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韵继续道:“桃漾妹妹给她们二人送的是什么贺礼?”
桃漾回她:“是一对鸳鸯戏水的绢帕。”
谢韵赞道:“还是桃漾妹妹的心思巧,送了对寓意夫妻和睦忠贞不渝的鸳鸯。”说到这里,她没头没尾的宽慰起桃漾:“虽然竹陵桓氏的亲事退了,可祖母喜欢桃漾妹妹,日后定能为桃漾妹妹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桃漾将手中刚剪下的莲蓬搁在竹篮中,回身看向谢韵,莞尔道:“我与祖母相伴时日太少,还想留下再多陪陪她,”她在小杌子上坐下来,剥开一颗莲蓬,递在谢韵面前:“满儿妹妹和清儿妹妹都已定下了亲事,为何韵姐姐的亲事还未定下?”
谢韵也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莲蓬,笑道:“还能是为何,没有合心意的。”
桃漾轻笑:“韵姐姐的眼光高,定能觅得如意儿郎。”谢韵只讪讪笑了下,与桃漾说起些其他的,待摘满了一竹篮的莲蓬,两人往存玉堂里回。
桃漾将莲蓬搁回小厨房后,来了谢满的厢房。
她在雕花木门敲了几下时,谢满快步走了出来,神色略有慌乱。
桃漾轻笑与她道:“莲蓬摘来了,满儿妹妹还要学做莲子糕么?”
谢满闻言对她连连点头:“桃漾姐姐进来用盏茶,我换身衣服。”桃漾垂眸看了眼她腰间的荷包,鼓鼓囊囊——透着股秋兰香,桃漾对她颔首:“正好我也有些口渴了,在满儿妹妹这里讨杯茶吃。”
谢满进了里间换衣服,待她走出时,桃漾也已用完了一盏茶,两人一道往小厨房去。
忙活一通后,已到了酉时半,天幕微有暗沉,桃漾与谢满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屋里歇会儿,满儿妹妹把莲子糕端去给祖母罢。”
谢满知桃漾是何意,面含笑意,端起莲子糕,对桃漾道:“谢谢桃漾姐姐。”
在厨房里待了这许久,身上染了烟火气,还出了些薄汗,桃漾回到厢房后进了净室沐浴。
梳洗过后,陪着谢老夫人用晚膳时,谢夫人身边的婢女兰茵来到存玉堂,给老夫人行礼后,温声道:“鹿鸣山里那只小象如今在桂月园,夫人请五姑娘晚些时候去桂月园里走一趟。”
谢老夫人看向桃漾,慈和道:“既是在桂月园,你用过膳就去走一趟。”桃漾对谢老夫人点头,正好也用好了晚膳,起身和兰茵一道往桂月园去。
桃漾来到桂月园时,谢夫人正靠在一张檀木躺椅上闭眸休憩,有嬷嬷在她身后为她扇风,桃漾走上前对她见了礼,谢夫人缓缓睁开眼,神色温和,先是看了看桃漾,随后抬手往一片敞阔的草地上一指:“别看这小象年纪不大,脾气可坏着呢,适才喷了花嬷嬷一身的水。”
谢夫人让桃漾坐下,与她说说该如何饲养这小象。
桃漾也是早几日刚跟一位先生学得的,没什么自己的体会,只把先生教给她的再给谢夫人和她身边的人说上一遍。
待说了有一刻钟,谢夫人自躺椅上被花嬷嬷扶着起身,往宽敞的草地上走过去,桃漾也跟着,待走到跟前,这小象颇有灵性,抬起步子就往桃漾这里走,还温和的甩了甩鼻子。
桃漾抬手摸了摸它,它便把鼻子甩的更高了些。
谢夫人瞧着,不禁笑了,回身对桃漾道:“过两日我要带着它去城外走一趟,不如你也一道去。”桃漾闻言抬眸看向谢夫人,施礼道:“桃漾听夫人的。”
在桂月园里再待了会儿,天幕有些暗沉,谢夫人就让兰茵送桃漾回存玉堂,刚走至桂月园的门前,正遇上前来桂月园的家主谢蕴。
桃漾屈身见礼。
谢蕴面容和善,眉目刚正,身上虽透着身为家主的威严,却并不让人感到畏惧,他对桃漾颔首,本是已走出了一步,却再侧首看了眼桃漾。
这就是阳夏谢氏的五姑娘。
那日,竹陵郡的桓四郎寻过来,说了一番那样似是而非的话,虽他心中明白他儿是如何性情的人,却还是问了他几句。
他有意扶持分支,看中了谢澜,让他儿子入了谢氏家塾,女儿也留在了母亲身边,她身有不适,留她在墨园住了几日。谢蕴回过身来,隔得很远就听到了大象的哞哞声,朝着自己夫人走去。
——
桃漾刚回到存玉堂,朦朦胧胧的细雨就从天而降。
拂柳铺好床褥后,上前问:“姑娘可要洗漱上榻么?”桃漾在桌前用了口凉茶,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对拂柳道:“时辰还早,我出去走走,你去满儿姑娘屋里走一趟,问她是否要一起。”
拂柳应声就去了。
片刻后,她再回来与桃漾道:“姑娘,满儿姑娘出去了,不在屋里。”
桃漾搁下手中杯盏起身:“咱们自己出去走走。”拂柳急忙撑开伞陪着。
外面的雨落的不大,如羽毛似的轻盈。
如今府中三喜临门,已处处高挂起大红灯烛,在雨雾中极为亮眼,桃漾慢步往存玉堂后的水榭处走,待走到一处游廊下,她坐下来,肩膀轻轻靠在廊柱上,眸光清淡,吹着晚风。
拂柳跟在她身边,见惯了她这样,也就没吭声,只隔得她有一些距离,也寻了个位置坐下。
这个时辰府中的姑娘郎君们不是在琼华园里设宴,便是去了鹿鸣山中闲走,这里极为清静,桃漾发了会儿怔,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拂柳,开口道:“晚膳用的鱼羹有些咸,去提壶茶来。”
拂柳闻言,朝这四周看了眼,此处位于谢老夫人的存玉堂后,平日鲜少有人来此,府中外客更不会走到这处来,她对桃漾颔首:“奴婢这就去,姑娘稍等。”拂柳说完,撑伞就去了。
第36章 第36章就不怕被人瞧见么?……
夜色宁静,雨声都是静谧无声的。
桃漾依旧靠在廊柱上,不多时,离得这处游廊二十余步远的一片紫薇花树下,传来几声女子的说话声,清婉软柔,含着娇嗔:“还有十来日我就要嫁人,舟哥哥就眼睁睁看着么?”
女子侧过身去,带动着身前的枝叶晃动。
男子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劝哄:“我如此喜爱满儿妹妹,怎舍得让妹妹嫁给别人——”他语气哀怨,深叹一声:“这些日子我想尽了法子,昨儿还去了墨园求二哥,可亲事已定,谁也改不了。”
谢满对他轻哼一声。
随后嗓音里带了湿润:“舟哥哥这么说是何意?今儿与我在此相见,是为了诀别?”谢满是直性子,说着抬步就要走,被谢舟再攥回怀中,紫薇花树下窸窸窣窣一阵声响,随之而来的是男子女子沉闷的呼吸声。
“我岂是这个意思,满儿妹妹已是我的人,我自是会对妹妹负责,我已想好了,若到妹妹成婚那日依旧寻不得法子,我就去劫亲!”谢舟说的坚定有力,丝毫不作假。
谢满哭着问他:“劫亲?那劫了亲之后呢?舟哥哥要带我去哪儿?”
