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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郎一改失落模样, 睁大眼睛仔细确认不曾看错之后, 就小小地扬起来下巴道:“果然有我。”

和他放排之后的预估相一致的名次, 让白洛显得雀跃。

平日里只有范愚会不顾形象在路上叼根糖葫芦, 这会儿他也加入了进来。

幼稚模样让剩下三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紧接着就放慢脚步, 回去客栈的一路上都保持在两人身后半步距离的位置。

皆大欢喜之后本该分别, 反倒是叶质安这个医者,拦下来了他们的打算。

“发榜过后还当有宴, 请诸考官并新科举人。这会儿没人知会, 大抵是都还在忙着处理舞弊一案, 不妨再留段时日。”

兄长的家书不曾提及乡试每场有几日时间, 倒是记得写发榜过后宴上场景,还花了不少笔墨。

然而范愚并没有多大兴致。

因为解元身份不好离开, 点头应下的同时,半点没露出来什么兴奋神色。

“允中放心,到时若是须得饮酒,推说身体不好便是。”看过范愚常年喝药的祝赫在边上帮着出主意,就是话里带着笑意。

都不必范愚点头, 此时真正体弱的陆展宣就开口否去了这个提议:“那可就是解元亚元一道称自己身体不佳了。”

想象出了这场景的白洛还扬着下巴,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发丝道:“未免太下主考面子了些。”

叶质安已经要皱起来眉头,还是范愚自己听见主考二字之后来了灵感,想到了祁连先生的吩咐。

“无妨,到时早些到场,开宴之前同师兄说一说,换做茶水就是。”

就是不知道这位逆徒师兄,能不能顺畅地答出来先生的考题了。

被柳无拔高难度的题目折腾过后的范愚,对即将到来的宴请提起来了十足的兴趣,随着思绪流转,面上也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坏笑。

“阿愚,回神了。”

说着到时宴请的事儿,几人已经并肩行到了祝赫二人住的客栈。

不少考生已经退了房间离开省城,于是范愚他们也就从运河边上的客栈搬了出来。

即便只要再在省城逗留没几日功夫,污名亦已经洗清,他和陆展宣也半点不想再呆在这个舞弊者聚集过的客栈了。

新的客栈要舒适不少,没有趾高气扬的侍者,就连厨子手艺也比原来那处好许多。

正合范愚的意。

虽没有运河的热闹场景可看,但安静的环境宜读书,最后几日里,叶质安原先时常皱着的眉头都因此舒展。

再加上乡试结果已经尘埃落定,范愚不曾病倒,他终于能够全心投入到医书当中去,不止不再盯着人的饮食作息,偶尔连他自己该用饭的时间都需要提醒。

“古怪病症”没有再犯,更是令叶质安记挂了好几年的心事被就此抹去,整个人的状态都要轻松不少。

刚安顿好没几日时间,终于忙完了舞弊案子的官府果真就传了消息。

三日过后便要宴请诸考官并新科举人。

范愚既然先前这般说了,自然也就没同剩下几人一道出发,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场。

只是进门时候教不知情的人给拦了拦,道是:“莫要唬我,看你小小年纪,哪里会是解元?”

范愚哭笑不得地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打扮,明显的动作终于教对方察觉了他身上的秀才长衫,语气才转地亲和些许。

“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秀才公莫不是想进去开开眼?咱可不能随便放人,到时要挨训的。”

汉子一副憨厚老实模样,坚持不信范愚会是解元,话里像极了是在哄小孩。

还是后边传来的声音帮着解了围:“没唬你,这位小郎君确实是解元。”

正是同样早到了的主考,也即柳无。

现场考校时候范愚的表现给他留的印象颇深,这会儿单从侧面就认出来了人,直接把他带着进了场。

两人差不多并肩往里走,柳无隐隐在前一些。

没立即开口交谈,而是引着不熟路的范愚朝着个园子走,脚步到了处凉亭才停下来。

“坐。”

柳无动作间端着些架子,却不讨人厌,反而正好同身上气度相契合,瞧上去就是个清贵的翰林该有的样子。

和先生称他逆徒,醉心仕途的描述差别有些大。

上回考校时候范愚虽有打量,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题上的,距离也比此时要远,看得其实不算清楚。

于是又有机会之后,柳无就再次察觉到了在身上游移的视线。

有过的疑惑便又一次被勾了起来。

但这回不必他问出口,面前的少年没有顺着话坐下,收回视线之后就冲着他拱了拱手行礼,开口就是一句“师兄”。

柳无:“??”

竟然还真是多出来了个书信当中一笔不提的师弟。

按理该确认一番身份,但他的惊讶劲儿都还没过,就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长串问题。

“先生特意嘱托,瞧见师兄之后便一字不落地转述问题,师兄可以开始作答了。”

范愚问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示意了柳无作答之后,才直起身来。

却也没坐下,而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对着他道:“忘了,师兄这回答完之后,可别忘了将回答写到信中,寄予先生。”

其实照着范愚的性格,不至于对着刚见面的人这般行事。

但坚信自家老小孩先生教出来的逆徒性格不会偏差太远,再加上考校时候明显比对陆展宣时加大过难度的问题,他现下只想看看清隽师兄的惊诧模样。

事实也和他猜想的一样。

迎面砸过来的一长串问题,很好地帮柳无确认了范愚的身份。

“阿愚既然早已经知晓了问题,想来也有想过回答,不妨口述一番来让师兄听听。”

承认之后,开口就唤的阿愚,几日前才在范愚面上出现过的坏笑,此时也挂上了柳无的嘴角。

刚相认的这对师兄弟的相处模式,这就初步成了形。

要他口述给范愚听可以,身为师兄,对师弟进行考校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允中,先生替我取的字,师兄唤允中便是。”

