄不堪,他以为只要这样,神祇就会向他低头,会舍不得离开他,然后他就能施舍他、原谅他——
可是傲骨宁折不弯。
他不再是光风霁月的沈一舟。
他也不再爱他了。
“一舟……”陆岁寒不甘心,“或许、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么?”沈一舟苦笑,“可是陆岁寒,你要的沈一舟从未存在于这世上。”
为什么还要找他呢?
为了……
为了他过不去的良心吗?
陆岁寒心里一酸,竟是无法说出半个字反驳。
往日的岁月是如此漫长煎熬,剔除少年时短暂的相知相许,回忆竟遍布苦涩与创伤。他怎忍旧事重提?
过了很久,陆岁寒才低声开口:“我……可以不在乎……”
他要的只是沈一舟。
一个陌生的沈一舟也好,甚至一个将死之人,一具尸体也好,保护一个人的愿望在这一刻是如此心切,他只希望沈一舟能平安。
“但我不能,”沈一舟轻声说,“陆岁寒,或许你从不知道,你我去寺庙祈福的那一晚,父亲同我说过一个故事。”
“故事……?”
陆岁寒眉头微蹙:“可那缝隙既是在最重要的底盘,若不提前弥补,迟早也会兜不住水的。”
“是啊,你说得没错,”沈一舟自嘲般地笑了,“当时的我,也是这般同父亲说的……”
“那他……”陆岁寒怔怔望着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是父亲却告诉我,茶壶未必就要做盛水的容器。就算底盘有裂缝,将它放在隐蔽的位置,供人仰望观赏,它便同样是完美的,”沈一舟长叹一声,“他分明给了我选择,我却因为对你不甘心,甘愿赌这一回……”
陆岁寒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是他。
是他昔日一句话,让沈一舟心甘情愿冒着天大的风险,做那只将缺陷暴露于人前的古董。
可是他却没有珍惜他。
他竟像所有想要摔碎古董的人一样,轻视他、践踏他,将他的伤口暴露于众……
“一舟、一舟!”
码头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是沈一舟昔日的随从王崇。
“你怎么来码头了?宋医生过来了,一直找不到你人,都急坏了……”
王崇正想拉他走,却蓦然认出了沈一舟面前的人是谁。他愣了一下,神色从复杂变到扭曲,似是压着股愠怒。
“他叫你什么?”陆岁寒的心骤然一沉,目光回到沈一舟脸上,死死盯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身份低微的随从,竟敢在他面前这样亲密地叫沈一舟的名字!
“王崇,你先回去吧,我和陆少爷说两句话。”沈一舟的嘱咐很温和,却明显带了命令的意味,不容得任何人说不。
“少爷……”王崇犹豫地看了看两人,那眼神中分明藏着愤恨和不平。
“去吧。”沈一舟说。
王崇向来听他的话,纵有一万个不愿,还是点头应了。临走时却又想起什么,特意叮嘱道:“那少爷,你别在码头待太久,小心风寒加重……”
“知道了。”
“你们……一直在一起?”陆岁寒的嘴唇不可控制地震颤着。
他从未如此害怕一个答案过,包括那年在所有人面前,他看着沈一舟被残忍地揭开所有的秘密和伤疤。
沈一舟垂下眸子,未答。
“你爱他吗?”陆岁寒又追问。
“这重要吗?”沈一舟看向他,神情淡然,脸色却苍白得像个死人,“就算他有诸多不好,就算他身份不及你高贵,也是他陪我度过那段被弃如敝履的岁月,我亦决心同他一起生活下去。对我来说,他早已经如同朋友家人一般,无法割舍。”
一番话,令陆岁寒如坠冰窟。
轻飘飘的两个词语,落在他心头,是烧尽了热忱的余烬,滚烫却再无法复生。
朋友、家人……
他们也曾是朋友、挚友。
他们也曾有机会……成为最亲近的家人。
命运给予了他们相配的家世,相知相许的过往,还有绑定余生的一纸婚书——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本可以做神仙眷侣的。
是他亲手葬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陆岁寒,你走吧。”沈一舟说。
陆岁寒终于松开了一直攥着他的手。
不甘愿,那又如何呢?他已经得到了他最坚定的拒绝。
陆岁寒退开一步,一步距离便与他隔开万丈红尘。
直到转身消失于人海,都未再有过一次回头。
若他再心软一次,回头看一眼,或许便会知道沈一舟是如何拼尽全力忍受病痛,在最后的生命里保留一丝面对他的尊严和体面。
其实早在沈家的船只靠岸的那一天,沈一舟就该死了。
他取代了那个早已死去的沈家少爷的人生,偷来这半生安稳岁月,后来都在与陆岁寒的种种纠葛中悉数归还。
今日一别——
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卡!”
