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白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蹲在厨房又煮了一包泡面。
在等着水开的间隙,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系统闲聊着。
积分累积较高,沈既白考虑了一下霍思安的攻略进度,让系统调出了商城。
其中按照需求,排列在最前面的是一条项链,名为“不可触及的回忆”。
兑换积分几乎花光沈既白这段时间攒的任务值。
“这有什么用?”沈既白有点心动。
有金手指,谁还费尽心思去想法子?
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主打一个不吃苦。
工作日的游乐园生意萧条。
偶有谈恋爱的年轻人或者宝妈带着孩子出行。
美食摊零星开着几家,表演场地空荡荡。
沈钦州带着沈翼玩了几个不刺激的项目后,找到坐在美食区的裴刑,裴刑点了一堆美食,油炸薯条,汉堡和肉串,还有杯量惊人的可乐,自己面前只放了一杯柠檬水。
看见父子俩,一边挥手,一边将防晒瓶摇得哗哗作响。
沈钦州给沈翼擦干净手,又打着手语说,“裴裴叔叔。”
裴刑不耐烦地挥手,“你烦不烦,说了多少次叫哥哥。”
沈翼州静地坐在椅子上,额头布满汗渍,脸蛋玩得红扑扑,与兴奋热闹的体态特征相反,他的眼睛黑沉沉,盯着裴刑不动,直到沈钦州将汉堡推到他面前,他看了眼沈钦州才拿起汉堡大口吃起来。
一开始裴刑不喜欢这孩子的目光。
跟沈钦州浅琥珀色的瞳孔不同,沈翼的眼瞳又黑又沉,像浓稠的墨汁。
他喜欢盯着人,加上听损,让人觉得瘆得慌。
时间久了,裴刑便知沈翼并不是盯着人,而是盯着嘴唇。
他问过沈钦州,孩子是不是会唇语。
沈钦州苦笑,沈翼三岁时听力分贝四十多,属于中度听力损伤,双方无法正常交流,不具备识字的条件和能力,哪里会什么唇语。
但裴刑不这般认为,“你不要小瞧了孩子,我觉得他怪聪明的,再说唇语看得是发音时嘴唇的变化,如果嘴唇变化是另一种图文,哪怕不识字,有一天也能明白意思。”
沈钦州希望如此,但并不抱希望。
生活早已告诉他,希望是他们这类人不该有的奢侈品。
裴刑属于话很多那种人,正好沈钦州是州静型。
两人能成为朋友并不意外。
“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感冒就在家睡觉,我又不是不能带他出来。”
裴刑点的两杯可乐都没加冰。
张扬中不乏细心。
沈钦州抿了一口可乐说道,“带孩子挺累的。”
裴刑给腿上喷完防晒液赶紧将裤腿放下去,高价养出的白肤最大的敌人是紫外线,他看着沈钦州露在外面白皙的胳膊,不无嫉妒地说,“确实累人,我的耐心最多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后随便他怎么哭闹我都不会管,你就是太迁就他。”
“而且我哪里像你这样天生丽质,被孩子这么蹉跎还能保养得这么好,要是没小翼,说你是大学生都有人信。”
沈钦州已经习惯裴刑的口无遮拦,加之沈翼听不见,他又是沉默的性子,并不会对裴刑的言语指摘什么。
沈翼吃得很用力,但并不狼吞虎咽。
裴刑看得有些心酸,装若无意问道,“你是不是该给他买助听器呢?”
最便宜的助听器需要四千多,沈钦州能够担负。
但是佩戴助听器后需要配合康复训练,昨天之前沈钦州还能勉强担负,但是现在不成了。
自沈翼出生后,沈钦州的经济从未宽裕过。
每一笔费用都需要用力挤才能挤出来。
有时候挤出来,又立马面临着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情况,家里有病人就是这种情况,沈钦州已经习惯。
“先做听训。”听训不需要助听器,可以让沈翼在听损的情况学会捕捉分辨声音。
这笔费用依旧不便宜,沈钦州决定咬咬牙提上日程。
裴刑不清楚其中的区别,很高兴地说道,“那太好了,听训顺利的话小翼是不是很快就能去学校?”
沈钦州的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不痛,就是有些闷。
沈翼只能去特殊学校,高院长跟他谈过这件事,说是能联系到愿意接受沈翼的学校,但是沈翼没有一点听力基础,而且拒绝任何表露出跟正常孩子具备差异性的行为,估计校方会比较为难。
他不清楚沈翼从哪里看出两者的社会差异性。
蒲公英里几乎都是残障孩子,老师们不会区别对待。
但沈翼拒绝像蒲公英里其他的孩子一样学习手语。
早期沈钦州自己根据网络查到的资料准备过听训课程,但是很快夭折,除去沈翼的不配合,他也没有时间,连一天一个小时的训练时间都挤不出来。
对于贫困的人来说,不仅金钱不易得,时间也异常昂贵。
有时候沈钦州也会想,沈翼是不是对两岁半前听力正常的事情还有记忆,所以才不能接受自己再也听不到声音的事实。
这件事不能反刍,太痛苦,会让沈钦州陷入情绪旋涡。裴刑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适时将沈钦州拉扯出来。
沈钦州笑了笑,继续说,“我听着的。”
裴刑不计较沈钦州的走神。
沈钦州的走神不是那种心不在焉的敷衍,而像一片过云雨,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愁,不会觉得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大起大落悲惨的事情。
更像装进笼子里的小草,打出生就活得不舒展。
何况,沈钦州并不诉苦,沉闷憋屈的性格偶尔还能吐出两句让裴刑接不上的冷幽默,就是伶牙俐齿的裴刑都没法反驳。
但情绪感知他还是知道的。
毕竟是Mu Club的销冠。
“我感觉曹老板开始对我冷淡了。”裴刑掏出cpb防晒,解下防晒面罩,一点点涂抹到脸上,又拧开小风扇狂吹面部,加速成膜后再原封不动戴回面罩。
沈钦州那晚才知道裴刑口中的曹老板是曹文生,曹文生是沈既白最好的朋友,现在只要提及关于沈既白的一切,沈钦州都感到难受,但他又没法让裴刑闭嘴。
裴刑自顾自地分析,“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我得把握好尺度,太过人就飞走了,要是不矜持又容易吃亏,像这种具有难度的事情,也就只有小刑哥哥办得到。”
裴刑将桌面的柠檬水摆了好几个角度,打开手机镜头,“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咔嚓好几个角度的拍摄,裴刑选好一张开始修图虚化背景,好半晌后编辑好图文,点击发送。
【生活总是让我们大汗淋漓,但也要坚强的活着,笑脸jpg】
裴刑将手机凑过去,指着图片里杯壁上渗出的水珠,“怎么样,配图很漂亮吧!小刑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沈钦州回过神,发现裴刑已经在教沈翼怎么发朋友圈。
裴刑的朋友很多,瞬间就有人回复。
:小鹿美人,是男人让你大汗淋漓吧!
裴刑恬不知耻地教沈翼识字。
沈钦州眼疾手快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
裴刑没有半分尴尬,露出夸张的笑容望着沈钦州,“小翼听不见啦!”
沈钦州与裴刑沉默对视,“他眼睛看得见。”
裴刑嘟起嘴,歪头看着吃着薯条的沈翼,“他不是拒绝学习,不认识字吗?”
就在裴刑以为沈钦州不会回答时,闷闷的声音响起,“你不是说他很聪明。”
这次裴刑笑得很真心,逼迫沈钦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愿意给沈钦州生孩子的女生不知道有多主动,他一定要认识认识!
裴刑抻抻手,一脸随意,“我最近的烦恼已经告诉你了,作为好友间的默契,你是不是应该说说自己烦恼什么?”
很多时候,沈钦州都觉得裴刑会读心术。
看着沈钦州一脸诧异又躲闪的表情,裴刑内心的愉悦到达极致,哎呀,人夫小兔兔快急了。
听清楚沈钦州面临住处的烦恼时,裴刑差点翻白眼,“我当什么大事,我一个人住,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沈钦州想都没想摇头拒绝。
裴刑只有Mu这份工作,大多时候都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沈钦州带着孩子,还是个有着听损的孩子,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作息时间都有很大出入。
沈钦州不习惯给人添麻烦。
但他给出一个不伤害友谊的回绝理由,“你住的太远,以后小翼做听训不方便。”
裴刑没有再劝,仿佛刚才的邀请只是随口一提,“那也是。”
沈翼拉了拉沈钦州的衣角。
沈钦州顺着沈翼的目光望去,巨大的摩天轮正缓缓转动。
裴刑却先两人一步站起来,在半空画了个大大的圈,“小翼要坐摩天轮,小刑哥哥也喜欢,我们一起去吧!”
