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对抗谢怀砚,你也杀了我吧
卧房内沉默许久,桃漾侧过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谢怀砚神色不虞,在榻前站起身,语气淡漠:“恨又如何,就算是恨,你也只属于我。”他留下这句话抬步离开了桃漾的卧房。
桃漾的高热虽已退下,身子却还很虚弱,第二日谢
怀砚未下令启程回淮阳,桃漾就一直躺在榻上,大夫一日三次的来诊脉,再给她开上几副药。
午后,空谷自外面回到别苑,进了书房将一封书信递给他家公子,禀道:“公子,鹊水县姓陆的人家全在这里了,不过,这些人家都与阳夏谢氏未有过任何来往。”
谢怀砚接过书信,敛眸在银光纸上扫过,再吩咐:“去查桓馥。”
空谷应是。
在鹊水县待了有两日,这日一早,负责侍奉桃漾的婢女早早收拾好行李,来到桃漾跟前,恭敬道:“姑娘,公子在院中等您,今儿出发回淮阳。”
桃漾来到别苑门前时,谢怀砚并不在这里,空谷上前来对她见礼:“五姑娘,上马车吧。”空谷抬手给她指了指别苑门外不远处的一辆高大奢华马车。
桃漾抬眸看了眼,马车的帘幔未落,可以瞧出马车内并无他人,桃漾默了默,抬步走过去,被婢女扶着踩上脚蹬上了马车。
不多时,谢怀砚自别苑内走出,行至门前时,他神色淡漠,抬眸往桃漾坐的马车看上一眼,抬步上了另一辆马车。
自那夜他从桃漾屋内离开,再未踏足过,于谢怀砚来说,他生来高高在上,身份贵重,世人称赞的天之骄子,从来只有他人在他面前讨好,为了得他青眼费尽心思,如此不知好歹的,只有桃漾一人。
他不需要去哄她,去让她不再恨他,他要的,不过是让她留在身边罢了,至于她心中是如何想,又要如何做,都不重要,既然他待她的好,成了她忤逆他的底气。
日后,她便只是玩物。
自鹊水不行水路,到达司州城用了一日,当日夜间,司州刺史得知谢怀砚来了司州,在刺史府设宴请他,谢怀砚带了桃漾同去,宴席上,歌舞升平,谈笑欢声。
桃漾坐在他身侧,一直低垂着眼眸,不用吃食,也不理会他。
谢怀砚侧首看她一眼,眉眼生冷,神色不悦。
待宴席结束,谢怀砚用了不少的酒,回到别苑内,他抬手将桃漾揽在怀中,刚攥紧她的腰肢,桃漾就抬手推在他身前,秀眉紧凝,一副恹恹且倔强的神色。
谢怀砚神色冷沉的看着她,呵笑一声,将她自怀中推出去:“滚!”
桃漾似恍若未闻,神色不变,抬步往她的卧房回。
待到第二日一早,坐上马车后过司州往豫州回,进了豫州地界后马车一路未有停歇,桃漾就在车厢内的矮榻上靠着。
什么也不做,只时而发怔,时而趴在窗边看着窗外连绵变换的景致。直到天幕逐渐暗下,马车还在不停的前行,桃漾用过婢女给她端来的汤药后,躺在矮榻上不觉间就睡下了。
待她再醒来时,窗外月色澄亮,透过林间枝丫洒下,她掀开帘幔,正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城门,上面赫然写着‘淮阳城’三字。
赶了这么久的路,竟是已又回到了淮阳。
她看着马车逐渐走近,在高大威严的淮阳城门下驶过,再次进到那个她不得进出的牢笼,她趴在窗边,眸光直直望着身后的高耸城墙,再次进来,日后她会再有机会走出么?
桃漾神色淡淡的笑了下,放下帘幔再倚回迎枕上,直到马车行至谢府后山,谢怀砚并未让马车驶入谢府正门,而是从后山径直入了鹿鸣山。
马车停在鹿鸣山中,谢怀砚下了马车后未理会桃漾径直离去,桃漾再回了之前她居住的碧月阁。
鹿鸣山是谢氏产业,又与谢氏府宅相连,往日里碧月阁外并无部曲看守,无人敢不经过他的同意来他这里,自这夜后,碧月阁外多了看守部曲。
留在鹿鸣山中侍奉的人也不再是拂柳和白芦。
桃漾被困在这里不得出,除了两个侍奉的婢女谁也见不到,她在榻上躺的乏了,来到院中八角古亭下,问给她添茶的婢女水兰:“你认识拂柳和白芦么?”
水兰给她添好茶后,恭敬回:“奴婢认得。”桃漾再问她:“她们可还好么?”拂柳和白芦谁都没帮着她离开,是她设计了她们,她们两个都是无辜的。
她本以为谢怀砚至多会责罚她们,可如今,她不确定她们是否还活着。
桃漾这样问水兰,水兰只垂眸不应。
桃漾没再为难她,在亭子里待了会儿后再回了卧房,继续上榻躺着,天光微暗的时候,她用了些吃食,早早的上了榻,让水兰点了安神香。
没一会儿,就有了些许困意,正是睡意朦胧的时候,卧房外有沉稳的脚步声落入耳中,桃漾的睡意被打散时,床榻前的月白床帐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挑开。
桃漾睁开眸子看他一眼,神色淡漠,背过身去。
谢怀砚在榻边落座,宽大手掌不由分说按住她的肩将她给掰过来,迫使她面向他,桃漾肩上受了力,抬手去推他,可她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桃漾侧首过来,檀口张开,狠狠咬在他手腕上,谢怀砚并不挣脱,落在她肩上的手始终未松开,直到桃漾感觉到了口中的血腥气,贝齿微微松动,低声道:“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被困的日子已经很难熬了。
她不能再看到他。
谢怀砚闻言低笑,手腕用力,压在她肩上:“出去?”他眉心微挑:“数日不见桃漾妹妹,还未与妹妹欢。好一番,怎能走呢。”他身上有着薄薄的酒香气,吐息灼热。
他今夜不止饮了酒,还用了五石散。
桃漾被他按在枕上,乌眸明亮瞪着他:“你别碰我——”温热的唇吻上来,强势汹涌,桃漾口中的话‘呜呜呜’的都被堵住,她紧闭唇瓣,被谢怀砚咬开,在谢怀砚含。吮她香。舌时,她贝齿用力,狠狠咬在他下唇上。
谢怀砚吃了痛,眉心微凝,大手猛的攥在她身。前,桃漾猝不及防的轻。吟了一声,同时松了咬他的力道,她用力挣脱被谢怀砚按在耳边的手腕,几乎是用尽了力气。
如同一只濒死的鱼儿般,双腕挣脱开后胡乱一通打在谢怀砚身上,恍若失了心智,一番乱挥,谢怀砚侧眸看了眼被她抓破的肩,再去看被她咬的血淋淋的手腕,神色晦暗,起身大步出了卧房。
一刻钟后,桃漾气息稍微平缓,半靠在迎枕上,隔着山水屏风她瞧见那道高大身影再次走来,待他走近床榻时顺道熄灭了屋内仅有的一豆烛火。
桃漾眼前忽然一暗,只耳边听见‘叮铃铃’的声响传来,未等她去思忖,手腕上沾染一片冰凉,冷沉沉的,桃漾刚欲挣脱,才发现谢怀砚戴在她手腕上的,是锁链。
“谢怀砚!”
桃漾羞怒的喊他,随之而来的是脚腕上的冰凉,她声音里含着急切:“谢怀砚,你混账!你要做什么!”谢怀砚再把她按在枕上,声线暗哑:“那只红狐狸的金玉锁链,桃漾妹妹喜欢么?”
