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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周模拟经营 希弗 15952 字 3个月前

第111章 第一一一章 哄

路上的雪越积越深, 以至于行人全无。

也就范愚一个因为些许醉意而头脑不太清醒的,会踩着渐厚的积雪出门。

悬济堂的新址离太学不算多远,但也架不住他动作迟缓, 步子慢吞吞的结果便是鞋履被化开的雪水浸湿。

双手是藏在袖中没有冻着,可要是换做清醒的时候,怕是已经开始跺脚来寻找点暖意了。

也就这会儿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才只轻声说了声冷。

甚至没主动进门。

叶质安皱着眉头让出来空位来让人通过,却只看见他呆立在门前, 依旧低垂着脑袋, 就仿佛足尖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能够吸引目光似的, 手中的衣袖倒是拽得挺紧。

于是只好借着衣袖的连结来引人进门。

察觉到这点牵引之后, 范愚才有了动作, 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后,进了模样堪称大变过后的医馆。

这回饮的酒还比游学时候多上些许, 但兴许是真的不太醉人, 他反而觉得自己还算清醒。

就是想撒娇,想父亲的温暖怀抱, 也想有人哄着劝着。

好像此时若是有人哄上一哄, 立在时空长河另一端, 终于还是失去了双亲的稚童也会不再哭泣一般。

然而并没有人哄。

范愚被带着在收拾妥帖之后的堂屋坐下, 没保持渐成习惯的坐姿,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整个人陷入了椅中,也不嫌木制的靠背硌人。

面对叶质堂的邀请只抿了两口,他的身上自然不会沾染多少酒气,于是即便叶质安已经凑近往人手中塞了盏热茶,亦没察觉到范愚的醉意。

“快暖暖手, 风雪天怎的跑出来外边了,若是我没记错,旬假该是明日才对?”

叶质安在瞧见范愚的一刻就冒出来的疑惑,在忙忙碌碌的动作间问出了口。

这会儿还没开始数落,语气却也不算温和。

说话间寻出来了干净的布巾,朝着范愚递过去:“先将头发擦拭一番,出门也不记得打伞。”

视线则已然扫去了原本摆在堂屋角落的炭盆,打算等人接过去布巾,便去将烧得正旺的炉火往这边挪上一挪。

也就没注意到回应的缺失。

等手臂在空中悬停了片刻都没被接过,才将视线移回到让他不省心的人身上——

确实被冻到了的人陷在宽敞的椅中,正享受地抱着茶水轻啜,配上慵懒的坐姿,同个惫懒的猫仔没甚区别,显然没有空余的手来接。

再加上反应迟钝,瞧见伸到面前的布巾之后还愣了愣神,神色迷茫。

叶质安于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将布巾留在了自己手中,迈步上前,亲自帮着擦拭。

动作轻柔,口中却在难得唠唠叨叨地数落个不停,直到勉强擦拭干了被雪沾湿的长发,才停下来念叨。

至于被念叨和温柔伺候着的范愚,思绪其实还停留在第一个问题上。

察觉到头上擦拭的布巾停下来之后,伸手去摸了摸干了不少的发丝,一边仰起头看向还没落座过的叶质安,慢吞吞地解释道:“澄弘邀我饮酒,风雪碍了讲课,整日歇息,说是提前半日放旬假也无妨。”

想到哪便说到哪,语序有些颠倒,只是尚不妨碍听者理解而已。

瞧见过小醉鬼迷糊模样的叶质安,却还真觉得第一句才是重点。

至于提前放旬假同兄长学谕身份之间的关联,从听见饮酒二字起就抛到了不知何处,再不顾及。

“饮了多少?”

照顾人之前,总得确认一下这回醉的程度,话里满是无奈。

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饮了酒,也不知道是发生了点什么事儿,还是兄长劝酒能耐太佳的缘故。

有过游学时候的经验在,他倒是不担心范愚耍酒疯,久久等不到个回答也没觉着不耐烦,摇了摇头就开始自顾自忙碌起来。

从打开院门开始,叶质安还没沾过椅子,等回答的时候,终于将角落里的炭盆给挪了过来。

没放得离范愚太近,生怕迷迷糊糊的人烫着自己。

“抿了两口,不多,澄弘说不醉人,兄长瞧我,还可清醒!”

话都已经变成了短句,还兀自在那试图“展示”自己的清醒状态。

要不是有两口酒在,范愚这会儿还该沉浸在先前的情绪当中,哪能转变得这么快,思绪直接跑偏到了不知何处。

既然打算展示一番,他终于没继续把自己陷在椅中,站起身就想往前走两步,还觉得正好能凑近带来暖意的炭盆。

结果险些踩着就在他身前的叶质安,再在维持身体平衡的时候惨遭失败,凭空摔上一跤。

没真就摔到炭盆上边,还是因为叶质安反应及时,伸手揽住了人。

结果上回酒醉时候的场景又复刻了一次:“兄长身上好香。”

这下因为范愚差点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而冒出来的怒气腾地一下消散,转而成了哭笑不得。

将还在自己怀中嗅着药香的人扶正,叶质安伸手去解他颈间的衣扣。

炭盆已经挪了过来,暖意升得飞快,还穿着厚重的外袍就没什么必要了。晕乎乎的人显然没法靠自己把稍显复杂的衣扣给解开来。

“好了,且先坐下。”