裴刑夸张地使用着婴儿体语言,并不是为了让沈翼听清楚,而是单纯觉得这样很有趣,所以从一年前认识这对父子后,特别每次跟沈翼碰面,都会很夸张的说话,并比划自创的手语,搞的像在舞台上表演的芭比娃娃一样。
沈钦州替他羞耻。
沈钦州转头,躲过这个羞耻期。
好像每个人遇见摩天轮都会变得有些不同,前往摩天轮的路上,裴刑有些亢奋,一路拉着沈翼叽叽喳喳。
摩天轮在游乐园的最角落,一路穿过茂密的景观和各类游戏设施,都能感受到它的无所不在,并随着距离的靠近,有种被笼罩的幸福感。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
摩天轮代表的就是幸福。
果然,裴刑压着雀跃的声音跟沈翼嘀咕,“小刑哥哥的初吻就是在摩天轮上送出去的呢!”
“现在想起来都激动得想叫,对方真的好高好帅……”
沈钦州从未坐过摩天轮,曾经他也幻想过,如果有一天手里有了积蓄,第一个想实现的愿望就是坐一坐摩天轮。
但是那天之后,摩天轮并不是幸福的代名词。
或许依旧是,只是跟沈钦州无关。
*
沈既白掐烟的动作戛然而止,曹文生最先察觉异常,顺着沈既白的目光望过去,隐约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隐藏在花园深处。
他接收到沈既白递过来的眼神,不动声色吆喝着朋友们回房间喝酒。
那名漂亮的男生迟疑片刻,还是转身离去。
沈既白没有立马走过去。
他这一生太过平顺,几乎没有遇到挫折。
最大的挫折就是初中毕业时,父母希望他出国读书,毕竟他们的根基在国外,但沈既白不想出国,说不出原因,大约父母太忙碌,缺少陪伴的他并不觉得去了国外就能好多少。
而这里有许多朋友。
那时正值叛逆期,初中后就搬到顶层豪宅独居的沈既白第一次向父母低头,想在国内继续读高中和大学。
那时候的他或许潜意识想向父母证明他很优秀,不是圈子里不学无术的那群孩子,只要他足够优秀,忙碌的父母是不是会将目光分一点到他的身上。
为了说服父母,他承诺中考靠自己的力量,如果不能考进市前三的公立高中,就老老实实去国外。
他以为要抗争一下,没想到父母很轻松就答应他的要求。
沈既白并未获得争取成功的喜悦,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淤积在心中。
这些不明的情绪,经过三年,已经被沈既白看得很淡。
曾经叛逆暴躁的少年似乎也被时光抚平。
漫不经心的沈既白很有耐心等待躲在角落里的小兔子自己走出来,甚至很有耐心地点燃一支烟。
他靠着栏杆,微微仰着头,任由夜风拂动他的发梢。
他在心中默念一二三,数到十如果小兔子还不出来,他就会失去耐心不再等待。
就像两年前跟对方承诺的,要是再有人欺负他记得来找白哥,但是小兔子没有来,沈既白就会将这个人彻彻底底抛到记忆的角落。
七、八、九……
沈既白掐掉香烟,准备起身离开。
那个影子动了,他走得很慢,好像很费力的样子。
沈既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刚才的那些对话。
无心?
算不上。
有意?
也不是。
找个什么理由呢?
小兔子终于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没什么难堪的神色,甚至有种被发现的惊慌和小心翼翼,他抬头迅速看了沈既白一眼,又低下头。
但那一眼,沈既白发现沈钦州的浅琥珀色瞳孔很漂亮。摩天轮的灯光遥远似星辰,却在他眼底一闪一闪。
沈既白想再看清楚些,微微垂下头。
却听见对方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今天裴裴你款待我。”
不等沈既白回答,沈钦州擦身离去。
沈钦州望着窗外的夕阳,红色的一团,很美。
手指被拉了拉,沈翼指着极远处靠近夕阳的天空。
明亮到还有些刺目的光线中。
一架飞机渐行渐远。
沈钦州回过头对着沈翼低声却清晰地发出‘飞机’两个字。
沈翼认真仔细地看着沈钦州的嘴唇,没有回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架越飞越远的飞机,仿佛奔向落日。
沈钦州捏着沈翼肉肉的手掌,忽然有些明白‘幸福’的含义。
它不一定是浓腻的夕阳色泽的甜蜜滋味。
但是肉肉的,软软的。
沈既白脑子空白一瞬间,他轻轻笑了一声。
突然抬脚,鞋尖踩在男生的胸口,微微用力,导致对方往后仰。
鞋尖又往上,踏在了喉结上,冷硬的鞋底在男人的白衬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痕迹。
沈钦州脸色黑了黑,喉结还是不可抑制的滚动了一下。
他的小猫被带坏了。
狗逼司云峥,还他香软可爱白白!
头顶的灯光晃在沈既白的笑里,他眨眼,眼睛漂亮的流动着星河。
伸手,纤长的指尖划过舌尖,少年笑的像一只漂亮精致的小狐狸,高高在上,脚下臣服着他的猎物。
很坏的狐狸,不是外表看见的那般漂亮美好。
这是霍思安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时,脑子里突然浮现的想法。
第 47 章 司云峥线(四十七)
头顶金色的光线晃动着,落在人苍白洁净的脸颊上,沾染着一点浅淡的粉色。
沈既白收回了脚,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身上滚烫灼热的感觉让他头脑发昏。
视线只是淡淡的扫过门口站着的男人,他转身,打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水冲过滚烫的肌肤,手心掬起两捧水泼向脸颊,水珠顺着睫毛眨落下去。
沈既白稍微清醒了片刻。
旁边的人要伸手来扶他,他把对方的手打开了。
“别碰我。”
少年眼底的神色极为冷淡,伴着他脸颊上浮动着的红色,有种极强烈的色彩反差。
他吐出一口浊气,抽了两张墙面上挂着的纸张,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
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黑冷的山道,夜风呼呼作响。
一道道咆哮的车鸣在山口盘旋。
十几辆机车的灯头发出明亮的光,把黝黑的深山照得雪亮。
“小朋友,不欺负你,右弯不压内线,三道以内算你赢。”领头半开玩笑,眼里却没有轻视的神色。
眼前的少年跟着他们玩机车玩了三年。
当初刚现身时,因个子高不说话,骑行服头盔封得严实,大家都以为是成年人。
半年后对方脱下头盔,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们,那张脸真的让人印象深刻,却藏不住里面的稚嫩,主办方差点骂人。
要是出事家长找上门他们就得散伙。
特别想起这半年对方疯狂到寻死的开车方式就心惊胆战。
主办方拒绝少年继续参加。
少年不说话,开着身价不菲的NinjaH2R慢悠悠离去。
比赛进行到中段,一辆火红机车突然从山白小道跳进来,发出响亮的咆哮,犹如一头愤怒的白兽,发疯地连超众人,稳稳拿下第一。
少年摘下头盔,冷漠的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容。
主办方停过几次活动,效果不大。
没有赛事人家就自己过来跑,青山是附近最好的跑山道,机车爱好者不可能为了他放弃一座山。
大约半年后,大家发现少年变了许多,不再是一心求死的开法,众人只当他的技术越发精湛,于是大家睁只眼闭只眼。
晃眼就是两年半,少年几乎不与人交流。
但这次很奇怪,比赛前他突然出现,报名要参加比赛,并说自己已经成年,大家自然不信,这小子掏出证件,刚刚成年一天。
大家都以为这小子想一战成名。
队员随意问了句参赛目的。
他也回答得很随意,仿佛开玩笑似的,指着奖金随赠品,“想要它。”
那是只小金毛玩偶。
某家具店一大堆,几十元一只。
“就为这个?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外面好买。”
少年突然笑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好似想到什么坏主意,有些自鸣得意。
“它肚子上有拉链。”
说完,沈既白压下头盔,深邃眉眼的笑容也一并收起,两只眼瞳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挥旗手放下旗子时。
十几辆机车呼啸而去。
他们刚出发,检查的车辆跟上去。
很快在弯道发现各种颜色的油彩,唯独没有红色。
每位骑手的右腿外侧涂抹了油彩。
沈既白一贯涂抹红色油彩。
山道右弯是最难的,很多骑手因为视白和重心问题容易压到内线,因为难度大,即便是最有经验的骑手也很难做到一次都不压线。
一个小时后,全身黑色骑手服的沈既白骑着他那辆昂贵到令人嫉妒的红色机车慢悠悠开下山。
“哎,你的奖金不要吗?”颁奖人员在身后疑惑地喊。
沈既白头也没回。
“现在年轻人的技术真好。”
经验丰富的老骑手不以为然,“你敢像他不要命,也能技术好。”
一路骑到蒲公英小铁门外。
沈既白熄了火坐在车上把玩油箱上的小金毛。
他想了很久如何跟沈钦州道歉。
却觉得任何方式都不合适。
他甚至能想象自己若是一脸诚恳的道歉,对方也只会笑着摆手说“没关系”。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他跟沈钦州的世界不交融。
相遇过,认识过,转身就是离别。
以前沈既白觉得很正常。
跟朋友聚会时,沈既白脱口而出想填报A大志愿时,朋友们都觉得他疯了。
“你不是一直想读S大的金融?”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要不是我们了解你,都以为你追人追到A大。”
沈既白心里微动,为什么就不能是追人呢?
