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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〇一章 一级太学

系统既然说的是让范愚注意时间, 自然会折腾出个显眼的计时工具。

可能是嫌吵闹,没用撞钟来提醒,只在太学正上方的虚空当中画了条光带, 随着时间流逝缓慢缩短。

还以一刻钟为标,划分了刻度来作为提醒。

这会儿整条光带都还是浅蓝色,和建筑本身自带的些许蓝光倒是融合得很好,不算刺眼。

只是经营的时候他应当都在屋里,时间提示却在空中, 有些容易被忽视。

这么想着, 范愚推开了太学的大门。

系统虽能记忆宿主上回呆过的位置, 好让他在下次进入建筑时直接出现在原处, 却不能和现实当中的位置同步。

也就是说, 范愚还得在没有人引导的情况下,靠自己找见从太学大门通往存心斋的路。

当初府学没把他难倒, 可太学占地大了太多, 说是个建筑群也不为过。

只走了一回的路,他还真记不得。于是推开门就愣在了原地。

范愚仰头望了望正上方缓缓缩短的时间光带, 开始怀疑起来,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 得有多少耗费在他逛遍整个太学来寻找一个小小的存心斋上面。

但转念一想, 找寻唯一熟悉的存心斋,似乎也没多大用处?现实中能拿来休息, 放在系统空间里边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功用。

不过看在对课室位置一无所知的份上,范愚还是打算先找见最熟悉的一处再说。

起码等回到现实中,他需要记忆的路线会是存心斋往课室,而非太学正门往课室。

可惜计划对认路毫无帮助,反倒是系统, 在范愚犹豫着驻足于门口时察觉到了点什么。

机械音没说话,但有光粒开始在范愚身前飞舞。

再然后,就凝聚成了细细的光柱,从太学正门开始,朝着范愚身前的方向延展,又拐过一个拐角,伸向他暂时的视野之外。

“光柱指路,宿主跟随即可。”

没有直接把宿主意识虚拟出来的身体转移位置,而是折腾出来了指路的法子,带着范愚往存心斋走。

建筑大小陈设都与现实中一模一样,学生们所住的各斋正是在太学最深处,光是照着平常速度走过去,虚空中的光带就已经明显缩短了一截。

休息用的屋子全都没法进入,唯独一间炉亭,在范愚站到门前时有了反应。

熟悉的光屏在门口形成,上边的文字则是表明了这间屋子的功能,正是许久没能用过的专注。

数月没碰过,要不是还记得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他当下就想要进去试试了。

存心斋的功能有限,除却专注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用途。

范愚于是退出了屋外,决定找找课室。

照着往常的经验来看,经营应当都设置在课室当中,甚至有极大可能,还在等着他拿金币去解锁。

还不知道课室所在,范愚已经心疼起来了自己的金币库存。

同时也越发坚定了些,努力实现系统给定下的目标的想法。

既要拿来解锁经营内容,又是购买书库里边书籍的倚仗,金币的双重用途总是只够在升到新等级时候满足一项。

而二选一,范愚的选项又总是前者,以至于此时明知道书库已经多出来了无数的书籍可供他买来读,却连目录都没敢打开。

他完全能想象出来,若是先看了目录,新建筑最重要的经营功能势必就要被他抛之脑后了。

不等将书库里边的新书买得差不多,他绝对不会愿意拿大笔金币去解锁。

暂且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但免不了觉得遗憾,于是每一次升级,都能让他对书库还未买下的所有书册更眼馋一分。

对于建立书院之后的书库变化,也就愈发向往。

说是心疼金币,但对经营内容的憧憬也半点不少。

不论是府学时候亲临历史场景的震撼,还是画卷展开带来的惊艳,都足够让范愚迫不及待想解锁太学的经营内容。

以为光柱能指引到存心斋是因为自己有个明确的目标,范愚于是只是试探性地求助系统,指令是经营用的课室,却没想到光柱还真的给出来反应,在虚空当中迅速延展。

颇为惊喜地照着指路走的同时,范愚脑中已经又冒出来了新想法——

既然系统建筑完全模拟自现实,近些天岂不是可以在系统空间里边靠光柱来认路了?

他总不好每回出去用饭或是听讲都和陆展宣一道走,尤其是这人还因为体弱原因,余下小半个冬天都不打算出门。

计划着等下回进空间时实践一下新想法,范愚已经顺着光柱走到了经营用的课室前边。

连着六间课室的门前都有光屏。

五间都是等待解锁的状态,解锁所需要的金币则是照旧递增。

范愚甚至没去注意各间的经营内容,就顺着先看了眼价格。从最靠近他的到最远些的,头尾之间直接翻了十倍。

合起来倒是刚刚好卡在了他承受范围上。

若是一次性将五间课室全数解锁,最后还能给他剩下堪堪一百金币,估摸着连新解锁的书库范围里一册书都买不下。

算完总价之后范愚的脸色都变了变,咬了咬牙之后倒还是决定一次性解锁完全部五间课室。

“长痛不如短痛。”看着即将变为一百金币的余额,也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一句。

不必解锁的课室为书,最便宜的一间则是数,都是先前的建筑里边有过的内容,却不清楚会不会有些什么差异。

至于剩下渐渐变贵的四间,则是礼、乐、射、御。

太学的经营内容设计,正是循的《周礼》当中那句“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甚至价格划分上,都参照了小艺大艺的区别,将书数放在了花费金币最少的位置上。

