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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乡试

因为要连考三日的缘故, 众人打算带进去的物件也就远比童试时候多,搜子搜查的速度难免要慢上不少。

人群往前挪动的速度颇慢,直到天色渐亮, 范愚才堪堪到了门口,身后犹有着大片书生在等候。

照旧点名搜身之后才可入闱,一道待了许久的陆展宣也同范愚分隔开来,各自进了窄□□仄的号房。

左侧的居然又恰恰好是同住客栈,刚刚还在场外见过的纨绔子。

正对着号房算得上差的环境皱眉, 进门的脚步犹犹豫豫, 还是被分管周遭杂务的号军催促了一句, 才不情不愿地抬脚往里走。

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童试与院试。

范愚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瞧见落了灰的桌板, 还有闲心对比一番前几回科考的环境。

搜子搜查时候翻乱了带进来的物件,拿来擦拭灰尘的布巾子正好被挪到了最上边, 免去了范愚在布有蛛网的号房里头翻找的功夫, 也省的夜里要盖的外袍沾染上灰霾。

擦拭时候还没怎么用力,桌板就上下轻轻晃动了一番。

大概是被拆卸的次数太多, 这会儿看上去一点不牢靠, 怕是书写的时候都会晃动, 平白让字迹变丑几分。

乡试三场, 一场三日,却都是临考之日的子时才会发卷。

而等范愚粗粗擦拭干净两块木板, 清理掉角落里头的小小蛛网之后,一抬头就瞧见了阳光洒落,才是上午。

离着第一场能瞧见卷子的时候,远远还早。

号房的一角,摆了个灼热的炭盆, 炉火让原本就窄小的空间里,温度上升了不少。

还是八月,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闷热起来。

收拾的动作加上炉火的热意,令范愚额际冒出来了些细密的汗珠。

他甚至还怀疑了一瞬,有个热源在这儿,夜里可还用得着后边特意加上的外袍了。

但若是熄了炭盆,就要连着三日没有一口热的饭食了。

一时之间还真让范愚觉得有些为难,同时还为自己厨艺不错庆幸了片刻。

若是换了叶质安在这儿考科举,可就真的该连啃三日的冰冷干粮了,要是不服气地想自己折腾点什么,怕不是能把卷子都给烧了。

联想让范愚轻笑了声。

想着时间还早,他于是暂且把该收拾的物件放在一旁没搭理,转而先将本就在角落的炭盆挪到了离自己更远一寸的另一个角落。

坐在木板上边休息了片刻之后,才终于觉得闷热感有消退些许。

没有风吹进来,心静居然也能勉强让人凉快一些。

科举自然不会让考生带书进来,虽有笔墨,却也没有纸张好书写,等到收拾完了所有,范愚一时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当中。

至于平时呆习惯了的系统空间,早在搜子碰上他身体的瞬间,就已经被系统给主动关闭,并没给他留下意识进去消磨时间的机会。

剩下的快一日功夫,还真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好在他还记得发放卷子的时间在子时,半夜发卷,也就意味着休息的时间将被大大缩短。

本就要靠木板拼凑才能勉强有张床板容身,时间再缩减,想来夜里并不会太好过。

无所事事的时间里,倒是可以早些入眠,才好蓄足精神来应对考题。

比起中小三元的时候,范愚确实长高了不少,但比起叶质安或是祝赫,都还相差不少。

往常都盼着再长高些,这会儿对着狭小的空间,拼凑好床板以后,他却难得找见了点好处——

想来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一处号房的祝赫,蜷起来入眠时候定然要不及他舒适。

白天的时候还以为没什么用处的炭盆,夜里却显示出了存在感。

号房外边是条长巷,风雨难蔽,于是冷意唤醒了未披外袍就入睡的范愚。

即便有炉火在,风吹进来的瞬间还是让刚入梦乡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披上了外袍之后再重新蜷回到木板上,才没再被风吵醒。

有一回惊醒在,加上蜷缩着入睡的姿势让人身体僵硬,直到号房外边开始有人声走动时,范愚其实都没休息得太好。

前边几回科考时候还未体会到多少的艰辛,终于在乡试第一场凸显了出来。

子时发卷,想来每一个终于拿到了考卷的书生,都得长出一口气。

范愚亦不例外。

科考本身没给他太多紧张的感觉,却硬生生被号房的环境与等候的规矩给折腾了一番,刚接过考卷铺展在已经放回原位,还带着点身体温度的桌板上,尚未看清考题就已经轻松了不少。