范愚不好拒绝,答应之前还记得纠正一番柳无的称呼。连替他取字的祁连先生都改唤了允中,柳无自然不会是例外。

“阿愚”二字,不知不觉间早就成了叶质安的专属。

柳无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改口之后就唤人取来纸笔,硬是将他自己一人的口述转变成了师兄弟二人在凉亭当中各自书写。

宴请开始之前的小半个时辰,就这么被该是主角的主考与解元给耗了过去。

答完过后的探讨确实尽兴,结果对范愚而言却不是件好事——

一沉浸到其中,早到的真正目的就被他不自觉地抛之脑后了。

两人最后踏在宴会即将开始时进了场,满场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酒量问题。

好在副考已经因为泄题被押了起来,说是宴请诸考官,真正能到场的只有柳无一人而已。

敬酒时候,范愚只得拿着目光求救,希冀于自家师兄能读懂眼神中的意思。

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瞧见示意之后,柳无直接推说是自己不善于饮酒,换了满场的酒水。

范愚为不必出糗松了口气的同时,落座于他对面,真正体弱多病的陆展宣眨了眨眼睛,咽下了将要说出口的告罪。

只是两人的眼神官司正好被他收入眼中,好奇心就生了出来。

明明被误以为是舞弊,现场重新考校的时候,他们还互不相识才对,才小半个时辰竟能够眼神交流了。

不过马上他就没功夫好奇了,柳无放下手中的茶盏之后那句话,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日设宴,还有一事要说明。解元至亚魁,六人可入京城太学。”

足够简短,声音也不算响亮,却致一片鸦雀无声。

被提及的六人甚至可以说是呆愣,手中动作纷纷停滞。还是有人不慎弄翻茶盏之后的惊呼,打破了这片寂静。

打从乡试结束之后就还不曾进过系统空间的范愚,表现得还要傻一些。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许久不曾踏入的空间应当又发生了变化。

早早达到3级,也考中了解元,估摸着,里边也该有个新建筑在等候着他了。

就是可惜,大概又得等现实中在太学入学之后,才能够在系统当中体验一番新建筑的功能。

想到这里,被双重惊喜弄得有些懵的范愚才算回过神来,压下心中暂时的遗憾,冲着上座的师兄道了谢。

柳无话还未毕,又道:“宴后诸位还得停留一番,好替你们讲讲太学。至于现下,开宴。”

六人纷纷点头答应,入读京城太学的机会难得,自然不会有人想要拒绝。

即便是有着系统作为助力的范愚,此时也只是对大概再也不会回去的府学感到些许不舍而已,面对这个机会,他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启程

在宴上没有机会进去系统空间, 范愚对于太学的初印象是来自柳无的口述。

“太学采三舍法,入学皆为外舍生,依年限, 经试可升入内舍、上舍。学生里边各省乡试解元至亚元只占了部分,总计约莫能有数千人。早年以三舍取代科举,如今倒是已经没了这个功用,只将太学视作个学院便是。”

头一句话就带上了考核,显然不会是个由着人混日子的地方。

“学生三十人为一斋。授四书五经, 也讲解律令书数。”

柳无没什么详细介绍的打算, 只说是具体的等他们入了学便知, 若是提前透露个干净, 到时便无新奇之处了。

后边的话更多是在进学的时间与方式上边, “水路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经运河上京不仅比陆路快不少, 还省力。”

话毕, 手中慢悠悠端起来茶盏,抿了一口。

也不嫌宴上已经饮了太多, 以此为送客的意思。

范愚于是顺势要转过身, 却被放下茶盏的人唤的一声“允中”留下。

场上只剩下师兄弟二人, 柳无也就没再遮掩, 抬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带着对于纷乱宴席的嫌弃之意。

“明明是群书生, 却闹腾得仿佛不曾读过书似的。”

倒是范愚,经历过那群纨绔子的荼毒之后,对今日的场面还算接受良好,聒噪归聒噪,起码没让他觉得头疼。

才刚将两番场景作比较, 边上柳无就提起来了这群舞弊的“秀才”们。

“头一次发榜过后,允中曾在堂上瞧见过的书生便拦了车马,只道是状告有人乡试舞弊,甚至点出来了所有涉及到其中的秀才名姓。”柳无手上动作不停,显然还有些头疼,说到这句时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还算精准,与你们同住的那群人里头,不论是否得录,皆被副考泄了考题。”

话音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柳无再开口时,就带上了疑惑:“能在买了考题的情况下,还考不中举人,倒也算是人才。”

范愚也跟着点了点头,新中的解元与曾经的探花郎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科举,对那一小半舞弊还考不中的,是真心觉着不解。

不过柳无更多注意的还是他师弟,接着就道:“客栈里边那个侍者便是其间递消息卖题者。拦路状告舞弊的书生发现了交易,只以为满客栈住客皆是买题之人,加上解元亚元都住在其中,便将你二人一道告了上来。”

“你们被带上堂考校之时,其实官兵还在侍者那边儿搜出来了本册子,一一列了买题卖题之人,甚至金额也有写明。”

倒是解答了范愚的疑惑。

毕竟是科举舞弊案子,即便被考校的问题难度比之陆展宣的拔高不少,洗清楚嫌疑的过程似乎也太轻易了点。

这会儿听见说还有本册子作为证据,他才恍然。

柳无则是还在边上感叹着这案子的愚蠢,他甚至怀疑,以这群纨绔子被考校时候的水平,怕不是秀才身份也是靠着舞弊得来的。

连问题出自四书五经中哪一个都说不出来,更不必说写文章作答了。

分明就是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具体的处理还未决定,是否要往前追溯也还在犹豫,舞弊这个话题到此就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加上头疼并没缓解,柳无挥了挥手就示意范愚离开。