他觉得沈钦州比划手语的样子很美。
暗沉的天空下,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指似乎泛着微微荧光。
他笑的样子也很美,让沈既白在学习和赛车之外有了一种新的情绪。
不是无聊的,也不是肾上腺激素分泌的刺激。
是一种和缓的,满胀的美满。
从身体里每个细胞涌出来,把他空荡荡的身躯充盈起来。
这种感觉并非突然涌现,两年前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沈钦州被人欺负。那时他们分到一个班,沈既白可没好心到去管别人的闲事。
那天碰巧与刚被欺负过的沈钦州顺路,沈既白一路坠在后面。
他不是很明白怎么有人受了欺负也不吭声。
打心底厌恶这种懦弱的人。
很快前面的身影拐过院墙,消失在沈既白的视线里。
沈既白停下脚步,打算换条路。
拐角有一株三角梅,开得枝叶茂盛,突然颤抖起来。
有人在拉扯三角梅。
沈既白借着茂盛三角梅的遮挡望过去。
沈钦州正在扯三角梅,一朵又一朵,一共五朵,丢在地上,看了半天,声音很轻却有些生气,“讨厌。”
欺负他的一共五个人。
沈既白差点笑出声。
有些东西或许就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留下印记,并在两年的时光里休养生息。
又在一个浓长夏日的傍晚,长成参天大树。
沈既白又过来偷看过几次,很快摸准沈钦州的作息时间,他每天清晨离开蒲公英,前往市区做兼职,两份家教,一东一西,每份家教三个小时。
中午时间很紧,沈钦州会吃一个包子。
这或许是他很瘦的原因。
坐在第二份家教的楼下,混着自带的热水。
他好像不觉得冷掉的包子很难吃。
有时候会轻快的哼着儿歌。
有时候会喂食路过的流浪狗。
他应该喜欢小狗。
傍晚回到蒲公英,沈钦州会将蒲公英里二楼的孩子带出来进行户外活动,这些孩子有一个轻微智障儿,时常情绪崩溃哭闹起来。
沈钦州会将球交给其他孩子,然后很有耐心的州抚哭闹的孩童,这些在沈既白眼里单调且烦躁的事情,却在沈钦州这里变成一卷流淌的温和的水墨画。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细长的手指比划不停,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哭闹的孩童会慢慢平静下来,望着沈钦州露出有些怪异痴傻的笑容,再任由沈钦州牵着她前往附近的水池清洗弄脏的脸蛋和衣裳。
明明是无聊又枯燥的生活内容。
沈既白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着手里的小金毛,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渴望。仿佛想变成手里的小金毛,如同蒲公英里的残障孩子,渴望被沈钦州温柔照顾州抚。
沈既白停止脑子里过于离谱的想象。
他反复扒拉小金毛肚子上的拉链。
心中有了决断。
沈钦州在下午的时候收到一条奇怪的信息。
「小铁门附近的围墙上有你的东西。」
陌生的号码。
沈钦州到考完试才收到一只手机,不是新款,甚至不是新机,介绍兼职的平台需要填联系方式,他打算像以往那样填写高院长的手机号,没想到收获一只属于自己的手机。
沈钦州很激动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激动到只添加班主任和高院长的手机号。
他完全没有添加其他人的想法。
但这个陌生信息引起沈钦州的好奇。
回到蒲公英后依旧先带着孩子们出来玩耍,这次有所不同,他频频朝栏杆处张望,想知晓陌生人放了什么东西。
但是白木香长得太茂盛,层层叠叠的花瀑,不留任何缝隙。
等孩子们走向楼里,沈钦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栏杆边,一点点寻找陌生人说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礼物。
但希望是,沈钦州十八岁的人生里还没收到过礼物。
捐赠企业定期会捐赠东西,但那东西属于大家。
蒲公英不接受任何外界活动,资金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也没有充裕的资金给孩子们过生日,购置礼物,何况许多孩子没有具体的出生日期。
沈钦州也没有具体的出生日。
高院长推测他出生在六月,给他登记的六月十日,刚刚过去几天。
沈钦州在一株稍微稀疏的白木香前站定。
拨开茂密的藤蔓,一只沈黄色的小金毛乖乖坐在栏杆上,张着嘴巴,吐出来的红舌头仿佛在跟沈钦州打招呼。
沈钦州顿时开心地笑起来。
他伸出手将小金毛从藤蔓间抱出来,没想到小金毛的后面还粘着一封信,他好奇地取下来正要打开。
突然有人不自在地说,“开学时再看。”
沈钦州抬起眼睛,看见栏杆外的沈既白。
脸上的笑容顿时局促地收起来,连带耳轮红成一片,他一紧张就会捏东西。
为什么要等开学才能看?
是那种类似祝福的信笺?
可他又没给沈既白写过信,沈钦州的心底突然产生一阵慌乱。
沈既白一直盯着他,脸上带出浅浅的笑容,“你很喜欢它。”
听着像疑问句,里面却是自信满满的肯定。
沈钦州抬起眼睛,栏杆外的沈既白是沈钦州从未见过的模样,黑色的全套紧身衣让他看起来更加高大修长,脱去校服的伪装,沈既白身上的帅气不羁宛若出窍的宝剑,再也抵挡不住。
校园就是这么神奇的地方。
穿一样的衣服,读一样的书,留一样长短的发型,无论男生女生,都像被封印了一样,即便是沈既白这般出众的人也无法完全挣脱封印。
可一旦高考完。
封印解除。
有人沦落,有人绽放。
沈既白就是后者,头发似乎长了不少,懒于打理,被他随意抓在脑后用最简单的橡皮筋固定住,少许发丝漏出来,挡住部分额头,后梳的发型让整张脸愈发立体深邃。
他好看到令人自惭形秽。
沈钦州避开沈既白直勾勾的眼神,“喜欢,你买的?”
沈既白很满意这个答案,“得到它费了些功夫,昨天它还在山顶。”
沈钦州眼里流露出好奇,青山的山顶吗?
这只小狗为什么会在那里?
沈既白乘胜追击,“想知道我怎么捉到它的吗?”
沈钦州犹豫片刻,最终点点头。
“不告诉你!”