他顿了顿:“不喜欢也没关系,既然妹妹不乖,再给妹妹打上一副合身的便是。”
他抬手一扯,桃漾身上的寝。衣落地,冰凉锁链直触在温热肌肤,桃漾只觉身上一凉,随之而来,是男人的炙热体温扑面而来——
谢怀砚对桃漾早就没了耐性,他满身的怒火亦早已压制不住,在阵阵锁链叮当作响中,他强势的抵。开桃漾的膝弯,用早已习惯了的方式完全的占。有她——
月白床。帐内,锁链声四散,伴随着桃漾的喊声,轻轻重重,回荡在整个卧房。
直到谢怀砚闷。哼一声,彻底餍足,桃漾耳边才终于得到一丝的清静。
她蜷缩在枕上,冰凉的锁链已被体温染的温热,默上许久,谢怀砚从背后将她揽在怀中,将她额前被汗液沾湿的绒发抚开,桃漾身心俱疲,在
他怀中抬眸看着他,哑声道:“谢怀砚,你也杀了我吧。”
“这么久了,你也该对我玩腻了——”她乌眸明亮,直直的看着他,就算他的眸色越来越暗沉,冷如冰刃,她依旧在说:“也不知我死了,你会再被梦所困,还是彻底解脱了呢?”
谢怀砚眸光深邃,深深凝着她,许久,他冷笑一声,自身侧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眉心微抬:“想死,成全你。”他把匕首塞在桃漾手中,如同那日在甲板上,冷冷的看着她:“待桃漾妹妹死了,我定为桃漾妹妹办的体面。”
“葬在鹿鸣山那棵海棠花树下,可好?”
桃漾眸光怔仲,依旧淡漠的看着他,谢怀砚宽大手掌握着她的手,带动着匕首的锋利刀刃落在桃漾脖颈间,他呵笑一声:“来,用力——这把匕首是上好精铁打造而成,只要桃漾妹妹稍稍用力,这般白皙的颈子就会被染红,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桃漾妹妹就彻底解脱了——”
他见桃漾垂眸,眸光一寸不错的看着身前的匕首,冷声:“割上去!”他鄙夷的看着桃漾:“倒是桃漾妹妹这次出逃,让我查了一下鹊水陆氏,一个自年幼时起为了活着忍辱负重的人,讨好父亲母亲,忍让家中兄妹,舍得死么?”
桃漾闻言意味不明的笑:“这一切都被你毁了,不是么?我本要嫁去竹陵,就要离开阳夏,一切都被你毁了。”她眸光坚毅,可终带着碧玉年华女子的委屈:“我什么都没有了——”
谢怀砚呵笑:“桓恒虽出身竹陵嫡脉,却无志向,你以为嫁给他,日后你的日子就能过好么?”桃漾眼尾绯红,苦笑:“总比困在这鹿鸣山中,做只低贱的鸟雀好,”她话落,被谢怀砚握住的手使力,本就紧贴在她脖颈的匕首一瞬间在脖颈上划出血痕。
鲜血在细痕浸出。
谢怀砚立时握住她用力的手,神色冷寒:“你敢!”桃漾看着他的神色,苦嘲的笑了笑,与谢怀砚相处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他神色间真实的情绪,她再笑了下,挣脱开他的手,眸光暗下的一瞬,将手中匕首狠狠刺在了他宽大胸膛前。
血腥气四溢,沾湿他单薄寝衣。
桃漾没有杀过人,可她却有了一丝亢奋,看着那些鲜血流出,她心里终于有了一丝畅快,疲倦又坚韧:“谢怀砚,我当然恨你——年少时我终于得到了可以离开阳夏的机会,来到淮阳侍奉在老夫人身边,你知道我被老夫人第一个选中时,心里有多高兴吗?”
“我以为我的命运自此就变了,我有了新的生活,可我刚走出存玉堂的门,就遇到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甚至什么都没做,连一句话都未与你说,可你,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晦气’。”
“你是淮阳谢氏家主嫡子,你的一句话,决定的是别人的命运,我期盼已久的一切被你一句随意亦或玩弄的话全都毁了!”
“我自幼便要背负着‘晦气’‘孤煞’‘不祥’的骂名生活,我不得出阳夏,我整日待在府中,我没有好友,就连我长大,亲事也因此诸多不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她眼眸含泪,无奈的笑:“可你,却还要再毁我姻缘,强行夺我清白,把我困在你身边!”
她眸中含满恨意,深深看着他:“谢二公子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过残忍了么?”
卧房内有了几许静默,匕首依旧刺在谢怀砚胸膛,任由鲜血流淌。
“你说你被梦所扰,困了你数年,梦中的女子是我——就算你口中所言为真,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她哑声厮喊着:“我不知道什么梦,我自年少时再未见过你,这都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
谢怀砚眸光幽邃,直直看着她的情绪,看着她眼眸中对他的恨,眉心紧凝,嗓音暗哑:“匕首只刺两寸,不过失些血,死不了人,既是这么恨我,不如杀了我——”
他再握住桃漾的手,放在匕首上,带动着她的手用力,刀刃再往皮肉渗入。
桃漾在他手中挣扎:“你若要死,别带上我——”她的手挣脱而出,谢怀砚沾满温热血液的手捧在她脸颊:“不陪我死,就算是恨,也得与我磋磨一生。”
他俯身,捧着她的脸去吻她。
身前匕首隔绝了两个身体,被他抬手拔去,温热鲜血涌出,淌了桃漾一身。
第42章 咬你说人真的有前世吗?
窗外月影西斜,静谧无声。
卧房内一片狼藉,旖旎气息中含满鲜血的气味,婢女上前来整理被褥,红白交叠,羞涩而骇人。
桃漾去了活水泉沐浴,再回到榻上时,水兰上前为她脖颈间的伤口涂抹着伤药,再缠上一层厚厚的纱布,起身欲离开时,桃漾哑声与她道:“把窗户都支开吧。”
卧房内虽清理过一番,也熏了安神香,却依旧泛着浓浓的血腥气,桃漾闻在鼻息,隐隐泛着恶心。
水兰应是,搁下小药箱后,将卧房的几扇窗都给支开了来。
桃漾很累,身心俱疲,懒懒的躺在枕上,望着窗外月光不停走动,直到再也不见,她酸涩的合上眼眸,沉沉的睡了过去。
——
谢怀砚胸膛前的伤很深,失了太多的血。
他回到墨园后,未请大夫,一直住在谢氏府中的净空大师被空谷夜半急急请来,空谷神色着急,与净空道:“您就快些吧,别整您的袈裟了,公子失了那么多的血——”
净空边走边问他:“因何失的血?”