而等到看清楚题目,开蒙以来打交道最多的四书文与试帖诗,更是让范愚放下心来。

乡试第一场试三篇四书文,考题的顺序甚至是按年循环。不曾进场,就能有一大半做过功课的考生已经摸清楚了今年会试哪三册。

范愚倒是因为花费了一年功夫在游学上边,没去打听到这么详尽的地步。

但左右不过是四书文章,不论是选的哪三者,都不至于将他难倒。

倒也不是自大,毕竟从开蒙至今约莫八年时间,一大半都在同四书打交道。

这最熟悉也是难度相对最低的一场考试,范愚答得颇为顺畅,半点没有卡壳,落笔如有神助。

虽说晃悠的桌面不可避免地干扰到了字迹的美观,又练了数年书法之后呈现的答卷,也还是要比当年院试时候好看太多。

就是范愚自己不甚满意罢了。

想到乡试不会提坐堂号,交卷的同时对着号房的破败又生出来了些许的怨念。

子时拿到考卷就开始就着烛火答题,三篇四书文章并一道五言八韵诗会耗费的时间并不久。

不止认认真真拿炉火为自己准备了饭食,入夜之后范愚还能早早放下笔,颇为放心地将试帖诗留到次日再作答。

就是木板睡着依旧不舒服,以至于次日醒来时整个人都是腰酸背痛的状态。

在狭小的号房里头勉强舒展了好一会儿身体,才又低下头去开始答被留在最后的一道试帖诗。

时间估计得正好,落下最后一笔都还不及午时,令他又体验了一回等候放排的感觉。

可八月的烈日并不友好,晒得夜里没休息好的一众书生头晕眼花。

范愚的面色也就因此不是很好,等被候在外边的叶质安瞧见了,少不了一副温补的药剂灌下去,还早早压着人到床榻上休息。

对比号房里边的单薄木板,客栈还算柔软的被褥可要舒适太多。

天还没黑就被推进被窝里的人,明明对不能读书有些不情不愿,真正阖上眼之后却睡得格外香甜。

经历过久违的冷硬床板之后,便是美食佳肴或是书册孤本,都没有被窝的诱惑力来得大了。

就是口中还对叶质安将书册挪到他躺着没法伸手够到的位置有些不满。

乡试各场的交卷与入场之间只有一日间隙,若不是外边那群纨绔子又闹出来了不小的动静,范愚兴许就会在被窝里直接睡过去这一整日了。

即便理智告诉他,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二场能有不错的精神,怎么也不该试图在床榻上消磨完这一整日的时间,搅得夜里没法入眠,可真正被房外的嬉闹动静吵醒的瞬间,还是免不了有些怒意升起。

推开门瞧见的,便是满堂的混乱。

就像是已经中举之后在庆贺结果,众人身上衣衫依旧华贵,却甚至沾了酒渍。

又一次被拼凑在一起的桌案上边,凌乱地倒着几个酒壶,早已被饮尽,只缓缓流淌出来些许酒液而已。

嬉闹的人嗓音极高,仔细一看,却也能在桌案底下找见几个已经不省人事地醉翻在地上的。

分明还有两场要考,这群人看起来倒是一点不担心宿醉会让人头脑不清醒。

态度殷勤的侍者面上不知为何挂着得意的笑容,腰杆笔挺,一点不像是平日里要低头哈腰伺候人的模样。

听见范愚推门的动静之后倒是机敏地朝上边瞟了一眼,紧接着就微微弯下腰,收敛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骄傲身段。

范愚照旧觉着疑惑,可也没法看懂这些人行事的原因。

想着乡试第二场在即,也就将困惑抛之脑后,没怎么搭理这群人。

顺便还又庆幸了片刻,系统虽然不允许他的意识在两场之间的间隙里进入空间,好歹还有些人情味地开放了专注功能。

否则若是真被吵上一日,头昏脑胀没法避免。

想到第二场,范愚的思绪又飘忽到了柳无身上。

说是主考,第一场整整三日时间里边,他却还不曾瞧见先生口中那个逆徒到底长什么模样。

甚至连个高矮胖瘦都不得见。

唯一可能已有的一点了解,就是进场点名时候,听到的那声尚且不知是不是他的嗓音了。

而第二场的进场同样是在天未亮的时候,多半依然没法看清柳无的所在。

对师兄有着不小的好奇心的同时,范愚也没忘记先生的吩咐,不由又在脑中默默背了一遍留给师兄的考题。

这么一来,若是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人的身份地位似乎还能调转片刻?

这会儿柳无是主考,可到了那时,就该变成他来考先生心心念念记挂了许久的逆徒了。

想到这里,又一次确认自己没记岔考题的范愚,不由地笑了笑。

而后努力将思绪清空,才又将注意力挪回到了手中的书册上边。

虽说离第二场就剩下短短半日的时间,但反正,不读书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才对。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次场,风雨

准备的时候范愚是有好奇过柳无的模样, 可真正到了第二场入场之时,照旧瞧不清楚。

还是离天亮都有许久就要进场,即便顺着点名的声音望过去, 他能够看见的也只是团夜色包裹的身影而已。

不说模样风度,便是高矮胖瘦或是年纪都分辨不出,于是只好有些遗憾地走进号房里边。

有第一场的经验在,清楚发卷都要等到夜里子时,范愚这会儿颇为轻松。

逼仄的环境已经熟悉, 甚至因为离上一场考试才隔了短短一日, 不必再度清洁一遍周围, 他要做的事情还又少了一件。

足足一天的功夫, 只需要收拾整理被搜子翻乱的考篮即可, 时间充裕得有些过分。

于是索性直接将木板拆了下来,拿外袍垫在身下, 不顾及姿态地仰躺了上去。

屈膝来避免蜷缩身体, 双臂则枕到脑下,范愚开始望着前不久还被蛛网织满的号房顶上发呆, 试图借此来消磨时间。

比起第一场时候还傻愣愣地坐了会儿, 此时的表现自在太多。

就是可惜自在也不会让时间加快, 等又一次到了子时, 范愚都已经仰躺着睡过去了好几回。

真正发卷子的时候,却不如前次自如了。

四书已经学了多年, 五经却不同。

虽有系统的虚拟讲授者,又有现实中的府学与游学经历在,所知的势必比不上浸淫时间更久些的。

范愚铺陈开来卷子的动作因此而小心翼翼,明显带着紧张意味。

跟着祁连先生研究《春秋》的时间最久,于是对着刚拿到手的空白考卷, 范愚的视线最先去看的自然也是《春秋》题。

原本还以为会是对他而言最容易些的,真正瞧见考题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些。

“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出自《春秋·僖公十九年》。

范愚是有先生指点教授,可出卷的主考却是柳无,同样是祁连先生看重的弟子,甚至跟随学习的时间还远比他长,在最擅长的一册里边出题,自然不会出道多容易的。

考题只陈述了一小段历史,《春秋》虽向来被赞是字字针砭,真要考生在短短几个时辰里边就此来作文章的难度却有些大。

就在这句上方的,出自《尚书》的“弗询之谋勿庸”,显然就要容易不少。

想到自己好歹还有先生的数月教学与治经所得的文章在,范愚在感叹师兄下手毫不放水的同时,不由也对旁的考生生出来了些许的同情。

这题虽难,倒也不至于将他考倒,只是乡试有限作答时间的分配上边,需要仔细估量一番了。

而随着视线下移,一句“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又让范愚皱起来了眉头。

《易经》算是他在五经里头最为不擅长一些的,拿到卷子之前就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这会儿倒只是习惯性皱眉而已。