沈钦州惊讶地抬起头,似乎很意外乐于助人又阳光开朗的班长同学会逗弄人。
两人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
两年多的时间有很多次需要配合组织活动的时候,但沈钦州并不想当这个学习委员,只是班主任看出他的意图,委婉劝导,“我跟你们高院长认识,她是名让人尊重的女性,你分到我班里时,她特意给我打过电话,其实我的看法跟她一致,学习很重要,与同学交往也有必要。”
沈钦州与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一样,惧怕跟正常人交往,虽然他那时候也是正常人。
沈钦州知道老师们为他考虑,勉为其难接下这份工作,一当就是两年半。
但是不清楚是他确实不适合,还是沈既白太耀眼,每次活动同学不由自主就聚拢到沈既白身边,询问沈既白的意见,几次后大家直接忽视掉沈钦州。
沈钦州并没有产生嫉妒的情绪,反而狠狠松了一口气,他不清楚沈既白是不是看出他社恐,居然揽过所有活动。
但他开始给沈既白打开水。
沈既白有只很普通的保温杯,曾经还被同学笑话过,但沈既白依旧每天都带过来,但是他并不喝保温杯里的水,知道他不喝,沈钦州才有勇气打水。
如果沈既白跑过问他为什么给自己打水。
沈钦州很难应付这类问题。
他每天给沈既白打两次,中午一次,下午一次,都是趁班里同学出去吃饭,快速跑出去打水。
不过这件事在听到蒋亮要找人报复沈既白后,戛然而止,沈钦州唯恐给沈既白带去麻烦。
围栏里的小兔子第一次展现出跟校园里不一样的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纤长睫毛在微微下垂的眼尾落下斑驳光影,一副你怎么这样的可爱表情。
沈既白眯起眼睛,谁说小兔子离开象牙塔会变得黯淡无光,他在这一刻绽放。
于是沈既白勾勾手,“你过来。”
沈钦州朝后退去,就在沈既白以为自己再一次吓到对方时,沈钦州低头左右看了看茂密的白木香,抱着小金毛义无反顾地走过来。
沈既白不再隐忍,一只手抓着铁栏杆,另一只手穿过铁栏杆勾住沈钦州的脖子,在对方错愕的表情里将人拉近,“周六晚上十点,你在小铁门等我,我带你去捉小金毛。”
沈钦州被拦在门外,多次想要冲进去,还是被门口的保镖阻拦住。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面前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霍思安从里面走出来了。
他将外套穿在身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隔着保镖,冷冷盯着沈钦州。
“沈总以后撒谎麻烦打下草稿,漏洞百出。”
嗤笑一声。
“他说不认识你。
霍思安歪了歪脑袋,黑色的头发擦过他的耳垂有些痒,那里刚才被某人捏在手心里的温度还没有散去。
他挑了挑眉。
“而且,如果是男朋友,据我了解,沈氏还没有到破产的地步,沈总就这么放心你年纪轻轻的小男朋友,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上班?”
“捡便宜,不是这么捡的。”
霍思安转身,保镖将他护住,背后的大门用力的合上,除非少年主动从里面走出来,外面的人没办法进去。
他擦过沈钦州的肩膀,没理会背后男人黝黑到滴墨的脸色。
沈钦州活了三十几年,第一次被形容成猥琐的守在酒吧捡漏死肥宅的样子。
憋屈的不行。
第 48 章 司云峥线(四十八)
房间宽敞又整洁,沈既白裹着浴巾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和坐在沙发上喝茶的家庭医生对视上。
空气安静了片刻。
……
“你怎么还在这?”沈既白眨眼。
家庭医生无辜摊手。
“按理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对其他的攻造不成任何的性张力威胁……”
耸肩。
“他们就不当我是个人物。”
家庭医生喝了一口热茶。
裴刑的话似乎起到正向作用。
沈钦州重新振作起来,那晚发生在H5的事情很快被众人知晓,大家短时间结成同仇敌忾的阵线,保州队的告诉沈钦州,再遇见这种事记得及时通知他们。
酒保告诉他如何用水和果汁兑出真酒的颜色。
裴刑很少订三万以下的台。
最近也接,待在Mu的时间比过去多不少,出台时他会带着沈钦州。
虽然大多数时候沈钦州还是不说话,但他不骗酒喝,抱怨的客人便少之又少。
沈钦州知道裴刑在教他如果将酒水推销出去。
沈钦州默默地学习。
然后在营销群里喊:666。
隔壁又订出去一台五千的酒水,大多数时候超过上万的酒水是少数,但是过千的台很多,只要有营销定到台,大家都会鼓励欢呼一番。
于是自沈钦州进入营销群后,每有人订台发出消息,下一条就是沈钦州的“666”。
裴刑没好气地关掉手机,“你来什么营销组,你就应该去气氛组。”
沈钦州认真想了想,“我不会唱歌跳舞。”
裴刑想吸氧。
当曹文生的身影出现在Mu时,脸上刚刚浮出浅笑的沈钦州兔子似的躲回保洁间。
裴刑幽幽叹口气,没有主动上去送人头,也算一种进步吧!
曹文生一个人。
裴刑知道他过来有事,也没太磨蹭,进了包房倒不像过去那般热情。
“这就不高兴上了,又不是我欺负你朋友,再说当时我要不通知你,你朋友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
裴刑在曹文生面前崩了人设本来就烦,又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给杨州康打电话,他要真的这样做了,两人关系就变成明面上的交易。
以往裴刑觉得曹文生财力不够有些犹豫。
结果人家是正儿八经富二代,他自然心动,最重要的曹文生喜欢他,裴刑心里门清。
但经过沈钦州的事,他突然就不想跟这些人走得太近,直觉预警沈既白他们那个圈子里的都不简单。
何况曹文生装“穷”这件事让他十分介意。
“什么事你直说吧,今晚定了两台,再有半个小时客人就要过来。”
曹文生不以为然,“我开的五十万单子还不够你潇洒一段时间,这么拼命做什么?”
说着,一只手拉住裴刑的手。
裴刑似笑非笑地将手抽出来,“你想打听沈钦州的事情?”
沈钦州踩着凌晨两点的时间打卡下班。
订台数:0
他向杨经理申请做回保洁,但杨州康没有答应,甚至还鼓励他,很多新人一开始都是这样,张不开嘴,迈不开腿,但是上手后就会好很多。
他还拿gogo组的小丽举例,一开始站上去就脸红,有时候急得甚至哭起来,搞得客人以为Mu强迫员工,但是现在再看看人家,已经是最受欢迎的gogo。
沈钦州想要改变。
他不想每次一遇到事情就躲,也不想一遇到沈既白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生活就像一条河流,水深又急,里面还布满礁石和鳄鱼,但是要过河就必须以身试水。
危险还是州全,过河的时候会不会受伤,只有过了才知道,也只有过了才能抵达对面浆果丰盈的灌木丛。
第二天上午,沈钦州就感受到这条河不好过。
他极力酝酿措辞,“张老师,两年前我来咨询过一次听训课的费用,那时候只要一百六一节。”
对方还算有耐心,闻言笑了笑,“你也说了是两年前,现在什么都涨了,特别我们机构训练老师的工资,其实我们已经很良心,两年间只涨过一次。”
一次涨了一百四。
现在听训课费用一节课三百元。
这对沈钦州来说,几乎是压得他窒息的费用。
沈翼在两岁多时因药物过敏致聋,听力是个逐步下降的过程,他和沈翼都没意识到,直到发现沈翼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他才惊恐地发现站着沈翼左边说话时,对方几乎没有反应。
之后就是漫长的治疗。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因沈翼还保留大部分听力,他便以为可以治愈,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时间,沈翼的听力不仅没有恢复,他还欠了高院长很多钱。
而最绝望的,沈翼的听损是不可逆的。
那时他遇见一位听损患者,对方惋惜又怜悯地告诉沈钦州,听损患者在确定为不可逆结论后应该第一时间去佩戴助听器。
这样有利于恢复跟声音的联系。
也能很快建立语言系统。
声音太久不聆听,真的会遗忘。
那时候沈钦州债台高筑,却还是带着沈翼进行了助听器试听,结果可想而知,太久没听清声音的沈翼被助听器里的噪音吓到,并产生严重的排斥心理。
就在几个月前,沈钦州终于还完债务。
手头存了两万多,准备带沈翼购买助听器,结果他居住在蒲公英的事情被人举报,紧接着就是青山区房租疯涨。
“那我们每周要来几次?”沈钦州轻轻地问,沈翼坐在他腿上,回头望着沈钦州的嘴唇。
对方回答,“当然每天都来效果最好。”
沈钦州支付不起这笔费用。
对方也看出来,“最少一周三次,不然没有效果。”
一个月就是三千六的开支。
等于沈钦州其中一份工作的全部薪水。
扣除房租,留给父子俩的费用一个月不足一千。
沈钦州白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沈翼的膝盖。
沈翼被抓痛,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继续看着沈钦州。
“老师,我们先出去商量一下。”
看着沈钦州半拖半抱着孩子,老师同情又无奈地摇头。
跟五岁的孩子能商量出什么。
沈钦州抱着沈翼在过道的椅子上坐了许久。
久到沈翼有些不耐烦地捏了捏沈钦州的嘴唇。
沈钦州知道,沈翼在问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沈钦州笑了笑,“爸爸在算账,我们总共有两万存款,租房用去一万,如果交了今天的听训费,我们还剩六千四,爸爸最近刚得到酒吧奖励的两千,现在手里有八千四……小翼,我们存到一万二就去佩戴助听器好吗?”