谢舟回她:“先把这桩亲事给坏了,之后我再与父亲母亲周旋。”谢满听他说着心里不太踏实,再问他:“事情可行么?舟哥哥可都安排妥当了?”她凝眉叹气:“亲事坏了,我的名声岂不也坏了,日后——”
谢舟打断她的话:“我定会对满儿妹妹负责的。”他再道:“我今日来就是跟满儿妹妹说这件事的,待我回去,立即着手安排,到时就在出城门三十里外的小望山附近,满儿妹妹当稳住心,别被惊着了才是。”
谢满犹豫片刻,对他点了头,还是不安心的道:“若是有人替我去嫁就好了——”
花树后,随之而来,则是越来越沉闷的呼吸声。
对于分支教养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姑娘的亲事,谢老夫人向来尊重她们自己的意见,谢满一直与谢舟相好,没打算着嫁人,这门亲事原本也不是她的。
谢老夫人过寿辰时,各士族子弟都来了淮阳,那日琼华园内,一群姑娘们赏玉兰花,谢韵瞧着好看,就折了几枝含苞待放的给谢老夫人送去,正巧经过海棠花树边,有一公子隔着层层叠叠朦朦胧胧的花树瞧见她。
只觉见到了天上的仙女。
一时心动,绕过花树前去跟她,可这公子对府中不熟,却是给跟丢了。
到了第二日,他心中始终不忘那道抱着花枝的倩影,就随了其母前去谢老夫人的存玉堂,想觅得佳人,可那日谢韵并不在存玉堂,还是后来她回去时,有人悄悄和她说了这件事。
谢韵早已有了心上人。
不愿嫁。
待到第二日,她约了谢满前去琼华园,与谢满道:“这玉兰花开的好,祖母定然是喜欢,满儿妹妹不妨折了去给祖母送去。”谢满没那么多的心思,当即便折了几枝抱在怀中往存玉堂里走。
正巧再遇上那位公子。
谢满本就是留在老夫人身边这些姑娘里样貌生的最好的一个,这公子只一眼,便坚定认为谢满便是昨日让他一见倾心的姑娘,当即就寻了他母亲前去谢老夫人面前说亲。
谢满当时直言不想嫁人。
可那公子手中却有她亲手绣的荷包。
之前已有了谢沅败坏谢氏门风之事,伤了谢老夫人的心,如今谢老夫人眼里见不得这种事,当即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下。
既是定下,这门亲事任凭谁再去说,也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为此,谢满一连哭了好几日,最后想明白,那荷包只有谢韵在她屋里见过,跑去谢韵屋中将她大骂一顿,之后,见到谢韵就要瞪上一眼,恨她恨的恨不能喝她的血。
桃漾在游廊下站起身,往存玉堂的方向回,走至游廊另一侧时,正巧拂柳手中提着茶壶撑了伞过来,桃漾与她道:“雨天的风太凉,不吹了,回去罢。”拂柳应是,上前来为她撑伞。
——
第二日一早,谢夫人来存玉堂给谢老夫人请安时,与老夫人说起:“母亲,颍川郡的庾夫人给我来了书信,说是早些日子她儿为她在淮阳城外小望山购置了处别苑,那别苑里有活水泉,正好可医她经年的腿疾,后日就要到淮阳。”
“正好小望山别苑是咱们谢氏的产业,我与她在闺中时便是好友,也去那里与她说说话。”
谢老夫人闻言对她颔首,只道:“士族间是该常来往,既是庾夫人给你来了书信,你只管去便是。”谢夫人抬眸看了眼老夫人身边的桃漾,再道:“漾丫头初来淮阳,也没去闲逛过,不如我带上她一道?”
谢夫人这话也算是说在老夫人心坎上了。
她这几日正有此意,想带桃漾多出去走走,她自幼生活在阳夏,见识眼界自是都不如淮阳本家里的姑娘,偏桃漾又总能处处得她的喜欢,如今谢沅嫁了人,剩下的这三个里,谢韵太过讨好。
谢清性子温吞,话少。
谢满又是个实心眼,直肠子。
唯有桃漾,最知分寸,最懂她的心思。
言谈举止皆恰到好处。
谢老夫人对谢夫人道:“让漾丫头出去走走也行。”她看向桃漾,笑道:“待上几日若是不习惯,就再回来。”
桃漾莞尔:“听祖母的。”
——
墨园景色四时皆好,夏日犹为繁茂。
翠鸟啼鸣,蜂蝶嬉戏。
申时末,云层遮日,墨园后院高山上,林木葱郁,果香四散,清风拂过,极为沁凉。
谢怀砚午后回到墨园,和几位好友一同上了高山,有两三人在山中登高望远,他和荀氏大郎君待在山间水榭品茗对弈。
山间清幽,泉水淙淙,只余冷玉棋子落在棋盘的清脆声响,四周静谧,好生悠闲惬意。
棋子再次砸在玉盘上时,空谷轻步走了进来,低声回禀:“公子,六郎君在外求见。”
谢怀砚闻言再落下手中黑棋,神色平和道:“让他先回,晚些时候去我书房。”空谷垂首应是,出了水榭。
不多时,水榭内的宁静再次被打破,谢舟神色急躁凝眉大步走进,直到踏入水榭的雕花木门,才瞧见落座于谢怀砚对面的荀氏郎君,他一时止住步子,神色不安,欲言又止。
昨日他就去了鹿鸣山见谢怀砚,可惜,无功而返。
他只以为今日二哥是不愿见他,这才急躁的闯了进来,未料想二哥这里当真是有客人。
谢怀砚抬眸看他一眼。
谢舟被他看的适才的急躁全无,只见礼道:“二哥。”他心中轻叹,再道:“我不知荀大郎君也在,扰了二哥清静。”他说完,欲抬步离去,谢怀砚开口唤住他:“既是来了,说罢,何事?”
谢舟被他一问,自然是想说,可,可这里有外人。
他不敢言语。
谢怀砚再落棋,冷声对他:“不是急么?”他这副神色已是不悦,谢舟回道:“没什么急事,是我心性太过急躁了。”他说完,再次见礼,离开了水榭。
若能光明正大的将他和满儿妹妹的事给解决,谢舟是一万个不肯劫婚的,那只是万不得已时的退路,而如今,似乎只有那条退路可走了,谢舟垂头丧气的沿着山间小径往山下走。
他心神不宁,只不住的迈步走,迎面走来了人也不知,还是谢老夫人先清了清嗓子,问他:“这是怎么了?撞树上咯!”谢老夫人中气十足,把谢舟的心神给拉回,谢舟猛的回神,抬眸看过去,低声唤了声:“祖母。”
谢老夫人午后起了来山中走走的心思,就让桃漾和谢韵陪着她一道来了墨园,她看着谢舟怀中抱着的厚厚一本大册子,再问他:“你不在家塾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怀里抱的又是什么?”
谢舟垂眸看了眼,讪讪道:“是谢氏族规,二哥让我回去抄上十遍拿给他。”谢老夫人闻言不禁笑了:“你这是又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他?”
谢舟哪里敢说,只道:“也没什么,是我性子太不沉稳了。”他没心思跟谢老夫人在这山间
闲聊,施礼后便道:“孙儿不扰祖母上山观景的兴致,先回了。”谢老夫人闻言也没再说,任他去了。
谢老夫人在这山中悠闲散步,来到水榭时,谢怀砚与荀大郎君的棋局已结束,水榭内正摆开宴席,锦衣华服的郎君们分散坐开,饮酒谈笑,极为风流。
得知谢老夫人来了这里,诸士族公子皆起身出了水榭,来给谢老夫人问安。
之后,再都回了宴席上。
谢怀砚陪在老夫人身侧,神色平和:“祖母来了墨园,怎不让人说上一声,也好让我去山下陪祖母一道在山中走走。”
谢老夫人轻笑:“不过随意走走,我也走的累了,就在这里歇会儿吧。”谢老夫人来了另一侧的厢房内,谢怀砚命人添了茶备了点心,谢老夫人靠在躺椅上,抬眸再往窗外水榭边看了一眼。
水榭四面窗牖皆是大敞开,里面景致一览无余。
适才谢老夫人她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每位郎君身侧皆有一貌美女子在身侧侍奉,谢怀砚也不例外。
谢老夫人朝水榭边望过去一眼,谢怀砚给她添了温茶,开口道:“祖母莫多心,不过是婢女斟酒。”谢老夫人闻言没接他的话,只扯了别的话头与他随意说着。
随后对桃漾和谢韵道:“你们姑娘家年轻,体力好,不用在这陪我,去玩罢。”桃漾和谢韵一道出了水榭,谢韵与她道:“二哥哥墨园里的这座山中水流极多,不远处就有小瀑布,桃漾妹妹可愿去瞧瞧?”