范愚于是暗暗给这两题划分了最长的作答时间,一览完全卷之后,终于揽了揽衣袖,开始磨起墨。

墨块在砚台上慢悠悠打圈的同时,脑中则是开始构思起来第一篇文章的思路。

等到提笔蘸墨,腹稿也已打得差不多。

落笔之前,还得先在心中对自己默念一遍“用楷体”。

这就是艳羡叶质安那一手漂亮的行书之后,迫不及待地在解锁过后就转去练行书的后果了。

若是不在心中告诫自己一遍,范愚一点都不怀疑,手下一落笔就会是幅龙飞凤舞的模样。

行书再怎么飘逸好看,拿来答卷也不合适。

虽说在乡试将近之后,就已经有小半个月不曾写过行书,已经养成的习惯却没那么好改掉,于是他也就不得不在暗示自己一遍之后再动笔。

答卷有专人誊抄之后再送批,为的就是防止考生在字迹或是旁的什么地方动歪脑筋,要说字迹工整与否对最终的结果影响并不大,却也不妨碍他这会儿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写得慢,但恰好与脑中一字一句雕琢文章的速度差不多持平,看上去倒是答得颇为流畅。

等到范愚就着烛火答完了排在最前的《尚书》题,再抬起来头缓解脖子上酸意时,天色恰好将将要亮。

白天最为清醒,自然要拿来答觉着难度最大的两题。

就是照着计划动作的同时,不自觉就苦起来了脸。

最后一笔落下时,一直站立让整个人都腰酸背痛的同时,面上的肌肉也因为保持着一个表情过久而显得有些僵硬。

于是范愚在活动身体的间隙,还不得不抬手来搓揉一番面颊,又或者摆出几个夸张的表情以作舒展。

得亏号房单独隔开,要是有旁人在,怕不是要被惊诧的视线给包围。

草草拿炉火来准备了饭食,填饱肚子之后就不得不点烛火来照明了。

想着旁的号房里边,考生都该正在奋笔疾书,范愚却没有继续作答的打算。

脑力活动容易让人疲惫,两道最难的考题过后,他已经没法保持原先的好状态。

与其顶着不大清醒的脑袋去答剩下两题,倒不如先小憩一会儿来养好精神,才好一鼓作气答完最后的卷子。

既是小憩,担心不小心睡过头的范愚也就没将桌板拆卸下来充作床板。

最后是趴在桌面上入睡,拿双臂作枕靠。

并不舒服的姿势虽然避免了睡过头的惨案发生,但也没法给范愚带来安稳的休息。

只是浅眠,时不时还会翻覆几下来改变姿势。

不过也得益于此,夜里头忽起风雨时,他才能够及时醒过来。

入睡的时候范愚有记得把外袍披在肩上,但随着浅眠中调整姿势的动作,早就已经滑落到了腰际,肩上只剩下乌黑的发丝遮盖,哪能起到什么保暖作用。

长巷不遮风雨,风吹斜雨丝之后免不了就直接将湿意送进了号房之内。

寒意一到范愚就醒了过来,也因此才得以避开考卷被打湿的结果。

匆忙护住考卷的同时,还得兼顾照明的烛火不被吹熄,一时间让人有些手忙脚乱。

临近的号房里边也渐起动静,范愚甚至隐隐能听见小声的咒骂,也不知道是不是考生辛苦答了一日卷,却被雨水弄糊了墨迹。

雨下了差不多一夜,不敢阖眼休息,却也没法作答。

范愚只好傻坐着,在脑中反复思索剩下的考题,以求雨一停,就能将渐渐成型且雕琢得差不多的腹稿转至纸页上。

可惜思绪不停没法阻挡困意来袭,他本就只是小憩了一番,这样一来,后半夜里脑袋一点一点的,甚至有几下几乎要碰着桌板。

雨停而光亮投到答卷上时,范愚的双眼都差不多想眯起来了。

还是又搓揉了一番面颊,大力晃了晃脑袋之后,才勉强维持了清醒。

再一次告诫自己要用楷书作答,下笔的速度却因为困倦的状态加快不少。范愚在将腹稿尽善尽美地誊写下来的同时,脑中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头一批放排,才好回去客栈休息了。

结果和计划的差不多。

所有人都被风雨耽误了快一晚的时间,等范愚真正交卷时,甚至没几个完成了的。

等候放排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地面上未散的水汽和他们寥寥数人作伴。

已经答完卷的书生,即便精神不好,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信心十足的,唯独角落里有个年纪比范愚大不了几岁的,格格不入。

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脑袋则是埋下去,让人看不清神情的同时,也很好地替他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范愚自然觉着惊讶,目光免不了就不时在那人身上游移。

直到终于到了头一次放排的时间,发现聚集的人群不及第一场时候多,范愚估计着风雨影响的同时,视线也又往角落里那人身上飘了过去。

终于站起身的人,头发凌乱,眼眶通红,面上还有水痕。刚一宣布放排就跑着往外冲了出去,连拿袖子掩面都不记得。

不必范愚惊讶,边上就隐隐飘来一两句轻声议论。

“说是考题难,好不容易答了三题之后就打算休息,结果因为累而睡得死了点,等被风雨惊醒,白日里写完的卷子已经湿得一个字都看不清楚,完全是纸浆了。”

“一时没承受住,索性就自暴自弃,雨一停就来这儿坐着等了。”

“那岂不是要平白再等上三年时间?不过好在瞧上去还年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是个比范愚早交卷的书生,同身边的同伴在说话。