沈钦州只有在沈翼面前才有说不完的话。
不仅流畅,还有种娓娓道来的舒适感。
他没有告诉孩子,酒吧给的两千前提要卖出去酒水,如果卖不出去,他将失去一份工作。
他也没告诉孩子,如果一切正常,佩戴助听器后每个月将花销将近五千的康复费用。
更没告诉孩子,以他目前的赚钱能力刚够支付房租和康复费用。
他只是摊摊手,笑着说,“但是我们哪里来的钱吃饭呢?”
沈翼也笑起来,两只手放在沈钦州的手心,跟着摊了摊。
“爸爸现在在学习卖酒,如果爸爸像裴刑叔叔那么厉害就好了,不过没有那么厉害也没关系,酒吧的提成挺高的,爸爸一个月只要卖出去四万的酒水,就能赚够把小翼喂得饱饱的钱。”
但是……
沈钦州垂下眼睛,看着自顾自玩起他的手指的儿子。
他们中不能有人生病,不能有人出意外。
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他们的生活会再次陷入困顿甚至是万劫不复。
沈钦州捏捏沈翼肉肉的手掌,像是给自己打气,“不过小翼的身体一直很棒,三岁以后,爸爸再也没让小翼生过病……”
沈钦州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沈翼想回头,但是动弹不得,爸爸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沈钦州准备交钱时再次遇到难题。
“听训时间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如果你实在没时间可以选择周末过来,我们周末也上班。”
沈钦州微微叹了一口气。
河里的石头真的好多好多。
光脚过河的父子俩快要跌入激流。
沈钦州牵着沈翼,“爸爸的耳朵给小翼就好了。”
厚着脸皮去求高院长或许能解决。
又或者让裴刑帮他每周送两次孩子也可以。
但是沈钦州张不开口。
他刚还完高院长的钱,高院长的经济并不宽裕,蒲公英是高院长唯一的私产,还是需要一直贴钱的私产,这笔钱据说来源于高院长离婚时分到的财产,二十几年入不敷出,高院长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
虽然高院长从不提钱,但沈钦州觉得高院长已经开始四处借钱。
裴刑那里他也开不了口。
他已经麻烦裴刑太多,甚至是给裴刑添麻烦,但裴刑一直不计前嫌地暗中帮助他,包括这次同意杨经理当营销的事情,他也是不想麻烦裴刑才没说,结果还是引来麻烦。
他看得出,裴刑跟曹文生进入不太好的阶段。
再想想,再想想。
一定还有办法。
父子俩手牵手朝外走去。
“沈钦州哥?”女孩激动地走到沈钦州面前。
“致知?”沈钦州露出久违的笑容。
秦致知也是蒲公英走出去的孩子,算算时间刚大学毕业,她比较幸运,高中时突发大前庭感染致聋,及时被一对夫妻救助,因为佩戴助听器及时,又是语后聋,说话能力恢复得很好。
到后面读大学,也一直是那对夫妻资助。
沈钦州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没有离开蒲公英就好了,但是他对于身体发生的变故过于害怕,也不知道要如何跟高院长交代,于是选择离开。
如果没有离开,沈翼兴许不会药物致聋。
即便药物致聋,有秦致知的例子摆在前面,沈翼也不会耽误治疗。
但是没有如果。
两人简单叙旧,资助她的那对夫妻在秦致知高中毕业后正式收养秦致知,秦致知前段时间才得知沈钦州回来的消息,但是她当时正值毕业季。
毕业季时,养父生了一场病住院。
秦致知在学校和医院间来回奔波,便一直没有见到沈钦州,不过两人恢复了电话联系。
“高妈妈一直把你回来的事情瞒着大家。”被爱滋养的年轻女孩脸上露出少见的撒娇和埋怨。
是沈钦州不让高院长告诉大家,他不想解释沈翼的身世,但也不想欺骗大家。
“你在这里当听训老师?”沈钦州转移话题,秦致知的听说条件很好,加上配置了人工耳锅,几乎看不出是听损患者。
秦致知笑得很开心,“我父母说趁年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听损是个什么情况和感受,听损患者也比大家想象得多,所以这份工作的前景还不错。”
秦致知俏皮地眨眨眼睛,目光轻轻望向站在一旁州静的沈翼,她没有多问,而是弯下腰挥挥手打招呼,“你就是小翼吗?”
自然没有得到沈翼的回应,秦致知也不在意,得知父子俩的困境后,她有些埋怨地看着沈钦州,“沈钦州哥,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肩上扛,我们都长大了,可以帮助你和高妈妈,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们好吗?”
秦致知让沈钦州将沈翼交给她。
她温和地蹲在沈翼面前,说话时发音清晰并配合手语,只有个别咬字有些奇怪,沈翼回头看了沈钦州一眼,黑色的眼睛落在秦致知的嘴唇上。
沈钦州望向窗外。
车水马龙的街面上阳光正灿烂。
一辆洒水车经过,播放着欢快的音乐,朝着布满灰尘的路面洒去干净的自来水,干燥的路面一下泥泞起来,原本灰沉沉的空中弥漫着新鲜的水汽。
沈钦州心想,生活没有太好,也没有太坏。
泥泞与干净其实是交融在一起的。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亮光。
灯光落在酒杯里。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突然拿起桌上不知谁的酒,往前一泼。
“我没干过的不会认,像这种。”
酒水落在男人肥胖的脸上,往下滴,狼狈不堪。
少年的声音继续。
“我就认。”
他冲旁边的调酒师使了个眼色,对方递过来一杯酒,沈既白伸手去接,手指才触碰到酒杯,却闻到一股熟悉的男香。
此时,酒杯被一只大手接过。
男人微哑的嗓音从头顶罩下来。
“到此为止。”
第 49 章 司云峥线(四十九)
头顶,散落的夜色,像是一只巨大的网,将底下的庸庸碌碌都笼罩住。
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味道,满天蒸腾起的雾气,将一切高大的建筑都朦胧。
黑色宾利划破夜色,在宽阔的道路上行驶,经过某家酒吧,车停在了门口。
霍思安从车上下来。
按理说除了定好在酒吧谈事的时间,其他的时间霍思安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隔着车窗玻璃隐约看见远处立于明亮处的酒吧,就想到混迹在人群之中的少年。
思绪发散开来,便转移到了去世的霍思君身上。
霍思君是霍思安的弟弟。
两个人从小到大无依无靠,被不相爱的父母抛弃,扔给年迈的外公带大。
在霍思安十五岁那年,外公去世,少年正处于叛逆的时期,浑身都是尖刺。
交不起学费,就连居住着的老宅也被鸠占鹊巢,轰出去流浪街头。
霍思安去找了亲生父母,得到的是对方的恐吓。
“你想破坏我现在的生活吗?赶紧滚!”
都扔了三百块。
只够一个人的学费。
“沈既白,你他妈想钱想疯了吧!”沈腾云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他就是一通怒斥,“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想要钱你找司云峥要去,养着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同样的话送还给你。想找小叔叔,不需要拐着弯子特意来找我。”沈既白见他不再占领沙发,拿了块毛巾在上面掸了掸。
“你……”被看穿了心思,沈腾云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你跟他不是在一起吗?”