桃漾只之前来过这里一回,对这里并不熟悉,闻言对谢韵颔首:“听韵姐姐的。”两人沿着石子小路闻着水声,没一会儿就瞧见了自高处垂落而下的清泉水,水声哗哗,带动着阵阵清凉。
瀑布右前侧就有一八角凉亭,特意用来歇脚赏景的,桃漾和谢韵在亭子里坐下,用些茶水,说些闲话。
过上一会儿,谢韵起身往瀑布跟前走,想近前去瞧,桃漾依旧坐在古亭里,单手托腮,抬眸望着清泉水下落。她正瞧的出神,眼前忽闯入一道高大身影,薄薄一层酒气扑面而来,将瀑布给遮挡。
桃漾收回撑着的手肘抬眸,谢怀砚眸光温润,问她:“想什么呢?”他捞起桃漾的手腕,自怀中取出一颗菩提珠,桃漾回过神后,歪着脑袋侧过谢怀砚朝瀑布前望过去,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韵姐姐在呢。”
她刚抽出一半,再被谢怀砚握在手中,将菩提珠套在她腕上,温声道:“不是急着要么?”桃漾收回眼眸看向手腕间,已被谢怀砚戴上了一颗和他腕间一样的菩提珠,她再次将手自他手中抽出,轻声道:“也不急这一时。”
她说完,就在石桌前站起身,眸光一直往谢韵走出的方向看着,谢怀砚薄唇勾笑,神色散漫,上前揽住她的腰走进八角古亭后的假山石后,桃漾刚开口:“谢怀——”就被他堵住红唇,按在假山石上。
待他尝了个够,桃漾面靥桃红,呼吸微喘,推他:“怀砚哥哥就不怕被人瞧见么?”谢怀砚不置可否,再从怀中取出一只手心大小的檀木盒,将一对红玉镶翠耳珰自内取出,嗓音微哑:“我帮桃漾妹妹戴上。”
这对耳珰与他之前在这山中水榭送她的那副一般无二。桃漾抬眸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对送与她这对耳珰如此执着,桃漾没有问他,只抬手将耳后青丝揽起,侧过身去让他帮她戴上。
青丝拢起,肩颈雪白,谢怀砚俯身,动作轻慢帮她戴在耳垂。
他直起身,垂眸看着桃漾,眸色幽深,桃漾抬眸与他相视,随即转眸,与他道:“这对耳珰是上好红玉,虽是好看,我却没有与之相配的首饰,倒显得它孤零零一个了。”
谢怀砚闻言轻笑:“桃漾妹妹若想要,等会儿去墨园,让秋霜带你去库房,有喜欢的都可留着。”桃漾对他应声:“我要那么多做什么,挑上一副与之相配的就是了。”
谢怀砚再将她揽在怀中,微凉指腹落在纤白后颈,拖住后脑让她扬起下颌来:“明日去城外别苑,也该备上几套首饰,你自幼生活在阳夏,难免不被人轻看,士族妇人在一处,看的不过言谈举止、衣物首饰。”
桃漾在他怀中点头,带动的耳边玉坠轻颤。
她侧首往古亭望过去,低声道:“祖母还在水榭,别让她等久了。”
谢怀砚眉心微抬,宽大手掌拖住圆润的臀将桃漾抱起,嗓音微哑:“再待会儿——”他俯身含住红唇,撬开唇齿,探。入其中,软舌相缠——直到八角古亭内传来脚步声,谢韵瞧见古亭下不见人,就唤了声:“桃漾妹妹——”
桃漾闻言心中一紧,抬手再去推谢怀砚,却被他在臀上狠狠捏了一下,桃漾差点发出声,狠狠咬在他肩上——
——
桃漾回到水榭时,谢韵已经在陪着谢老夫人了,见到桃漾回来,谢韵笑问她:“桃漾妹妹去哪儿了,我回来时见你不在亭子里,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应,若再不回来,祖母就要命人去寻你了。”
桃漾出了假山后,在水流边整理了青丝,也往脸上扑了些水,此时面颊不再染红,神色正常道:“我瞧见水流里有鱼儿打挺,就跑过去瞧了瞧,那鱼儿顺着水流往下游,我一时没注意,就跟着它一直往下游走了。”
她走上前,再道:“让祖母担心了。”
谢老夫人笑道:“这里是谢府,又是你二哥哥墨园里的高山,倒是不担心有什么恶人,只怕这到处是水流的,你一不小心摔了跤。”她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咱们下山罢。”
桃漾上前扶住谢老夫人,和谢韵陪着一左一右的往山下去。
——
晚间的时候,桃漾让拂柳跟着再来了墨园。
谢怀砚并不在,秋霜上前来给桃漾见礼,引着桃漾往墨园后院的一大间库房里走去。
从前谢怀砚的墨园里住了好些女子,因此,士族中讨好依附他的人没少送些珠宝首饰和衣物,秋霜手中提着灯,推开库房的房门,命身后跟着的婢女将博古架上摆放着的檀木盒一一打开来。
与桃漾道:“箱笼里装着的都是金银俗物,这些檀木盒中放的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首饰珍宝,姑娘有何喜欢的,尽管挑便是。”
桃漾在打开的檀木盒前挨个瞧了瞧,盒内之物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上好的红玉髓,和硕玛瑙,以及黄玉制成的步摇,她一连看了几个,似是都不太满意,往适才秋霜说的箱笼前看过去,开口道:“这些也都打开罢。”
秋霜闻言有些始料未及,不过,既然桃漾开了口,婢女也上前一一打开。
这些箱笼里入目却如秋霜口中所言,尽是黄白之物,桃漾走上前,一连在箱笼中取了六支纯金雕刻的金钗,金镯,以及一条金玉腰带,随后,再取了一套金玉镶嵌的首饰,拂柳跟在她身后,都抱在怀中。
秋霜在一侧看着,眸中露出不解来,却也未有多言。
最后,桃漾共挑了八套金玉首饰,送给了秋霜一套,再给拂柳白芦各一套,剩余的她都留着,也在博古架上随意选了一套红玉髓的首饰,才和拂柳挑灯回了存玉堂。
拂柳和白芦得了这样的金玉赏赐,自是心中欢喜,这一套首饰,怕是她们在谢氏做活做上一辈子也挣不来,只是,拂柳在榻边点香时,还是问桃漾:“姑娘,那么多的高雅之物您不要,为何选了这些金玉之物?”
拂柳在谢氏也待了数年,这些士族公子女郎,自幼锦衣玉食,穷奢至极,最好高雅而不喜俗物,她未料想到桃漾平日里的一应习惯惧是清雅的,竟是挑选了这些。
桃漾躺在枕上,轻声问她:“我戴这些不好看么?”拂柳以为她说错了话,急忙认错:“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多嘴了——”拂柳见桃漾面上依旧温
和,并未生气,再道:“姑娘样貌生的绝丽,自是戴什么都好看的。”
桃漾回她:“首饰不过是点缀,簪在发间好看便成,比起只论高雅,雅俗共赏岂不更好?”拂柳闻言连连点头,给桃漾落了床帐,只留榻边小几上的一盏烛火。
过上一刻钟,桃漾隔着床帐往窗外瞧,见拂柳于夜色中出了存玉堂。
第37章 第37章不给吃么?
翌日一早,拂柳为桃漾梳发时,桃漾簪了那副红玉髓制成的步摇,用过早膳后和谢夫人一道坐马车出了淮阳城。
淮阳城外三十里,小望山附近,惧是敞阔华丽的士族别苑。
颍川庾氏在此地共购置三处,皆与谢氏的别苑相挨,庾夫人昨日就已到了这里,桃漾陪着谢夫人下马车时,庾夫人正迎在门前。
她与谢夫人早在闺中时便是好友,两人见面自是一番寒暄。
谢夫人眉目含笑:“你来了淮阳,反倒是让你在门前迎我,”她轻叹一声:“实在是昨日府中有些事未交待妥当,不然怎么也得我来设宴款待你。”庾夫人生了张满月脸,颇显大气,与谢夫人笑道:“你我之间,哪有那么多的说法。”
一行人进了别苑,绕过照壁假山,再行上山石小路,过荷塘上游廊,才来到花厅落座。
谢夫人膝下只谢怀砚一子,身边未得一个女儿,今儿来此也只带了桃漾一人,待落座后,庾夫人将目光落在桃漾身上。
桃漾神色清淡,极为端淑对庾夫人见礼。
她今儿身上穿的是秋霜搁在箱笼里的蜀锦绣蝶锦衣,发间所簪亦是上好之物,本就生的容貌清丽,这般一打扮,明眼人一瞧,便是自幼养尊处优的士族女郎。
庾夫人瞧着欢喜,对谢夫人道:“不愧是淮阳谢氏教养出的女郎,哪哪都让人瞧着欢心。”她再瞧着桃漾,只觉有几分眼熟,似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出。
庾夫人身边也跟了一位女郎,是她的次女,礼尚往来,谢夫人自是也对庾六姑娘夸赞一番。
桃漾在这里少待了片刻,谢夫人就让她陪着庾六姑娘去了隔壁谢氏别苑,去和那头小象玩。她们两人走出去,庾夫人再瞧了眼桃漾的背影,问谢夫人:“从前怎未见过这丫头?”
谢夫人笑回:“她之前生活在阳夏,今岁刚来了老夫人身边。”这话一说,庾夫人也就明白了,原来不是淮阳谢氏本家的女郎,是出身阳夏谢氏分支。
庾夫人神色微变,垂眸用了口茶。
说起阳夏谢氏,倒也戳了下她的心窝子。
她夫君,如今的颍川庾氏家主,曾与桓馥定下过亲事。
她只听闻,当初他夫君对桓馥极为上心,隔三差五的就往竹陵郡跑,殷勤的不能行,只可惜,郎有情妾无意,桓馥无心于他,这门亲事后来也不知为何就散了。
可如今无论在何处提起,暗地里都要道上一句她夫君对桓馥的痴情。
这桩坊间闲谈,谢夫人自然也是知晓的,见说起了庾夫人的伤心事,就转了话头,说起些别的来。
——
桃漾和庾六姑娘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两个人在别苑里牵着小象玩了一下午,直到晚间一起用过晚膳后才散开。
庾六姑娘喜欢这头小象,一连几日都拉着桃漾陪她,把相邻的两座别苑都逛了个遍,这日夜里,桃漾用过晚膳后去净室里沐浴,出浴桶时身下忽觉一暖,垂眸看去,却是来了癸水。
此次来城外别苑,她只带了拂柳一人,开口唤她:“拂柳,取月事带来——”拂柳正在外间的衣柜前取寝衣,闻言,急忙取了月事带来。
桃漾来了癸水,是以,第二日庾六姑娘再寻来的时候,她躺在贵妃榻上,面色泛白的捂着腹部,庾六姑娘见她如此模样,也不好再打扰,在这里待了片刻,便离去。
桃漾不舒服了一晌午,午膳也未用,下午的时候倒是舒坦了些,倚在迎枕上随手翻看着本书,过上有一盏茶的时辰,唤了拂柳来与她道:“前天和庾六姑娘一道在后山脚下吃的桂花圆子不错,你去买上一份来。”
拂柳闻言应是。
桃漾再道:“脚快些,我现在吃不得凉,想吃热些的。”拂柳本是温顺的眉目有了一瞬的低沉,随后急忙就去了。
待她回来,桃漾起身坐在八仙桌前用着桂花圆子,再与拂柳道:“没想到山脚下的村子里也能有这般的好手艺,改日可与那位阿婆请教一下做法。”
拂柳听到桃漾这样说,面上露出笑意,道:“那处村庄名便是桂花村,村里的人以桂花做点心、酿酒,手艺都很不错。”桃漾拿着汤勺往口中送了一颗小圆子,神色好奇的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拂柳直言回:“姑娘,我家就在桂花村后的陵水镇上。”桃漾闻言轻笑了下:“你之前说过,我倒是给忘了。”
拂柳道:“姑娘既喜欢吃这桂花圆子,明儿我再去给姑娘买时跟阿婆要张方子就是了,阿婆人很好的。”桃漾对她颔首,没再说什么,只垂眸用着桂花圆子。
夜里,桃漾上了榻后,倚在迎枕上问拂柳:“左右我也还不困,你不如与我说说你们镇上的事。”拂柳知她有好听趣事的习惯,就在榻边与她说了些,最后,桃漾问:“这镇上都有做什么营生的?”