把同样沾湿了表面的外袍搭在袖间,在将之放去一旁前,他还得先把人安顿好。

正好填充的香囊有被范愚佩在腰间,还能拿来哄一哄他。

修长的指尖于是挪到了腰际,在解完衣扣之后又去解香囊,好在小醉鬼嗅着近在咫尺的药香,安分地没做任何动作,甚至还在傻笑。

等手中早已空了的茶盏被换成香囊,一模一样的药香却没能如叶质安的预料般让人满意。

“不一样。”

范愚的声音含混不清,也不说不一样在何处,咕哝了一声之后就又凑到了叶质安身上,试图把脸埋进他肩窝。

倚靠着睡过好几回,最为舒适的姿势都不必寻找,早就再熟悉不过。

还在操心的人没打算就这么放范愚陷入梦乡,他还打算去煮上盏醒酒茶,免得醒来喊头疼。

再说,站着睡也实在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哄着范愚松开手坐回椅子上,又再三保证了不会太靠近炭盆,还在犹豫着不放心留人单独呆在堂屋的叶质安,盯着炭盆的视线余光扫见了点旁的什么。

没有快要及地的厚重外袍遮掩,范愚的鞋履露在了外边。

快要湿透,鞋面上也布着深深浅浅的水痕。

“冷了知道要将双足往炭盆靠,怎么不知道吱声……”

责备的话没说完,叶质安看着范愚的迷茫神色只好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添了项新任务。

“罢了,还是先起身,直接去屋里休息。”

悬济堂当年是购置的民宅,宋临只给自己留了一间书房与一间卧室,余下的都充作了医馆来用,而今确实派仆从重新收拾了一遍,却没改各屋的用处,依旧只留了一间卧室。

好在同住也不是一回两回,确认了范愚今日不必再回一趟太学之后,叶质安便指出来了卧室的所在,示意人起身。

除却方才差点酿成祸事之外都颇为乖巧的人,这会儿却没照做。

还窝在椅中,足尖悄悄凑向炭盆,仰着头看叶质安:“兄长,冷。”

身上唯一沾到雪水的外袍已经被取下,发也擦干,还能说冷,自然是因为湿透的鞋袜。

叶质安闻言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兴许范愚先前说的冷,也是同样的意思。

只是被外袍遮盖,又有湿了的长发吸引他的注意,才会拖到现在才发现。

声音轻缓,再配上仰着头的姿势,十足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在撒娇。

“先起来,去了屋里除去鞋袜便不冷了,还能小睡一会儿,晚些替你做醒酒茶。”

叶质安手中已经空了下来,顺势想去摸一摸范愚的头发,好确认一下是否还带着湿意,声音也跟着放缓放轻,还跟了句“乖”。

于是终于被哄了一句的范愚也满意起来,又拽上叶质安的衣袖,拿脑袋蹭了蹭抚在发顶的温热手掌。

继而顺从地跟着进了卧室,除去鞋袜,将自己塞进了被褥当中。

叶质安趁着他动作迟缓地打理自己的功夫,点起来新的炭盆,又将搭在臂间带进屋的范愚的外袍挂好,等转过身,正好瞧见范愚蜷进被窝的动作。

刚一躺下,双眼就合了起来。

“阿愚先睡,我出去做个醒酒茶。记得莫要去碰炭盆,当心烫着自己。”

赶在人真的睡着之前叮嘱了一句,叶质安转身出门时还回头了好几次。并不放心。

甚至觉着自己确实该留个小厮在医馆,免得再遇上这种情况分身乏术。

正想着,最后一次回头,便瞧见范愚翻了个身。

生怕小醉鬼把自己滚下床榻,叶质安决定还是等他睡着了再走开。

结果只看见他连着往靠墙的一侧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把被褥裹成了一长条,正好将自己缠得没法动弹才觉得满意,而后呼吸才变得绵长。

操心了得有一整个下午的人终于放下心,舍得合上门走开片刻。

离开时候叶质安满以为回来也会瞧见范愚安安分分地在酣睡,却忘了刚开门时候这人的低落状态。

醉意让范愚的思绪胡乱跑着,几句交谈就能换个情绪,这会儿折腾完了入睡,却梦见了今日早些才想念过的父亲的怀抱。

身上的被褥还紧紧裹着,和炭盆一起供以他温暖。

面朝着里侧的墙面侧卧,于是泪珠也顺着眼角往下滑落,直至淌到颈间,透出点冰凉的感觉。

第112章 第一一二章 怀里

叶质安是重新烧的水, 动作也就没能多快。

等他折腾完了醒酒茶,打着伞回到卧室里头时,范愚已经面朝着墙面睡着。

卧室门开合时候带进来的冷风被裹得紧紧的被褥给完全遮挡住, 没扰到他丝毫。

光靠姿势来判断,一动不动、呼吸轻缓的样子,该是身在梦乡了。

屋子里头陈设简单至极,不说与身份家世相衬的摆件,便是连张书桌都未放。

除却床榻与放置衣物的柜子之外, 就剩下床头一张小几, 正搁着卷纸业泛黄的医书。

于是等叶质安将手中端着的醒酒茶放在医书旁时, 自己只能侧身坐到床榻上, 还多亏了范愚卷起整床被子的幼稚姿势, 给他留出来了足够宽敞的位置。

身体不会紧挨着,也就不必先驱散身上的寒意再动作, 叶质安伸手搭上了背对着自己的人的肩膀。

甫一触碰, 就察觉到了手下的轻颤。

刚进门时候站的远些,随意一瞥只以为是在熟睡, 加上范愚听见了木门吱呀也没动作, 越发让叶质安肯定了想法。

为此还在放下醒酒茶之后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扰人清梦, 把他唤醒来着。

被小醉鬼折腾过两回,叶质安发现人在轻颤的瞬间便紧张了起来。

没想着不去打扰他, 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立时也覆到了范愚肩上,试图将人翻个转身来面朝自己。