“这段戏演得很好,”沈钦州淡笑着说,“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谢清越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沈导才是真的辛苦。”
“今晚七点,杀青宴,都别缺席。”沈钦州叮嘱道。
“当然不会了,”谢清越搂了下沈既白的肩膀,“沈导发号施令,谁敢不给面子?必须都去!”
晚上七点,峥海酒店,201号包间。
沈既白坐在靠近门的位置,左侧是谢清越,右侧和沈钦州之间隔着一个闻炽。
沈钦州中途出去打电话了,因而包间内的氛围十分热闹。
闻炽慢条斯理地剥着螃蟹:“沈老师,吃螃蟹吗?我给你剥一只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等他把螃蟹放到沈既白碗里,就听沈既白说道:“我不吃螃蟹。”
“哎哎哎,那给我,”谢清越撩起筷子就想把螃蟹拿过来,“我爱吃这个。”
“谁说要给你了?”闻炽瞪了他一眼,立刻把螃蟹挪回了自己的餐碟,“你吃这么多也不怕痛风?”
谢清越不爽地把筷子一放,嚷嚷起来:“我靠,闻哥,你是不是看上既白了啊?不然干嘛对人家这么好?”
闻炽笑着反问:“干什么?你吃醋啊?”
谢清越不以为意:“我吃什么醋?我是怕沈导吃醋……”
话音刚落,就见打完电话的沈钦州推门进来。
沈钦州将手机收进口袋,回到座位上,随意问了句:“聊什么这么热闹?”
“哦,”谢清越口不择白,“我们在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被身边的人踩了一脚。
“哎呦!”
“嗯?”沈钦州挑眉,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有秘密瞒着我?”
“没有。”沈既白矢口否认。
“是吗?”沈钦州微微眯了眼睛,尾音拉得很长,“谢清越,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哪敢啊沈导……”
“既白,跟我说实话,”沈钦州靠上椅背,注视向沈既白,一本正经地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沈既白泰然自若地回答,“闻老师吃你和他的醋。”
“啪”一声。
灯也亮了。
沈既白有些懵逼,没想到对方是属猴的。
眨巴几下眼睛,把脑袋从被子里抬起来,脸颊上还格外的红润。
像外皮红艳的苹果。
而跳下床的男人却背对着沈既白,不说话。
空气凝滞片刻,沈既白才听见男人冷淡的极致的声音。
藏着点厌恶。
“别闹。”
只是两个字,却抵千言万语。
裴刑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洗手间。
浴室里水流声迅速响起,宛如刚才摸他的是什么脏东西……
第 96 章 双裴线(九十六)
水流的声音连续不断,在室内悠悠的响起来,像是一段缠绵悱恻的情诗。
沈既白坐在床上,微微皱着眉毛,眼底有些困惑。
他找系统查阅了一下裴刑的好感值,现在已经到达了95%,那今天这又是什么?
直男还是没有办法突破自己内心的那一关?临阵脱逃了?
可裴刑是这样的人吗?
水流声不断的响起,一直维持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