空谷皱眉:“……自碧月阁出来就是这样了。”
净空深叹一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净空来到墨园,为谢怀砚看了看伤口,沉声道:“只差半寸便要伤及性命,公子不该如此。”他让空谷把药箱取来,为谢怀砚清理伤口,再为他上药。
待纱布缠绕好,净空欲言又止,最后从宽大僧袍中取出一物件,递在谢怀砚面前:“这面铜镜是贫僧云游时所得,送给公子罢。”谢怀砚敛眸,看上一眼,淡声道:“多谢。”
净空在他身边数年,所与他清谈的不过是‘放下’二字,而他想要得到的,从不会放下。
谢怀砚未再有言语,净空施礼后退了出去。
——
府中这些日子闹的不安生,如今刚刚消停了下来。
那日城门外三十里,谢舟带领一众部曲乔装打扮前去劫亲,虽是摆脱了前来接亲的阮氏郎君,可劫亲的消息很快传至城内,那时,负责送亲的谢三郎君和谢五郎君刚刚回到府中。
再次带领部曲快马赶至城外,淮阳是谢氏的地界,三郎君五郎君一番带兵搜寻,不过一个时辰就把谢舟和谢满寻了出来,当时,谢舟吓的面色惊惧,给两位兄长跪下,求他们能够网开一面放过他和谢满。
五郎君与谢舟关系不错,有意装瞎,三郎君虽与谢舟同出一房,是他的嫡亲兄长,却是性情刚直,恨他胡闹不争气,亦不能容忍谢氏府中出现这样的事情,他骑马赶回淮阳城,未将此事告知家主谢蕴,而是去见了谢怀砚。
“二哥,这事该如何办?”他询问谢怀砚的意见。
“带回府中,家法处置。”三郎君向来最敬重他二哥,闻言当即再去了淮阳城外,将谢舟和谢满带回府中,如今,已过了这么些日子,谢舟被用了家法。
至今躺在榻上下不了床。
谢满则被关在厢房内,抄写经书思过。
因着这件事,谢老夫人被气的病了一场,当初让各分支的姑娘前来淮阳谢氏教养,为的是能把她们教的知书达礼,眼界开阔,能够嫁得高门。
如今,教养在她身边的姑娘共有四个,已经出了两个来败坏谢氏门风。从前,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分支都与淮阳谢氏分出有上百年,早已出了五服。
府中的孙辈多,与她们常接触,她也有意无意的提点过,让他们注意些分寸,没想到还是出了如今这样的事情。
这日一早,谢怀砚前来给谢老夫人请安,道:“桃漾妹妹那日前去城外为谢满送《列女传》,不料正遇上劫亲的兵马,车夫被人打昏在城外,她受了些伤,孙儿已安排她在城外养着。”
谢老夫人闻言终于是松了口气:“人没事就行,给她父母去信了么?”
谢怀砚对她颔首。
随后谢老夫人看着他,问:“你的气色怎这般不好?可是又彻夜忙公务了?”谢怀砚神色平淡,温声回:“昨
夜里是没歇好,劳祖母挂心了。”
他坐在桌前,拿起杯盏来用茶,在院中闹着玩的庆小郎君忽然跑过来,站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看他:“二伯伯,你为什么用左手喝茶呢?”
谢怀砚眸光微敛,抬起手中杯盏递给庆小郎君,轻笑道:“唔,你也试试。”庆小郎君也试着用左手拿杯盏,呵呵笑着:“我拿不稳——”
对面的谢夫人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再去看他一直掩于袖中的右手,待离了存玉堂,走在府中的青石板路上,谢夫人问他:“你的右手怎么了?”
谢怀砚随口回:“昨日那只红狐狸不乖,被它咬了一口。”谢夫人闻言叹了声:“早就跟你说不该养的别养,我瞧瞧。”
谢怀砚神色从容,躲开谢夫人前来握他手腕的手:“已上过药,母亲不必担心,我还有公务处理,先走了。”说完,他大步离开,出了谢府。
——
一连半月时日,桃漾都未能再踏出过屋门。
谢怀砚说到做到,当真再命人打造了一副金玉锁链,将她困在卧房内,她每天白日里能见到的只有两个婢女,而她们又从不会主动与她说话。
桃漾问上十句,她们或许会答上一句。
每到夜间,卧房内便只有响不尽的锁链叮当声,有时是夜半方止,有时彻夜不停——
天亮的时候,桃漾能看到的依旧是只有那两个婢女。
这日,水兰支开了窗,桃漾起身站在窗前,能望见的也不过是温泉池,她在这里站了许久,微风拂过,吹起肩上青丝时,也带来几片古槐树叶。
桃漾垂眸,不经意的捏在指腹间,望见古槐的叶子泛黄了一半时,她心间猛的一紧,怔了许久的神,回身来问水兰:“入秋了么?”
水兰回她:“姑娘,已入秋五日了。”
桃漾恍若隔世般,默上片刻,再问水兰:“府中的人都在做什么?”水兰回:“还有十来日家主就要在鹿鸣山中举办酿酒赛,府中的姑娘郎君们都在忙着如何能争得头筹呢。”
桃漾对她点了点头。
许久再问她:“可有人问起过我么?”老夫人、嫣儿妹妹……亦或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母亲没有来过书信么?
她不见了的事谢敛在谢氏家塾不知么?若他知道不给母亲去信么?
她慌乱中想到了父亲谢澜,神色一点一点再冷下去。
桃漾转身往卧房回,对水兰道:“入秋了,风总是凉的,把窗合上罢。”她夜夜与谢怀砚闹不痛快,就算她所行的一切如同滴水,也总想要在他身上砸出一个洞来。
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结束,她要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这夜,她居住的寝房再来了一个人。
桃漾倚在迎枕上微微出着神,耳边有脚步声走来,她只以为是水兰,可入耳的声音又是久违的熟悉,陈月漪站在榻边,眉眼温和的看着桃漾:“阿漾,我做了莲子糕给你。”
她手中端着一盘莲子糕,往桃漾面前递过来:“你尝尝,还热乎着呢。”桃漾近来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平日里就算水兰她们逼着也未用过多少吃食。
她抬眸朝陈月漪看了看,再去看她手中端着的莲子糕,问她:“你怎么来了?”陈月漪在榻边的杌子上坐下,温声道:“我知道你在鹿鸣山,就去求了公子,想来见见你。”
桃漾对她轻‘嗯’了声,抬手在玉盘里拿起一块莲子糕,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再对陈月漪点头:“很好吃。”
陈月漪见她吃了一口又一口,面色欢喜,再与桃漾道:“说起这莲子糕,倒还有件事我不曾与你说。”桃漾看着她,洗耳恭听的模样,陈月漪继续说着:“我当初能来淮阳谢氏,全是因着你教我做了这糕点。”
陈月漪把她在沈氏帮厨娘做糕点的事给桃漾讲了讲,最后道:“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为何就因为一份莲子糕,淮阳谢氏的二公子就要带我走,我那时只以为他是爱吃这糕点,可后来,我发现他只是喜欢这个糕点的气味。”
“就连墨园里的女子也都有着一样的背影,身高相同,体型相似——”
桃漾口中嚼着的莲子糕咽下后便不再吃,乌眸明亮看着陈月漪,她和陈月漪之间,其实没什么可再隐瞒与顾虑,她如今被困在这间卧房里,之前夜夜住在碧月阁。
她和谢怀砚之间有什么,陈月漪又岂会不知。
早在当初陈月漪前去见她,问她要香粉方子时便是谢怀砚所吩咐。
陈月漪是聪明人,被桃漾看着不由垂眸,轻声道:“公子他不会放你走的,他寻了你数年,”陈月漪不知如何再说,只是看着桃漾清瘦的面容,很是心疼:“公子他待你好,你若顺从他,日后他不会亏待你的。”
桃漾神色清淡,淡淡回:“不会亏待——是锦衣玉食的将我养在鹿鸣山,还是得了他欢心会允我子嗣——”她苦笑一声,往手腕上看过去。
“为了怕我伤着,在金玉锁链上套了上好的锦缎,是这样么?”