两人离着启程离开省城都还有许久,再见面的机会颇多。

范愚离开时也就没有什么不舍,反而对于系统空间中可能的变化已经迫不及待。

举办宴席的园子外边,叶质安又静立着在等候,臂弯还搭着件薄薄的外袍,发丝被夜里的风吹得有点凌乱。

范愚刚一踏出门,就被他披上了外袍。

“夜里起风,凉了不少,又估计着阿愚不识路,索性就来接你了。”

实则却是因为白洛祝赫二人先归,隔了许久之后又是陆展宣独自回客栈,在医书里边沉浸了一天的人抬首发现只少了个最早出门的范愚,问了路就迎了出来。

说出口的倒也是事实,披上外袍之前,范愚确实因为夜里忽起的风瑟缩了一下身子。

“乡试主考正巧是先生口中那位逆徒柳无,师兄知晓之后便留了留我。”想起来宴前之事,范愚一边说着,还伸手确认了一下两人写了回答的纸页正好好呆在怀中,打算连同报喜的信笺一道寄出。

话音过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相处多年,他还没想好即将入京的事儿该如何开口。

还是叶质安了然接话:“阿愚既然已经中了解元,后边可是要入太学念书?”

有个早早过了乡试的兄长在,他可能对科举的具体细节不太了解,大体上却还是清楚的。一省解元,怎么说也该有入京念书的资格。

范愚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叶质安时候双眼都睁到了最大,却忘了掩饰方才的犹豫。

两人个头上还有些差距,于是仰视。

落在叶质安眼中,便是亲手灌过无数回药才勉强养得健康的小孩,仰着头拿圆碌碌的双眼注视着自己,面上全是未说明的不舍。

不由伸手去揉了揉范愚的脑袋,嘴角不自觉地就挂起来浅笑。

“正巧,上一封家书还催我归京一趟,阿愚若是启程得早还能同行。”

叶家的生意遍布各处,连带着传递消息也方便得很,叶质安在外边游历这么些年,还真没被转换城市困扰过收寄家书的事儿。

说是每月一封,实则却只是寄给父母的,再算上诸如兄长什么的,信笺来往可谓频繁。

新一封家书来时,正是头一次发榜前一天。

范愚在得了入太学念书的机会之后没想好怎么开口,叶质安实际上也已经因为这封信犹豫过数日。

相识许久,又一道游学,他还真舍不得乍然分别。

得知范愚是解元的瞬间,叶质安着实觉着惊喜,到今日柳无对着众人提起来太学,才算是确定。

至于范愚会不会同意早些启程好同行入京,根本没被他纳入到考虑范围里边。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人,听见同行二字之后双眼都亮了亮,连连点头答应。

在省城再呆数日来同刚见面的师兄相处,还是提前启程与叶质安一起入京,对范愚而言几乎不需要犹豫就能作出来选择。

就是对师兄略略生出来少许失约的愧疚。

后边几日收拾行囊的时间里,本就没多少的愧疚意思消散了个干净——

决定往前追溯一番的柳无,整日忙得连饭都记不得要用,压根没时间抽出来同范愚相处,在将约定抛之脑后之前,倒是还记得差使个人来告知。

直到两人将要上船,柳无才忙里偷闲出来了一趟,好送师弟离开省城。

已经是来迟,连身上的衣物都打理得不甚整齐,眼下更是青黑一片,精神虽好,模样免不了有些憔悴。

“允中此番入京,可得摘了六元才是。”

知道师弟存在之后的几日功夫,足够柳无了解到范愚过往的成绩,对小三元中了解元不算多惊讶,却和系统一样向往起来了范愚六元及第的场景。

连最后送别,这位探花郎都没忘记展望一句不知在多远以后才有那么些许可能成真的将来。

范愚上船的步子险些就没稳住,还是边上叶质安给扶了扶。

若不是声音不是冰冷的机械音,他差点就要以为这是系统在说话了。

从宴席上就想着看看系统空间的变化,结果却被各种事情打断,直到上了船,即将启程,范愚才找到机会“发呆”。

空间里,两处建筑所在的位置边上已经多出来了一大片白雾笼罩的区域。

等范愚的虚拟身体走到跟前,白雾就自动散了开来。

其存在就仿佛是系统的一点仪式感,有这一步,解锁过程才算完整一般。

露出来的建筑正是范愚即将入读的太学,占地远比府学与族学大了太多。

若说当初府学的范围是族学数倍,新出现的太学则几乎能是十数倍于府学占地。

风格倒是与府学差不多,同样是庄严肃穆的红金配色,显得二者边上青瓦白墙的族学越发渺小起来。

即便如此,若说喜爱程度,族学在范愚心中所占的地位却要远比后边二者高。

不只是因为建筑是他打小最熟悉的风格,也是因为族学是他求学之路最初的那个起点。

为太学宏大觉着震撼的同时,范愚忽然意识到了些不对的地方。

不必尝试,照着往常的经验就能猜出来,太学的真正解锁应当要在现实中入学之后。

在此之前,再好看再宏大的建筑,放在系统空间里边也只是个摆设而已,不论有什么特殊的新功能,入京之前都没法体验。

可边上已经非常熟悉的府学,却不知是否已经封锁。

压下瞧见新建筑过后的惊喜,范愚决定验证一番自己的想法。

府学大门没能推开。

系统一向来智能,这会儿却忘了算获得入学机会与真正入学之间的时间差。

范愚不免就有些郁卒。

好在如今乡试结果刚出,他倒没有太过迫切地想要借助系统来继续课业,放松一路也不是不可。

只是等他退出去系统空间,兴奋地打算瞧一瞧运河上边的景象时,就不再那么想了。

住客栈时候向往运河的热闹,真正身临其境之后,范愚只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晕眩。