裹成长条的被褥束缚住了范愚的双臂,作为睡姿没准还能算得上舒适,此时却正好方便了叶质安的动作。

双手搭在被褥上边,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人换个朝向。

裹了好几圈才一点没留在外边的被子, 被这么一挪动,也只是留出来了一小截而已,甚至不会让一点寒意钻进去。

人一面向自己,叶质安就瞧见了其眼角的水痕。

等到动作轻柔地帮着擦拭干净,却还是没见范愚有什么反应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人确实是在熟睡的状态当中。

也不知是梦到了些什么,才会在睡梦中流泪,连身体都有些轻颤。

和范愚抵足而眠过不止一回,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方才的犹豫立时不再是个问题了。

叶质安一手还覆在他肩上,顺势轻轻摇了摇,来把人唤醒。

“阿愚,醒醒,先将醒酒茶喝了再接着睡。”明明是在喊他醒来,声线还特意压低了不少,像是生怕吓着刚刚还在流泪的人。

方才没再转出门去寻布巾,叶质安是直接拿右手衣袖来擦拭的泪痕。

轻柔的呼唤没得到回应之后,索性便轻拍了下他的脸,结果被动作幅度很小地蹭了一下,而后才看见范愚睁眼醒来。

外界声音的打扰成功让范愚忘了梦中的场景,只带着对温暖的眷恋回到现实当中。

正好面颊上停留着温热的掌心,始终不是很清醒的脑袋先于思考做出了指挥,令他蹭了蹭刚轻拍过自己的手掌。

落在叶质安眼中,便成了朝夕相处过的友人的难得脆弱。

先前的哄还带着生硬,被人下意识挨蹭过后,却变得越发体贴起来。

看范愚模样还是初醒的迷茫,没带上梦中的难过,叶质安不由就松了口气。

若是要他再哄,自然是情愿,奈何自己一点都不熟练,也就生怕说出口的关切话语会起到什么反效果。

范愚能当作个梦境遗忘,重新变回憨憨傻傻的小醉鬼,即便要比神智清醒的时候难照料些,总归也要比痴痴地流泪让人手足无措来得强些。

于是没去提及正好撞见的梦中流泪场景,只伸手打算扶他起身。

还没碰到床榻上裹成一长条的好友,叶质安的动作就停滞在了半空。

翻动位置时候很好地遮挡了寒风的被褥这下成了个累赘。

全身都被束缚住的范愚自然没法用手臂来支撑自己坐起,便是靠着叶质安的帮助被扶起,也免不了会受到被子的阻力,没法动作自如。

被初醒的迷茫和一直没能消退的那点醉意指挥着,做出来的只会是傻事。

叶质安走神过后,瞧见的便是范愚重复了番最初的动作,反向在床榻上翻滚了几圈,好把自己从束缚中给解放出来。

再配上能自己坐起身之后竟然还有些得意的笑,就越发傻了起来。

忍俊不禁。

笑容倒是没能在他嘴角挂上多久,一番折腾之后被窝早就没了原本的形状,捂出来的暖意自然也消散了个干净。

即便有炭盆摆在不远处,范愚还是瑟缩了一下。

看叶质安暂且没个动作之后,也没去找醒酒茶的所在,先将散在身侧的被子再次裹上了身。

口中还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没忘记不要再让自己失去行动力,于是连肩膀带手臂都还露在外边,同屋里勉强不算太冰冷的空气相接触,身体又蜷了蜷。

没让范愚再等,拿指尖去探了探醒酒茶的杯壁之后,叶质安单手递到了他手中。

中途耽误了这么会儿,正好让原本堪称滚烫的茶盏降到了能够入口的温度上,却也得慢慢喝才不会烫到。

范愚进了卧室之后便被指挥着除了鞋袜,窝进被窝之前,还很乖觉地脱去了身上的衣袍。

光是一件亵衣,起不到半点御寒的作用。

饮完醒酒茶要些功夫,叶质安于是一直拿掌心覆在他肩上,想着多少能添点温度,不至于因此着凉。

双手都覆着,范愚看上去便像是倚靠在了他怀里,被这手臂支撑着身体一般。

梦境遗忘得差不多,其间的伤感和思念都没能回想起来,仅剩的印象便是对温暖怀抱的向往。

这会儿身后有个人侧坐在床榻上,在范愚还有些迷糊的头脑当中,便和这梦的残留印象划了等号。

身体只要稍微往后一倒,就能落入其间被拥抱住。

确认了手中的茶盏不会因为自己的动作洒出来之后,范愚就顺从内心的想法,往后仰了仰。

窝在堂屋的椅子中时难免被木条硌到哪里,陷进兄长怀里却不会有丝毫的不适。

范愚的动作迟缓,也就没让叶质安措手不及,稳稳当当地接下小醉鬼,连身形摇晃都无。

就是这样一来,要再覆住人的肩膀的动作就不适了些。

叶质安索性松开手,接过来茶盏,示意范愚拿被子将自己裹紧。

只剩下小半没喝完,喂起来也就没什么难度。

甚至不需要偏过头去看,接过茶盏时候的一瞥就已经够他控制好喂水的动作了。

反倒是范愚的动作凭空给他增添了点难度。

自觉已经找见了梦里那个温暖怀抱的人这会儿颇为满足,没嫌弃他还未被炉火烘热的衣袍太过冰冷,听话地将被褥拽起到了能够盖住自己的高度之后,就开始试图在叶质安怀里找见个更舒服的位置。