“跟他在一起的人是裴星野,不是我。环耀影视总部大楼位于西春路131号,你可以直接打车过去。”
“不是,你跟司云峥不是在一起拍戏吗?”沈腾云急了,“你们应该天天见面吧。”
“看来你知道不少?”沈既白将用过的毛巾丢到茶几上,看向他,“那想必酒店你也已经打听到了,如果你觉得难以开口,我可以帮你和小叔叔约时间。”
“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要不这样,我给你三千,你帮我把司云峥叫出来……”
“三千只是你私闯民宅的封口费。你跟小叔叔的事,不要让我来传话。”
“沈既白!!!”
三番两次被拒绝,沈腾云终于怒了。
他已经够放低姿态了,论辈分他是长辈,和司云峥一样是沈既白亲叔叔,可沈既白对他的态度却和对司云峥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连给钱不愿意好好说话,这是一个侄子该有的态度吗?
“隔音不好,禁止扰民。”
沈腾云在客厅来回踱步,心情烦躁:“沈既白,咱们怎么说也算是一家人吧?当初你爸去世,我有对你这么绝情过没有?”
“原来当初指着我鼻子说我无情的人不是二叔,那看来是我错怪二叔了?”沈既白拿起杯子,去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沈既白,你非跟我翻旧账是吧?你爸死的时候你什么反应你不知道?是,我是说了你两句,但你爷爷要打你的时候还不是我跟你小叔叔拦下来的?你他妈就只记得我说的那两句话?”
“二叔说的只有两句吗?恐怕不止吧,”沈既白端着水杯,回忆着他说过的话,“这种没心没肺的东西,养条狗都比养他值得,不如趁早把他给丢了……二叔,这是你的原话,我记错了没有?”
那些难听的谩骂被他以无比平静的语气复述出来,化作锋利的回旋镖,不偏不倚地打在当年说这句话的人身上。
沈腾云心里一阵烦躁,偏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其实二叔,你在我面前说这么多,无非是知道小叔叔不想跟家里联系。就算我出面,结果也是一样。还是说你嫌钱太多,上赶着给我送这三千块?”
“既白,你……何苦这么揣测二叔呢?那些陈年旧事都过去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云峥是大明峥,照顾你时难免会有疏漏,二叔也是不想你过得太辛苦……”
“是吗?可这三千块也不过是你让我联系小叔叔的筹码吧,难道是白给我的不成?”
沈既白轻飘飘揭开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真实的心思,半点面子都没留给他。
说到最后,最难听的那句终归还是没能说出口。
沈既白却帮他补全了那句话:“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沈腾云的脸色变了:“沈既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我不过是帮二叔说了心里话,”沈既白慢悠悠地说道,“二叔你知不知道,只有畜生才能听懂畜生说话?”
“沈既白——你是不是疯了!”
“二叔要是待得不乐意,那就请回吧。慢走不送。”
沈腾云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就走!沈既白,你别后悔!”
“砰”的一声,客厅的大门被狠狠摔上。
偌大的客厅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过了很久,沈既白才起身去卧室拿衣服,到浴室冲了身冷水澡。
水流动的声音如同血液流淌,温度与粘稠度的差异却时刻提醒着他现实与幻觉的差别。
闭上眼的刹那,整个世界变作一片猩红,被相似的回忆所占领。
——“这种养不熟的狗,以后难保不会咬你一口,谁爱养谁养,反正别想往我这儿丢。”
——“你也说了,这是大哥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你不也是他叔叔,怎么,当了明峥怕被拖累啊?”
——“云峥……把他带走之后,就别带回来了。”
那些记忆如影随形。
沈既白缓缓睁开眼睛。
镜子里眉眼不知不觉间舒展开来,变成了凌风傲骨的沈一舟,又在他沉默的审视下被重新塑造,变作内敛沉默的柏宇杰。
鬼使神差般,他拿起桌上的刮胡刀,缓缓贴近自己的脸颊,就像剧中的柏宇杰,在独处时一遍又一遍地温习回忆,用刀片割破自己的皮肤,体尝到无限濒临死亡的快感。
冰冷的刀片一点一点下压,皮肤随着那道越来越深的印记开始感觉到疼痛,每一根神经都对即将到来的伤害感到惶恐,血液叫嚣着想要反抗,心底却有个声音不断地催促着他动手。
沈一舟和柏宇杰的脸在镜子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恶魔的面孔。
动手吧。
镜子里的恶魔咧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只有疼痛才能让你感觉到快乐。
恶魔从一片无望的深渊里伸出魔爪,握住他那只攥有刀片的手,不断地施压、鼓动。
你也是怪物,我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
来吧,做你此刻最想做的事……
“咔嚓”一声,浴室外传出客厅门被旋开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哎,既白你回来了?我跟你说,我今晚好不容易……”
手中的刀片倏地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沈既白猛地清醒过来。
镜子里的那张脸渐渐呈现出他最熟悉的情态。
五官端正,眉眼深邃,下颌线的弧度锋锐。
是他自己的脸。
不是沈一舟,也不是柏宇杰,更不是站在深渊之中的恶魔。
他低下头,手撑在盥洗台边缘,重重喘息着。
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如释重负。
“既白?你人呢?”杜斌没见着他人,换上拖鞋,挨个房间找他。
沈既白披上浴袍,拉开浴室的门,从里面出来:“刚刚冲澡去了。”
杜斌愣了一下:“冲澡?怎么都不开热水器啊?”
“忘记了。”沈既白拿毛巾擦着湿透的头发,刚刚洗净的皮肤在白炽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杜斌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脸,隐隐意识到什么,眼底多了一丝忧虑:“既白,你……没事吧?”
“没事。”沈既白冲他笑了一下,眼底的神色却凝重。
“你……”杜斌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是不是最近拍戏压力太大了?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了,”沈既白随手将毛巾放到一旁,“我今晚得回剧组,明天一早还要去片场。”
“那你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啊。”杜斌生怕沈既白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只能再三叮嘱他。
“好。”
沈既白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晚上九点,天已经黑透。过了车流高峰,马路上偶尔才有几辆车经过,路灯只予以狭小的空间光亮,更衬得周遭黑暗无边无际。
沈既白走到马路边上,就这么在路边坐了下来。
车来人往,热闹与冷清,似乎都与他无关。
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这世上的许多事都和他无关。
而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沈家的人说他冷血,裴星野也说他冷血,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但他却从日复一日的冷遇中意识到,折磨一个冷血的人是一件毫无负担的事情。因为冷血的人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自然也就丧失了痛的资格。
人生中第一次拍戏,他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人的完整的情绪。
他以为只要不停地拍戏,就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感知情绪,学会同情一个人,或是善待一个人。
但沈家的人待他依旧。
裴星野也待他依旧。
他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裴星野却更残忍地回报了他,告诉他他不配被爱,也不配被善待。
人就算再傻,再倔强,死过一次也会懂得回头。
到今日他终于不再执着于被爱,所以他永远无法理解柏鸣声。因为早在被放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像柏宇杰一样,放弃了对被爱的执着。
他突然想起司云峥进组的那个晚上,沈钦州在片场外对他说的话。
——“只要是交易就会有盈亏,感情也一样。”
——“想要放纵和享受,再来找我。”
没有任何责任和感情的束缚,便永远不会脱离对自由的掌控,似乎也未尝不可。
“叮”的一声,手机响了一下。
沈既白从口袋拿出手机,发现是沈钦州给他发了消息。
沈钦州:「结束了就早点回剧组。」
沈既白注视着那一行字,心底突然升起一抹强烈的冲动。
他问沈钦州:「能给你打电话吗?」
沈钦州回得很快:「能啊。」
沈既白拨通了沈钦州的号码。
没过几秒,对面就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沈钦州慵懒的嗓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
“我……”沈既白只说了一个字。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沈钦州其实一点都不熟。
沈钦州只是司云峥和裴星野的朋友,是他两部戏的导演,他们之间甚至比不上他和裴星野熟悉。
“怎么,主动打给我,又不说话了?”沈钦州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今晚在家,不在剧组,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沈既白的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向他开口。
“沈导上次说的话,还作数吗?”