叶质安和他都万万不曾想到,身在江南水乡长大的范愚,竟然会晕船。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入京

刚上船的时候还觉着新奇, 身上不适的感觉一冒头,立时就冲散了所有兴味。

仰躺在榻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在晃晃悠悠, 仿佛飘忽在虚空当中。

外边运河上原本令他心生向往的热闹动静,现下听起来只觉得聒噪。

躺着头昏脑胀,一旦坐起身,腹中立时便开始反酸。范愚只好放弃下地走走的打算,又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两人是直接搭的叶家商船入京, 有叶质安在, 分到的势必会是条件位置都拔尖的居所, 即便如此, 屋里空间也并不大。

更不用说什么采光, 白日里都显得昏暗,亦不怎么透风。

好在行李被放在了旁的地方, 只取了一时的必需品与几册书随身, 还不至于将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地方占去大半。

人还晕乎着,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头, 就越发觉得不适起来。

叶质安结束了与管事的交谈之后一进门, 瞧见的便是范愚皱着眉头, 蜷起身子侧躺着的模样。

原因还挺好猜, 就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虽从小长在京城,但初次经行水路就适应良好, 也就没想到范愚会有这么大反应。

照着固有的印象,在水乡长大的人怎么也不该晕船才是。

意外状况让叶质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思绪流转只是一瞬,半点没耽误他大步上前的动作。

试图把人扶起的动作遭到了抗议,范愚这会儿只想继续躺在榻上, 若是起身,可就得担着随时呕吐的风险了。

于是叶质安只好由着人维持原先的姿势,先倒了盏茶水送到他口边。

要饮水便没法继续躺着,范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还是半抬起身来。

咽下的茶水很好地压下去了腹中翻涌的酸意,即便如此,范愚也还是在饮完后快速地躺回了榻上。

叶质安没有走开,反倒示意范愚往里侧躺,自己在床头坐下来。

而后就抓起来他的手,在虎口位置上按压。“阿愚不若闭眼休息会儿,这般按着应当能够舒服些。”

范愚顺从地闭上眼,却没真的打算休息,反倒带着疑惑开始了个话题:“兄长不是长于京城,怎么反而不会晕船?”

反倒是他自己,从小长在水乡,习惯了青瓦白墙之间绕行的溪水,走过巷子瞧不见河还会觉得不习惯,却没想到真正上了船后不适感会来得这样飞快。

替他按压着虎口来缓解不适的叶质安也同样疑惑,固有的印象里边,连江南都不曾出过的范愚怎么也不该晕船才是。

只能说是体质因人而异的结果了。

时节正好,不知从哪翻找出来了橘皮,清香让范愚好受了不少。

甚至还一跃超过叶质安身上的浅浅药香,成了他暂时最喜欢的味道。

头两天几乎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半梦半醒着度过,后边勉强习惯一些之后,情况倒是略有好转。

起码不至于再一起身就想吐,用饭也不必再哄着劝着才肯稍微动一动筷子,食欲终于好了点。

但还是瘦了些。

脸色也因为连日的不适变成叶质安已经许久不曾瞧见过的苍白。

难得一次经停码头,身上的不适感减退,范愚便趁着船未行出了房门。

面上偶尔吹过的风没有带来秋日的凉意,久违的阳光让他舒适地眯起来眼。立在船头没动,再睁开眼睛时,面前正有串糖葫芦在晃荡。

“阿愚快尝尝。”

是看人难受数日之后,船一停就上了岸钻入人群当中的叶质安,什么都不曾买,只带了串糖葫芦就回来。

同样沐浴着浅金的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下,笑着的少年,落在范愚眼中简直就像是个光源。

却不灼热,只显得温暖。

晕船时候身侧翻动医书的细细簌簌的声音,和此时的笑意交融在一起,比之口中的糖葫芦还要甜上不少:“好吃,多谢兄长。”

再然后,没被微风吹乱的发丝就被少年的手给揉得凌乱起来。

说是水路方便,耗费的时间却决计不算少,加上商船走走停停,真正抵达的时候已经快要过了两月时间。

年关都将近。

先前说是被家书催着归京的叶质安,倒是对这个速度毫无意见,范愚问起便答:“左右不过是催着我出发,而今跟着自家商船走,即便慢些娘亲也不好催着管事将商事放下,只送我一人入京罢。”

话语间,连视线都不曾从医书上边挪开,像是知晓催着归京的缘由,还觉得不大情愿似的。

相比之下,显然是同范愚一道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读书,来得更合叶质安胃口一些。

范愚倒是也一点不急。

明明随身带的书册都已经读遍,系统又封闭了府学不让进入,就连书库也得等入学之后才会解锁新的范围,他还是一副悠闲模样。

索性就在晃晃悠悠的船上练起来书画,只道是陶冶性情。

时不时还会继续翻动早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回的四书五经,再盯着某一行墨字陷入沉思当中。

乡试前的些许紧张感这会儿点滴不剩,暂且卸下压力之后漫无目的的读书反倒让范愚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于是到最后,管事叩门告知已经抵达时,便瞧见了两个不大舍得船上生活的少年郎君。

船下早早有车马在等候。

还没下船,叶质安便伸手搭上范愚肩膀,然后示意了车马的所在,“阿愚不若先到我家中住上几日,等入了学也就有了住处,省的花了大力气找寻宅子,平白交出去不少租金却只住上几日就要入学,那样岂不是太亏了点。”

说得很正经,话里却直接没提到还有客栈这个选项。

明明习惯了出门在外便于客栈暂居,但潜意识里就不想和人分别,范愚也就被叶质安给顺利带偏,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还没开口说话,岸上车马所在的位置便多出来了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掀开车帘子之后对着两人的方向挥了挥手,唤出口的正是和范愚平日里一样的称谓:“兄长!”