不必自己端着茶盏,盖好被子之后又多了暖意,困倦的感觉也就随之卷上来。

早前就靠在这人身上入睡过好多次,范愚终于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解决完了醒酒茶,脑袋便偏到了能埋进他肩窝的角度。

身体也跟着侧过来,乖乖藏进被褥之下的双手甚至已经揽上了叶质安的腰际,把自己彻底埋进了他怀里。

也不管这个姿势下还有缝隙能供冷风钻入,就想这么入睡。

叶质安手中的茶盏刚能放下,想要动作的身体便被拦在腰上的手给阻住,耳边紧跟着响起来声满足的喟叹,于是不由僵了僵。

不是不想简单粗暴地把忽然粘到自己身上的人撕下,只是一想起片刻之前擦拭去的泪痕,就起了点犹豫。

若是一回到原先的姿势,连带着梦境也跟着回来,又该如何是好?

方才是被自己叫醒,又有醉意干扰才遗忘了梦中场景,漫长的夜晚不止能让泪水沾湿长发,也可能让范愚醒来后情绪低落上一整天。

到时候清醒的难过,可没有此时迷糊状态下来得好纾解。

最后只将茶盏挪到了床头的柜子上摆着,叶质安放轻了动作,试图在不吵醒范愚的情况下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再把自己也塞入被窝里边。

左右床头有卷刚刚读完的医书在,正好能够拿来打发点时间,不至于让他无所事事地跟着早早休息。

由着范愚靠在自己身上入睡,也还能及时察觉到噩梦的干扰,免得他再面朝着墙面,悄悄哭到身体都在轻颤。

妥协得飞快,只随着动作出口了一声轻叹。

再然后,叶质安调整好了靠在床头的姿势,将刚拿到手中的医书搁在腿上,开始读书之前,没忘记先仔仔细细地掖了圈被子,好把自己和怀中人都拢进温暖当中。

而自己尚且还露在外边的肩膀,就只披了件外袍来遮蔽寒意。

该用的晚饭还被省了去,理由不可不谓是冠冕堂皇——

既然没觉着饥饿,索性就不去炸上一回厨房了。若是真弄得一片狼藉,还得再差使仆役来收拾一回,实在没什么必要。

至于穿过条胡同就有家口味不错的酒楼,再不济也能回叶宅用饭的事实,此时被他忽略了个彻底。

等需要烛火才能够看清楚手中医书之后,叶质安便小幅度活动了番有些僵硬了的身体,终于也跟着躺进了被窝里边。

两人体温带来的暖烘烘的感觉,与一件外袍遮蔽间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

再加上为意外捡着的小醉鬼操心半日,难免有些疲惫,睡意也就起得飞快。

读了许久的书,范愚都没再哭上一回,想来也已经摆脱了先前的梦境,于是放心。

第113章 第一一三章 。

入睡太早, 等叶质安醒来的时候,窗子外边都还没个光亮。

范愚几乎是半趴在他身上过了一夜,以至于半边身子有些僵硬, 试图动弹之后,酸麻的感觉也随之泛了上来。

身上的人明明要早入梦乡太久,但大抵是因为醉意的影响,呼吸依旧平缓,尚未醒来。

因着担心范愚重复先前的梦境, 叶质安几乎是整夜浅眠, 还因为他调整姿势的动作, 迷迷糊糊醒转过两三回, 确认了这人没在哭泣之后才又由着困意将自己包围。

直到最终清醒着看到他还睡得正香, 才真正放下心来。

动作小心地把范愚从身上挪下来且安置到身侧,再仔细掖好被角过后, 叶质安方才得以起身。

只是天色犹暗, 除了点盏烛火读书,倒也无事可做。

等范愚醒转时, 瞧见的便是少年郎单手执着医书, 动作慵懒地斜倚在床头, 侧脸被温温柔柔的烛光给添了些阴影, 有点陌生的好看。

至于他自己,睡梦当中下意识往着温暖的方向凑, 于是整个人都靠得热源极近,面颊还几乎贴在人腰侧。

醒来时候不算大的动静还是扰到了叶质安。

没皱眉头,第一反应便是顺着夜里的习惯动作,伸手去替范愚掖了掖被角,而后才发现他已经睁开双眼, 模样还稍有些惺忪。

就是不知为何,发丝遮掩之下的耳垂正泛着些红。

“身上可有哪里不太舒服?”