“嗯?”沈钦州似乎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是玩笑吗?”沈既白又追问道。
这句话后,对面沉寂了几秒。
沈既白的心随着被拉长的沉默不断地下沉,直到……
“我说话一向算数。我家的地址你知道,决定了的话,现在就可以来找我。”
沈既白没有说话,挂断电话后,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上水湾,1701号。”
二十分钟后,车在沈钦州家门口停下。
沈既白下了车,缓缓走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是沈钦州亲自来开的门。
他穿着宽大的深色浴袍,显然是刚洗过澡,半湿的发丝更添了几分性感,略微敞开的领口露出深陷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肌,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男性独有的荷尔蒙的味道。
见到沈既白,沈钦州轻轻勾起嘴角,手臂搭在门侧,眼神暧昧地与之纠缠,声音不自觉上扬,带了一丝戏谑。
“跟我睡,想清楚了?”
霍思安眼神复杂,把水接过去,将瓶盖拧开,突出的喉结滚动着。
车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瘦猴一阵恨铁不成钢。
这个时候还噎个屁呀?你难道不应该用嘴堵上对方的嘴?
典型皇上不急太监急,差点没摁头。
车开到目的地的时候,霍思安的酒也醒了大半,他靠在后座揉了揉眉心。
扭头就看见少年红到几乎要滴血的耳垂。
霍思安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推开车门,准备下车,衣袖被轻轻揪了一下,少年仰着白皙干净的小脸,将地上的围巾捡着递过来。
霍思安接过,手指和对方的手指触碰上。
火光又蔓延上心头,带着电流,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
第 50 章 司云峥线(五十)
那天开车去接人,像是突然破冰,之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沈既白开车接送的人。
只是谁也没有提那天醉酒一系列暧昧的接触。
霍思安的表情正常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天,难得的晴天,阳光张扬的洒在地面上,带着空气中浮动着的灰尘,明明灭灭。
霍思安坐在后座休息,快开到目的地的时候,才睁开那一双淡漠的眼睛。
他目光盯着前面开车少年裸露出来的手腕,洁白的肌肤,纤长的手指。
每一处,都漂亮完美到无懈可击。
沈既白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小声开口问了一句。
“怎么了,哥?”
霍思安眨眼,挪开视线,片刻后开口。
“为什么就当一个小小的酒保?”
推搡沈钦州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耸着斜肩,佝偻着背,面相阴郁,跟木讷的沈钦州一对比,简直像在泥地里扑腾的穷凶鬼,而狼狈的沈钦州却干净得像在发光。
那双冒着精光的三角眼在看见陆地游艇式的SUV后快速变色,缩着脖子转身便要走。
“你再动一步试试?”曹文生嚣张叫到,把纨绔富二代的刻板印象演绎到极致。
那人怏怏转身,恶狠狠扫过沈钦州,露出讨好的笑容,“闹着玩呢,实在不好意思,您看这也没撞到,要不算呢?”
曹文生趴在窗口冷笑,“闹着玩?不是碰瓷?”
身侧传来关门的动静,曹文生心中微动,他总觉得沈既白跟闷包子间有点问题。
这不,人一受委屈沈既白就下了车。
一路开过来车速降到三十码,陆地游艇从未这般委屈过,但曹文生也看清路边发生的冲突,这个猥琐男分明看见车后才出手推人。
这种地方不至于出什么严重交通事故。
但用心实在险恶,没什么正义感的曹文生也火冒三丈。
他推开车门走下来,一脸不会善罢甘休,“我怎么瞧着就是碰瓷呢?你们过来把事情说清楚,不然就去派出所,这车装着高清记录仪。”
那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里最常见的就是面包车,哪里料到会来一辆豪车。
蒋亮并非专门堵沈钦州。
沈钦州两年前回来,蒋亮总共只见过人五次。
曾经被左邻右舍赞誉的尖子生如今沦落到打零工为生,据说还未婚搞出个孩子,蒋亮压抑已久的怨怼总算松快些。
每一次都抓住时机冷嘲热讽。
现在他可不担心再跳出个什么天之骄子护着沈钦州。
但沈钦州每次沉默到木讷的反应又让蒋亮觉得无趣,心中的怨恨犹如覆盖着岩层的火山,迟迟得不到宣泄。
至于今天为什么动手?
青山区要纳入城市改造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左右邻居算了算,若是分房,每户能拿到三套一百平左右的房子,若是分钱,不低于五百万。
蒋亮家一共五口人,父母,他和弟弟弟媳。
按照父母的意思,一家人平分,蒋亮只占五分之一,换成房子他连一套完整的产权都得不到,而弟弟因为已经结婚,就能得到完整的一套房。
凭什么弟媳这种外人也要占一份?
父母说他若是找到结婚对象也能多分一点。
自此,蒋亮的脸色就没好过。
曾经,在蒋亮考上市前三的公立高中时,他也是父母炫耀偏爱的对象,而弟弟只是他的跟屁虫。
但是进入学校后,蒋亮很快发现他那刚过线的成绩只是一众优等生的陪练,不仅如此,许多同学的家境都比他好,等到高一下学期,无论怎么努力还是吊车尾后,蒋亮彻底放飞自我。
但他始终在一个人面前有着匪夷所思的优越感。特别当对方成绩越来越优异,这种奇怪的优越感不降反升。
那人就是沈钦州。
蒋亮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知晓沈钦州身世的人。
一名被父母遗弃在福利院的孤儿。
他盯上沈钦州。
带着同样不思进取的少数同学,在学校每个旮旯角围追堵截沈钦州,直到沈既白一脚狠狠踹在肚子上。
他想不明白众星捧月的沈既白为什么会袒护一个白种。
但他记得沈既白揽着沈钦州笑的样子,很温和很漫不经心,仿佛说着天气那般,凝视他的眼神却像看着地沟里的老鼠,“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事好好说,为什么要像小朋友一样推来推去。”
多么平和无害的语气。
他好像只是拦开同学打闹的和事佬。
蒋亮对沈既白的畏惧和对沈钦州的怨恨也一同渗到骨缝里。之后他们不再推搡围堵沈钦州,只在沈钦州路过时阴阳怪气。
即便如此也做得小心翼翼。
但让人意外的,沈钦州并未跑去找沈既白告状。
高考后,想算账的蒋亮失去沈钦州的踪迹,他以为沈钦州考上大学彻底离开蒲公英。
谁知曾经备受称赞的好孩子居然堕落到连大学都没读完。
这次遇上前,蒋亮刚与家人大吵一架,父母作出退让,蒋亮若能将自建房加盖一层,拆迁时三家平分。
得偿所愿的蒋亮拦住沈钦州,询问蒲公英若是搬迁,高院长会得到多少钱。
“你们不如把户口迁回来,说不定分钱时区上还能考虑到你们。”
“最好加盖建筑,蒲公英这么大的面积若是盖个七八层说不定能得到天价赔偿。”
蒋亮自以为是的建议并没有换来沈钦州一丁点的反应。
他突然凑近沈钦州,压低声音,“听说高院长对你们这群累赘烦恼了很久,还听说她向区上建议在郊区修建新的福利院,让蒲公英由私转公,你说高院长是不是打算将你们这些残废全部打包送出去。”
沈钦州抬起眼睛,玻璃般静止的浅琥珀色眼睛荡起轻微的涟漪。
他知道蒋亮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对这种无中生有的诋毁感到愤怒。
因涉及到高敏,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要争辩。
但沈钦州只是抿了抿嘴唇,缓慢移开目光。
蒋亮厌恶极了沈钦州这幅死鱼模样,笑得更加恶劣,“沈钦州,你不是成年了吗?为什么还住在蒲公英?该不是你生的是个小残废,不想养,打算丢给高院长?”
蒋亮不清楚沈钦州为何没有读完大学,单方面推测是身体出了问题,反正大家都清楚蒲公英没有正常孩子,沈钦州看起来最正常,如果真的正常,为什么没有人收养?
“高院长才不会要,恶心都来不及。”
沈钦州面无表情的脸又白了几分,在潮湿浓郁的绿色里有股说不出的瘆人,他张张嘴唇。
蒋亮以为他会骂回来。
饶有兴致。
“拆迁政策有明文规定,每户人均不超过四十平,折合成现金,每人不超过三十万,你们家的面积按照宅基地占地面积算,不是楼层总面积,蒲公英也一样。”
加盖并不能得到更多的赔偿。
蒋亮得意洋洋的脸阴沉下来。
如果沈钦州说得是真的,他幻想已久的暴富梦不过一场痴望。
但沈钦州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在青山区大多数人都做着美梦时,也有少部分人一直在泼冷水,只是集体被忽视,戳破美梦的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是沈钦州。
如果不是沈钦州,他会找不到老婆?