大概是因为宿主年纪渐长,身形逐渐长成,射与御才得以出现。

只是后者分明是驾车之意,却被安排在了与书数一般无二的课室当中,环境显然与内容不太相称。

范愚一时间略有些疑惑。

想到这里的同时,手上已经解锁完了所有课室。

等他好不容易接受了又一次变穷的事实过后,机械音却响了起来:“恭喜宿主解锁太学1级全部功能,升级方式还需宿主自行探索。”

探索倒是不必,升级方式并不算难猜。

范愚上回听见建筑等级,还是在族学的时候。

考虑到族学的等级是循着他的学习进度安排,太学既然同样设置了等级,想必就是依照三舍递升的顺序来了。

只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等一年过后通过了升舍的考校,系统当中的太学也会跟着升级。

光是1级就掏空了范愚在府学数年经营积攒下来的金币,2级的经营内容若是还需要金币解锁,单靠外舍一年的积攒显然不会够用。

即便是光屏上写明的每次经营奖励都要比府学时候高出至少三成,也没法抵消几年的时间。

1级的功能都还没体验过,范愚已经开始担心起来了后续。

而各个课室的经营内容安排里,唯有算作小艺的书数二者,每次经营时间设计的是半个时辰。

范愚最为好奇的射御,连同礼乐一起,都需要刚好一个时辰才能够完成一次经营。

也即,这会儿若是想要体验一番新建筑,可供选择的就只有书数两个选项。

有入睡后只能在系统空间呆一个时辰的限制在,想要尝试礼乐射御,就只能在意识清醒时候进行经营了。

想着每日习字不可间断,范愚思量过后,便将睡前的时间都安排给了没花费他一个金币的书这间课室。

至于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原本能拿来读一读书库里头的新书目,被机械音关于太学等级这一提醒之后,范愚自然不舍得拿新攒的金币来买书,索性就决定让意识早些回去现实。

已经将每日相当于平白多出来的这一个时辰安排好用途,又进了算数课室体验了一回经营,结束后立在课室前边的人才意识到自己还不清楚入睡之后该怎么使用这个功能。

“系统,怎样才能在入睡之后保持意识清醒,从而进入系统空间?”

今日毕竟是个意外,要说重复,范愚还真觉得自己做不到。

兴许是看在新功能已经被挖掘出来的份上,系统没再吝于解说,只道是:“宿主只需在入睡前告知系统,系统检测到之后会自行将宿主意识带入空间中。”

就是这方法听上去,像极了每晚要醒两回,一回进系统,另一回才是真正起身。

说是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或是带来疲惫感,范愚却有些不太敢相信。

脑中还在思索,也就没注意到虚空中用来示意时间的光带的变化。

随着光带走到尽头,系统没给什么提示,直接就将他的意识给踢出了系统空间。

和预料的一样,头晕目眩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因为现实中睡着的事儿减轻,范愚还真就直接醒了过来。身侧陆展宣还在读书,进屋时候脱下的外袍正覆在他身上,显然是怕他着凉。

炭火的暖意加上外袍的遮盖,让晕眩感还略略加重了一些。

正揉着额际,屋门便被刚听讲归来的众人推了开来,书生们瑟缩着身子上前取暖,身上带进来的寒意倒是刚好让范愚清醒了不少。

走在最后,脊背挺直,看着像一点不受寒意影响的,便是另一位解元周浦深。

第102章 第一〇二章 初次听讲

书生已是青年, 没蓄胡,光看模样就透着股正气,整个人如松般挺拔。

在外边的寒风里呆了许久, 看起来却半点不受影响,起码没有迫切的取暖意图。

比起在他之前进门的一众人,周浦深走向炉火的步子不紧不慢,还因为视线扫过陆展宣而转了个弯。

正好迎上范愚带着打量的目光。

显然注意到他的并不止范愚一人,最靠近炉火的位置上, 已经有人出声。

“哟, 未来状元郎回来了。宋兄快挪挪尊臀, 咱们哪够格占着最好的位置呢, 可得给人周兄留出来才是。”

说话者贼眉鼠目, 一副猥琐模样,正是先前遭陆展宣厌弃的二人之一。

而他口中那位宋兄, 多半便是剩下的另一人了。

才进门的人群里边甚至还有二人的狐朋狗友, 同样是得了荫蔽而入太学混日子的官员后辈,应和着两人的话来起哄。

从熟练程度上来看, 简直就像是日日重复的结果。

话是这么说, 动作上可没有挪位置的打算, 新进门的甚至还高高兴兴地就在两人身侧坐下来, 伸手就能感受到焰火在掌下不远处跃动时所带来的温暖。

几人没给周浦深留出回嘴的间隙,只是显然, 书生也并没打算搭理。

周浦深对待这几人的态度和陆展宣一般无二,厌恶,同时也无视之。

总归他们再过一年时间就将升入内舍,而这群完全不知上进为何物的人,多半此生都不会有通过升舍考校的机会。浑浑噩噩度日, 而后等年纪差不多了便离开太学。

兴许能靠家中余荫谋个小吏位置,也没准就直接败落。

存心斋填补进来的新人都是乡试前几名出身,也就导致不过三十人的一斋里边泾渭分明。

官员子弟居于少数,对着以周浦深为首的一众书生既有艳羡,也有嫉妒,最终拿高高在上的不屑作为复杂情绪的掩饰,表现出来的却是热衷于挑衅寻事。

“浦深。”

陆展宣从听见有人推门的动静开始就没再继续读书,看每日都能上演几回的无聊挑衅结束,就轻声招呼人到自己身侧。

“范愚,表字允中,正是先前我提及过的江南省今年的解元,年十五。”