镇子不大,拂柳虽如今不常在这里,却也都清楚的很,几乎要将整条街上做营生的铺子都给桃漾说了个遍。
临近亥时,桃漾不再听,拂柳上前来给她落床帐时,神色犹疑,欲言又止,桃漾背过身躺下去,并不看她,只道:“熄灯罢。”她话语中显得困顿,拂柳到了嘴边的话再咽了回去。
待到第二日一早,拂柳服侍桃漾梳洗时,桃漾问她:“面色怎如此差,可是昨夜没歇好么?”拂柳一边帮她梳着发一边道:“没,只是夜间醒了好几回。”
拂柳自来到城外别苑,这些日子一直便是心神不宁的。
尤其是早几日桃漾和庾六姑娘总是往后山脚下去,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已有半年未归家了,上回她爹去谢府见她,说她娘害了病,一直总是不好,拂柳想回家瞧上一眼。
而且,桃漾给了她一套金玉首饰,太过贵重,留在身边她心里总是不安,想送回家中去,可此次来城外别苑,在桃漾身边侍奉的,又只有她一个,就算是夜里桃漾睡下了,她也不敢擅自回家中。
这几日,当真是折磨的她不行。
桃漾侧首看着她,温声问:“可是想回家了么?”这句话直问到拂柳心坎上,若是早几日桃漾这样问她,她定然是说没有,也会在心里自觉生出警惕来,此时却心神沉重的对桃漾点了点头:“奴婢已有好些日子未回过家了。”
桃漾与她道:“那你便回去待上两日,你父母姐妹定也是极想见你的。”拂柳闻言,眉眼间再生犹豫:“可,可我若走了,谁来侍奉姑娘呢?”
桃漾抬眸往院中看过去:“那不是还有两个洒扫丫头,让她们侍奉我也是一样的,”说到这里,她再抬手给拂柳指了指:“这别苑内四处都有家仆把守,你也不必担心有坏人来。”
拂柳闻言,也抬眸往院中看过去,公子让她好生陪在姑娘身边,她只回去一日,别苑里这么多人在,定然不会有事的,她对桃漾跪下道谢:“奴婢谢姑娘体恤,我只回去一日,明儿一早就回来。”
桃漾对她颔首,没再说什么。
待拂柳挎着包袱回了陵水镇,桃漾随意带了一个洒扫婢女出了别苑,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她四处闲逛,最后也来到桂花村后的陵水镇上,进了一家成衣铺,再出来时,跟在身边的洒扫婢女已不见。
午时的街市上热闹,因着附近都是门阀士族的别苑,镇子上不但酒楼茶馆一应俱全,车马也极为拥挤。婢女和家仆寻了近小半个时辰寻到桃漾时,她正坐在茶馆的二楼窗边,听着说书先生说书。
瞧见他们急切的寻来,乌眸明亮,似是不解:“怎急成这模样,我不过是口渴了,来这里用盏茶,顺道听会书。”婢女不言,只垂眸请罪:“是奴婢笨拙,陪姑娘瞧着衣服就能把姑娘给
跟丢了。”
桃漾对她轻笑:“哪是你笨拙,我在成衣铺里寻了你好久,也未寻到呢,想来是铺子里人太多。”婢女见她神色温和,便不再言语,两个强壮家仆见她人好好的,也退至远处,默默守着。
回到别苑,桃漾没有再出门,第二日谢老夫人也坐马车来了这里,她就一直陪在谢老夫人身边,直到谢清和谢满出嫁的前一日才坐上马车再回了淮阳谢府上。
谢满和谢清都在存玉堂里出嫁,这日的存玉堂极为热闹,虽是庭院敞阔,却也是难有下脚之地,府中晚辈们不是围在谢老夫人身边,就是在谢满和谢清的厢房里与她们说些恭贺的话。
桃漾在存玉堂里待了两个时辰,待天色渐暗时,与谢老夫人禀明要去鹿鸣山,谢老夫人身边孙儿孙女围的满满当当的,只随口应了她一声,再没问她。
那头小象自回到府上就被人牵去了鹿鸣山,桃漾手中提着小象的用具,独自一个沿着府中小道往鹿鸣山中去,如今府中人都聚在存玉堂,别处显得格外寂静,她慢步走着,行至一片石榴林时,却迎面遇上已有了身孕的卢双萱在这边闲走。
她身侧陪着的是一位眼生的女郎。
身着蜀锦绣金线锦衣,发间簪玉钗,举止温雅,眉目清秀,端的是士族女郎的清高自傲。
桃漾与她们上前互相见礼,心中已知这位女郎应就是那日在存玉堂内卢双萱口中所言她的七妹妹。桃漾听谢嫣说起过,这位女郎才华极盛,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止样貌生的好,身份贵重,更是豫州闻名的才女。
见礼过后,桃漾便继续往鹿鸣山中去。
日暮红霞,晚风阵阵,桃漾来到碧月阁时,天幕已完全暗下,碧月阁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谢怀砚一袭墨绿锦袍,气度矜傲,长身玉立,正站在亭下一方檀木桌前,修长指节落在一张乌木古琴上。
桃漾走上前,对他唤了声:“怀砚哥哥。”
谢怀砚闻言侧首,点墨眸光在桃漾面上扫过,指节间依旧拨动着琴弦,嗓音平和与她道:“回来了。”桃漾对他轻轻‘嗯’了声,走至他跟前,垂眸在乌木古琴上看了一眼。
她在府中这许久,虽知他的墨园里名琴无数,他亦作得一手好琴,却从未见过他有今日这般的兴致抚弄他的琴。
谢怀砚神色散漫,温声问她:“懂琴么?”
桃漾轻轻摇头:“不懂。”
谢怀砚不再问,示意一侧的空谷将琴抱走。
待空谷下去,他抬手将桃漾揽在怀中,神色温和问她:“在城外别苑待了数十日,桃漾妹妹都做了什么,与我说说。”他问的随意,若非桃漾此刻在他怀中,真像是兄长对妹妹的关怀。
桃漾想了想:“每日上山下山,和庾六姑娘牵着小象玩,之后祖母去了别苑,就一直在祖母身边侍奉着。”桃漾说完,看向另一侧檀木桌上摆放着的吃食,碗筷都还未动,开口问他:“怀砚哥哥是还未用晚膳么?”
谢怀砚对她颔首:“隔了数十日,倒是有些念桃漾妹妹做的莲子糕了。”
桃漾回他:“明日给你做。”
谢怀砚薄唇勾笑,微凉指腹在她红唇上按下去:“你倒是会躲懒,现在做也不迟。”
莲子糕做起来虽不麻烦,可桃漾这会儿不愿做,抬眸看着他:“午后在满儿妹妹和清儿妹妹那里热闹了许久,有些累了。”
谢怀砚不再说,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下:“既是累了,去温泉水里泡一泡,可解疲乏。”
桃漾回身往温泉池瞧去一眼,对他摇头:“下了温泉池,有更累的。”
谢怀砚闻言不禁失笑:“几日不见,倒是学的牙尖嘴利,莲子糕不给吃,”他盯着桃漾,俯身贴在她耳边,在她粉红耳垂轻咬:“你也不给吃么?”
桃漾被舔。舐的耳垂酥痒,在他怀中侧首,抬手在桌上取来杯盏用了口茶,乌眸明亮,问他:“明日满儿妹妹和清儿妹妹出嫁,三郎君和五郎君送她们出淮阳十里,怀砚哥哥明日也会在府中么?”
谢怀砚垂眸看着她:“明日还有公务处理。”这种事本就麻烦不到他,他也向来对这些事无心过问,见桃漾问起,他眉心微抬:“问这个做什么?”