陈月漪看着她的神色,一时哑然。
默上许久,她再道:“可你一直这样下去,”陈月漪斟酌着:“若惹了公子不悦,他会将你送人。”
桃漾不屑的笑了下:“让他送,我侍奉哪个男人都一样。”她说完,背过身去躺在枕上,不再言语。
陈月漪默默给她落了床帐,并未离开,就守在榻边,直到夜色已深,桃漾有些口渴,让水兰给她倒杯茶来,陈月漪闻言给她添了茶端过来。
桃漾坐起身看着她,默上片刻,道:“你走罢,不用你侍奉我。”她接过杯盏,把杯里的茶水用完后,未再将杯盏递回给陈月漪,抬手搁在了榻边小几上。
桃漾再躺回去,陈月漪依旧站在床榻边未离开,月影西斜,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桃漾在枕上低声问:“阿月,你说人真的有前世吗?”
第43章 药欠他什么?
陈月漪明白她所问,想了想,温声道:“或许有呢。”她再在榻边杌子上坐下,隔着床帐看着桃漾:“府中有位精通佛法的净空大师,时常来鹿鸣山中走动,阿漾,你可以去见见他。”
桃漾听闻过佛法,去过寺庙祈福,只是,佛法高深,她对此并不了解,默上片刻,她对陈月漪轻‘嗯’了声。
自这夜后,陈月漪就留在了碧月阁里侍奉,她与水兰她们不同,能陪着桃漾说说话,也能拉着桃漾陪她一起做女红,不过,都是陈月漪在做,桃漾只在身侧瞧着。
陈月漪的女红在闺中时就不如桃漾,她不停的问,也让寝房内显得热闹了些。
这夜,陈月漪刚把她绣好的仙鹤图样拿给桃漾瞧,寝房的门就被人自外推开,谢怀砚一袭墨绿宽袍神色平和走进来,陈月漪看了一眼桃漾,起身给谢怀砚行礼。
谢怀砚垂眸在她手中的刺绣上看了一眼,墨色蜀锦上是用金线绣出的一只翱翔仙鹤,笔力遒劲,灵动清秀,他眉心微抬,问陈月漪:“这是你画的图样?”
陈月漪垂首回:“不是。”
谢怀砚淡淡‘嗯’了声,看了眼腰间那只香囊,再抬眸朝桃漾看过去,桃漾刚从净室出来,正坐在妆奁上梳发,谢怀砚推门进来时,她就收了眸光,只望着面前的铜镜。
谢怀砚的眸光落在她莹白侧颜,面靥微红,有了几许气色,也显出几分温润来,他没与桃漾言语,抬步往卧房走过去。
陈月漪与水兰帮桃漾梳好发后,纷纷退了出去。
桃漾在妆奁前坐上片刻,神色清淡,
起身也绕过屏风来到卧房,床榻上的罗帐是被挂起的,谢怀砚就坐在榻边,高大身影姿态散漫的靠在床柱上。
桃漾走进来,他眸光微抬,似有若无的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多情而显出几分风流,桃漾不去看他,径直走到床榻另一头,踢下鞋袜就爬上了榻,钻进被褥中阖上眼。
谢怀砚依旧靠在床柱上,直直的看着她,片刻,他宽大手掌探入被褥中,很是精准,微凉指腹在纤柔脚腕握住,在桃漾未反应过来时,指间用力,拖住桃漾的脚腕将她整个人连同薄裘带到怀中来。
桃漾感觉到脚腕上如同爬了条蛇时,立时去挣脱,却被谢怀砚越攥越紧,她羞怒:“谢怀砚!你放开我—-”
“呜——呜呜”
谢怀砚将她拖到怀中,俯身堵住嫣红唇瓣,一番强势缠吻后,他指腹轻触在桃漾颈间,肌肤如玉,滑腻微热,那日匕首割破的细痕已完全长住,只留下一道粉白的轻痕。
他语气低沉,问她:“药膏为何不用?”桃漾被他禁锢在怀中,低声道:“想留着。”谢怀砚闻言低笑一声:“留着与我记仇么?”
桃漾不回,只侧首不看他。
白皙脖颈完全袒露在谢怀砚眼前,他凑上前,在她颈间细痕处轻吻,肌肤生香,他埋在她发间,嗓音微哑:“姑娘家留了疤痕多不好,我给你上药。”
他话落,唤了水兰进来送生肌膏,桃漾阖上眼,任他去往脖颈间涂抹,待谢怀砚为她涂抹好,抬手将她合起的眼皮轻轻撑开,他的宽大衣袍落下,露出冷白线条流畅的手腕,往桃漾面前递了递:“你生了颗狠心,咬的这么重,也帮我上些药。”
桃漾往他手腕上看了眼,被咬上的牙齿印都结了痂,再褪下,留下两排红红的疤痕,那夜的事,之后无数个对抗的夜,都像是一场梦,却又不会如这些疤痕一样消去。
她接过谢怀砚递过来的生肌膏,在药罐里随手沾了些,再落在他手腕上,随意一抹,淡声道:“好了。”
谢怀砚垂眸看着她:“就这样?”
桃漾神色很不耐烦,再来回涂抹了几下,把手中药罐递给他。
谢怀砚神色不变,任她从怀中逃走,再钻进被褥中,他把手腕上未能涂抹均匀的药膏涂抹,随后熄了榻边小几上的烛火,俯身再朝嫣红香甜的唇吻上去。
轻纱罗帐垂下,衣诀散落。
欢。好了这么久,谢怀砚对桃漾的身。子已是轻车熟路,任她挣扎,任她喊骂,那些身体上的碰触,依旧是无法忽略的真实。
他把桃漾抱在怀中,香。舌含进口中,吮。吸缠绕,修长指节自身后拖住,如开泉眼,侍。弄片刻,他眸色晦暗,咬在桃漾耳边,哑声:“乖一些。”
桃漾去咬他。
狠狠咬在他肩上。
谢怀砚眉心微凝,他吃了痛,将桃漾扔在枕上,抵。开了她的膝弯。
上弦月升在天幕,洒下澄亮月光,窗外树影摇晃,带动着月光摇着秋千。
卧房内铜兽炉里的檀香已燃尽,轻纱罗帐半掩两道朦胧身影,谢怀砚将桃漾揽在怀中,贴在她耳边,低声:“入秋了,桃漾妹妹喜欢秋景么?”
桃漾疲倦的躺在枕上,似是睡下了。
他抚着桃漾耳边碎发,再道:“鹿鸣山的四时景致皆不相同,秋日的景致更为别致,明日去山中走走,也好折上几支秋海棠带回屋中插在玉瓶里。”
桃漾闻言眼皮微抬,怔神片刻,似有若无的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翌日一早,桃漾在榻上醒来时,卧房内格外的寂静,偶有几声鸟啼自窗外传来,隔着床帐,她甚至能感觉到晨起微凉的风吹拂进来。
她自榻上起身,未唤水兰,身上只着了件寝衣站在卧房内那扇山水屏风后,这架山水屏风比往日里都要亮堂,被朝阳浸透,谢怀砚昨夜在她耳边说的话,是真的,她抬眸看到了寝房的雕花木门是打开着的——
她脚腕上的叮当声也已不见。
陈月漪端着铜盆自外走进,见她下了塌,上前道:“阿漾,过来梳洗罢。”默上片刻,桃漾才对她应了声,在妆奁前梳洗过后,再用了些吃食,陈月漪问她:“今儿日头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桃漾再往门外望了眼,对她轻轻摇了头:“我还有些困,再回榻上睡会儿。”她说完,起身再又回了榻上,陈月漪站在身后,欲言又止。
待至午后,桃漾才再下了榻来,未用午膳,直接出了寝房的门。
鸟雀生来就有翅膀可以飞翔,最怕困于鸟笼。
人也不过如此。
她虽在枕上躺了几个时辰,却睡不下,她贪恋屋外的日光,屋外的风,屋外的一切。
谢怀砚困了她许久,稍稍给她松了绑,虽然她心中很不屑,可她控制不住想要出去。
秋日的鹿鸣山中木芙蓉正盛放,满片满片的姹紫嫣红,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山中却空无一人,格外的冷清,陈月漪与桃漾道:“还有几日山中就要举办酿酒赛,公子下了令,这几日任何人不得进入。”
桃漾对她淡淡应了声,漫步目的的走在山中,待走了有一刻钟,对陈月漪道:“不必跟着我,我自己走走。”陈月漪闻言应她:“好,我回去做些莲子糕,待你走的累了回来,正好可以用些点心。”
“嗯。”桃漾应了她一声,随后去了水流边,蹲下身去用手撩拨着水花玩上一会儿,再起身往山中走,待行至一片海棠林,见秋海棠开的正好,抬手欲折上几支。
指腹刚触上,便又收了回来。
她在山中闲走了一个多时辰,再回到碧月阁时,谢怀砚在这里。
碧月阁内的一块空草地上,他一袭墨衣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正抬手给那只小象喂吃食,桃漾看了一眼,抬步就要往屋内回,被谢怀砚侧首唤住:“去哪了?”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桃漾停下步子,眸光往那头小象处看过去。
待她走近,谢怀砚看她手中空空,问她:“为何不折上几支海棠回来插在瓶中养着?”