等周浦深一落座,就先指着范愚作介绍。

进屋也有了盏茶时间,周浦深这才头一次开口,嗓音不知为何沙哑得很,连贯间甚至有些“嘶”声在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嗓音的缘故,开口了也就只说了自己名字这几个字,吝于多言。

“浦深离着而立都没差几年,快和允中你的年纪翻一番持平了。”

陆展宣慢悠悠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话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周浦深倒是不介意,表情还僵硬没变,看向范愚的目光倒是带上了惊讶意味,显然是因为他的过分年轻。

三人附近,离炉火最近的位置上,几人不甘于周浦深无视自己的反应,从他坐下开始就一直倾斜着身体,试图听清楚范愚这边的动静。

这会儿又听见了解元一词,对象还是今日刚到的小郎君,顿时便起了兴致。

“哟,那我们周兄的未来状元之位岂不是危哉。”

“宋兄胡说什么呢,江南省解元年纪还这般小,哪比得过周兄,宋兄也太看轻了些。”

连秀才之位都无的几人,倒是对着两省解元的学问评头论足得颇为开心。

范愚和陆展宣都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一直采取无视态度的周浦深倒是开口维护,试图让他们闭嘴。

嗓音里边的“嘶”声更重了些,足够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之后,几人还真就老老实实地转换了话题,没再继续隔空挑衅。

这么一出过后,陆展宣又兴起来了说话的欲望,话题正是绕着这群官员子弟的行事风格与方向不明的将来,一开口就不愿意停下来。

不过比起乡试时候,他选择的对象已经从范愚换成了周浦深。

不太愿意说话的人正好能作为倾听者,刻板的性子也保证了他会认真听,而不是敷衍性地点头,实际上却在神游天外。

范愚还没到太学的日子里,陆展宣的碎碎念和周浦深的倾听,加上对彼此学识的认同,成功催化了两人友谊的诞生。

譬如此时,等范愚察觉到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而从书中世界抽身时,陆展宣已经念了个痛快,正在那饮着周浦深递上的茶水来缓解口中干涩,对范愚的敷衍也毫无意见。

看人不打算继续之后,还难得拿沙哑的嗓音说了个长句。

“今日听讲,先生讲的《尚书》,其中一段颇为有趣,一会儿写下来予你。”

周浦深话里停顿次数不少,长久的说话对他而言似乎是个折磨,比起直接口述听讲所得,反而选的是花时间手写。

相识了才一旬有余,他就已经见过陆展宣病倒在屋里的模样,好不容易好转了,不顶着寒意去听讲也是正常。

至于他自己,断然不会缺漏什么课程,渐渐就多了个拣着有益之处书写下来的习惯。

正好也能当作温习功课用。

“说起听讲,浦深明日出门时,不妨将允中带上。”

陆展宣对着友人的好意展颜的同时,正好注意到范愚从书中抬起头的动作,于是叮嘱了一句。

“允中新入学,想来各处都还不熟悉,想去听讲也寻不着地方。”

周浦深答应得很快。

虽然和范愚还不熟悉,但光是和自己一样的解元身份与小上太多的年纪,就足够他把人列入可以相交的对象中去了。

再加上这个解元还是压过已经有所了解的陆展宣所得,显然能力不会差。

于是点头的时候还带上了点期待。

至于范愚,有人带着去熟悉太学的课业,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两人的好意。

夜里还特意早早入睡,以免遇上课早的情况,还得让周浦深唤他起身。

结果也正和料想的一样,早起才没多久,还未收拾打理好自己,范愚就听见了邻近的床榻上细碎的动静。

“大课得早些去。”

周浦深尽量用简短的语句来表明意思,也就没有说明大课究竟有多大,倒是对范愚起得比自己早些的事儿颇为满意。

他自己虽然不畏风寒,但在拿陆展宣的体质来衡量范愚过后,还是打算带着人寻个避风又靠前的位置。

出门够早能让这变得容易不少。

也让范愚瞧见了大课之大。

和他最习惯的十数人一间课室不同,陆陆续续到来的学生加起来得有数百,远不是一间普通的课室所能够容纳下的。

只有早些到场,占到的位置才能勉强算是避风,剩下的则都得顶着寒风听讲。

即便如此,众人求学的热情也没被消磨丝毫,望向先生的目光可谓炽烈。

而范愚,听讲的时候是聚精会神,没受到温度的影响,结束之后要从人群中走出来,倒不是很容易。

脑中还在盘旋着个因为今日听讲场所而冒出来的念头。

既然有足够宽广的位置能用以授课,系统空间里边,射御二者怎么也不该被安排在个对比之下可谓狭小的课室才对。

于是对二者的好奇越发升腾起来,正打算着等回了存心斋就试试全新的经营内容,肩上便被拍了一下。

拍他的手力道不轻,成功让压根没在注意脚下的范愚踉跄了一下。

再然后,颈后的衣领就被提住,像是生怕他跌倒,结果却是导致了咳嗽。

范愚手上动作因此在空中扑腾了一下才停下,转过头,瞧见的就是叶质堂那张带着匪气的脸,这会儿正有些心虚地跟着咳嗽,只不过是假咳。

“咳,允中,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走走走,一道去你斋中。”

拍肩的手没放下来,而是换作了揽着,力道倒是收敛了一半,轻推着人往前走。

“是叫,存心斋来着?应当还有个名唤周浦深的书生?”