桃漾再用了口茶,随口道:“你若是在府中,待送走她们,我就去给你做莲子糕吃,若是不在,我便先回屋中歇着,晚些时候再做。”她在谢怀砚怀中乖乖的说着,面靥清丽,神色温柔。
嫣红唇瓣一张一合,露出香软小舌,清香袭人,谢怀砚修长指节插在发间,拖住她后脑,薄唇吻上,吮。吸香舌入口,一番旖旎亲吻——桃漾被他吻的眸光潋滟,气息微喘,抬手推他的肩:“我先去温泉池里泡会儿解解乏,怀砚哥哥晚会儿再下来。”
她身软如水,情动面红。
谢怀砚眸色晦暗,哪里肯放她走,他嗓音低哑:“一起——”
第38章 第38章公子娶了妻后,打算如何……
话落,他拦腰抱着桃漾下了温泉池,还顺道熄灭了几盏明亮灯烛,瞬时间,温泉池内明晃晃的活水泉变得昏黄旖旎。
水波涟动,四周静谧,山水屏风后,谢怀砚将桃漾放在竹榻,以齿咬去她身上衣衫,刺目的白皙映入眼前,勾动心弦,旖旎情动——
谢怀砚今夜似是很没耐性,只侍。弄片刻,便抵。开了桃漾的膝弯。
衣衫漂浮于水面,随暗夜而动。
桃漾身上仅有一件淡绿色绣莲小衣,夏日暗夜中,晚风微凉,拂在身前。
折腾好些时候,沐浴过后,谢怀砚抱着桃漾回了水榭卧房。
桃漾身上绵软,躺在枕上蜷缩成一团,身上犹有轻颤,谢怀砚在身后餍足的揽住她,指腹微凉在她纤柔腰肢按揉,桃漾微微掀开眼皮,乌黑睫羽来回扑动几下后,嗓音哑糯道:“公子的琴,我不懂——”
床帐内静谧,过上片刻,她再道:“府中来了懂琴的女郎,日后公子身边不再只是我一人。”桃漾侧过身来,乌眸明亮在月色映照下与谢怀砚眸光相对,神色清淡问他:“公子娶了妻后,打算如何安置我?”
她嗓音问的轻,却带着浓浓的不解。
谢怀砚神色平和,淡淡开口:“我自不会亏待了桃漾妹妹。”桃漾乌眸依旧看着他,凝视许久,在他怀中缓缓点头,随后再侧过身来,背对着他,神色无奈阖上了眼眸。
——
次日,桃漾早早的回了存玉堂。
谢满和谢清出嫁的夫家离得淮阳上百里,一大早府中便已热闹起来,两个身着喜服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在厢房内梳妆过后,都来谢老夫人的正堂里磕头,感恩谢老夫人的教养之恩。
她们二人的父母也都在。
自是一番不舍话别。
热热闹闹近一个时辰,待至辰时三刻,吉时已到,府中的几位长嫂再为她们整发髻,图个好彩头,之后管事嬷嬷引着她们往谢府门外行去,再在府门外遍洒喜钱、喜糖。
待她们二人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沿着长街而行,两侧围观百姓热闹熙攘,不但图个喜庆,也为了图谢氏高门的赏赐。
谢府内还有许多前来贺喜的贵客,家主谢蕴与男子们在府中琼华园设宴,谢夫人则与府中的各房夫人们在玉兰园里待客,因着谢老夫人不在,桃漾与谢嫣她们分开后,便往存玉堂里回。
行至存玉堂左侧的灶园时,桃漾抬步走进去,将怀中抱着的两大油纸袋的糖果瓜子搁在灶房,与在厨房里忙活的婆子们道:“今儿府上两位姑娘大喜,你们没能出去瞧瞧热闹,吃些喜糖瓜子罢。”
这处灶园里共有两个婆子,四个打杂婢女,是谢老夫人专
用的灶房,府中虽热闹,她们这里却是清静,桃漾把油纸袋搁下后,其中一位掌事的婆子眉开眼笑,对桃漾连连道谢:“本以为只能听听热闹,没想到还能吃上喜糖呢,还是五姑娘想着我们。”
桃漾对她轻笑,抬步往园外走,这婆子便走出来送她,待要走出灶园的门时,桃漾停下步子侧首看向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怕是要劳烦嬷嬷帮个忙。”
这位嬷嬷姓王,闻言自是爽快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就是了。”桃漾随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身边的丫头白芦,昨日夜里不知为何哭了,一大早的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我是想着,祖母说晚膳想用五柳鱼,嬷嬷一会儿出门去购置食材,可经过袁府么?”白芦跟在桃漾身边这些日子,桃漾对她的出身已了解,白芦的父母都在凤阳街上的袁府做活,她还有一个弟弟,也在那府上。
王嬷嬷笑回:“经过,不但经过,我与白芦的父母还颇有些交情呢。”桃漾对她莞尔:“如此再好不过了,还望嬷嬷经过那里时,与白芦的父母说上一声,让他们尽快来谢府看看白芦。”
桃漾再从荷包里取了两颗碎银子递给王嬷嬷,此等小事,王嬷嬷自是应下。
桃漾出了灶园,便回了存玉堂。
存玉堂离得琼华园和玉兰园都颇远,晨起时的热闹如灭了火的滚水,早已清静下来,她和谢韵在谢老夫人身侧陪了有半个时辰,谢老夫人这两日忙活太久,也有些累了,对她们道:“我上榻歇会儿,你们也去热闹罢,不必在这陪我了。”
谢韵和桃漾服侍着谢老夫人上榻歇下后出了屋门。
谢韵神色欢喜的问桃漾:“适才谢夫人身边的婢女还前来,说让我和桃漾妹妹也一道去玉兰园,可别耽搁了。”桃漾对谢韵莞尔:“韵姐姐,你帮我和夫人说上一声,我这两日身子也有些乏,昨儿夜里不知吃了什么,总是觉得不舒坦,也想回屋里躲会儿懒。”
谢韵见她秀眉微蹙,面色确实不太好,便应下她:“桃漾妹妹既是身子不适,回屋里歇着便是,若不得好,可要请大夫来瞧瞧。”桃漾对她颔首,回了她的厢房。
厢房内,白芦和拂柳都在。
桃漾坐在妆奁前,吩咐白芦:“为我梳发罢,我上榻躺会儿。”白芦闻言上前,刚拿起梳篦,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拂柳早几日在城外别苑回了趟陵水镇,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不小心摔了腿,至今走路都是瘸瘸的,白芦再搁下梳篦来到门前。
一婢女与她道:“白芦姐姐,你母亲在西门外等你呢,瞧那神色,还挺急呢。”白芦闻言也是心中一紧,早些日子她弟弟跟在袁四公子身边被人欺负,母亲曾给她来过封信,她一直不得前去相看,闻言神色瞬时暗下来。
白芦回到屋内,再拿起梳篦为桃漾梳发,只是,她已有些心不在焉,桃漾‘哎呀’了一声,凝紧了眉头,白芦急忙道:“对不起姑娘,奴婢扯疼您了——”
桃漾侧身来看她,问:“可是你家里人出了什么事么?”见桃漾主动问起,白芦点了点头。
桃漾神色温和道:“既是家里人寻你有事,你便去罢,左右我忙了这么久躺枕上就能入睡,也用不到你。”白芦心里着急,闻言就对桃漾施礼道谢,急忙出了存玉堂。
桃漾起身进了卧房,上榻后对拂柳吩咐:“晚些时候我要做莲子糕,你的腿脚如今不便,去次间把昨儿刚摘的一篮莲蓬剥了罢,记住,莲心得去干净了。”
拂柳见她神色困倦,掩着手打了哈欠,上前来给她落下床帐后,就瘸着腿去了隔壁次间。
次间内点了香,拂柳记得这香早些日子就每日都点上,姑娘说是用来熏蚊虫的,她便没在意,坐下来剥莲蓬,手中莲蓬刚剥好了一支,便觉头痛昏昏,靠在桌腿上就睡下了。
桃漾在榻上换好早几日就准备好的布麻衣衫,以外面的华丽锦服遮挡,她身量纤细,丝毫瞧不出繁冗,发间无多余首饰,只一套金玉步摇,穿戴好后,她在榻上唤了几声‘拂柳’,不见人应后,起身下榻穿好鞋袜。
随后手中拿着一本书来到负责谢满谢清出嫁具体事宜的孙嬷嬷屋门前,孙嬷嬷这两日忙活的累,刚在谢四夫人那里讨了赏,用了点小酒在屋内躺着,听到敲门声,略有不耐。
她帮着谢四夫人给两位姑娘准备出嫁,忙忙活活费尽心力,谢四夫人给了她半日的假,她神色不满对着门口道:“哪个?”桃漾语气温和,在门外道:“孙嬷嬷,我是桃漾。”
孙嬷嬷闻言,自榻上起身,上前来拉开门,笑脸盈盈的对桃漾见了礼:“五姑娘这个时辰寻老奴,可是有事么?”桃漾将手中贴了大红喜字的《列女传》递在孙嬷嬷面前:“清儿妹妹和满儿妹妹都出嫁了,我一时心里不舒坦,就去她们屋中走走,却在满儿妹妹枕下发现了这个。”
大红喜字落在孙嬷嬷眼中时,孙嬷嬷已面色煞白,神色惶惶,从桃漾手中拿过《列女传》翻开看了看,‘哎呀’一声直跺脚,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新婚的嫁娘当夜必须得把这《列女传》拿给夫君瞧,这,这——若是——”
孙嬷嬷刚拿了赏,正欢喜着呢却遇到这种事,心中一时慌乱不堪:“我,我得赶快去给满儿姑娘送过去——”桃漾拦住她,神色从容道:“嬷嬷要如何去?”