桃漾随口回他:“花本该长在树上,我若图了一时之快将她折下,就算玉瓶清水的养着它,很快也会枯了,何必呢。”谢怀砚眉心微抬,没有理会她的话,看着身侧的小象,神色平和再与她道:“它也跟了你这许久,不给它起个名字么?”
小象待桃漾依旧亲近,伸着鼻子往桃漾跟前来,桃漾抬手抚了抚它,过上片刻,低声道:“唤它阿墨吧。”
谢怀砚闻言,神色间显出几许无奈:“为何是阿墨?”
桃漾抬手给他指了指:“呐,它这里有一块胎记,黑黑的,像墨。”
谢怀砚抬眸看过去,随后与她道:“再换个名字。”
桃漾眉心微凝,看他一眼。
谢怀砚与她道:“‘墨’字同了我的名。”见桃漾神色不解,他轻笑:“我名谢墨,字怀砚。”
桃漾应了他一声,只上前去陪着小象玩,不再与他说话。
一连几日,桃漾都一个人在鹿鸣山中闲走,这日,她回到碧月阁后,问陈月漪:“你说的那位净空大师何时来鹿鸣山,我想见见他。”
陈月漪闻言轻笑:“适才我还见了他呢,现在应该是去了香苑。”
桃漾来到香苑时,净空大师正坐在那颗海棠花树下的石桌前用茶,他身披袈裟,面色温和,见桃漾走近,起身双手合十对桃漾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道:“姑娘也来赏花么?”
桃漾对他有些印象,当初她在鹿鸣山中照料这些花草时曾见过他一面,那时,她正在水流边打水,他用一种醇厚深邃的目光看她,她当时虽心中不解,却也并未多想。
桃漾也对他回礼:“听闻大师曾云游南北朝,佛法造诣深厚,我心中有一困惑,特来请大师解惑。”
净空闻言对她轻笑:“姑娘有何困惑尽管说,我若能为姑娘解惑,自当尽力,若有不可言之事,姑娘也莫怨怪贫僧。”桃漾的困惑净空自是心知肚明,并非是他不愿为她解惑,实在是那人自这姑娘来了淮阳后,就已不再重用他,偏离佛法,执念深重,他亦是不敢有太多言语。
净空和桃漾在石桌前落座。
桃漾的话问的直截了当,她道:“我欠他什么?”
第44章 梦妹妹可莫要再给我惊喜
净空未料到桃漾如此直言不讳,拿起桌上杯盏用了口茶:“姑娘所言何意?”桃漾乌眸明亮看着他,温声问:“大师在淮阳谢氏做他的幕僚多年,为的不是困扰他的梦么?”
净空轻笑,再用了口茶:“这是公子的隐秘,我虽在公子身边多年,可公子从未与我细说过。”他见桃漾直直看着他,搁下手中杯盏:“不过,这些年我拿着谢氏的门贴,用着谢氏的金银,得公子的令在四海之内云游,倒是参悟了一二。”
他在桃漾眉眼间打量,心中忽然一明,既然他劝不了谢怀砚,如何不来劝劝她呢?这件事,只要有一人肯放下,都能得解脱。
净空大师对桃漾也算了解几分,虽知她性情亦不似瞧着这般温和柔软,还是道:“既已走至如今这种地步,姑娘何不放下怨恨,留在他身边。”
桃漾看了净空一眼,垂眸晃动着手中杯盏里的茶水,未有言语。
默上片刻,净空清了清嗓子,再道:“若说亏欠,姑娘曾寻求他的庇护,最后却再弃了他而去,有因有果,还了总比互相折磨的好。”
桃漾抿了抿唇,问净空:“我,之前是在淮阳长大的么?”她和谢怀砚身份不同,若她一直生活在阳夏,如何能与他扯上关联。
只有一种可能,在那个梦里,她是自幼被养在老夫人身边教养长大的。
净空闻言对她点了点头。
午后的日光很盛,照在身上暖暖的,桃漾看着净空的身影逐渐走远,她神思飘荡,单手托腮在香苑里不觉间坐到了日光西斜——漫天红霞时,陈月漪来香苑里找她,才一道回了碧月阁去。
——
存玉堂。
谢老夫人身子修养好后,更为爱热闹,今日留了所有人都在存玉堂用午膳,待热热闹闹一番后,谢怀砚才从外面回到府中,谢老夫人故作责怪了他几句,让他在身边说话。
说的无非还是他的亲事。
谢怀砚只在身侧听着,用了盏茶后,就起身去了院中,谢嫣本是正在和府中的姐妹们一道在玩叶子牌,瞧见他后起身小跑过去,甜甜的道:“二哥哥。”
谢怀砚手中刚接过庆小郎君扔来的鞠,闻言侧首,对谢嫣应了声。
谢嫣面容含笑,抿了抿唇,与他道:“二哥哥,我也想养一头小象。”谢嫣极为喜欢小象,早些日子常去鹿鸣山中和它玩,可这几日谢怀砚命人封了鹿鸣山,她心里很是难过。
思来想去,唯有拥有一只自己的,才可以一直陪着。
谢怀砚神色平和,一边陪庆小郎君玩着蹴鞠一边回她:“下次南蛮商队来了淮阳,送你一头便是。”
谢嫣道:“谢二哥哥。”她说完,依旧站在这里,犹豫片刻,再道:“如今桃漾姐姐不在,鹿鸣山中那头小象也无人照料,二哥哥,不如把那头小象送我罢?”
谢怀砚垂眸看她一眼,淡声问:“什么?”
谢嫣对上他的眸光,急忙摇了头:“没,没什么。”
谢怀砚捡起庆小郎君扔掉在地上的鞠,与他道:“接住了。”说完,他抬步离开了存玉堂,行至墨园时,空渊上前道:“公子,家主在。”
谢怀砚抬眸往他的书房看过去,对空渊应了声,随后进了书房。
谢蕴已来了墨园有一刻钟,此时,正负手而立看着谢怀砚书案上的一副女子画像,谢怀砚对他见礼后,谢蕴抬眸看他,问:“从前鲜少见你给人画像,这女子是?”