前几日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升了学谕,有麻烦只管找他就行的叶质堂,此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都不靠谱。

甚至让范愚觉得,二人之间,分明是叶质安更有兄长模样些。

周浦深一直走在边上,闻言也跟着咳了一声。

瞧见了叶质堂把范愚拍得踉跄又去提衣领的动作,已经把人划拉进可以一交的友人范围里的周浦深,假咳里边可没有多少善意。

本来是想让人把还搭在范愚肩上的手放下来,效果却并不好。

一直沙哑的声音来咳,只让叶质堂当了真,扫了眼周浦深身上象征着外舍生的衣袍后道:“怎的受了凉还来听讲,走快些走快些,可别越发严重了。”

显然把人当成了个该被照顾的后辈,引得范愚抿了抿嘴角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浦深不曾受凉,不知方才所说的好消息是?”

话里帮着道出来了周浦深的身份,范愚略略朝身侧仰起来头,试图从叶质堂口中问出来好消息。

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倒是守口如瓶,非得等到了存心斋中,见着所有人之后才肯说明。

脚下步子一点没放慢,还保持着方才以为周浦深着凉之后的速度。

再加上个头上的差异,等走到存心斋时,叶质堂才发现自己揽了一路的小弟的好友有些轻喘,而后露出来个憨笑,试图蒙混过去。

手上则是分别轻推了周浦深和范愚一下,只道:“快些进去暖和暖和,外边太凉了些。”

年纪比周浦深还小上一岁的新任学谕,端的架子像极了个长辈。

第103章 第一〇三章 斋谕与五御

路上的交谈让两人成了最晚到的, 叶质堂跟在后边进去时,不算大的屋子里边已经聚了整斋的人。

开口之前他就先倚着木门数清楚了人数,而后才清了清嗓子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存心斋先前一直人数不足, 故而只择了人暂时打理,而今既然已经齐活,斋长斋谕的位置也该定下来了。”

声音没多响,不过内容足够让屋里保持安静。

先前一直试图挑衅经乡试入学者的两人也没吱声,看向叶质堂的目光里边带着点期待。

像是觉得父辈有官职在身, 自己也能够在捞着个位置似的, 神情当中流露出来的意味来看, 显然是已经幻想出了担任斋长斋谕之后的风光。

而后就被叶质堂的话给打破了妄想。

“斋长定作周浦深, 至于斋谕则是范愚。”

新入学的两位解元, 人都还未走到炉火前,便听见了道“任命”。

范愚甚至还在低着头解身上外袍的系扣, 动作专注, 闻言抬首时面上带着惊讶。

既是因为年纪还小,他没把叶质堂所说的好消息与这位置相联系起来, 也有不知道斋长斋谕的身份为何意的因素在。

能听出来是个有些小小权力的位置, 还是因为想起来叶质堂任的是学谕, 称谓上多少有些相似。

趁着众人将惊讶的目光投向范愚的功夫, 叶质堂继续解释了一番两人往后的职责。

“斋长斋谕皆由学生充任,为本斋学生之表率。前者可依规给以处罚, 每月还需记录本斋学生的品行与课业,委送学谕考核。后者则须协助执行。”

依规处罚几个字过后,不学无术的几个官员子弟面色都有了变化,汇聚在周浦深身上的视线里,羡慕与不甘相混杂。

这人进存心斋的时间要比范愚早许多, 众人对他的了解也就还算深。

比起时不时带着笑意,稚气未脱的江南解元,周浦深一直以来的呆板和沉默表现早已为他贴上了个会严格执行规则的标签,还得是不近人情的那种。

等叶质堂转身出门,范愚循着他的示意一道走出时,还是听见了身后几人的哼声。

“虽说是好消息,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些。”

叶质堂这回拍下来的手收了力道,倒是没有再让范愚踉跄一回:“允中年纪还是小了点,是以只定了斋谕,而将斋长位置给以了周浦深。”

毕竟是有个惩处的权力在,交给还未加冠的范愚,不免就会让人担心他不能服众。

好在同样是今年一省解元的周浦深,光看模样就算合适。

依着平日里话都很少、脊背笔挺的形象来看,不论是记录品行课业,还是惩处学生,应当都会一丝不苟地对待。

只说了没几句话,讲清了二人位置安排的缘由之后,叶质堂就又没了正形。

道是:“已有几日未饮酒,读书都没什么兴致。这会儿正好空闲,允中可要与我一道饮上一壶?”

口中是这么说,人却已经往前走出了存心斋的范围,朝着身后动作潇洒地挥了挥手。

他是知道范愚酒量的,只当个玩笑,并没打算等回复。

脚下离开的步子都有加急,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自己屋中,饮着美酒再读书。

留下范愚失笑,紧了紧身上一直还没解开的外袍,没回炉亭间,转而走去了休憩用的屋中。

好奇过的好消息既已知晓,今日剩下的时间,他想安排给系统空间。

屋里没点炭盆,温度也就和外边没什么区别。

顶多就是门窗掩住了风雪,让人呆起来没那么难捱罢了。

范愚于是也就没能直接让意识离开现实,不得不先将自己塞进了被褥之间,等把方才身上的外袍也压到被子上边之后,才舒适地叹了口气,躺着作出来发呆模样。

进系统空间之前,还得提醒自己一句不要真的入睡,免得平白多出个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

这回不必范愚认路,虚拟身体成型的位置,便是在几间课室外边。

在射御之间犹豫过后,还是选了场面应当会更大些的御,抬脚迈入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狭小课室当中。