叶质安看着范愚不太好意思地在被褥下边蜷起来身体,又往后挪动了下来略略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等他停下来折腾,便开口关切道。

“若是不适,再躺会儿也无妨,左右今日才是旬假,呆得晚些再回太学便是了。”

才刚有光亮透过窗棂,实在还早得很。

范愚没有继续窝着,睡得太久,即便是因为醉意,也免不了会觉着有点晕乎乎的。

前一日被抛弃得差不多的理智倒是逐渐回笼,梦里哭过一场之后,压抑着的情绪宣泄了大半,这会儿在他脑中占上风的,反而是酒醉时候究竟做了多少傻事。

叶质安向来对他包容,想着出糗也不是头一回的人,对窝在其怀里入睡的事儿竟然出乎意料地接受良好。

就是耳根的热度直接顺着蔓延到了面颊,不得不往被窝里边缩了缩身体来作为遮掩。

刚缩进被子里,腹中便“咕噜”了一声。

他没用晚餐便上了床,几乎是一觉到天明,没被饿醒已经算是幸运了,这会儿醒来,腹中抗议的声音自然颇响。

原本还想摇头作为对身体状况的回应,这么一来,范愚只好开口道:“……有些饿了。”

边上叶质安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同样没用晚餐,还因为照顾范愚废了不少力气,只是饿过头了才没个察觉而已。

示意他起身的同时,自己则是吹熄了已经没有必要的烛火,放下医书。

正好天色渐亮,走出宅子,就能在外边胡同里找见早早出门奔波生计的小贩,和他们带来的热气腾腾的早点。

渐起的吆喝声带着生机,顺着一条条胡同,将途经的整个城市从睡梦当中唤醒。

等范愚将就着叶质安大上许多的新衣和鞋袜,勉强打理好自己之后,堂屋中已经有早点在等候。

风雪已经在夜里停下,地面上还有半尺深的积雪却没那么容易化开,将京都换了个模样。

前一日情绪低落,也就没什么兴致,此时披着叶质安的大氅出门,范愚才像是刚找见了北方冬日的乐趣所在。

这么深的积雪,在江南可几乎没机会见到。

反射着刚透过云层的阳光,皑皑的雪甚至白得有些耀眼。

用早点的速度因为积雪的吸引而加快不少,匆匆填饱肚子之后,范愚便离了桌案,带着点兴奋窜到了堂屋的门口。

只消往外迈上两步,便能到只印着没几行足印的积雪世界当中去了。

提步之前倒是犹豫了一番。

前一日鞋袜湿透带来的冰凉感觉还记忆犹新,这会儿连衣物带鞋袜都用着叶质安的新装,似乎也就不是很好意思去戏耍。

且也不方便。

新靴子并不多合脚,身上的衣袍也需要挽起来一圈衣袖才能方便活动,长度上更是不必提,叶质安量身裁的新衣,于他而言还得以手提着方不会曳地。

最后还是没踏出去步子,垂着脑袋回到了刚离开的位置上。

而边上的叶质安尚且还在安安静静地用着他的早点,既没有加以阻拦,也没打算加入到玩雪的行列之中。

他确实是从小跟随着宋临到外边游历,又在江南定居了几年,但对北方的雪还算有些印象,不至于有多兴奋。

余光瞥见刚雀跃离开的身影不太情愿地挪回到桌案边上,自然就生出来了点疑惑。

“阿愚不是向来喜欢雪天,怎的回来了?”

先前还喊着饿,却匆匆对付完了早点,不就是为的外边半尺深的积雪么,这念头打消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作为回答的是被范愚加重的动作给扩大了的踢踏声音。

未打伞也未穿斗篷便顶着风雪出门,结果是过夜之后得穿叶质安的新衣来将就。

材质上确实比他自己的衣袍要舒适不少,却架不住尺寸不合。

若是出去外边积雪中戏耍上半个时辰,糟蹋了新衣不说,等下午回去太学时,兴许还得再换一身衣物。

光是自己想想,也有些过于烦人了点。

踢踏声音让叶质安了然地抬首扫了眼范愚的衣着,文文弱弱的书生穿着自己家中帮着置办的锦绣华衣,气质就先不太合,再算上衣裳尺寸,场面实在有些好笑。

“咳,既然不去外边,不如还是对弈罢。”

拿轻咳掩饰住了笑意,叶质安顺势取了棋盘出来转移范愚的注意。

不管是游历在外还是回了家中,亦或者搬到外边独自开个医馆,他对棋的执着从没变过,甚至能和对医术的热爱相持平,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天赋问题了。

范愚不嫌弃他的水平太差,没什么悬念的结果是会让人兴致略减,但叶质安手下不时出现的稀奇古怪的昏招也挺有趣,赞声奇思妙想也不为过。

只是这回指尖才触及棋子,都还没来得及拈起,两人的动作便被院子那头的叩门声音给打断了。

积雪甚厚,谁都没想到这样的天气,还会有人上门看诊。木门被叩响的频率和声音里,倒是能听出来点犹疑意味。

叶质安也就只好无奈收起棋盘。

第114章 第一一四章 契兄弟也是兄弟嘛

出门买早点时在积雪中留下了一串脚印, 是以这回不必再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

叶质安循着自己的足迹到了宅子的门前时,叩门的频率已经逐渐放缓。

还未来得及打开, 外边一点没压低声音的嘀咕便传入了他耳中:“宋神医何时练了字,这牌匾倒是写得不错。咳,可别是转了主人,教老头子我白跑一趟。”