想来是同样觉着诧异,于是在范愚交卷之前,就上前去问了那人。

“算是少年天才,小小年纪考上秀才,本该上一届就下场,硬是被师长压了三年,今年看火候到了才放他下场。”边上有个同样听见了议论声的书生加入了低声交谈当中,“这样一来又等三年,也只好说是天意弄人。”

话里话外满是惋惜,却也带着点难以听出来的幸灾乐祸。毕竟少一个少年天才作对手,自身中举的概率也能增一丝。

至于这一回打击之后那人会不会一蹶不振,就不得而知了。

早就清楚地知道科举残酷,可真正看着难以预料的风雨毁去一人三年苦读的成果时,范愚还是不由地摇了摇头。

听着谈话的同时也没忘记挪动脚步,正为之叹气,手腕就被叶质安温热的手握住。

“回神了,夜里没休息好罢?回去熬碗安神的汤药予你。”

第93章 第九十三场 考毕

刚还在替人叹气, 就听见了叶质安这句安神汤药。

已经因为困意和疲倦而变得迟钝的范愚,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

但没反驳,他现在甚至懒得开口说话, 满脑子只有对松软的被褥的渴望。

于是乖乖地被人牵着手腕朝运河边上走,像个刚开始学步的孩童,还得叶质安注意着眼睛都快合上的人不要被什么石子给绊着。

不过说实话,他这会儿更怀疑范愚会不会左脚绊右脚,上演个平地摔。

头一批放排还是有些好处的, 范愚是第一个回到客栈的考生。

不止那群纨绔子还没回来制造喧闹, 连陆展宣都还不曾考完。

只有刚进屋时传来的运河上的热闹动静有点存在感, 却也在下一刻就被叶质安关上窗子的动作阻断了大半。

于是范愚得以享受难得的安静, 趁着他出门去煎汤药的功夫, 除去外衫就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

还幼稚地卷了卷,拿被子把自己缠成了长条形状。

才刚阖上眼, 意识都没飘远, 屋门就又吱呀了一声,正是叶质安端着汤药进来。

比范愚预料的速度快了太多, 就像是早已经备好, 只是去端了一下而已。

可他这会儿只想睡觉, 半点不想离开将自己卷在当中的被窝, 去喝一碗必定苦涩的汤药。

这么想着,范愚就没睁眼, 试图装作已经睡着来蒙混过关。

可惜眼睫的颤动让走到床榻边上的叶质安瞧了个正着:“阿愚,快起来喝了再睡。”

明白已经被发现,范愚也就没继续装,但还是朝着床榻里侧翻了个身,面朝向紧闭的窗子以示抗议。

只是落在叶质安眼中, 少年把自己裹成长条,双臂都缚在被褥当中,就着这姿势滚动的动作实在冒着傻气,有些好笑。

将手中的碗放置在床头柜子上,叶质安直接伸出手去轻轻拨动了眼前的一长条傻孩子。

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把束缚着自己的人拨回原本的方向,视线正好能对上床头被放置在药碗边上的一小碟蜜饯。

清楚这人的习惯,叶质安可谓准备充足。

只是试图耍赖的人没打算这么快屈服,犹自坚持着不想从被子当中出来。

这会儿倒是颇有精神地同叶质安斗争,但话音还是含糊,带着明显的睡意。

“兄长怎么这么快?按理煎药的时间足够我睡着才对。”

经历过两场考试与意外的天气之后确实是精神紧绷的状态,范愚没打算拒绝汤药,但难得幼稚一回似乎也还挺有趣。

一时半会儿不想从紧紧裹着自己的被子中出来,于是就找了个话题。

“兄长有提及号房环境,夜里有风雨,加上第一场过后就挺疲惫的,是以早就提前煎着药,让上回见过的小童帮忙看顾着。”

一长串解答却没耽误叶质安的动作。

看范愚不打算出来,索性就着长条的被子把人提起来,让他以双手被束缚着的姿势坐起,药碗直接端到了他口边。

“若非如此,等从头开始煎好了汤药,你都该睡过一觉了。”

没想到叶质安打算直接喂自己喝药,范愚瞪了瞪圆碌碌的眼,惊讶让不必酝酿就满满的睡意消散了个干净。

方才还觉着有趣的姿势这会儿终于让他意识到了束缚,先偏了偏头躲开喂药,而后就有些手忙脚乱地试图从被子中挣出来。

可已经坐起身,也就意味着他不能直接在床榻上打个滚来让被子松开,要立刻解放双手还真不太容易。

最后还是靠叶质安这个外力的帮助,范愚才成功自己端起来药碗。

已经除了外衣,怕他着凉,盯着人喝药的同时叶质安还没忘记将手搭在他肩上,来保证被褥不会滑落。

转过身去取蜜饯,一回过头却发现范愚趁自己不注意又缩回了长条当中,少年郎这回终于没忍住笑意。

同被褥搏斗的那几下,加上刚喝下的汤药带来的暖烘烘的感觉,让范愚的面颊上泛着点暖意带来的红晕,又回到了昏昏欲睡的状态,和木板对比起来显得格外舒适的床榻更是让他惬意地眯起来眼,歪过头在被褥上蹭了蹭。

像是个犯困的猫崽。

和药打惯了交道之后,他其实已经不太需要甜味来缓解药味的苦涩。

困意又让脑袋不是特别清醒,一时间也就忘了自己刚刚还看到的床头蜜饯的存在。

于是端起来蜜饯打算递给他的叶质安,就瞧见范愚迅速进了梦乡当中。

而后就取了册医书,坐在床头读着,也没什么去外边逛逛的打算。

同住一个客栈的那群书生,多半是在最后一波放排才结束答卷,当客栈大堂传来吵嚷声音时,范愚甚至已经睡醒,正要同叶质安一道下楼用饭,半点没被搅了清梦。

赴考时候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一众纨绔,回来的时候却像是落败的公鸡,一个个垂头丧气。

出去时候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衣着,这会儿已经尽数变得皱巴巴的,梳理整齐的发冠亦颇为凌乱。

不必范愚诧异,只对着这群客人殷勤的侍者就已经迎了上去。

“郎君们这是怎么了,可是科考出了什么岔子?”