脚步刚跨过门槛,范愚便为看见的一切而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

系统空间里边又起了一片白雾,散去之后,课室的墙面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和府学时期,在尊经阁使用体验时长之后的系统变化都差不多,虽说已经很熟悉,但范愚并没意料到这场景的出现。

等他放下手,身前几步的位置上,就有无数光粒飞舞起来,凝聚出来车马与人形。

四匹挽马立在单辕战车前边,威风凛凛,御者暂且没有什么动作,连带着挽马也都安静不动。

可能是因为范愚在现实当中没有机会瞧见人学习五御,连战车也不再常见,系统难得体贴,给了他靠近仔细打量的机会。

甚至还能伸出手去摸一摸挽马的鬃毛,感受一下系统模拟出来的触感。

车轼与横木上都挂了铃铛,正是五御当中第一项所要用到的器具,这会儿被范愚好奇地拨动,正摇晃着发出来声响。

虽没见过人学习五御,却曾在书中读到过,对范愚而言其实倒也不能算是陌生。

起码能准确地报出来各项称谓与内容,只是可惜没能瞧见过真实场景,光靠想象有些难。

想到这里,范愚退开了几步,开始静候在府学尝试新的经营内容时,系统会做的展示。

虽然不确定到了太学之后,这个惯例有没有被保持下来。

好在这回系统也没让他失望,等他退开足够的距离,战车上一直没有动作的御者终于有了反应。

缰绳的抖动示意了雁行的挽马开始动作,方才被范愚拨动过的两个铃铛也随之响动。声音舒缓,节奏也一点都不凌乱。

规律的铃铛声音与御者的从容动作,都很好地展现出来了“礼乐”观念下的仪式感。

正是五御里边排在最前作为入门的“鸣和鸾”。

铃声响动没过多久,战车前边的地面上就凭空多出来了道曲折的水沟,提醒着范愚即将转入“逐水曲”。

水沟细窄,要在战车与四匹挽马的遮挡之下看清楚每一个曲折就已经不太容易,还得靠着手中的缰绳来提示挽马动作,不仅得完美地避开水沟,还得沿着其方向前行。

范愚光是注视,就已经在感叹其中难度了。

而立于战车上的御者依然是一副从容姿态,如臂使指般,指挥着挽马完成了第二项。

战车才到水沟尽头,平原又生出来了些变化,交叉口悄悄出现在了挽马跟前,水沟则是凭空消失,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范愚已经习惯了系统空间的变幻莫测,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御者技艺精湛的展示上边,口中悄悄念出来了“舞交衢”。

有个舞字在其中,这一项的要求自然不会是简单地通过路口即可。

旋转适度的战车契合了乐舞的节拍,御者此时像极了是个成熟的舞者在炫耀技艺,操纵着战车于交叉口舞动。

“舞交衢”过后,该到“过君表”。

范愚的视线移动,便瞧见了适时出现的君王表位。

御者显然也有一直在注意,缰绳抖动过后战车便停下来舞步,车过表位而御者致意。

即便人立于战车之上,手中也还执着缰绳,表现出来的也还是完美的礼仪,半点不失气度。

相比前边三项,“过君表”的观赏性于看客而言便少了一些,范愚心中已然期待起来了排在最末,也是他认为最难的“逐禽左”。

君王表位消失在原处,平原上边已经浮起来烟尘,待驱逐的禽兽出现。

已经结束了大半展示的御者并没有放松,对待最后一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松弛。

缰绳的控制下,挽马带动着战车,将猎物悉数驱赶到了左前方,为的是便于君王射猎。

虽没君王在场,“逐禽左”依旧完成得很完美。

等到禽兽也化为光粒消散,挽马才停下脚步,和才献上一场极致展示的御者一道,又恢复到了静止不动的状态下。

范愚则是瞧见自己身前也多出来了无数光粒飞舞,凝聚成了与御者所控的一般无二的车马。

还处在震撼当中的人这才意识到,五御乃是这间特殊的课室的经营内容,而展示过后,就该轮到他自己学习了。

以看客身份欣赏五御的展示确实愉悦,可换做亲身学习,却显然不是易事。

现实当中确实已经无人学习,但这次展示的认真程度就已经足够说明,系统打算一丝不苟地教授的决心了。

而事实上,范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的向往和好奇。

瞧见车马时就直接上手去摸,此时有这样一个学习的机会放在面前,担心难度的同时,他可一点没有放弃学习的打算。

就是上战车的动作有些颤颤巍巍。

先前游学时候单是坐在车里都觉得颠簸,此时要站立着尝试驾驭四匹挽马,怕不是能让他重新体验一回晕船的感觉。

也没准会是直接被颠下去车箱?

果然,学着御者的动作抖动缰绳过后,范愚就发现本该雁行的四匹挽马,险些撞成了一团,铃铛则是哗啦作响。

最后还是靠着系统的帮助才恢复成最开始出现时的模样,好让范愚进行新一次的尝试。

且不说五御,一次体验过后,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要花费多久才能做到让马并行了。