范愚没出口的话于是囫囵吞了下去,转而有些诧异地朝着身侧偏过头。

他分明记得,当年初见的时候,范有宁对叶质安的介绍便是豪富叶家最小的一位郎君才对。

“家中小妹,唤稚瑶,年纪恰好同阿愚一样大。”

说的是最小的一位郎君,可不是叶家最小的孩子。

叶质安上边还有对双胞兄长,一人志在行商,一人正在太学念书,下边则是仅有叶稚瑶这么一个小妹。

介绍的话就到这里,他没打算让分别已久的家人在下边等候太久,便轻推了推范愚的肩膀,示意先下船再说。

至于行李,自然会有人帮着打理。

说是来接叶质安,车马却不止一驾。本是考虑到兄妹都已经渐渐长成,同车多少有碍,这会儿却恰好能与范愚隔开来。

同行一路,两人连对方模样都不曾瞧见。

直到下了车马,小姑娘才知道家中多出来个客人。

而后范愚便听见了声轻呼:“兄长居然有了好友,实在难得。”

要不是这会儿还没进门,需要顾及形象,就已经该有好奇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开始打量了。

两人是并肩走,她走到叶质安身侧之后的轻声低语自然也就被范愚听得清楚,只是紧接着就不得不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努力维持住正经的表情了。

“一定是能忍受和兄长对弈的好友罢?”

叶稚瑶的话里带着笑意,范愚也险些被带得笑出声,只好清了清嗓子来作掩饰,引来了人了然的一瞥。

边上叶质安的神情则是已经转作无奈,既是对着自家小妹,也是对着范愚。

明明都是唤他作兄长,在取笑棋艺这件事上边倒是都毫不留情,才刚见面就快能达成同盟了。

“这是允中,家书中有提及过,你应当知晓才对。”

摇头过后还是介绍了一句,将阿愚换为了允中,叶质安还是难得唤一次范愚的表字。

正好已经进了宅子的门,叶稚瑶也就不必再保持方才的淑女模样,转而灿烂的笑就浮上了面颊:“兄长说是好友时,就已经猜出来是允中了。还未道喜,江南的四元可不容易。”

相识多年,叶家的家书又往来频繁,范愚对她的了解只到名字身份而已,自己的事儿却早就已经被叶质安写到过无数次。

“可不止提及过,兄长的家书当中分明有三成都是允中。”

写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被自家小妹提起来,叶质安才匆匆回想了一遍自己笔下的封封书信。

连头一次与范愚的对弈他都能写上整整一页纸,真要论所有家书,其中范愚的含量没准比三成都要高上些许。

只同行了一小段路,叶稚瑶便福了福身打算离开。

走前又凑到叶质安耳边,轻声道:“兄长大概还不知道,娘亲已经在打算着替我相看个嫂子了罢?”

女孩的婚事定得早,同范愚一般大的年纪,叶稚瑶就已经定了亲。

而今整个叶家小辈当中,也就只剩下打小行医在外的叶质安还未定下,家书当中催着他回京,自然是这个目的。

叶稚瑶说完了便离开,剩下叶质安顿时皱起来眉头嘀咕了一句:“嫂子不如就姓医名术罢,名书也不是不可。”

醉心医术,他可半点没有定个婚事的打算,脑中立时转起来了该如何打消自家娘亲想法的法子。

范愚这回倒一句都没听见,正赏着北方宅子完全不同的气度。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酒与香囊

按理是该客居, 事实上等范愚打量完宅子回过神,就已经被叶质安引着到了他自己的院中。

“说好的同住,阿愚住下便是, 若是去旁的院子,平白显得寂寞。”

说话间,带着两人行囊的小厮就已经颇有眼色地将属于范愚的那部分东西给送进了厢房。

叶质安是常年在外,平日里负责院中洒扫的人可半点不曾疏忽过,而今归家, 自然是当即就能够入住。

只是安排的时候是嫌旁的院子还得多走一段路, 真正住下之后, 范愚却连着数日没瞧见人。

等到某一日刚醒就被拽到棋盘边上, 衣衫都还未打理整齐的人还有点不太习惯。

“兄长这是忙完了?”

开口问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 范愚甚至想打个呵欠。强行克制住动作之后,眼中便不由浮起来层水光。