侍者面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担忧,倒是还记得扫一眼正在木制楼梯上的范愚,说出口的话经过了再三思量。

掌柜照旧毫无存在感地端坐在柜台后边,低垂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大群客人丝毫。

已经下了楼的范愚两人,则是被分到了一个角落,占据了张尚且没来得及被拼凑起来的桌子,由小童招呼。

离得侍者极远,若是他压低声音,有纨绔子们的动静遮掩着,这边便半个字都听不着。

打从住进客栈开始,范愚对这群住客生出来的好奇心就随着时日渐增,在经历了两场候考和放排场景之后更是几乎攀升到了巅峰。

发现距离有些远时,免不了就露出来点遗憾之色。

好在面朝大堂角落,背对着侍者,这会儿的表情只有叶质安能瞧见。

嚣张惯了的纨绔子们倒是没想着压低嗓音,挥了挥手道:“无碍,答得都算不错,这副样子只是被风雨折腾了而已。”

侍者是放心了,聚在一块儿的其他人却纷纷开口抱怨。

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十余人生生造出来了个闹市动静,精力旺盛的样子哪里像是经历了折磨的结果。

趁着同小童报菜名的机会,范愚转过了身子,拿余光瞧见了侍者的反应。

也正因此,反倒越发疑惑起来——

一个客栈的侍者罢了,不说先前流露出来过的傲气,也不提对住客的态度差异,这会儿又是为何,会如此关照一众纨绔子的科考有无出现意外呢?甚至在听见答复之后明显长出一口气,手上的动作趋势来看,甚至是想拍拍胸口压惊,只是强自抑制住了而已。

不止范愚瞧见这动作,纨绔子们当中,亦有人注意到。

依旧一点没有压低的声音响起来:“这么大惊小怪作甚,我们能放排回来,自然不会是出了岔子。”

难听的声音里边充斥着不满和鄙夷意味,似乎也正代表了这群纨绔的态度。

显然,对着面前这个人,他们并没有多尊重,只当作个召之即来的伺候奴仆而已。

已经转回身的范愚于是又悄悄偏过头去拿余光看,正好瞧见了侍者掸了掸身上衣物,顺着这话退回去原本的位置,低眉垂目。

纨绔们觉着这是奴仆的顺从,瞧见过他骄傲模样的范愚却觉得这动作只是为了掩饰不满。

这群人的对话,似乎已经让他猜出来点眉目,却还不能肯定。

怎么说也是件大事儿。

后边用饭的时候,再怎么竖起耳朵去听身后动静,也没见侍者再有什么动作。

至于一众书生,进门时候还沮丧得很,这会儿却已经又开始了饮酒作乐,吵闹得很。

他们的宿醉倒是让乡试第三场前这一天都格外安静。

第三场的试题是几大段问题,所涉及的范围远比前两场限定的四书五经要来得广。

但却正好合了范愚的意。

他的年纪小,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底蕴不足的代名词,似乎能熟读四书五经且略有心得就已经是这个年纪能到的巅峰,遇上第三场的试题该束手无策才对。

兴许拿到了考卷就会发现,连试题里边提及的书籍名字都没听过,又要如何作答呢?

只是范愚有系统在。

即便不提书库当中的无数书目,尊经阁二层的大量书架也断然不是个摆设。

读遍了尊经阁书架上边的所有,又有无数次体验历史场景的模拟,再加上游学的经历,要论积累,他可要胜过同场考生太多。

下笔如有神助。

夜里无风无雨,天气晴好,仰头甚至能瞧见明亮的如水月光。

天将明就答完了卷,离头一次放排剩下的时间,还够范愚小睡一回。

这回等候放排的时候,同客栈的那些个住客也纷纷加入了第一批的人群当中,志得意满。

巧的是又有几个站在范愚身旁,议论声教他听得清清楚楚。

“幸好幸好,若不是……我可答不出来这卷子。”

纨绔子摇头晃脑,面上挂着得意的笑,而话中的意思未免也太鲜明了些,正好应证了范愚的猜想。

这人的同伴当中倒是有个机灵的,迅速接过了话头道:“确实,还得多亏先生,令我们多读些旁的书籍。”

话音落后还拿眼刀剜了最先开口的人,警告意味颇浓。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解元

乡试结果没有这么快出来, 众人都还得在省城逗留一段时间。

客栈日日吵闹,范愚就索性拽着叶质安出门去逛,对运河的热闹景象已经向往了一段时间, 这下正好找着机会。

而叶质安则是考虑到名声形成需要时间,十七八岁的年纪要取得病患的信任并不容易,也就没打算在这短短一小段日子里头行医。

加上乡试三场过后范愚都只是精神不太好,需要补眠,没再昏过去的情况让他放下了一直高悬着的心。

医书被暂且搁置, 转而顺从地陪着范愚瞎逛。

毕竟若是他不随同一道, 范愚怕是出了客栈门就能把自己搞丢在外边了。

游学的一年时间, 足够叶质安察觉到身侧又叼起来糖葫芦的少年这个小毛病。

陆展宣倒是被乡试连着三场的日夜颠倒给狠狠折腾了一番, 勉强撑完全程之后就病倒, 被灌了不少汤药才好转过来。

但面对着范愚游运河的邀请,还需要休息的人不得不摇头拒绝。

倒是对乡试结果颇有把握, 甚至不提中举, 灌了药精神好转之后,对着范愚的头一句话就是“这回怕是解元有望”。

得亏嗓子还哑着, 才没就着这个话题喋喋不休上小半个时辰。

至于住在另一家客栈的祝赫二人, 却没几分成算, 觉着卡在中举边缘, 不论是上榜还是落第的概率都差不多,于是也就没什么心情在成绩出来之前出门嬉耍。

放榜时间有期限, 江南定的是九月十五之前,而乡试最后一场交卷是在八月十六,其间隔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头几日范愚还在运河边上逛得颇为开心,过不了一旬时间就开始觉得腻。