声音苍老,能听出来精神头很足, 连间杂的咳嗽声音都足够响亮。

竟然还是宋临的旧识。

等到开了门, 瞧见的是个精瘦的老人, 弓着腰, 手上拄着根曲曲折折的木棍, 发已花白稀疏。

“宋神医,哟, 小娃娃长大了啊, 上回见你,还是在树下和泥巴玩呢。”

木门的吱呀声提醒了老人抬首, 才看见袍角就唤了声宋神医, 发现喊错对象之后也没觉着拘束, 反倒成功认出来叶质安。

家中自幼便教养仔细, 幼时记忆虽然已经模糊到对老人毫无印象,起码还能记得自己从未在宋临的医馆中和泥巴玩过。

若说是树下, 分明是在学着辨认药材,或是看着宋临亲手炮制才对。

叶质安听了老人的招呼之后便开始翻找起来记忆,确认了自己从没做过其口中的事后,才脸色不太好看地对之轻轻颔首。

老人嗓音响亮,医馆这处宅子占地又算不上大, 这么一小段距离,可足够范愚听清楚方才那一句了。

事实上也和他所想的一般无二,此时在堂屋中等着他的,正是范愚戏谑的眼神。

“宋神医,宋神医?小娃娃,宋神医可在这医馆里头,怎的不搭理老头子我?”

精神头再足,总归已经上了年纪,拄着木棍的老人行走起来有些颤颤巍巍,却还不忘抓着叶质安的小臂问询。

“师傅在外游历,悬济堂如今只我一人。”

脸色确实不好看,但想着积雪路滑,叶质安还是由着老人抓握,空余的一手轻轻搀扶着他往着堂屋走。

只是回答的话一出口,扶着的人就随着停下来了脚步。

“这么说来,牌匾也是小娃娃你写的了?这手字可要比宋神医的好认多了。老头子我还以为是宋神医回了京都,才着人来收拾医馆重新开张的,可惜,可惜。”

说到可惜时,老人不住摇晃着脑袋,竟是打算转身离开了。

“你师傅在京都时,悬济堂可是名声响亮,这么些年过去,还记得的人定然也不少,就是不知道小娃娃你的医术,能不能到宋神医的三成了。可别到头来堕了医馆名声。”

既是好意叮嘱,也是对叶质安医术的不信任。

老人甚至连让自己口中的小娃娃诊个脉的打算都无,发现宋临没有回京之后就想着离开。

“也罢,宋神医不在,仁安堂的郎中也能将就将就。早知如此,老头子我就不该巴巴地踩着积雪上门来,小娃娃不懂事,宅子里里外外竟然也不铲个雪,要不是在胡同口子拾着根木棍,跌上一跤都正常。”

老人步子慢,于叶质安而言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得走上许久,同时口中也念叨个不停。

可不是碎碎念,嗓音一点没压低,话也实在不太好听,徒惹人讨厌。

医术被看轻时叶质安还想着辩驳,打算等老人说完便留一留人来打消这个想法,说到铲雪时,才生出来的些许愤愤不平倒是消失了个干净,转而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本以为风雪天不会有人上门,却没成想半尺深的积雪下,还会有来客。

雪未停时,他满心扑在照顾小醉鬼身上,等范愚的醉意消退醒来,又有人相伴作乐,哪还会记得要铲雪来清理出条道路。

没打算扶着老人就此离开医馆,等他终于停下来念叨之后,叶质安便想开口。

却被范愚给打断。

衣袍差点曳地,便索性用手提着下摆,还是不太合脚的新鞋,减慢了他的步伐。

老人的念叨一直维持着正常的音量,自然教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和泥巴一语套到向来照顾着自己的叶质安身上,矛盾到令他忍俊不禁。至此还以为是个宋神医的故人,才能口无遮拦地调笑,却没想到只是个说话做事不经多少思考的人而已。

一口一个小娃娃还能当作是年长者的习惯,后边说到堕了医馆名声时,其间看轻的意思就已经太过浓厚。

相处多年,范愚早就把叶质安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此时自然坐不住。

要不是衣物鞋履都不大合身,老人没说出小娃娃不懂事时,他就该到院子里头了。

“老先生何不亲身试试兄长的医术如何,左右也没个损失不是?倘若真瞧出来了您的病症,还能省下往仁心堂去的功夫,雪天路滑,少走一遭可能节省上不少力气。”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老人另一侧,同样伸手去搀扶。

老人没立刻给个回应,脚步尚且停滞,反而咕哝了一声:“又一个小娃娃,模样都俊,却不相像,怎会是兄弟呢?”

“也罢,反正老头子我没什么事要做,在这花点时间也无妨,那便见识见识小娃娃的医术。”

咕哝声音放轻了不少,紧接着的一句就又回到了正常音量。

呆在堂屋里边还不觉得吵,这会儿站到了老人身侧,范愚不由在其开口的同时偏了偏头,来作为对这响亮嗓音的躲避。

老人还没说够,方才只注意了范愚的模样,此时被两人一起搀扶着往堂屋走,也就不用太小心脚下。

“小娃娃这身衣裳虽新,却不合身,听这脚步声,鞋子也得大了不少罢?”