看上去像极了被强行拖出来被窝的可怜孩子。

叶质安则是已经拈了棋子在手中, 迫不及待地想开始一盘对弈, 好安慰一下这几日里自己饱受摧残的精神。

家书往来频繁没法抵去对亲人的思念,难得回京一趟, 他自然觉着雀跃。

就是可惜, 家书催他归京的目的是想着给定下门亲事, 即便此时连候选都无, 单就这个想法也够叶质安头疼的了。

好在只有娘亲一人在急,在兄长与小妹的配合之下, 要将话题转去习医行医时候的见闻也还算容易。

几日相处下来,他都能够精准地从表情上判断出来娘亲将开始的下一个话题是什么了,而后及时开口,好把亲事二字给拦下来。

虽说还算顺利,但日日这般总归会有些疲惫。

难得一日没陪在娘亲身侧, 叶质安便早早起身叩响了厢房的门,试图同范愚来盘对弈。

一颗子都还没落,还睡眼惺忪着的人就问及了他这几日整天不见踪影的缘由。

话里意味还不是嫌弃招待不周,只是单纯的一句关心而已。

叶质安执子要落的手短暂地在半空僵停了一瞬。

可能是觉得范愚年纪还小,他下意识就不想提起来婚事二字,声音于是变得含混,只道是离别太久,娘亲思念。

落在早已经没有家人的范愚耳中,也就只以为含糊的回答是不想提及家人让自己徒增伤感而已。

也就没继续开口,抬手揉了揉眼,将注意力挪到了棋盘上边。

只是似乎注定了会被打断。

叶质安终于落下手中的棋子过后,院门口便有个娇俏身影迈了进来。

对弈的棋盘摆在院中树下,冬日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带着暖意的阳光正好不会被遮挡,穿过稀疏的枝干往下洒落。

叶质安背对着门,自然也就没法在叶稚瑶放轻脚步之后及时发现她的到来。

小姑娘还记得冲着瞧见了自己的范愚眨眨眼,好阻止下兄长友人的提醒。

于是等待着叶质安的,便是身后悄悄旁观了大半棋局的小妹的声音:“数年不曾对弈,兄长下的棋怎的还是这般……”

换做旁的棋局,她还没法保持这么久不被发现,奈何叶质安棋艺从无长进又不喜欢被让,也就导致每盘都能够结束得飞快。

叶稚瑶的评价没说出口,也不知是想不好形容词,还是不好意思打击自家兄长。

常年不得见面,感情倒是半点没受到影响,照旧亲昵。

循着观棋不语四个字,旁观完了兄长的惨败之后,看向范愚的目光里不由就带上了些许钦佩意味。

“能纵着兄长频频对弈,不愧是四元。”

这话是声音放轻之后的嘀咕,但总归只隔了张棋盘的距离,范愚还是听得清楚的。

这个夸赞法子,像极了许久不曾谋面的范有宁,无论何事都能够同科考结果给联系到一起。

太久没听,范愚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就露出来个不太好意思的笑。

还是叶质安故作恼羞成怒的模样,将看着俊秀少年的笑容发呆的人给逐出了院子,只用了一句“小妹可要与我对弈一回”。

陪娘亲要□□心婚事,对弈又要被小妹围观,叶质安索性就决定带着友人出去逛逛京城。

没有傍水的巷子,倒是有热闹的胡同。

临街小贩的吆喝声音足够勾起来范愚的兴味,陌生的吃食就能让他驻足许久。

叶质安本来想的是带着人看看北方景貌,倒是没想到,除却范愚即将入学的太学之外,最为吸引他的居然会是驴打滚之类的小食。

嘴角都沾上了点粉末。

最偏爱的倒还是糖葫芦,瞧见小贩走过的时候,眼睛都能亮一亮。

最后是叼着串糖葫芦进的酒楼,笑得特别满足,倒也不担心在用了点心过后吃不下多少东西。

事实上,就像范愚长在水乡却晕船,叶质安更偏爱的反而是江南的菜肴。

随宋临的清淡口味,让他对着酒楼精心烹制的饭食,用的还没有范愚多些,筷著动作间总是带着点犹犹豫豫的感觉。

早早停下筷的同时,回京之后就没能吃个爽利的人,越发坚定了要给家中添个南方厨子的想法。

“阿愚过不了几日就要入学,可知晓多少太学的事儿?”

擦拭过嘴角之后,一直以来真的操着兄长的心的叶质安开口道。

虽是问句,倒没想让还在伸筷夹菜的人停下动作来回答,自顾自继续道:“太学采的三舍法,分作上舍、内舍与外舍。等入学过后,阿愚便是外舍生,还需经了考校才能升至前边两舍。学生分斋,斋容三十,同居同学。”

毕竟是得自书信当中的介绍,其实同样有些简略。

后边倒是补了一句“兄长已入上舍,上回信中还道是将任学谕,阿愚若是碰着什么难事,可……”

“可来寻我。”

话还没说完,边上就有个青年书生插话进来,声音爽朗。

“叶质堂,表字澄弘,正是质安口中的兄长。想来这就是允中了?”

书生掸了掸衣袍就在边上的空座上坐下,一手已经搭上了叶质安的肩膀,动作不算轻柔地拍了拍。

范愚匆匆咽下口中的饭食,一抬首,就瞧见了个和叶质安长得毫无相似之处的人正冲着自己笑。

要不是身上的书生打扮,和方才话中已经提到的身份,他还真没法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叶质安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近来见过不止一回的叶稚瑶也身量娇小,模样柔美。至于叶质堂,明明是两人的亲兄,模样却带着匪气。

浓眉大眼,坐下之后还要比之身旁的叶质安要高出半个头,随手一拍都能让人身体晃两晃。

“怎么几年没见,质安还是这般瘦弱。”

瘦弱,这还是范愚头一回听见叶质安被这样形容,紧接着这话就落到了他自己头上:“允中怎的也和质安差不多,快多用些。”

话说完,叶质堂才察觉到范愚的视线还在自己兄弟两人身上打转,不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视线,其中意思甚至不需要猜。

“质安与小妹模样肖母,我更似父亲一些。”书生憨笑着解释。

何止一些,相似之处都找不出来分毫,像得还挺彻底。

见范愚了然之后,叶质堂便打算开始介绍,还没开口便被叶质安的问题给打断了。

“兄长不是应当在太学念书才是,为何会来酒楼?”