然而客栈里边那群纨绔子却丝毫不嫌一成不变的日子无趣,照旧在那吵吵嚷嚷, 饮酒作乐。

最后将范愚三人都逼去了祝赫暂住的客栈,各自捧着书在大堂里坐着读,才勉强在白日里得了个清净。

等到九月十二放榜,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江南的乡试考生在八千有余,每届录的定额却只寥寥百人出头,八十取一的录法,让早早聚集在布政司外边的考生并不太敢去看。

于是出现了副诡异场景,榜张贴完的盏茶功夫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半点不曾有人头涌动的迹象。

各人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屏息凝神,生生造出来股紧张氛围。

直到有人开口念中举的名单,才打破了这片安静。

从最后一名往前念,每每念着一个名字,就能从不同的角落传来响亮的欢呼。

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一个举人身份,就此有了选官的资格,让听见自己名字被大声唱出的考生完全不能够保持冷静。

连着十个名字都非祝赫或是白洛,两人的面上明显就出现了怅然意味。

虽说这回来赴考,就是打算体验一番,没抱多少希望,但等结果宣布时没听见自己,终归会有失落。

正当祝赫抬手搭上白洛肩膀,以示安慰时,却听见了自己名字被喊到。

一时间人傻在了原地,刚抬起到半空的手也停滞住,白洛转身道喜的动作更是让他看起来平添了点傻气。

每一个中举了的考生反应都几乎一样,傻愣过后就是狂喜,再然后则是不可置信,等终于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就会试图拨开身前的人群,想着挤到最前边,亲眼看看榜单上边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名字。

祝赫也不例外,要拍人肩膀的手转而往下,拽着人就往前挤,也不管自己拽住的是谁,只想拖个见证而已。

于是手中握的是白洛的手腕,口中却唤的是范愚的名字:“阿愚,方才喊到的是我吗?”

对比考中秀才时候的反应,可要不淡定太多。

有祝赫在前边拨开人群,众人就索性一道跟着往前。

旁人因为听见他的话,还会半是嫉妒半是艳羡地让开来路径,好方便他走到榜下亲自确认。

就是从空当里穿过去的人多了些,算上一个开路的新任举人,一次性往前挤了五人,难免招来了点不满的目光。

还未走到榜下,就碰上了群站着不动的。

范愚一直在看脚下,唯恐在纷乱当中踩着谁,结果就是直到撞上前边忽然停下的祝赫,才察觉到不同。

一抬起头看见的就是近来再熟悉不过的衣衫。

正是同客栈的那群人。

纨绔子们差不多和范愚三人一起出门,却不像范愚一般要去寻祝赫二人一起,自然就占据了足够靠前的位置。

祝赫这会儿离看清楚榜上名字的距离,就剩下这群纨绔子而已,穿过他们,往前再走几步,就能到榜下。

“不知可否劳烦兄台挪一挪位置,某方才听见了名字,想亲眼确认一番。”

好声好气的问询却惹来了莫名其妙的哼声,纨绔子之一拿鼻腔出气,哼了一声道:“晚些再让,我等也要瞧名次呢。”

语气笃定地仿佛已经中了举。

而后就被身边人拉扯了一番衣袖,不情不愿地往边上挪了挪。

祝赫这会儿满心都是看榜,对这话倒也不在意,匆忙拱手道了谢就往前走。

就跟在边上的范愚却认出来了人,正是放排之后失言的那个,拉拽他衣袖的亦是熟人,当时机灵找补,这会儿则是及时用动作阻止了话头。

没等范愚从让出来的空隙穿过,唱榜人新念出的名字就激起来了身边一片吵闹。

“余兄中了,余兄中了。”说话人颇为激动地拍了拍失言者,表情雀跃。

至于被喊出来名字的,第一反应却是撇了撇嘴。

八千余人只录百人,这会儿更是已经念到了八十多名的位置上,常人中举就欣喜若狂,这人却还嫌弃了句“名次未免太低了些”。

话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倒是挺快,拨开了刚要往前的范愚,自己也上前确认名次。

兴许是因为周围都是熟人,往着榜下走的同时还偏过头,对着剩下的一众纨绔子道:“莫急,想必紧接着就是你们了。不如与我一道上去,索性自己瞧名次来得快些。”

话说完,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大声嚷了句“让让,让让,我等要看名次。”

没等人阻止,嚣张的话就已经说出了口,直直冲着前排的人群,激起来一片不满。

范愚旁观全程,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要说这样一个纨绔子是凭着真才实学中的举,他实在不太相信。

尤其是紧接着,唱名的人一连提及了这群纨绔子里边的大半。

名次最高的,甚至到了五十余名。

白洛的名字依然没被提及,接受了落第的现实,强颜欢笑的表情同样被范愚收入眼中。

已经多少猜出来了纨绔子们中举的缘由,这会儿看着出发游学前水平与祝赫相仿的友人失落的表现,范愚看着身前这一众人群的眼神终于变得不善起来。

一共录了百人,这十余个里边就已经有七人中举,占去的名额里边兴许就有一个属于白洛呢。

正想着,已经挤到了前边看榜的祝赫欢呼了一嗓子。

“阿愚!阿愚!快上前来,中了解元!”

话音一落,全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祝赫已经转过身对着范愚兴奋招手的动作,很好地帮助他们锁定了目标。

一直在唱名次的声音也停滞了盏茶时间,等回过神,就直接跳过了还未唱完的名次,高呼道:“解元:范愚!”