对叶质安医术的不信任,没妨碍到老人找范愚闲谈,至于其口中的兄长二字,在比较了两人除了俊俏之外毫无相似之处的容貌过后,就已经被他忘了个干净。

“契兄弟也是兄弟嘛,不必太拘束,老头子我早就见得多啦。”

老人的思路显然已经狂奔到了个奇怪的方向,一边感慨,一边还抬手去轻拍了下范愚搀扶着自己的手,劝了一句:“同契兄同眠,怎么也得带上自己衣裳才是,这身虽新,穿着也太累赘了些,若是出门岂不是平白招来人注视。”

招来路上十人注视,也不会比他这一己之力更让人受不了了。

即便两人关系真的如他所说,也轮不着个上门看诊的病人指手画脚才是。

可惜老人半点没有自觉,自顾自说得高兴,却给前一晚才同眠过的两人徒增了点尴尬的感觉。

第115章 第一一五章 帮个小忙

范愚手上还是搀扶的动作, 听见老人这话之后,脚下步子不由都踉跄了一下。

好在同时还一手提着过长的衣摆,方才没有直接踩上去, 然后在雪地里头绊上一跤,再将搀扶的对象也给带倒。

满心只觉着其说法不可思议,范愚这会儿并没有发现自己态度上的不同之处。

当初游学途中,遇上莽莽撞撞上来问可好南风的赵近峰时,他可是恨不得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绕开人几丈距离, 而今被老人误会了自己同叶质安之间关系, 却只担心兄长会否介怀而已。

为此还微微偏过头, 拿余光去看其反应。

发现叶质安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尖, 瞧着有些尴尬, 并没有露出来厌恶之色,范愚才算是放心。

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即便是放下心来之后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 他也只以为是担心友谊受到影响而已, 一时间并未深思其中不同。

边上叶质安的反应也和他如出一辙。

瞧见过范愚被赵近峰轻浮询问给吓到的场景,老人话才说了半句时, 他就已经先侧过头来看了范愚的表情, 只是正好快了他一步, 才没目光相接。

被搀扶着的人还在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半点没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遭了两人的无视。

宅子不大,从门口到堂屋之间便是积着再深的雪, 挪动的步子再小,也耗不了太久功夫。

等扶着老人落座,总觉着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言的两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看诊的过程照例是望闻问切,问之一步,终于转移了其注意力。

然而老人讨人嫌的本质没发生什么改变, 光是个说明自己身体毛病的简单环节里边,就被他强行掺上了乱七八糟的话。

从“小娃娃学医多少年,怎敢独自顶着悬济堂的名声开医馆”,到“这病连宋神医都说了没法断根,你怕不是要白费力咯”,嗓音依旧响亮,已经说了许久也一点不觉着口干舌燥。

趁着叶质安诊脉的功夫,老人还不安分地偏过头,看向已经窝进椅子里边的范愚,话语间又起了兴致。

“这模样可真俊,还乖巧。就是看着年纪小了些,不大合适,可别是瞒着爹娘偷摸寻了个契兄弟哦。不过瞧着小娃娃那手字,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年轻人要晓得珍惜才对。”

不顾腕上的指尖,老人开始了对于自己想象中两人关系的评头论足。

话里话外,既是觉着叶质安拐了个小孩到手,也认为范愚只是年纪小尝个鲜,没想着长久,是以还劝了一句要珍惜。

听着不讨喜,立足的猜想亦可谓错得离谱,手也伸得过于长,可倒是真出于好意,没什么坏心。

只能说是倚老卖老,觉着自己阅历足够深到能去胡乱插手旁人的关系而已。

最初的尴尬已经过去,察觉彼此都没什么嫌恶的心理后,两人都已经放下心来,此时听见老人不依不饶的话,只将之当作了耳旁风。

叶质安诊脉的手指没有半点轻颤,神情专注,把人无视了个彻底。

范愚则是自顾自蜷进椅中,将手揣进了过长的衣袖里边来取暖,视线没分给老人丝毫,只注视着正专心替他诊脉的叶质安。

面上神情不显,脑中的思绪却在放飞。

一会儿想着兄长的医术定能让这为老不尊者大吃一惊,一会儿又开始欣赏兄长专注投入时候显得格外俊俏的模样。

等叶质安提笔开始写方子,病人不太相信地往着桌案上凑,盯着他书写时,范愚才回过神来。

身体还继续窝在椅子中,视线倒是终于分了点到老人身上。

原本觉着叶质安必定会束手无策的模样转为了讶异,再不像刚进门时候那样信誓旦旦。

叶质安是宋临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用药习惯上总有些相似。这病又是顽疾,老人还不至于久病成医,但分辨力总还是有些。有宋临开的方子打底,这会儿自然觉得叶质安写的方子眼熟。

可大概是觉得被个小娃娃给落了面子,老人的神情分明已经转成了将信将疑,说出口的话还在试图维护一下自己作为见识更广者的那点尊严。

“小娃娃可别是不好意思了,才胡乱写个方子,老头子我待会儿便拿着去寻仁安堂的郎中瞧瞧。”

从尝试着接诊病人就一直因为年纪太小而被看轻,早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不信任的叶质安,闻言神色不改,依旧心平气和。