谢怀砚神色平和看上一眼:“午时读《诗经》,见有对女子的样貌描述,闲来无事,便画了个大概。”确实是个大概,画中女子只有一道背影,和侧过来瞧不分明的半张面靥。
谢蕴闻言不再问他,道:“随为父去山中走走。”谢蕴往日里并不好登高,今日也是忽然生了登高望远的兴致,和谢怀砚走在山中,与他道:“几日后鹿鸣山中酿酒宴可都准备好了么?”
谢怀砚对他颔首:“都已安排好。”
谢蕴闻言笑出声:“不知今年是否有合心意的酒,”说到这里,谢蕴忽然想起:“昨日书易来了书信,说是月底前定能赶回来参加酿酒赛。”
谢书易是淮阳谢氏二房长子,也是府中长子,去岁去了建康城为官,因在御史台任职,年初南北朝再有动乱,他带兵前去镇守,五月底谢老夫人过寿辰时,也未能回来。
谢怀砚闻言眉心凝住,对谢蕴道:“大兄离家已半载有余,是该回来了。”他语气略有不对,谢蕴侧首看了看他,随后再与他说起些公事来。
夜里,谢怀砚来到鹿鸣山时,桃漾正倚在窗边的香榻上,她自香苑回来后,用过晚膳就倚在了这里,不知何时就睡下了,谢怀砚走到榻前,见她秀眉紧蹙,唇瓣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抬手拖在她发间,低声唤她:“桃漾——”他一连唤了几声,桃漾才猛的睁开眼,额间隐出细汗,喘息连连,看到面前的人是谢怀砚时,下意识整个人往后退了退。
谢怀砚垂眸看着她,眉心微动,神色凝住,问她:“做了什么梦?”桃漾倚在迎枕上许久,才渐渐缓过了神,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只抬眸往窗外看了眼。
谢怀砚抬手把一件薄裘搭在她身上,回身看向刚站在门边的水兰和水叶,冷斥:“我留你们在此,就是这么侍奉主子的么?”水兰水叶急忙跪下请罪。
桃漾的眸光从窗外回来,抬眸看他:“是我让她们去做别的事了。”谢怀砚垂眸看她一眼,俯身将她抱在怀中,绕过山水屏风往卧榻去。
桃漾躺在枕上,抬眸看着谢怀砚,唇瓣翕动,默上片刻,问他:“在淮阳这么久,为何从不见大郎君?”谢怀砚坐在榻边,闻言眉心微动,与她道:“他在建康,过几日就会回来淮阳。”
桃漾对他轻‘嗯’了声,谢怀砚抬手褪下身上衣袍,眸光深邃看着桃漾,待上了榻将桃漾揽在怀中,贴在她耳边,嗓音意味不明:“你梦到他了?”
卧房内寂静了一瞬。
桃漾对他摇头,轻声道:“没有,”她眸光不解:“我从未见过他,怎会梦到他?”谢怀砚薄唇勾笑:“之前在墨园,不是见过画像么?”
桃漾想了想:“忘了。”
谢怀砚微凉指腹按在美人骨轻摩:“忘了没关系,过几日他回来,便能见到了。”
桃漾闻言往床帐外看过去一眼,谢怀砚再道:“几日后鹿鸣山中有酿酒赛,我带你去走走。”桃漾眸光直直看着他,谢怀砚在她耳边轻咬,语气似温柔又似告诫:“我让妹妹出去,妹妹可莫要再给我惊喜。”
桃漾垂下眼眸,没有吭声。
谢怀砚也未与她再说,他今夜心情似乎不太愉悦,没有太多耐性,直接熄灭了烛火就来跟桃漾要,桃漾檀口微张,刚要与他说什么,被他含住唇瓣,将她的话都堵了回去。
轻纱罗帐,身影相。缠,旖旎闷燥,桃漾没再如往日里始终抗拒,任他索取,也算缠绵——
——
翌日辰时,存玉堂里正热闹的时候,桃漾来了这里。
她上前给谢老夫人跪下请安,谢老夫人看着她,惊讶一番后抬手让她到跟前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怎么清瘦了这么些,不是养在你二哥哥的城外别苑么,可是下人侍奉的不周到?”
桃漾对谢老夫人莞尔:“没有,是我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祖母不必忧心。”桃漾突然回来,存玉堂里自是一番问候。
待晚辈们陆陆续续的散去,谢老夫人与桃漾道:“你回来,怎也不来封书信说一声,”她吩咐婢女:“去,把漾丫头的房间收拾一番,有什么缺的再给补上。”
谢老夫人话落,身侧一直垂眸饮茶的谢怀砚神色平和与老夫人道:“不必如此麻烦,让桃漾妹妹住在鹿鸣山便好。”
谢老夫人闻言抬眸去看他,笑道:“漾丫头是在我身边侍奉,你一个做兄长的,跟祖母抢什么人。”老夫人说完,示意婢女去清扫房间便是。
谢怀砚搁下手中杯盏,再道:“祖母若想见她,让她日日来给祖母请安便是,桃漾妹妹身子还未养好,待在鹿鸣山也好再修养一段时日。”他神色平和,语气却说的不容置疑。
谢老夫人看他一眼,没再说这件事,只道:“卢七姑娘在咱们府上待了也有一段时日了,我瞧着那孩子喜欢,待重阳过后,就与卢氏把亲事定下。”老夫人的话也说的不容置疑。
谢夫人在一侧坐着,只垂眸看着面前杯盏里的茶水,见存玉堂内一时寂静了下来,她站起身道:“若说修养身子的去处,我居住的桂月园里景致更为不错,这样,漾丫头跟我去桂月园住上一段时日。”
不等谢怀砚朝她看过来,谢夫人已上前扯住桃漾的手,问她:“漾丫头可愿意跟我走么?”
桃漾看着谢夫人,对她点了点头。
谢老夫人在上首瞧着,心里的火气倒是散了些。
不过,桃漾在存玉堂里陪着她,她在桃漾身上打量一番,只与桃漾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让她走了。
桃漾对此没什么情绪,她不知道谢怀砚要做什么,也明白此番一闹,谢老夫人定不会再喜欢她。
午后,桃漾再回到鹿鸣山,让水兰水叶帮她收拾行李往桂月园去。
水兰上前与她道:“姑娘,公子在水榭等您呢。”
第45章 亲桃漾不是您亲生的女儿么?
桃漾来到碧月阁水榭内时,谢怀砚正在书案前提笔落字,桃漾站在门前,看过去一眼,他书案上摆放着的不是公文,是书信,默上片刻,桃漾走去水榭窗边吹风。
不多时,谢怀砚唤了空谷进来,将手中已装好的书信递给他:“送去颍川。”桃漾在窗边听到颍川二字时眉心微动,随后回过身,谢怀砚正往她这边走过来。
桃漾不知他在水榭等着她所为何事,只抬眸看着他,未有言语。
谢怀砚走近,带来阵阵檀香气息,语气平和问桃漾:“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桃漾对他淡淡‘嗯’了声,随后在谢怀砚清隽的眉眼间看了眼,问他:“你让我去桂月园,为何不让我留在存玉堂?”
谢怀砚高大身量靠在窗棂,姿态散漫,垂眸看着桃漾,随口道:“去桂月园不是桃漾妹妹自己点的头么?”桃漾看他一眼,神色清淡,若他不许,她真的能去桂月园么?