哗然之间,系统道喜的机械音也跟着响起来:“恭喜宿主经验+100。”

考生八千有余,等着放榜的却还有其亲朋好友,系统难得的大手笔在在场人数的衬托下,甚至显得有些小气。

不过范愚没空计较这个,衣袖被身边白洛兴奋地拽紧,陆展宣则是幽幽地道了声恭喜。

至于一直在场却像个场外人的叶质安,反应飞快地抬手揽上了范愚肩膀,以免自己看顾了许久的小孩被朝着他们挤过来的人潮给撞倒。

往常几次放榜,范愚都是听人念出来就当已经亲眼瞧过,而后飞快地逃离人群。

这回却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硕大的榜单近在眼前,即便身上已经汇聚了无数视线,他还是想往前走一走,来亲眼看看被写在榜单最前端的,自己的名字。

一直以来被他当作榜样的父亲只是秀才,此时听见自己成了解元,忽地就让范愚生出来了些不真实感。

巨大的惊喜面前,自父亲离世开始的经历飞速在他眼前过了一遍,竟显得如梦如幻。

脑中是想着要亲眼看看榜上名字,脚下的动作却因此而停滞,直到肩上揽着的力道加重,耳边听见“阿愚”与“允中”混杂的友人们的轻呼,范愚才回过神。

途径过同客栈的这群纨绔子时,一声不大服气的哼声,从方才那个“余兄”处传了出来。

可范愚至今也没懂,这人为何要对着周围每一个非其狐朋狗友范围内的中举之人“哼”上一下。

祝赫方才那一嗓子,让他周围留出来了一大片空地,正好够范愚几人站立。

头名好找,但范愚的注意力却被自己名字边上那列给吸引了:“陆兄快瞧,你是亚元!”

解元的一举一动都被满场的考生所注意,头名与次名相识甚至还是友人的事儿,自然又带起来一片惊呼。

摘了次名的陆展宣倒是有些无奈,摇了摇头道:“没成想,最大的意外竟然是允中你。”

说是这么说,方才他同范愚道喜的话还是出自真心的,面上带笑。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舞弊?

确定了各自的名次之后五人就打算离开, 可方才已经挤到最前边的榜下,要从人群中脱身需要花上很大的劲儿。

尤其是后边还有群对自己名次不大满意的纨绔子,抱臂站在那里发牢骚, 不上来挑衅就不错,自然不会愿意给解元亚元让出道路。

最后还是换了个方向,从侧边离的场。

四人赴考,三人得录,离了人群之后, 白洛就提议了句庆功宴。

他虽没能中举, 却也没觉得气馁, 一时失落过后还能捡起心情对着祝赫调侃:“祝兄可还得等我一道上京呢, 左右不过三年, 再来一次定能中了。”

祝赫这回的名次算是靠后,能得录已经是侥幸, 也因此, 他确实没打算早早上京赶考。

离会试所需要的水平,在场的人其实都还差得太远, 白洛这话即便是对范愚或是陆展宣, 也能算适用。

于是三人都点头, 而鼓励白洛的同时, 范愚内心却是在想着兴许不需要再等三年。

不过毕竟对那众纨绔子的事儿没什么把握,他还是想等完全确定之后再说出口, 此时便只端起来手中的酒盏,冲着面前几人扬了扬。

还没往口中送呢,就教侧边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阿愚莫不是忘了自己酒量不佳的事儿?”

倒不是扫兴,但凡范愚的酒量再好上丝毫,他都不会在少年还没沾着酒的时候就加以阻拦, 起码也会等他饮上一盅再说。

可是连抿一口都会晕乎乎的人,还是不要把酒水往口中送的好。

在场的人里头,祝赫与范愚相识的时间最久,却也不清楚他酒量如何,听了这话不由有些诧异。

“允中一口都沾不得么?那不妨叫小童给换作茶水。”

考虑到距离,庆功宴择的是范愚暂住的客栈,可落座之后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偌大一间客栈,那群纨绔子还没来得及回来制造吵闹,平日里对范愚几人爱搭不理的侍者却也不知所踪。

至于一直以来都像个摆设的掌柜,依然低垂着脑袋坐在柜台后边,对任何动静都没反应。

得亏厨子与小童还在,才没让几人换家客栈。

院试时候住的是状元楼,回回用饭也都有个俗气却讨喜的状元宴名头,这会儿一桌上聚着三个新中的举人,木讷的小童却只知道举着张菜单让众人点。

说是庆功宴,却因为客栈的缘故少了几分氛围,还不及考中秀才时候喜庆。

满桌未留茶水,各人面前都摆的酒盅,也是为了以小酌来助个兴,范愚自然下意识便忽视了自己的酒量问题,险些又醉上一回。

这会儿被叶质安一提醒,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来上回饮酒之后自己的表现。

摇了摇头将场景驱逐出去,他现在确认了,自己一点都不想在庆功宴才刚开始的时候就出个糗。

要是真喝了之后再挨蹭到在场随便谁的身上,等清醒过来之后免不了得尴尬上好一阵。

于是顶着友人调笑的眼神,范愚颇为顺从地让小童将手中的酒盅换为了茶盏,而后才提筷开动。

宴刚过半,大堂门口就起了一阵喧闹。

整队官兵队列整齐地往里走,看上去目标明确。

而整个客栈,这会儿只有范愚他们一桌人,官兵甚至不需要花费时间来确认目标,领头的径直就立到了桌前。

“解元范愚,亚元陆展宣,可在你们当中?”