要打破病人对自己医术的不信任,于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也就不会对之太过在意。

老人口中要寻旁的郎中确认药方的话,甚至不如他提及契兄弟一语之时,更能激得叶质安不复淡定一点。

同样凑过去欣赏兄长字迹的范愚却不这么想。

没继续保持蜷在椅子上的动作,挺直了脊背,双手也没再继续藏在过长的衣袖当中,他清了清嗓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兄长可是宋神医的衣钵传人,回京重开悬济堂,也是出于宋神医的授意。”

话未说完,范愚却刻意停顿了片刻,欣赏够了老人的惊讶神情之后才重新开口。

“毕竟兄长实在年轻,老先生不信任他医术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仁心堂的郎中瞧完了发现方子恰好对症,还得烦请老先生帮个忙了。”

虽然有些幼稚,范愚还是又一次故意将仁安堂给说成了仁心堂,借此来发泄一些不满。

说到帮忙时,还抖了抖过长的衣袖,同老人拱手。

“是仁安堂,小娃娃说错了。”老人这回注意到了范愚的“口误”,却还是没听出来他的不满。

而后以一副提携后辈的姿态,摇晃着脑袋道:“说吧,帮什么忙?老头子我虽然觉着不太可能,但也不妨先说上一说嘛,帮小娃娃个忙也不是不行。”

“不是什么难事。老先生知晓悬济堂是时隔多年重开,位置偏僻,兄长年纪又轻,上门看诊者实在不多。倘若方子无误,想请老先生下回来时,捎带上位身体不大舒服的朋友来让兄长瞧瞧。”

语气足够尊敬,提出请求的话又文绉绉的,范愚成功讨了老人的欢心。

于是没经思考便满口答应,只道是:“小事一桩,小娃娃放心就是。总归是宋神医的医馆,哪能一直沉寂下去。”

也不知是谁,方才还在那一口一个仁安堂了。

等将叶质安刚书写完的方子拿到手中时,老人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伸手拍了拍大腿,直呼“小娃娃太狡猾”。

原本去请仁安堂的郎中瞧了方子,若是无误便照着抓药煎来喝了就是,叶质安断不会知晓结果,他也就不会在小娃娃面前丢脸。

这会儿答应了帮个小忙,他要是不想违背承诺,到时候就不仅要亲自上门承认方子有效,还得带着老友前来看诊,再亲口说服其相信个小娃娃的医术,正是要亲手打自己的脸。

事实上,在范愚说明了衣钵传人过后,他就已经对手中墨痕未干的方子有了七成的信任,几乎默认了其效果。

于是难得放轻了声音,嘀咕道:“早知如此,老头子我就不该觉着小娃娃你乖巧,亏了亏了。”

摇头晃脑,不住唏嘘。

还握着胡同口子拾来的木棍,老人挥手拒绝了范愚挂上讪笑的搀扶,有进来时候自己的足印在,步伐间距正好合适,出去时也就不用再一次次陷入厚厚的积雪里边,没必要再让人搀扶,一根木棍足矣。

缓慢地挪动到了宅子门口,伸手打开的同时,老人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过身面朝着堂屋道:“小娃娃莫要太惫懒,便是医术出众,这雪也不可不扫,兴许一会儿便又有个病人上门了,可别小瞧了宋神医当年的名声。”

又提及宋临,话毕还哼哼了几声,才拄着手中的木棍,佝偻着身子离开了医馆。

留下堂屋里边又想摆出来棋盘的叶质安,动作停滞在了半空。

替老人看诊的过程中,满脑子都是病症,余下的那点空闲,也是在想着其胡言乱语所提及的契兄弟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自然将先前那声铲雪给忘了个干净。

加上范愚要到傍晚才会回去太学,和人对弈数盘的诱惑,让他下意识就无视了外边半尺深的积雪。

此时又被提醒,才叹了口气,将才取出的棋盘重新收好,打算起身去收拾庭院。

范愚在忽悠完老人之后就又缩回了椅子中,这会儿正将双手抬到炭盆上方,来享受暖烘烘的感觉,见状愣了愣神,而后跟着跳下来椅子。

“阿愚坐着便好。”

还没提起及地的衣摆,范愚就被叶质安给按着肩膀,回到了先前的姿势上,手中还被塞了本不知从何处寻摸出来的《论语》。

“这身打扮可不方便跟着铲雪,不如还是呆在堂屋烤个火来得自在。就是这儿多数都是医书,只能找见本《论语》,供你解个闷。”

甫一提及身上尺寸不合的衣裳,两人就都不由想起来了才离开的老人的胡言,同眠之后穿着契兄新衣的说法,让两人都有些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避开来视线的相对。

原本还想为范愚在老人面前的回护道声谢,叶质安这下只顾得上出门铲雪了,匆匆塞了书到他手中就要转身。

余光倒是瞥见了对方在发丝掩盖下耳垂的微红。

于是不知为何,心情雀跃不少,有些不太情愿地铲雪的同时,嘴角却还挂着点浅笑。

第116章 第一一六章 兄长替你买

雪铲了一半, 医馆的门再度被人叩响。

正是先前来整理宅子的仆役之一,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昨日风雪太大,经夫人特意差使, 来替您收拾一番。”

说话间小心抬首,而后便瞧见了叶质安身后已经铲了一半的积雪。

“郎君快歇着,铲雪的活计交予我便是。”诚惶诚恐,面上满是自己分内的工作被主家抢了先后的不安,伸手就要去接过叶质安手中的工具。

没被拒绝, 于是一进门就开始了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