孙嬷嬷被这句话问的懵了。
她是谢府奴仆,坐奴仆用的马车根本出不了淮阳城门。
孙嬷嬷一时急的跳脚。
桃漾给她出主意:“不如我帮嬷嬷去送罢。”见孙嬷嬷犹豫,桃漾再道:“嬷嬷忙活了这么些日子,可谓是辛苦,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如今送亲队伍应是刚出了城门,我送过去便回。”
这是个好主意。
桃漾早些日子时常听拂柳她们说起府中事,也听过不少关于孙嬷嬷的。
她为人争强好胜,最爱在夫人们面前得面子,出了这样的事,自是不希望被人知道。而且,谢府中看守南门的家仆,是她的表亲兄弟,孙嬷嬷听到桃漾这样说,当即道:“五姑娘随我来。”
桃漾跟着她很快就绕近道来到府中南门,今儿府中热闹,正在待客,处处都显得格外的寂静,来到南门处,孙嬷嬷与她的兄弟悄悄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那人就牵出一匹华丽马车,让桃漾上车。
门阀士族规矩森严。
不止府中家仆出入府门需要木牌,桃漾她们这些女郎出入也是要有谢老夫人或是谢夫人以及家主谢蕴的手牌,如此,桃漾坐上马车,径直往东城门的方向赶去。
行至城门前,跟着送亲队伍的百姓刚刚散去,城门守卫也得了喜钱喜糖,面色上都沾染了喜庆之意,负责驾马车的人与孙嬷嬷的兄弟往日亦交好,只知道车内是府中贵人,却并不知是哪一个。
他驾着马车跟在前面几个出城的百姓后,桃漾听秋霜说起过,只要是谢府中主子用的马车,出淮阳城门向来是便宜的,桃漾在马车内,头戴帽笠,虽面色清淡,落于腿上的手还是不由得攥紧。
待前面几个百姓行过,他们的马车上前,桃漾听到车夫对守门将士道:“贵人外出办事。”只一句话,守门将士未有言语,马车刚欲再走,桃漾便听一人问:“车内坐的是哪位贵人?”
桃漾听的出来,是空渊的声音。
他时时刻刻都守在他家公子身边,怎会在这里?
第39章 出逃桃漾妹妹是要去哪儿啊?
车夫再道:“是府中的女郎。”
空渊在马车上看一眼,颔首不再问。
马车辘辘出了淮阳城门,桃漾心中松了口气。
待行出城外三里,桃漾对车夫道:“等下必定会遇上三郎君和五郎君回程的车队,咱们不走官道,绕道走。”车夫对她应是,改了别的路走。
行上有一刻钟,桃漾再与车夫道:“这路不平,颠簸的我有点难受,你慢些赶路。”待车夫将车速减慢,桃漾手中握了只砚台,趁车夫不注意时,推开马车车门,砸在了他的头上。
她用力不重,却也足够让车夫昏迷上
几个时辰,待车夫倒下,她上前捩停马车,跳了下去。
随后往一片柳树林中行过去,那日,她在陵水镇上雇好的马车早已等在这里,见她过来,一头戴草笠的中年男子自马车上跳下来,给她搁了脚蹬:“姑娘来了——”
桃漾神色强撑着镇定,对他轻‘嗯’了声,提裙快速上了马车,与他道:“往南行,到庆阳郡。”中年男子应一声‘好咧’,随后跳上马车,在马腹上挥鞭,马儿扬长而去。
桃漾在马车内脱去了身上的锦衣华服,只身着普通衣衫,把发髻作妇人状盘起,往面颊上再涂了黝黑的脂粉,待一切都收整妥当,马车已驶出了淮阳三十里开外,桃漾推开窗看了眼窗外的景致,心中不禁又慌乱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她对中年男子道:“再赶快些。”
这男子再应一声,又是一阵挥鞭。
行至午后申时,马车已入了庆阳郡的地界,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前来追赶,桃漾心中稍稍平缓,让车夫把马车停下,推开车门问:“让你带些银子,可带了么?”
那日,桃漾前去车马行雇车,车马行向来有自己的规矩,雇车也要看文牒,桃漾拿不出,车马行的掌柜便不欲雇给她,桃漾便给了他足够多的银两,在商言商,做生意的,无不为利。
当即便应下了桃漾。
只不过,桃漾怕他不守诚信,只给了他一半的金子,剩下的一半则是雇车当日再给,那时,掌柜的为他寻来了如今的这个男子为车夫,桃漾离开时托他做了另一件事,并与他道:“你家中有多少银子那日可全带着,有让你赚钱的买卖。”
她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将家中所有的银子都带着,只能堵人心的贪婪。
中年男子自怀中掏出满满一袋银子递在桃漾面前,问她:“姑娘说的赚钱买卖是什么?”桃漾将发间戴着的金玉发簪递给他,道:“我只欠你们掌柜的一副金簪,你拿给他。”她再取下发间的金玉步摇:“这些可能换你的银子?”
中年男子见状一惊,立即点头,桃漾再把那身锦衣华服也递给他:“这个也给你吧,应该也能换不少银子。”和这男子换好物件后,桃漾就要离去前,回身再与他道:“若是有人寻到你,他问什么,你只管如实回他,这些东西才能是你的。”
中年男子应了她一声,赶马离去。
——
申时的日光依旧很盛,桃漾站在原地,看着中年男子赶着马车逐渐消失于视野后,才将那只装了《列女传》的包袱挎在身上,沿着官道一侧的山路往庆阳郡驿站处走。
若她估算的不错,自她适才下马车的位置到驿站只须走上一炷香的时辰便能到。
桃漾不敢耽搁,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官驿去,这些日子她在淮阳城外别苑,整日里上山下山已练就了一副好体力,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瞧见了驿站的白墙青瓦。
谢怀砚与南蛮商队购置那头小象时,有位南蛮的先生来到鹿鸣山教她如何饲养,那时,这位先生的时间赶得急,桃漾与他问起过:“先生自南蛮而来,一路辛苦,这一趟走下来是否到年关才能再回到南蛮?”
先生回她:“正是,我们的商队在各个州府停留,所行之处皆有时日,每到年关必回家乡。”
桃漾再问他:“你们这支商队接下来要往哪儿走?停留几日。”
先生再回她:“往南行,沿途会在各个地方停留,十日后到达庆阳郡,停留五日便再往司州方向走。”昨日便是他们在庆阳郡待的第五日,桃漾心中提着口气,直到跑入驿站,见到南蛮商队的车马,心里才松下一口气来。
南蛮商队中人正在收整行李,打算出发往下一个州府行,桃漾虽是换了发髻,掩了面容,那位见过桃漾的先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神色很是震惊:“竟然是你。”
那日,桃漾用南蛮语告诉这位先生:“若有位南蛮人需要你们的帮助,先生可愿在庆阳郡驿站等上她一日?”
“她定以重金相谢。”
南蛮人每年往返于南北朝,做的是生意,图的是真金白银,先生见桃漾不似与他说笑,再望了眼当时谢氏的府宅别苑,这样的生意他自是愿意做的,只是,他未曾想到,桃漾口中说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桃漾换上南蛮商队的服饰,并未坐在马车里,而是钻进了拉货物的牛车中,先生赶着牛车问她:“姑娘是南蛮人?”桃漾挤在一堆锦缎丝绸中,回他:“算是半个南蛮人罢。”
先生再问:“那你是要去何处?”