问话的人还算尊重,后边跟随着的官兵眼神却明显带着鄙夷意味。

陆展宣一头雾水,范愚却因为这人点明自己二人名次而肯定了先前的猜想。

虽迷惑,陆展宣还是主动表明了身份。

而范愚还带着稚气,明显是几人之间年纪最小的模样也帮着问话者找到了另一个目标,补充道:“同科考舞弊有关,还得劳烦二位随我等走上一遭。”

边上没被提及的三人下意识想要阻拦,却被范愚恍然的表情与摇头的动作给阻止。

而这表现落在本就目光鄙夷的一队人眼中,恰好就成了知晓自己被发现之后的了然,原本还遮掩一番的目光顿时转得鲜明。

“放心,误会罢了。”

范愚半点没打算反抗,顺从地跟着往外走,还记得安抚一下焦急的友人。

领头的官兵没什么反应,后边已经肯定猜想的却没那么客气,立时出声训道:“安静,快跟上。”

说话的同时,还变动位置,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客栈大堂外,还有着另一队官兵在等候。

擦肩而过时,范愚听见了那队领头人的指令:“进去搜。”

看起来,不只是那群纨绔子遭人抖落出来了底细,连庆功宴时候不知所踪的侍者也已经被逮住。

猜出来事情解决要不了多久,范愚的思绪甚至已经转到了这回能见着师兄长什么模样上边。

而就站在他身侧的陆展宣,在一时慌乱之后也已经找回来了冷静状态。

毕竟要证明自己不曾舞弊,只消展示一番真才实学就够。

前方在等着他们的,充其量不过是另一场复杂一些的学问考校,对于在有人舞弊情况下还能摘走最前两名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同猜测一般无二。

证据还在搜查,而一众纨绔子则是早就已经被考官随口出的问题给探清楚真实水平,被押解了起来。

要是对比的话,范愚二人的待遇甚至还算不错。

虽有一队官兵围着,起码身上未被施加什么限制,领头人的态度也还尊重。

最终在等候着他们的,赫然是考官与江南省的一众官员。

无人坐着,堂下则是还立着个模样愤恨,衣衫带着补丁的书生。

连着三场入场时候天都未亮,是以乡试结果都已经公布,范愚还不知道考官长什么模样,自然也就不知道,在场的其实少了个副考。

一进门,领头的官兵便冲着堂上行礼,说明了范愚二人的身份,后边的一队人则是分散开来守着,像是生怕这两个文弱书生逃走似的。

介绍的话音一落,书生就冲着两人投过来不善的眼神。

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请求考官明察,语带哽咽。

立在最中间的年青官员冲他点了点头,开口却是冲着范愚和陆展宣。

“堂下可是本场乡试的解元亚元二人?”明显没记住两人名字,话音拖得老长,配上摇头晃脑的动作都不会有半点违和。

“本官为乡试的主考,而今既有书生称是舞弊,索性便重考一回,可有异议?”

正是柳无,范愚单方面听闻了无数次的这位“逆徒”师兄。

说是重考,堂上却既无桌案,也无纸笔。

等范愚和陆展宣都点头答应下来之后,柳无便接着道:“为了避免泄题情况再次出现,我等几人各考一题。口述回答便可,亚元先来罢。”

说完规则就点了陆展宣,正好给了范愚打量自家师兄的机会。

三十出头,模样不能说顶尖,搭上通身气度之后也还算配得上清隽二字,同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被污作舞弊的两人都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对这阵仗感到恐惧,顶多就是有点被一省高官与乡试主考现场考校的紧张感而已。

过了起初的紧张,陆展宣作答的话就变得流利起来,思路也无比清晰。

到了后边,柳无开始为身上游移的好奇目光皱眉,顺着感觉同范愚对视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得出来了柳无不曾舞弊的结论。

连前边对他们并不友善的书生,此时看向陆展宣的目光都已经带上点愧疚。

倒是对范愚还保持着怀疑态度,愤恨的模样却收敛不少。

至于堂上的临时考官们,在目睹了亚元的出色之后,对解元的回答甚至已经生出来了点期待。

下意识的,出题难度就拔高了些。

尤其是柳无,第一个考校,眉头都还因为范愚不停的打量皱着,问出口的问题自然不会放水,选的正是两人的先生最为擅长的《春秋》。

听见问题之后的范愚,嘴角却直接挂起来了微微的笑意——

他想起来了拜别先生时候的嘱托,等这回考校过后,两人的地位还得颠倒一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知晓自己多了个师弟的柳无,会是什么反应了。

问题出自《春秋》,范愚的回答自然不免就带上了点祁连先生的观点。

听出来熟悉看法的柳无眉头皱得更紧,甚至引起来了身边官员的关切询问:“柳兄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乡试主考出自翰林,品阶虽远比问话的低,地位却清贵,加上还有任命在,他们便是满意得不住点头,舞弊案子最终拍板的也是柳无。

被问话从思绪中拉扯出来的柳无轻微地晃了晃脑袋,眉头强行舒展开来。

“无碍,诸位继续便好。”

面上对范愚的回答表示了肯定,实际上却把心中升腾的疑惑给努力压了下去。

甚至继续听的一段都有些走神,脑中开始回忆自家倔脾气的先生一年都不见得有一封的书信里,是否提及过范愚。

可惜直到考校结束,他也没个收获。

拔高过难度的考校让范愚即便是口述回答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到最后两题时都已经口干舌燥,于是也就错过了柳无的思索和困惑。

终于答完所有问题,洗清楚舞弊嫌疑之后,两人都长出了口气。

虽然对考校没觉着恐惧,尘埃落定时还是要放松上不少的。

至于舞弊的后续结果,却没法这么快出来。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太学

近十个舞弊被一锅端, 也就意味着这回乡试录的名单还得变动。

隔了没几天功夫,更改之后的新榜便被张贴在了原处。边上还配了人高声解说,好吸引来人群看榜。

仗着提前知道消息, 范愚几人这回赶在所有考生到场之前,就占据了最前边看榜的位置。

解元和亚元不曾变动,祝赫的名次径直往前挪了五名,而已经决定了三年之后再考一回乡试的白洛,也收获了个惊喜。

同样是录百人, 他恰好卡在倒数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