桃漾秀眉微凝,再问他:“你在祖母面前如此,是要做什么?”巳时的日光偏冷,透过窗外枝丫打在谢怀砚宽肩上,他整个人背光而立,面庞轮廓分明,抬手将桃漾揽在怀中,低声道:“我不过是想让桃漾妹妹留在身边罢了。”
桃漾乌眸明亮,与他相视,淡淡道:“是么?”谢怀砚俯身来吻她,转动身子,将桃漾压在窗台,修长手臂搁在她身后,探入口中,尝了一番,嗓音微哑问她:“用板栗糕了?”
桃漾不耐烦应了他一声,抬手推他:“水兰她们把我的物件都送去了桂月园,我得去了。”谢怀砚闻言眉心微抬,松开落在她腰上的手腕,自怀中取出一张银光纸递给她。
“几日后的酿酒赛,府中晚辈们都要来凑热闹,你也不好只在一旁瞧着,这是几份酿酒的方子,在桂月园里闲来无事,可试着酿些酒。”
桃漾自他手中接过,垂眸看了一眼,对他道:“知道了。”
桃漾来到桂月园已是巳时五刻,这个时辰谢夫人正在后院里赏花,桃漾被婢女引着来到后院,上前给谢夫人问了安,当时卢七姑娘也在,谢夫人只对她颔首应了声。
桃漾没多停留,施礼后再回了她居住的地方。
谢夫人命人给她安排的厢房在正院后的一片竹林后,是一间不大的院子,很是清幽,最适合的便是修养身子,里面粉墙青瓦,布置雅致,有两名洒扫婢女还正在忙活着。
桃漾走进屋中,见水兰水叶正在整理衣柜,问她们:“被褥可铺好了么?”水兰闻言回她:“奴婢知姑娘有午憩的习惯,来到这里就先把床榻铺好了。”
桃漾对她颔首,走进卧房,榻边小几上正点燃着莲子香,她闻着熟悉的气息眉心舒展开,褪去鞋袜上了榻,她昨夜里没有睡好,身上酸痛,躺在枕上就睡下了。
待至未时,起身简单用了午膳后,水兰见她坐在院中槐树下兀自出神,上前道:“姑娘若觉得无趣,怎不去前院陪谢夫人说说话?”
桃漾闻言默了默,没有吭声。
她想,谢夫人应是不愿见她的,甚至是对她厌恶。
让她来桂月园住上几日,也是不得已的周旋,至于日后要如何待她,桃漾一时并想不明白。
在桃漾印象中,谢夫人气质非凡,带着矜傲,面上有笑意时,让人觉得温和,却始终带着几许疏离,一旦不悦起来,身为名门士族家主夫人的威严立现。
之前在城外别苑,谢夫人待她也是这般,虽温和却不亲近。既如此,桃漾也不想去她面前惹她烦心,如今待在桂月园,她只安安定定的住在这里便是了。
桃漾一直在院中待到天幕暗下,用过晚膳后在院中小走片刻,也算悠闲,有一瞬让她恍若回到了阳夏,从前在阳夏时,她也总爱在她居住的明蕊院中四处闲走。
想到这里,桃漾抬眸往阳夏所在的方向望过去。
阳夏桃漾居住的明蕊院,每日里杏枝都在清扫,桓馥每隔上几日也会来这里坐坐。
自当初从谢怀砚的城外别苑回去后,桓馥就病了,用了大夫开的药,也是反反复复的好不爽利,如今立了秋,天气微凉,桓馥更不常外出了。
晚间,谢澜自外回来,给她带了她从前最爱吃的芙蓉糕,见桓馥一连咳了几声,语气关切道:“早几日不是已经好了么,怎又开始咳了。”
他神色凝重:“再唤大夫来瞧瞧。”桓馥看他一眼:“不用。”谢澜给她带的芙蓉糕递在手边她也不接,谢澜无奈:“夫人,你究竟要与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与你说过了,桃漾她在淮阳老夫人身边侍奉,好着呢。”
桓馥看他一眼。
谢澜再道:“你不信我,总该信敛儿吧,他就在淮阳谢氏家塾,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他五姐姐很得老夫人的欢心,让你不必担忧。”
桓馥也收到过几封桃漾来的书信,信上无非是说她很好,问一些她的身子如何,桓馥再咳了几声,对谢澜道:“出去吧,我乏了。”
谢澜神色无奈,只得起身出了屋门。
待他走出来时,谢玉梵正站在院中,谢澜看见她,温声道:“去吧,陪你母亲说说话,也让她宽宽心。”谢玉梵抬眸看着她父亲,待她父亲就要从她身边走过去时,她唤道:“爹爹。”
谢澜回身来看她:“怎么了?”
谢玉梵上前扯住谢澜的手,父女二人很快出了院子,谢玉梵咬了咬唇,默上片刻,才问谢澜:“您为什么要骗母亲?我知道,桃漾来的书信,都是您伪造的。”
谢澜神色沉重:“你一个孩子懂什么,去忙你的。”谢玉梵轻哼了声,再问他:“只是因为桃漾不是您亲生的女儿么?可她在咱们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唤了您这么多年的爹爹,您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谢玉梵的一番话说出口,谢澜立时面色冷沉下来,对谢玉梵也冷了神色,斥道:“谁告诉你的这些!胡说什么!”他往四下里看了眼,再次告诫:“这些话日后不可再说。”
谢澜这些年鲜少对谢玉梵发脾气,甚至都没有冷过脸,谢玉梵被他这样冷沉的神色吓的一时落了泪,谢澜深出口气,上前帮她擦去,随后吩咐谢玉梵身边的嬷嬷:“带六姑娘回去,早些歇着。”
谢玉梵很早之前就知道桃漾不是她的亲姐姐,那时候年少,她得知这个事情后,对桃漾趾高气昂了一段时日,不但不再唤她姐姐,直呼她的名字,还什么事都要跟桃漾对着干。
去了桃漾屋中,只要有她喜欢的,都肆无忌惮的给她拿走。
反正无论她怎么做,父亲都不会怪她的,她就算把桃漾的所有东西都拿走,也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一个不姓谢的孩子,本就不该在他们家。
后来,无论她怎么欺负桃漾,桃漾都不跟她生气,还处处都让着她,她和别的堂姐妹闹了矛盾,桃漾还帮着她,渐渐的,她也就不再跟桃漾计较那么多。
这些年她对桃漾有些感情,她想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桃漾呢?谢玉梵回了她的院中,被她父亲斥责了一通后,心里对桃漾的那点怜惜也渐渐淡下。
——
桃漾第二日去了存玉堂请过安后,回到竹院依旧是待在院中树下,随手翻了本书卷,正看的认真时,水兰上前道:“姑娘,谢夫人身边的人来说,让您过去呢。”
桃漾闻言抬眸往门前看过去,心中隐有不安,对水兰应了声,起身往前院去。
谢夫人正在她的院中赏含苞待放的牡丹,瞧见桃漾走过来,随口问她:“在院中做什么呢?”桃漾对她见礼,温声回:“在树下坐着看会儿书。”
谢夫人从婢女手中接过剪刀,剪下一朵开败了的花,再问她:“什么书?”