桃漾随口扯了个地方:“建康城。”
先生再问她些问题,却不见她再答,便只顾着赶牛车了。
车马不停的行驶了一个多时辰,天幕逐渐暗下时,先生敲了敲车门,往牛车里递给桃漾一块胡饼和一只水壶,与她道:“姑娘路赶得急,咱们这一路不在驿站再停,用些吃食罢。”
桃漾自他手中接过来。
拿起胡饼撕开一小块,在口中就着清水嚼了嚼咽下。
待用完吃食,桃漾躺在货物上,阖上眼眸,在心中思忖着。
如今,她身上只剩下一副金玉首饰和一袋银子,她给了南蛮商队两幅首饰,一副是捎带她前去司州的酬金,一副是让他们沿途各处都不再停留直往司州城赶的补偿金。
夜间静谧,她听着车马行驶的‘哒哒’声,心中依旧不安。
谢满在城外三十里被劫婚的事应是已闹得满府人尽皆知,大家都在忙着这件事,无人会留意到她。
孙嬷嬷为了自己,也会尽力帮她瞒住。
谢怀砚不在府中,她在床榻上搁了些被褥软枕,只要拂柳白芦不掀开床帐是发现不了的——她对她们说午后不再去谢老夫人那里侍奉,她早些日子也在拂柳面前表现出了起床气,拂柳若无事不敢轻易再唤她。
次间的香炉里她搁了迷香,足够拂柳睡上几个时辰了,待白芦见了家人回去,只当拂柳偷懒睡了过去,亦不敢轻易去卧房唤醒她。
桃漾想过,她可以代替谢满嫁出去,可心中只是有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谢满嫁入的人家虽也是门阀士族,可毕竟不如竹陵桓氏,谢怀砚敢那样对待桓恒,她代替谢满嫁出去,实不是明智之选。
她只能让自己离开淮阳,离得越远越好。
夜幕深重,月光皎洁。
桃漾躺在货物中不觉间睡下了,天光微亮的时候,她隐隐听到车门外先生在和他的同伴说着话,他们用的是南蛮语,桃漾只简单懂得几句,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感觉到,他们似是在商讨着什么事。
赶了这么一夜的路,天光大亮时,终于出了豫州,到了司州境内。
桃漾躲在货物中,听着先生和司州城的守门将士说着话,拿出他们的通关文牒,言语一番后,守门将士放了他们通行。
南蛮商队在每个州府都有他们固定的落脚点,车马自司州城门沿着长街一直前行,到了一处三角巷子里,先生抬手敲了敲车门,道:“姑娘,赶了一夜的路下来歇歇罢,这里是我们的落脚点,很安全。”
先生的话说完,却不见车门内有人回应。
他再唤,依旧未有人应他。
先生抬手推开车门,却见货物之中早已没了女子的踪迹。
过了司州城门后,桃漾就挑了个热闹的地方跳了牛车,此时,她在一家汤饼铺子前,用了碗甜汤和半张胡饼,付银子时与店家道:“阿婆,这司州城内可有一户姓陆的人家,做布匹生意的。”
阿婆回她:“这司州城可大着呢,
夫人只问姓陆的人家,这倒是有几户,不过都不是做生意的,“阿婆想了想:“我在这里开店多年,倒是接待过几户鹊水来的商户,姓陆,也是做布匹生意的。”
桃漾听阿婆说了许多,再与路边人打探,说是姓陆的,常来司州城做布匹生意的人家不是在鹊水县就是在兰崕郡,桃漾再雇了辆马车,很快就到了司州城南的码头上,她下了马车后问码头的老伯:“阿伯,去鹊水的船几时走?”
守在码头前的阿伯扬声回她:“夫人去鹊水,上船吧,现在就走。”桃漾闻言心中一松,待坐上了去鹊水的船,只消一个时辰便可到达鹊水,她来回辗转,离了南蛮商队,应是再没了她的踪迹。
她对阿伯道了谢,径直往停靠在岸边的船上踏去,这艘船并不大,应是专用来搭载客人往返司州城与鹊水这段水路的,桃漾上了船后,阿伯也跟着跳了上来,松了船柱上的麻绳,船只划入水面。
桃漾赶了这么久的路,如今终于再上了船,身上很是疲倦,跟阿伯要了间上等舱房,想要安心睡上一会儿,阿伯引着她走进船舱,抬手推开一间上等舱房的房门,此时正值申时,外面的日光很盛,舱门被推开的那一霎,光芒迎面刺来,桃漾瞬时怔在茫茫白光中——
她乌眸放大,含着惊惧,很清晰的看到了端坐在屋内桌前气度矜傲的男人。
谢怀砚端正如鹤,一袭墨色锦袍坐于八仙桌前,神色不显情绪,抬手散漫的拿起茶壶再添了杯茶水,随着桃漾手中挎着的包袱‘砰’的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上,他抬眸朝她看过来,语气温和:“桃漾妹妹赶了这么久的路,应是口渴了,”他把手中杯盏搁在一侧:“过来用盏茶。”
桃漾眸光直直的看着他,撞入那双深邃晦暗的眼眸中时,垂于身侧的双手蜷握成拳,掐入掌心,她当即回身,舱门前已不知何时守了两名部曲将她拦下,桃漾咬紧了唇,只觉喉咙干涩堵闷。
舱房的门被合上。
桃漾回过身来,对他唤了声:“怀砚哥哥——”谢怀砚依旧坐在桌前,指腹在杯盏轻摩,问桃漾:“桃漾妹妹忽然不见,害的我好生担忧,”他抬眸盯着她:“妹妹是要去哪儿啊?”
桃漾直直的站在原地,默上许久,才低声问他:“为何就不能放了我?”她眼眸湿润,含满了委屈:“你身边明明可以有那么多有才情有样貌,身份尊贵的女子,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谢怀砚呵笑,起身朝桃漾走过来,宽大手掌拖住她的后脑,迫使她抬起下颌,微凉指腹粗糙的抹去她脸上的泪:“是我待桃漾妹妹不好么?我怜爱妹妹,所求必应,让你回到祖母身边,让你出城结识玩伴,我待你这样的好,你是怎样回报我的?”
“我心心念念等着桃漾妹妹的莲子糕,桃漾妹妹却给了我一份这样的惊喜。”
桃漾垂下眼眸不去看他,声线湿哑:“公子身份贵重,肯屈尊降贵待我,自是好的,可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谢怀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想要的日子,是把自己打扮成这副鬼模样,还是钻进牛车里啃胡饼?”
他冷漠不屑,提着桃漾来了船舱后的甲板上。
“桃漾妹妹可认得他们么?”他声线冷硬,桃漾闻声抬眸,正看到南蛮商队的先生以及与他同行的五人,正被捆绑了跪在甲板上,桃漾心中一紧,抬眸去看谢怀砚:“别伤他们——”
谢怀砚冷呵一声,指腹在桃漾面颊轻抚:“桃漾妹妹惹了我不悦,可我不舍得伤了妹妹,既然他们帮了妹妹出逃,总要处置。”他话落,拔出身侧部曲腰间的配剑,直刺在身前一位南蛮人的心口。
鲜血四溅,溅了桃漾满脸温热。
桃漾惊慌中不由得‘啊’的喊了一声——面色惊惧,眸光怔怔,直直看着眼前已咽了气的南蛮人。
她身上开始不由得发抖,清泪抑制不住的自眼眶流下,谢怀砚随手将利剑扔下,将她颤抖着的身子揽在怀中,指腹温柔为她擦去面上血迹,低声问她:“桃漾妹妹这便怕了么?”
他低笑一声:“敢欺骗我的人,可不止是这样的下场。”他揽着桃漾上前一步,站在那位先生面前,自袖中抽出一把明亮匕首,塞入桃漾手中,见她指节颤动,宽大手掌包住她的手,冷声命令:“杀了他——”
桃漾惊慌挣脱开他的手,匕首‘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被谢怀砚再塞入手中,低沉问她:“桃漾妹妹不是很厉害么?设计了这么一出出逃,现在知道怕了!”他握住桃漾的手,对准先生的心口:“你以为他们是善人,再差也不过是唯利是图的商人,”
“给够了他们钱财,他们就会帮你,带你走,可妹妹不知,人心都是贪婪的,你给了他们如此贵重的首饰,”他贴在桃漾耳边,冷声鄙夷:“他们只会商议着若是把妹妹送给我,会得到更大一笔钱财,”
“这样黑心想要害你的人,你不杀了他么?”桃漾闷声啜泣,对谢怀砚低声道:“你心中有怒,何必迁怒他们,我任由你处置。”谢怀砚呵笑:“既然桃漾妹妹不敢,我来教就是。”
他握住桃漾的手,在她耳边循循善诱:“其实,人和牲畜无异——”他将匕首对在先生的肩骨:“《庄子》庖丁解牛,桃漾妹妹可读过?刀尖碰到皮肉沙沙作响,犹如乐曲一般美妙,这样,”他把匕首猝不及防的刺入先生肩骨,桃漾只听到匕首入皮肉,与肩骨相撞的声响:“刀刃就这样沿着筋骨的间穴穿行,好听么?”
先生发出一声震天惨叫——
谢怀砚微微蹙眉,显出不悦:“这么美妙的声响怎能被惊扰,不如,先割了他的舌头——”他垂眸认真的询问桃漾,桃漾再忍不住,腿下发软,在谢怀砚怀中倒下去,谢怀砚松开她的手,站直身子,冷眼看着她在地板上瘫成一团。
他拔出先生身前匕首,取来绢帕将上面血迹擦拭干净,将匕首扔在桃漾身上:“这把匕首便送给桃漾妹妹,”他蹲下身,再次帮她抚去面颊上的清泪,贴在她耳边,低声:“纪念桃漾妹妹第一次杀人——”
“我没有——”桃漾闻言对他大声喊道,而身侧的先生已昏死了过去。
谢怀砚冷笑一声,不再理她,大步回了船舱。
日落西山,灿灿红光与面前鲜红相融,桃漾瘫倒在木板上怔怔的出着神,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子有些僵硬,她在木板上强撑着站起身,靠在护栏前望着一望无际的江水。
凉风拂面,船只还在不停的行驶,不知要开到哪里去。
天光暗下,船舱外点满了烛火,桃漾不觉低笑一声,在一众部曲的注视下,攀上护栏,在滚滚江水上一跃而下,如同一块不起眼的石子,坠落水中时也未能带起太多的水花——
第40章 别碰我就这么恨我么?