第104章 第一〇四章 放心,有我兄长在

缰绳粗砺, 加上范愚这是头一次立上战车,下意识就握得特别紧,没多久手上便磨得泛红。

原本还想等结束这次经营之后去试试隔壁的射的念头, 不得不因此被他打消掉。

好在系统当中的痛觉虽然真实,但没和现实同步,等他退出系统空间,并不会在手上找见丝毫痕迹。

没有炭火温暖的屋子里边冰冷一片,却没法消磨掉范愚的兴奋劲儿。

原本因为冷意而蜷缩成一团的身体, 这会儿激动地在床榻上滚了滚, 也不嫌这动作会让他好不容易捂得暖和起来的被窝变凉。

倒是勉强还记得不要滚出去被褥外边。

再次形成的长条状物蠕动了一下身体, 范愚甚至还把脸埋进里边, 挨着被子里侧轻轻蹭了蹭, 也正好遮去了欣喜的笑意。

系统往常设置的经营内容都文艺得很,难得出现的驾驭挽马和战车, 对他而言实在是个极大的惊喜。

要知道现实当中基本已经无人会去专门学习五御, 加上外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课室,直到迈入其中瞧见白雾的那一刻之前, 范愚都还以为射和御这两项只会教授点理论, 想象当中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能通过投影来看看先人的动作而已。

倒是他低估了系统。

亲手握住缰绳的瞬间, 范愚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想要直接骑上马背,在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边骑上一圈。

反正系统空间里边受伤, 只要退出去就能恢复,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损害。

要不是虚拟人的教授安排紧密,他还真想试一试。

即便是后来发现自己甚至没法让四匹挽马保持雁行的优雅状态,而手上也被缰绳磨得红肿时,范愚也只是把这想法往心底深处藏了藏而已。

想着何时才能有机会骑回马, 脑中则是在重放着才给他带来过十足震撼的展示。

而旁人看起来,就只觉得他是懒洋洋地窝在被窝里边发呆。

“斋谕好生悠闲。”

陆展宣难得抛下炉亭间的温暖,裹着足够厚的衣裳,带着一身寒意推开了门,瞧见范愚的模样之后开口便是句调侃。

也正好提醒了他,把好好的被子卷成长条,由着风往里漏的做法实在有些愚蠢。

于是范愚讪笑了一下,连忙将被褥恢复成整齐的原状,又伸手把已经因为先前的动作而落在床榻上的外袍扒拉到身侧,才有些不太情愿地钻出被窝。

飞速将外袍披上身系好扣子之后,才终于有功夫去给陆展宣个回应。

陆展宣已经在自己那张床榻上坐了下来,毫无形象地展开被褥,覆在膝上,继对范愚的“啧”声之后,发出来声满足的叹息。

“没烧炭盆,实在太冷了些,怎的不与浦深一道回炉亭边上取个暖。”

被子帮忙守住了温度,寻着舒服姿势后,陆展宣便不急着离开,看架势甚至想来场闲谈。

兴致一起就被范愚察觉到,方才没因为寒意瑟缩身子的人这会子反而想要打个寒噤。

在没有炭火的冰冷屋子里边开启一场漫长的交谈,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也没打算打断,范愚只把自己往被窝更深处藏了藏,摆出来会好好倾听的姿势。

“方才恭喜了浦深,却还未同允中你道喜。倘若没记错的话,斋长斋谕虽不似学谕等有月俸,却也还能免个斋用钱,也算是减笔开支。”

太学有官厨,却只对内舍生和上舍生免费开放。外舍生都得缴纳了斋用钱之后才能在官厨就餐。

范愚在每回考中更高的功名时都有收到奖励和道喜,府学时候的膏火银也差不多尽数攒了下来,但读书向来费钱,单是算算科举赶考的路费,就不便宜。

即便是面对各种开销时早就不再捉襟见肘,偶尔能省去一笔总归也是桩好事。

不说叶质堂已经是学谕,即便还在外舍时,他也是豪富子弟,还真没在意过斋用钱的存在,自然不会对范愚和周浦深提起来这事儿。

还是陆展宣不知从哪听见了消息,才来转述给范愚听。

认识周浦深之后,陆展宣就有些被惯坏,原本就能念叨许久不嫌口干,而今逐渐发展成了甚至不需要人的回应,只要偶尔抬头发现人还在听就行。

于是甚至没给范愚留个什么插话机会,自顾自继续往下。

“呆在屋里也挺好,起码没那几人的嚷嚷声惹人心烦。允中你和浦深二人,往后可要成他们的固定挑衅对象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下巴朝边上还空着的床榻点了点作为示意。

显然叶质堂宣布斋长斋谕人选时候,几人的反应都不止被范愚自己注意到。

想着职责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帮着周浦深记录斋中学生的课业品行,范愚倒是不是很愁这事儿。

反倒是如何督促这些对自己心存不满的不求上进者完成课业,更像个难题一些。

周浦深向来沉默,也就导致陆展宣此时才从范愚这边听到斋长斋谕的职责所在,一时间笑得靠在了墙上,也不嫌它冰冷。

笑过之后,就有些激动地起身,拽着范愚搁在被褥外边的手臂道:“走走走,去炉亭间瞧热闹。”

范愚一头雾水,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热闹可瞧。

但索性一个人回屋的最初目的已经达成,体验过御之后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想开始读书,便顺从地换了衣裳出门。

才到门口就察觉到了点不同。

离开时候还闹腾得很的炉亭间,此时一点动静都无。

范愚甚至要怀疑是不是众人都出了门去听一场他不知道的讲,留了间空屋子在那。

推开门之后却发现满斋人都还在,等他和陆展宣踏入,便真就一个不差了。

周浦深的位置挪到了最靠近炉火处,身边还空了足够坐下两人的位置,显然是留给方才没在场的范愚他们。

至于原本牢牢占据着这位置来烤着火高谈阔论嬉笑玩闹的几个,则是如同鹌鹑一般缩去了角落,手中还捧起来了书。

虽然是倒着捧的,明显心不在焉,但也堪称是个奇迹了。

范愚和陆展宣并肩朝着屋子正中走过去,倒也没客气,就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两人身上的厚重外袍,还是被察觉了他们到来的周浦深给接过去摆在一边。

人是已经坐下,却没打算读书,不约而同地扫视了满屋之后,视线就停留在了被驱离自己宝座的几人身上,面带惊叹。

再回过头看向周浦深时,则都是一副格外敬佩的样子。

还看得周浦深有些不太自在,手中要翻书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然后不太自然地抬首问了句“怎的都盯着我”。

“怎么做到的!”