往常总是出自于自己之口的兄长二字,被叶质安的清朗声音唤出,听上去有些不太一样。

范愚没去注意叶质堂的回答,反而在那比较两人唤同一个称呼的不同之处,结论却是自己总是习惯性略略拖长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在撒娇。

自己将自己弄得耳根有些泛红。

“旬假自然要来外边逛上一逛,接着闷在斋中读书也太无趣了些。”

叶质堂这人一向来有些矛盾,一心科举的同时,又嫌弃安安静静读书太无趣,最喜欢做的事儿便是捧着册书再拎壶酒,躺去榻上翻。

要不是没武功,他还想窜上房顶,侧卧在檐上,拢着霞光饮酒念书呢。

说话间,早就已经让侍者上了壶酒来,斟了一盏。

行事倒是和他的模样无比契合。

“上回写信时候刚升入上舍,还未定下,而今确实已是学谕,允中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便是。”

一边饮着酒,叶质堂开始了介绍,话里话外还对叶质安方才只有几句的简略话语有些嫌弃,从头讲了一遍自己眼中的太学。

也不想想,醉心医术的自家小弟,对太学的仅有了解都是来源于他自己的书信才是。

叶质安倒是不介意兄长的嫌弃,讲解的话头被叶质堂给接过去之后,就示意范愚认真听着,自己则是端起来酒,不时抿一口,慢悠悠品着。

介绍不可能短短几句就结束,到最后,原本点来过瘾的一壶酒,只够叶质堂充作润嗓子的用途。

不知不觉间就给饮了个干净,一回想却仿佛只用了壶清水似的,什么感觉都没尝到,只好又唤了侍者重上一壶。

这回是怎么都不开口了,喝酒喝得特别认真。

好在酒量远比范愚或是叶质安强,连着两壶下去都没丝毫醉意,还能步伐平稳地踏出酒楼。

就是免不了身上带着点酒气。

要是酒味就能醉人,光是这点,兴许就够范愚醉上一回了。

叶质堂从范愚身侧走过时,就令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抚佩在腰间的香囊。

从游学时候开始,出自叶质安之手的香囊还从不曾断过。

药香味也离着叶质安自己身上的越来越近,几乎已经没多少区别。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入学

打从得到系统至今, 范愚还没被阻在系统建筑外边这么长时间过。

连专注功能都没法使用的日子,让他的兴致一直不算高。可能是习惯了读书,短暂休息还行, 时间一长,他就要觉着浑身不自在了。

于是就没在叶家住到年关,赶在这年的尾巴上入了学。

和府学一样,太学生的着装也尽数统一,更甚一些, 连鞋履都会发放。

三舍衣冠大体上一样, 细节处却有差异。

譬如外舍生的衣袍只是素色, 人数少上许多的内舍生衣袍上则是绣有云纹, 配饰上边亦有不同, 好区分出来三舍学生的身份。

范愚刚一进太学,表明身份之后就被带着径直去领了衣袍鞋履。

而后伸手指了还未满员的一斋, 引导就算结束, 比之府学入学时候还简单不少。

至于往后在太学里边的学业或是生活,就皆需要新生自己去探索了。

来不及去看系统空间当中的变化, 入学第一日, 范愚就有了发愁的事儿——

光是学生所住的范围就要比整个府学大上太多了, 更不必提偌大一个太学, 怕是足够他接连迷路上一个月,都不带尝试出来重复路线的罢。

刚想到这儿, 身上先打了个颤。

不过不是因为脑中的念头,只是还站在风中,被北方不同却更冻人一些的寒意侵袭着。

衣裳加得再厚,总耐不住他傻站着吹风。

斋容三十人,一斋得屋五间, 供学生住宿用,再加炉亭一间,好供全斋阅览或是交谈之用。

冬日里边,正好能用来在风雪里边取个暖。

范愚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斗篷,刚抬首去瞧写了斋名存心二字的牌匾,便被推门出来的书生给拽进了屋。

正是陆展宣。

两人差不多是前后脚从省城离开,同样经的水路,却没有商船经停的时间与范愚在叶家暂住的耽搁,陆展宣于是早到了数日。

得益于太学的课业安排更加自由,体弱多病又尚且不适应北方温度的人,才能尽量呆在屋里度过在京都的头一个冬天。

正窝在炉亭边上读书,一抬首就瞧见了范愚的到来。

“允中这一来,存心斋的学生算是到齐了。”

三十人已满,同样在屋里的却只有三三两两数人而已,有围坐读书者,也有正烤着火大声谈笑的。

“余下的皆去听博士大课了。”承认自己没去听课让陆展宣略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即便一直烤着火读书,他的面色都要比在外边吹了许久风的范愚苍白一点,唇上更是没什么血色,不去听课也是正常。

有叶质堂和形象不符的大段絮叨在,此时的范愚虽还不识路,对太学的课业或是考校方式还算略知一二,倒不至于为此觉得诧异。

事实上,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打算入了学便去听课。

相比之下,还是从解锁之后就一直封闭着的系统内的太学,在范愚心里的优先级更高一些。

时隔两个多月再见,陆展宣抛弃手中书册的速度飞快。

看炉火的暖意已经让范愚面色转得红润之后,就带着人去了屋里。

至于同样呆在炉亭这间里的其他书生,瞧见范愚带着的行囊之后,就已经明智地将搭话介绍的事儿往后挪了挪,左右往后要同住数年,晚上片刻认识也无妨。

“存心斋住的都是外舍生,且有大半都刚入学不久。”

一边说着,陆展宣已经引着范愚到了属于他的床榻边上。“光是解元,可就不止允中你一个了。”