一望无际的江面,被黑夜笼罩,船上所有的部曲纷纷跳下水去,沿着船只四周去搜寻桃漾的身影,可那道身影坠入水中,似是就此蒸发,夏日的江水在夜间微凉,部曲们在水下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见有任何的身影。
江水汹涌,打在船板,部曲首领浑身湿漉上了船来,跪在长身玉立周身冷寒的男人身前,喘声回禀道:“公子,船只四周上百米皆已搜寻,未见——未见女子身影,”部曲首领神色迟疑,若是不会游水之人沉入水底,很快就能被江水冲去别处——
他再道:“可要属下带人往水流冲击的方向去寻?”
谢怀砚负手而立,就站在桃漾攀上护栏跳下去的位置,他眸光幽邃,深深盯着那片江水,开口吩咐:“带人上岸去找,沿途所有村镇都不得放过。”
她不会如此不顾惜性命。
从前在鹿鸣山,他们一同在温泉池,也沉溺的
在水下过,他知道,桃漾是会游水的—-
部曲首领应是,带领数十部曲下了船,在江水两岸的林中以及附近的庄子中搜寻。
江水涌动,推着桃漾往前游,她自船上跳下后,沉入水底,再浮至水面时,趁着夜色朝江水南面的岸上游过去,已是晚夏,江岸两边的植物郁郁葱葱,很是繁茂。
她在水下草丛中穿梭,很快就游到了岸边,四周阒黑一片,只有不远处星星点点的有座村庄,凑着村庄里的光亮可见庄子后是一座矮山。
桃漾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发丝全都湿透,游上岸费了她好些力气,她把湿漉的衣服拧出水来,再随手在林木间捡起一根木棍,拿在手中支撑着往有光的地方去。
有光亮的地方瞧着并不远,可走起来却是直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她绕过村子,往后面的矮山中去,这时,月光已出来,皎洁明亮,能照亮些前进的路。
桃漾沿着山中村民们往日里踩出来的山间小道往山的另一面行去,已是夜间,山中很寂静,就连猎户的身影都不见,只时不时的传来几声鸟啼,以及不知是什么小兽的叫声。
桃漾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大步往前走,好在被人踩出来的路都是近道,很快,她就看到了山后面的镇子,与村庄里的寂静不同,镇子上这个时候依旧烛火通明,很是热闹,桃漾心中稍安,快步往镇上去。
夏日身上衣衫单薄,待到走进镇子时,她身上的衣服已半干,青丝潮哒哒的披散在肩上,倒是也未有人注意到她,她上前去问一位妇人:“阿婶,这附近可有雇车的地方?”
阿婶上下打量她一眼,抬手给她指了指:“那里就是。”桃漾对阿婶道了谢,往雇车的车马行走去。
她身上的银子和金玉首饰都在那只包袱里,落在了船上,好在她跳下船时,将谢怀砚扔在她身上的匕首带在了身上,她将匕首上的镶金玉珠用石块砸下来一颗,在车马行雇了辆马车。
车马行掌柜的命人给她牵来马车时,掂了掂手中的金子,再去看桃漾,与她道:“瞧着姑娘风尘仆仆的,想是还未用晚膳吧?不如就在我这里用些吃食,我再命人给姑娘拿身干净衣服来。”
桃漾看他一眼:“多谢,不用了。”她上了马车,就让车夫出发往鹊水县的方向赶,车夫见她路赶的急,在马腹扬鞭,快马赶路。
马车行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桃漾坐在车内惴惴不安,推开车窗往外望去,却见前方不远处的道路上星星点点,来回走动,似是被人拿在手中的火把。
她急忙对车夫道:“停车!”车夫闻言急忙捩停,回身问她:“姑娘,发生何事了?”桃漾跳下马车,对他道:“我要去的地方到了,你回去吧。”
车夫闻言看了看这空无一人的山路间,欲再问上一句,却见桃漾已往山中走去,背影逐渐掩于夜色中,他抬眸往前方不远处看了眼,调转马头,正欲离开时,有马蹄声朝这边而来,待骑马之人行近,他扬声问:“大哥,前面发生何事了?”
骑马经过之人回:“有官兵封路,过不去。”
——
桃漾再走进山中,她身上已没有了力气,在一棵粗壮的榕树下坐下,轻轻喘着气,她秀眉紧凝,神色清淡,在这里歇上一刻钟后,再支撑着身体起身,再往山中走。
她不知她走了有多久,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停,必须再往前走,每走出一步,就能离得谢怀砚再远上一些,她累的脚下步子越来越沉重,就要再提不起来。
天幕隐隐有光亮时,桃漾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摔倒下去。
……
山脚下的老大夫家,一妇人对着老大夫急道:“这姑娘到底怎么样了啊?”老大夫给桃漾把过脉后,让他的徒弟去煎药来,随后问这妇人:“你这是在哪将人捡回来的?”
妇人回:“晨起时上山挖菜,看到她昏倒在那里。”老大夫点了点头:“她身上起了高热,心气郁结,脉象虚弱,先用了药试试罢。”
老大夫起身,再对妇人道:“那里有碗白粥,你先喂给她。”妇人闻言急忙端起白粥来,见榻上的女子面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不禁摇了摇头,拿起木勺往她嘴里喂粥。
桃漾还昏迷着,虽然白粥不浓稠,可妇人手中的汤勺喂进她口中,却是难以下咽,妇人一边喂着,一边犯着愁:“哎呦,姑娘呀,往下咽呀,你得吃点东西—-”
妇人急得不行,最后也只勉强喂进去几勺,之后,徒弟煎好了药,再来喂桃漾,半碗药喂进去,却是全都再吐了出来,连带着适才喂进去的白粥也吐了个干净。
最后,老大夫给她施了针,才算是把药给喂下。
只是,药虽喝下,桃漾的高热却迟迟不退,老大夫再给她施针,依旧无用,最后神色紧凝对阿婶道:“带她去镇上吧,我这里怕是医不好她。”
阿婶闻言犯愁:“孙大夫啊,我哪有银子带她去镇上啊,咱们这庄子在这山里,离得镇上可远着呢。”老大夫也很无奈:“只能再给她用些药,看看能不能行。”
老大夫话音刚落,破旧的木门‘咣当’一声自外被人打开,身着黑衣银甲的部曲很快涌进这座小院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气度矜傲神色冷沉的男人。
谢怀砚大步走进屋内,看了眼床榻上面色煞白,额间沁满汗液的桃漾,俯身将她抱起,径直回到马车中,身后的老大夫和阿婶面面相觑,不敢有一言。
马车刚行出几里外,部曲已快马加鞭带回了一位大夫,大夫提心吊胆的进了马车内,为桃漾再搭了脉,将药箱里带来的最珍贵的药材在茶炉上煎上。
待药煎好,依旧是喂不进桃漾口中,谢怀砚搁下手中汤碗,拿绢帕在桃漾唇边擦拭,侧首朝大夫看过去:“出去。”大夫自进了马车后没见他说过一句话,却是被他身上的冷沉骇的浑身不安,闻言急忙连连点头,没等马车停住,就跳了下去。
谢怀砚再端起汤碗,凝眉看着桃漾,苦涩的药汁入他口中,他俯身而下,贴在桃漾唇边,撬开唇齿,将汤药一点一点给她喂进去,再迫使着她咽下。
待一碗汤药喂完,谢怀砚神色依旧冷沉,看着桃漾拧紧的眉头,抬手将手中汤碗摔在了车板上。
怎就生了一副这样强硬的性子,敲不碎的反骨,害人害己——他敛眸凝着她,许久,就非要她不可么?
桃漾再用了药,待马车行至离这里最近的鹊水县时,她身上的高热已逐渐退下,只是仍旧昏迷不醒,谢怀砚抱着她下了马车,在鹊水县的一处别苑住下。
夜里,谢怀砚再喂她喝了一次药,随后出了卧房,回到他寝居的书房内落座,口中依旧有汤药的苦涩味道,他抬手用了一盏又一盏的茶水。
夜幕深重,他在书案前休憩,不过半个时辰,再从梦中醒来,自得到她,那个困扰他多年的梦已许久不再出现,谢怀砚修长指节按在额间,眉心凝住。
已是夜半时分,他在书案前起身,再来到桃漾屋内,他刚踏进来,就隐隐听到床帐内窸窣的声响,当他来到榻边挑开床帐时,榻上的人却紧阖眼眸。
谢怀砚垂眸看着她,语气淡淡:“醒了。”
过上片刻,桃漾才睁开眼眸,没有看他,眸光只是直直的盯着帐顶,谢怀砚在榻边坐下,微凉指腹落在她额间,被桃漾抬手给打开:“别碰我。”
谢怀砚眸光变冷,深深凝着她:“豫州、司州,整个南朝,你走到哪,都逃不掉,你以为跳下船去,就能逃走么?”他冷笑一声:“如此愚蠢的做法,只会伤了你自己。”
桃漾神色淡漠,苦笑:“逃不掉又如何,只要能有一丝希望,有一点一毫的机会能远离你,我都不会放过。”她的语气很轻,带着身上的无力,说出口的话却坚毅如石。
谢怀砚神色晦暗,沉声问她:“你就这么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