因为身体原因而一直没去听讲,又和其中两人同屋的陆展宣,绝对是整个存心斋中对这群官员子弟怨念最深重的那个,瞧见转变之后也就格外惊喜,手上都已经激动地拿开了周浦深的书,试图让人好好讲讲过程。

已经有人问,范愚也就含笑未语,看着周浦深无奈妥协。

可惜陆展宣注定是要失望的,说话都有些像折磨,周浦深自然不会长篇大论,解释是解释了,就是言简意赅。

更不用说什么话本该有的跌宕起伏了。

“只是问了他们十几个问题,四书五经当中最为基础的,集了几人之力都没能答出来哪怕一题,自然觉着不好意思。”

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也没法解释几人为何会乖巧得如同鹌鹑,听见这边动静察觉到视线都没敢给点什么反应,简直像是被人掉了包。

但再不满意,周浦深能解释一句就已经是纵容了。

顶着好友颇有威慑力的目光,陆展宣再怎么觉得不满意,也只好乖乖地把手中抢过来的书给还回去。

只是落在范愚眼里之后,倒是让他神色有些恍然。

陆展宣自己不觉得,在旁人看起来,乖巧程度与边上几人也不相上下了,其中差别,也就只到周浦深纵不纵容而已。

于是原因直接被范愚归结成了先前没发现的友人自身的威慑力,而后就傻傻地露出来个笑。

照这么看起来,没多久前还以为会是个困扰的问题,周浦深自己就能解决个彻底。

相比之下,反倒是陆展宣自己,更成问题一些。

“浦深与我都得记录斋中学生的课业,可展宣你的身子……”

话未说完,只到能让人反应过来的程度就停了下来。

总不能在每日的记录上边都写上陆展宣从未听讲这几个字,而后让他自己去同学谕或是旁的什么主管此事者说明原因。

再怎么想,因为体弱多病不适应京都的冬日,都不是个逃去课业的正当理由。

让人听了,只会觉得这学生惫懒而已。

陆展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事儿,注意力终于从墙角几个鹌鹑身上挪回来,思索过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总不好真写上从不出门,还是同你们一道去听讲罢。”

话音刚落,他就收获了两个好友同时投到身上的不赞同的目光。

正要说也没什么旁的法子,范愚倒是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怎么把兄长给忘了!既然不能窝在炉火边上,展宣不如调理调理身子。换个方向,路子不就通了。”

想到办法之后自然而然就有些雀跃,也因此错过了陆展宣略微有些无奈的表情,显然这人不太认可。

再然后,无奈就转成了惊讶:“允中何时多出来了个兄长?”

话里满是好奇。

第105章 第一〇五章 蜜饯

认识时间不算太短, 陆展宣又向来话唠,范愚再怎么偶尔走神敷衍,搭话次数也不少, 是以彼此间的了解倒还算深。

譬如此时,陆展宣便是知道范愚家中的境况的,或者说早已经没有家的情况。

忽而听见一声兄长,他自然要觉着好奇。

范愚倒只是习惯了唤叶质安兄长,左右家中没有真的兄长会让这个称呼混淆, 也就一直没改。

想起来自己原先也多病的身体状况改善的缘由之后, 一时激动, 也就忘了该跟友人说名字才是。

听了疑问之后轻拍了一下额头, 而后将兄长二字与乡试时候同住的少年郎君给联系了起来。

不止一回同桌用过饭, 范愚这会儿一解释,陆展宣便顺利回想了起来。

乡试期间, 他还真没注意过好友唤那少年作什么。

当时的关注点尽数落在了叶质安分明不是考生, 却和他们同住一家客栈上边,还是碍于互相只知道姓名, 才没好奇地问出口原因。

此时一回想, 陆展宣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允中身体也不好么?乡试时候, 你家兄长可是差不多寸步不离了。”

要说只是作为兄长的关爱, 显然不至于随时注意着范愚的每个动静,更不至于全程同住, 顶多就是接送个考而已。

听闻叶质安是医者之后再回想,倒是很容易猜出来缘由。

边上周浦深还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这句过后,却将原本放在陆展宣身上的担忧目光分了小半给范愚。

“早先确实身子不好,稍稍吹个风都能着凉发热, 还多亏了兄长帮着调理,才到了如今的状态。”

效果是好,就是一开始的药实在难喝了点。

想起来并不好入口的药之后,范愚的思绪自然而然就转去了蜜饯上,而后才意识到近来一直觉得缺了点的东西是什么。

虽说如今不用时常喝药,但蜜饯早就成了习惯的零嘴,少了还真不太习惯。

想到这里,范愚抬手摸了摸下巴,计划着过些天出门得往屋里添置些零嘴的同时,也开始劝说友人听从自己调理一番。

太学同样有旬假,周浦深沉默许久过后头一句话,就是将日子定在了旬假那天。

还认认真真看向范愚,语气严肃:“旬假那日我有些事,看诊总归还是早些好,就是得靠允中了。”