占了大半斋的新人,全数都是经各省乡试选送来的。

即便说是江南学风更盛,以至于科举的竞争激烈不少,可能在旁的省份摘下解元名号的也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更不用说文无第一,范愚便是文章写得再好,也还懂谦字写法。

“听澄弘所言,太学里边的文会可不在少数,何况同住一斋,探讨机会总是好找的。”

已经对同斋的旁省解元生出来好奇的范愚,下意识就无视了叶质堂后边半句“不过外舍生倒是不多办文会”,摸着下巴思索,双眼都有些放光。

连对方名姓省份都还不知,他已经计划起来探讨了。

“周浦深,开封人士。”

直到走出乡试考场都还坚信自己会是江南解元,陆展宣在范愚开口之前就已经猜出来了他的想法。

可谓不谋而合。

初次听闻周浦深也是今年的一省解元之后,他的反应几乎和范愚一模一样。

更巧些的是,三人还是同屋。

帮着范愚摆放行囊铺好床榻的同时,陆展宣拿下巴点了点临近的位置,示意道:“喏,另一位解元的位置。”

“剩下两人都是去年就已经入住的,余下那些住在旁的屋里。”

这回的话就略微有些不屑意思了。

太学三舍,外舍升内舍只需满一年时间,再通过场不算太难的考校即可,同屋剩下的两人便是早早入学,却没能成功升舍者。

向来要狂一些的陆展宣,自然更希望是与同样水平的人一间屋子。

但这样还不能解释不屑的缘由。

“两人都是官员子弟,有家中长辈荫蔽,也就不求上进。殊不知身在京都,堪堪够子孙入太学的官位,可一点不够看。醉生梦死下去,到了这一辈也就终结。”

太学招收学生的途径远不止乡试一条,而单论学识,乡试选送的各省头几名,自然在每年的新生当中居于拔尖的位置,唯一阻碍他们留在外舍的原因,也就是一年年限而已,断不会有过不了考校者。

但乡试所占的比例实在太小,旁的学生来源各异。

是以初初听闻两人没通过考校,范愚只觉得寻常,加上这句享受荫蔽却不求上进,才算找到陆展宣话里轻视意味的来源。

“方才大声谈笑的里边便有他们。”

显然,他对两人的不屑里边还包含了自己读书环境被破坏所导致的些许怨念。

只是碍于炉亭本就是公用休息的场所,陆展宣才没好开口去打断,只能同范愚说两句而已。

屋里冰冷,即便带范愚过来的时候裹了厚重的袍子,他也打了个颤。

等看范愚终于收拾好了,陆展宣迫不及待地就推着他肩膀回炉亭。

倒是记得替被自己推着走的人抓上册书,免得烤着火却无事可做。

不过周全的考虑被暖意一烘,就没什么用处了——

范愚前一天就因为即将入学有些兴奋,导致夜里多梦,再加上太早起身,被炉火温暖的同时,困意自然而然泛了上来。

书都不必翻开,听着耳边陆展宣的轻声说话,双眼就想逐渐眯起了。

赶在真的睡过去之前,范愚幅度轻微地晃了一下脑袋,而后让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里边。

身上的暖意,总归不至于让已经脱离现实的意识继续犯困。

只是等范愚的虚拟身体凝聚成形,操控着意识活动身体的同时,系统的机械音响了起来:“检测到宿主身体已入睡,宿主请注意,系统空间剩余可停留时间为一个时辰。”

范愚:“?”

系统的话久违地给他带来了诧异,脑中同时冒出来了两个念头,交织在一起让人糊涂——

身体怎么就入睡了,明明进来系统空间前还强行保持了一瞬的意识清醒呢!

以及,什么时候开始,现实入睡的时候意识还能在系统空间里边停留了?哪怕是一个时辰,那也是时间啊。

系统既然能够直接和范愚的意识交谈,这提及了它的想法自然也能够读到。

机械音于是解释道:“检测到宿主身体已入睡。入睡时进入系统空间,是宿主升至3级后的新增功能。”

这会儿解释得倒是飞快,但范愚记得清楚,自己升入3级何止一日两日时间。

开始游学之前就已经升了级,照着系统方才的话来看,新功能的条件也只是升级一项,并不包括解锁太学才对。

要不是今日不知怎么出现的巧合,怕是直到达成了系统的目标,他都没法发现这个功能的存在。

猜想甚至不是问句。

获得系统多年却至今没见过详细使用说明的范愚,在感激系统助力的同时,对这处处都要探索的设置实在有些怨念。

“鉴于宿主初次体验本功能,系统友情提示,请注意时间分配。时限截止时,不论宿主是否正在进行经营,系统都将立即踢出宿主意识。”

还是读到宿主想法之后的反应。

第一次出现的友情提示,在这会儿有些郁卒的范愚听起来,可一点没有友情意思。

反而更像是免责声明。

虽然还不清楚太学当中的经营设置,但想来不会没有正好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够完成的经营。

若是范愚在现实入睡的情况下进到系统中,算上选择经营内容的那点时间,必然会在还未结束的时候就被踢出去系统空间。

且不说被踢出之后,那次的经营奖励会不会被扣除,范愚忽然意识到,被踢出是会让他头晕目眩一阵子的。

平时也就罢了,若是现实中睡得正香,猛地被踢上一下,岂不是立刻醒来,还得重新入睡一回?

系统这回没吱声,而是留范愚自己在那揣测。

于是少年发现新功能之后对未来的完美构想被打破,因为每日能多出来一个时辰念书,还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而产生的欣喜,也因此大大打了个折扣。

只不过此时他还没意识到,最大的问题,分明是睡着了该怎么进系统才对。

毕竟今日只是个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