桃漾:“是本杂书,不敢说了污夫人的耳。”桃漾看的确实是本杂书,是她今儿一早去存玉堂时谢韵给她的,讲的都是些坊间不入流的趣事。
谢夫人看她神色拘谨,笑了笑:“四书五经虽增智,偶尔读些闲书也是消遣。”她神色温和,说出口的话虽随意却是真的。
桃漾抬眸看她,谢夫人再与她道:“你一个人在后院待着也是无趣,日后来我这里陪我一起用膳吧,”她想了想:“早膳午膳你都来。”
桃漾闻言有些始料未及,默上片刻,对谢夫人应了声。
在园中逛了有一炷香的时辰,桃漾和谢夫人在八角古亭坐下,婢女走上前来,禀道:“夫人,公子来了。”谢夫人闻言朝外院看过去,对婢女道:“说我午憩了,让他走。”
婢女应是,施礼出去。
谢夫人收回眸光来落在桃漾身上,轻叹一声:“我记得你初来淮阳时,没有这般清瘦,瞧瞧,气色也不大好。”谢夫人顿了顿,似是感慨:“那时候你与竹陵郡的四郎君亲事还在。”
桃漾眼眸垂下,用了口茶。
谢夫人抬手拿起一块糕点,尝上一口:“这些都是我身边的嬷嬷做的,味道不错,你也尝尝。”桃漾对谢夫人颔首,也拿起一块牡丹花状的精致糕点放在口中。
谢夫人用完了一块糕点,神色悠闲:“世道不太平,权势便是一切,尤其是女子,”她轻笑,看着树枝上挂着的鸟笼:“过刚易折,就如这笼中的鸟,若被困在笼中,整日郁郁,等待它的不是凄惨死去便是痛苦的一生。”
“你瞧,它在笼中啼叫的欢快,也是这么过上一日。”
桃漾也扬起下颌,去看挂在树枝上的鸟笼,有一只羽毛白净的白玄鸥正站在小木窗边啼鸣。
谢夫人继续说着:“身为女子,要么有足够的倚仗和地位,可以在这世间傲气的活着,要么,”谢夫人苦笑了声:“要么有男人足够的宠爱,也可锦衣玉食安定的过上一世。”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该是折磨自己。”
桃漾在白玄鸥身上收回眸光,看向谢夫人,低声问:“若这两者都没有,夫人觉得,该当如何呢?”
谢夫人没有回桃漾的话,只起身说乏了,往屋内回。
桃漾在亭子里待上片刻,也回了竹院。
待至晚间,她沐浴后就要上榻睡下,谢夫人身边的人再来了她这里,桃漾只好再穿上衣服同婢女来了前院,婢女与她道:“姑娘进来吧,夫人在屋中呢。”
桃漾站在屋门前,神色不解,抬步进了谢夫人的寝居。
第46章 酒吃了酒别亲我
桃漾走进屋内时,谢夫人正坐在八仙桌前用茶,见她进来,在她身上看上一眼,温声道:“都睡下了?”桃漾虽穿戴的整齐,却是没让水兰再给她梳发,满头青丝只用一支玉簪挽着。
她对谢夫人点了点头:“用过晚膳后无事可做,就上榻了。”谢夫人对她‘嗯’了声,随后站起身来,与桃漾道:“跟我来吧。”
桃漾闻言神色不解,见谢夫人往她的妆奁前走,却未在妆奁前坐下,而是绕过妆奁走至一扇白墙前,不知手上做了什么动作,面前的白墙开出了一道暗门。
桃漾见状乌眸放大,抬步跟了上去。
待走进地道内,眼前变得昏暗,只有点点烛火的亮光,桃漾安静的跟在谢夫人身后,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心里却未有一点慌乱。
只侧首轻轻看了谢夫人一眼。
走上有上百步的距离,眼前依旧是昏暗,桃漾以为这通道应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再长一些,她心中正这样想着,谢夫人却是往通道的左侧拐了弯。
下一刻,桃漾看到了光。
有夜间烛火明亮的光,也有来自广阔天幕的盈盈月光。
谢夫人对她轻笑:“到了。”别有洞天的一处小院,种满了各类花草,如今初秋时节,这些花儿依旧开的极盛,伴随着流水淙淙,自花中心的水榭传来。
晚风拂面而来,带来阵阵花香,谢夫人与桃漾道:“过来坐。”水榭内的烛光很暖,布置亦极为清雅,桃漾和谢夫人相对而坐,轻声问:“夫人,这是哪儿?”
谢夫人用了口茶,回她:“我平日散心的地方。”谢夫人抬眸在这处小院望了望,轻笑:“说来,除却我身边的嬷嬷外,你还是第一个被我带进来的人。”
她看着桃漾:“你问我若两者都没有该如何,那便自得其乐罢。”谢夫人搁下手中杯盏:“这处小院是我嫁进谢氏来的第二年命人修建的,这些年我常待此处。”
桃漾看着谢夫人,她出身沁源名门王氏,是王氏家主嫡女,身份贵重,如今又是淮阳谢氏家主夫人,整个豫州无人不知她和家主谢蕴感情甚笃,琴瑟和鸣。
桃漾轻声问:“夫人不开心么?”
谢夫人对她摇了摇头,笑道:“日后你夜里睡不下,都可以来这里找我,我睡下的晚。”桃漾对她颔首,谢夫人再抬手给她指了指:“呐,那里有架木秋千,去玩吧。”
桃漾侧首看过去,对谢夫人应声:“好。”
一连几日,桃漾早膳午膳都陪着谢夫人一起用,入夜的时候,待谢蕴在这里用过晚膳后离开,她再来谢夫人屋内,一道去密道后的小院。
这样的日子像是场梦,过的极快,这日,桃漾再来到谢夫人屋中时,谢夫人身边的嬷嬷道:“夫人已先过去了,姑娘去找夫人就是。”
桃漾对这里也算是已轻车熟路,经过地道来到小院时,谢夫人正坐在木秋千上出神,桃漾瞧过去,怕打扰了她,轻手轻脚的绕过木秋千往水榭去。
谢夫人晚间来这里时,身上衣着不似白日端庄贵重,发髻也梳的极为简单,她今岁也不过三十有二的年纪,样貌绝丽,许是‘自得其乐’的缘故,这样悠闲时如同处在碧玉年华。
桃漾和她都在此处,互不干扰。
待至亥时,桃漾和谢夫人一道回去,走入地道时,桃漾温声道:“明日就是
酿酒宴了。“谢夫人对她应了声:“这几日你在竹院里试着酿酒,可酿成了么?”
桃漾对谢夫人莞尔:“应该还行吧,我不太懂得酒,明儿和大家凑凑热闹就是了。”谢夫人再道:“家主好酒,每年的酿酒赛夺得头筹者,都有重赏。”
“他心情好了,就算是开口跟他讨要什么,他也都会答应。”谢夫人说着,看了桃漾一眼。
桃漾对上谢夫人看过来的眸光,轻抿唇瓣,谢夫人再与桃漾道:“你初来淮阳时,因着年少时的事,我还在家主跟前提起过你,不过,他并不太在意。”
年少时的事——
桃漾默了默,与谢夫人低声道:“不是我的错。”
谢夫人闻言轻笑:“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倒也不是怀砚目中无人,口中言语轻慢了你,”谢夫人放慢步子,与桃漾说着:“他自在存玉堂里见过你后,回到墨园就发了高热病倒在榻,谢氏遍请名医,他在榻上足足躺了一月时日才醒过来。”
“你那时还年幼,若背负上不祥,天煞孤命的名声,日后不全毁了么?老夫人怕毁了你的声誉,就将怀砚因被你冒犯才生了病的事给掩盖了下来,只是,这件事后来不知如何还是传出去了一些,让你这些年日子过的不舒心。”
桃漾听着谢夫人的话,垂于身侧的指节不觉间蜷住,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谢夫人看着她,握住桃漾的手,宽慰道:“不过,如今这件事都过去了,老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你玉镯,怀砚——他也已不在意,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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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酒赛举办在鹿鸣山中的一片秋海棠林中,海棠花粉灿一片,被风拂动,漫天飞舞,除却谢氏府中人今日都聚在这里,还有各位郎君邀请来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