如果不是沈钦州,父母会偏爱明明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弟弟?
如果不是沈钦州,沈既白会多管闲事踹他一脚,让他再也不能人道!
沈钦州哪里来的资格嘲笑他?
眼角瞥见车影时,心底淤积的岩浆终于冲破岩层,那个瞬间,他希望沈钦州去死。
反正是没人要的垃圾。
曹文生只是想看好戏,戏台子搭起来,主角却迟迟不登场,他诧异回头。
沈既白站在路边,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一支烟。
烟气凝而不散,迷雾般笼罩着高大的身影。
浓郁到油画般的墨绿里,孤独又孤僻。
曹文生莫名觉得沈既白在逃避什么,可脸上的不耐,眼底的急躁又将他割裂成一幅抽象画。
“白子,这不是你高中同学吗?”
沈钦州州静地站在路边。
膝盖手肘黏了污泥,手掌边缘摩擦出红痕。
在那身白得发光的肌肤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又仿佛不认得沈既白般,等待“事故”处理结果,好像无论哪种结果他都接受。
就像无数次接受过坏结果一样。
沈既白掐掉烟走过来,目光落到一脸震惊的蒋亮身上,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目光尚未落实就飞速移开。
旁边就是沈钦州。
那么巧,落在那双漂亮细长的手指上。
受伤的手指缠了创口贴,终于不再是笨拙地任其暴露在外,并神经质抠得稀烂。
过去那些,曾经让沈既白心悸的小动作失去效用。在此刻沉闷难闻的空气里甚至让沈既白产生恶心到想吐的感觉。
他冷笑着收回目光,“你们很熟?”
蒋亮脸上闪过慌张和惊惧,有点语无伦次,“我们住附近,从小就认得。”
果然两人早就认识,那场霸凌不过一场自导自演的骗局。
尽管六年前沈既白就推测出这个结果,但真的被证实时,他还是产生一股无法压抑的愤怒。
沈钦州的沉默寡言很容易被解读成弱势无辜。
而在校园里需要维持正面形象的自己正好钻进陷阱。
他当年解围的行为像什么?
信誓旦旦想罩着沈钦州的自己又是什么?
暗中期待等待的自己又是什么?
一个大傻逼!
蒋亮已经从看见沈既白的震惊中回过神,他不清楚六年后的沈既白还会不会再次维护沈钦州,但身后那辆昂贵的豪车完全超出他的赔偿能力。
蒋亮立马露出讨好谄媚的笑容,他揽住沈钦州,就像当年沈既白那样,可惜他身量不高,揽得别扭,令人烦躁,“我们真的闹着玩呢,跟沈钦州从小长大的情谊,他就是这么个性格,其实心里可喜欢跟我们玩闹。”
他又冲曹文生笑,“哥,真没看见您的车,真不是故意,要是吓到你们我们赔礼道歉。”
他甚至打算压着沈钦州的脖颈弯腰鞠躬。
沈钦州没有反抗。
沈既白冷淡开口,“不打扰你们叙旧。”
说完一脸冷漠回到车内。
曹文生想看的热闹没看见,抬手指了指蒋亮也回到车上。
蒋亮身上冒出一层冷汗,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他意识到沈既白不再会帮沈钦州,车一走立马论起拳头,想到曹文生临走前的警告姿势,不甘不愿推开沈钦州。
“真他妈的晦气,一遇到你准没什么好事。”
“下次让我还看见你在青山区,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事。”
蒋亮骂骂咧咧离开。
直到蒋亮穿过逼仄的巷道,踏过泥泞的土路,消失在一排挂着红红绿绿招牌的小旅馆间。
沈钦州侧过身望着巷道深处出神。
理发店门口悬挂的灯箱匀速旋转,六年前和六年后真的没有太大变化,时光在青山区像不存在一般。
沈钦州快速穿过藏着灯红酒绿的街道,按摩店有时候好几家挨在一起,隔着布满泥点的玻璃能看见衣着清凉的女性坐在里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隔壁可能是台球室,也可能是小卖铺,门口放着老虎机,年轻的男性沉迷地坐在这里,对隔壁的女性视若无睹。
他们都渴望金钱,但并不从彼此身上索求。
有时候老虎机旁边还放着摇摇机,稚嫩的孩童懵懂地坐在里面。
这里无论什么营生都没有明显的界限。
它们像每日都要用到的油盐酱醋,和谐地融在一起,变成沈钦州生活的一部分。
尽管校园内不会再被围追堵截,沈钦州依旧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家,这些小路最近。
突然一块物体飞过来,即便沈钦州敏捷地躲开,脖颈还是被擦到,是块湿泥,也可能是墙角抠下来的苔藓,混合着植物的土腥味和尿骚味。
沈钦州没有回头而是加快脚步跑起来。
身后传来急速追逐的脚步和谩骂。
几名初中生紧跟在身后,领头的是蒋亮的弟弟。蒋亮不敢在学校里做的事情,在校园外被他的弟弟继承。
沈钦州除去觉得麻烦,并不会产生太多情绪。
甚至蒋亮在发现他没有去沈既白面前告状后,开始变本加厉指使弟弟。
身后的追骂对沈钦州来说并不会像刀子似的剐得他体无完肤。
‘爹妈不要的狗杂种。’
‘你哪个地方有残疾?’
‘你是不是很羡慕我们这些有父母的人?’
‘福利院的大人是不是经常殴打你们,指使你们做很多事情?’
‘三楼是不是很多傻子,屎尿拉得到处都是,你都用手清理那些智障的屎尿?’
‘小白种,你哑巴了吗?’
沈钦州对这些话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有些讨厌尿骚味。
蒲公英不接受外界探视,不接受义工活动。
沈钦州以前不明白,直到听见高妈妈严厉批评一名爱抱孩子的保育员,“如果你不能一直陪着他们,请不要拥抱他们。”
后来沈钦州在书里找到答案,人类在幼年时渴望抚触,拥抱是最好的抚触,他们会对频繁给予拥抱的人类产生依恋,当对方离去时,他们会受到严重伤害。
蒲公英里的保育员和老师很少能坚持两年以上。
蒲公英里的孩子们在认识这个世界之前可能最先也最多感受到的就是离别。
沈钦州感裴高妈妈帮他们脱敏。
他对那些刻薄的话语一点都不感到难受。
但是当听见蒋亮跟几个混混商量要不要报复沈既白时,从不畏惧的沈钦州感受到战栗。
就像雷雨季,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种天气很好入眠时,他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坐在床上挤成一团,彼此拉着手静静看着一道道闪电划过窗帘,又将树枝狰狞的模样映到窗帘上。
整个房间陷入诡异的州静里。
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屏住呼吸看着窗户。
等待着一道道闪电的降临。
沈钦州不会去找沈既白,一次都不会。
哪怕他们在一个班级,哪怕对方的身影总是出现在自己的视白里。
哪怕他只需要开口求助就能短暂摆脱麻烦。
直到毕业,沈既白都未受到伤害。
沈钦州松开提心吊胆的心,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乖顺忍耐让蒋亮放弃报复行为。
沈钦州深吸一口气,回过神继续去找房。
青山区到处都在议论拆迁的事情,房租水涨船高。
许多超出沈钦州的预算。
他行走在绿荫交织的树下,现在似乎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雷雨季,沈翼不会害怕。
他会紧紧拥抱沈翼。
病房里陷入突然的安静当中,只有起起伏伏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说吧。”霍思安突然开口。
“你想要什么?”
沈既白原本低垂着脑袋在玩手的,结果听见对方这一句,气的瞪大了眼睛。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为了想要从你这里获利,性命都豁得出去?”
“那你总得因为些什么。”
霍思安耐心的问。
他那一双浅蓝色的眼睛一顺不顺的盯着自己的时候,从瞳孔深处散发出一阵薄凉,却被撼动着发出轻微的颤抖。
“因为。”沈既白眨眼。
撞上了对方的视线,没有丝毫的躲避。
“你是君君的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