于是打心底觉得这法子没什么用处的陆展宣,几乎是被范愚“押送”着,叩响了叶家的门。

他的家境不差,现在的健康状况就已经是折腾过好几回之后的结果了,否则走几步路都能喘好久才是,哪能支持得了这样读书科考。

只是药灌多了也就没什么用处,再加上叶质安的年纪比之陆展宣自己都还要小上不少,也就不太能够取信于他。

直到被小厮引着进了院子,才赶在迈进门前一瞬端正了一下态度,抛去了那点轻视。

叶质安打从回了京就还没出去行过医,此时正捧了册医书,有些百无聊赖地在那随意翻动。

视线却是落在了虚空当中,没个焦点,显然正在发呆。

也因此立刻注意到了范愚二人的到来,手中的医书顿时就遭了抛弃,动作不算粗暴,但放到一边的速度一点不慢。

桌案上还摆了碟蜜饯,却和他向来的口味不太相合。

“阿愚怎的来了?”话里带点惊讶。

既然没料到范愚的到来,那碟子蜜饯自然也不会是特意准备着的。

只能说是,相处多年,备点范愚习惯的零嘴,早已经成了叶质安自己的一个习惯。

即便是对甜腻的点心没什么兴趣,甚至备了之后自己根本不会伸手去取来用,也不影响蜜饯成为个固定摆设。

甚至还会有小厮定时更换上新买来的,以免放置久了不好入口。

从进门之后就特意落后了范愚半步,打量着院子全景的同时,陆展宣自然也注意到了蜜饯的存在。

联系来的路上还在念叨着之后要去买些蜜饯的范愚,以及碟子离叶质安对面位置更近的距离,这碟存在的理由已然很鲜明。

再想想好友提起兄长二字时候下意识挂起来的笑意,陆展宣的脚步逐渐放缓,甚至停滞了下来。

留下范愚自己还保持着一贯的步伐,朝着已经起身的叶质安走过去。

还没说什么,就先扫见了自家兄长身侧的桌案,而后动作自然地伸手取用。

尝见一旬没碰过的蜜饯,下意识便发出来声满意的喟叹。

声音还因为口中含着东西而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叶质安倒也不嫌弃,显然已经习惯了范愚面对甜食时候孩子气的模样,反而伸出手去揉了揉眼前人的发丝。

再然后,才注意到了院子里终于迈动步子上前的陆展宣。

“兄长快帮着瞧瞧,看看能不能把他身子调理好些。”范愚也跟着反应过来,拽着进门前还不太情愿的人的手腕,像是生怕他趁机逃了似的。

“而今这样未免太孱弱了些,光是每日听讲就够让他缠绵病榻了。”

被握着手腕往前带了两步的人倒是不在意。

事实上,陆展宣能顺从地被带进叶家宅子,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想要问问范愚的情况。

乡试时候亲眼所见的紧张显然不会是假,对比之下,范愚所说的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就不那么可信起来。

只是像是为了印证方才那句话似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咳了一声。

屋中有炭盆,而即便如此,陆展宣身上厚重的外袍也还没敢脱下,咳嗽声音一响,他的衣袖便被往上捋了捋,手腕被抓着放上了桌案。

等陆展宣好不容易停下来乍起的咳嗽,被范愚按着肩膀落座之后,叶质安才开始了诊脉。

动作之前,还记得把蜜饯碟子朝着范愚那边推了推,示意人随意用。

只是直到陆展宣放下衣袖,紧了紧身上的外袍,碟中也没再减少一块。

比起蜜饯,自然是友人的身体状况来得更重要些。

虽说看着叶质安行医无数回也没懂一丝医术,但范愚还是托着腮,看诊脉看得格外认真。

瞧见兄长连眉头都未皱时,更是想要欢呼一声。

对医术确实是一窍不通,可他对叶质安行医当中的小习惯还是很熟悉的。

看表情,明显只是遇上得心应手的病症之后的反应。

范愚这才有心情去用蜜饯,手指还在碟中挑挑拣拣,择了块色泽更动人的放入口中。

好在整碟蜜饯也只有一人用,陆展宣同样没什么兴趣,倒不会有谁来嫌弃他挑拣的动作。

正享受着舌尖上传来的甜滋滋的味道,范愚就听见自己成了身边两人对话中的主角。

“允中如今的身体,可是已经彻底与常人无异?”

方才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给打断了的问题被陆展宣问出了口,他对自己的情况反而没那么在意。

而叶质安,分明向来最厌恶病人不顾及自身,听见这话之后也只是有些惊讶,而后竟然就顺着回答,甚至没有不耐烦的意味。

“确实不至于再吹个风就病倒,个头也拔高不少,起码赶上了同龄人,唯独人还显得瘦弱一些。”

一边说着,还顺手将范愚刚挑拣选中的蜜饯取到了自己指间,招来点不满的目光。

他对甜食没什么兴趣不假,但和范愚呆在一起时,被迫或是主动用的其实也不算少,譬如此时的逗弄,总能让人开怀。

“要彻底补上身体长久以来亏损的部分,总归不太容易,只能往后慢慢来,左右如今的体质与常人相差确实不远,终于算是能放下点心了。”

乡试时候的格外注意可不止是因为每逢科举都莫名高热的误会,也有对范愚的身体能不能熬过这么连续数日高强度考试的担忧在。

范愚自己倒是觉得已经一切正常,尤其对拔高之后的身高颇为满意。

“兄长可是神医弟子,必不会被此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