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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皮囊 程云极 21848 字 19天前

第81章

夏理在徐知竞的掌控下发泄出来。

空虚过后, 绝望铺天盖地席卷一切。

感冒导致的晕眩像是在同一时刻加重了,混淆夏理的思维,昏昏沉沉坐在墙下, 抬眼都觉得疲惫。

他莫名感到惶恐,似乎生活又将被徐知竞搅乱。

周围的空气太闷,捕捉到的声音却寂静,矛盾地拉扯感官,让夏理始终飘忽着无法令意识聚焦。

室外大抵又开始下雨, 过道口的光芒愈发暗淡。

徐知竞的眼睛却很明亮,仿佛对他们不可弥合的爱情充满了期待。

夏理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 尽力平复烦乱的心跳。

他将语气压得很稳, 字正腔圆地说出口,好像这真的是一次正式的会谈。

“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理一边说, 一边低下头, 难堪地用衣袖为自己擦拭。

徐知竞稍慢了些拿出手帕,轻柔地抹去了对方裤子上的污浊。

“我喜欢你。”

“我不要你的喜欢。”

“夏理……”

无光的过道内一片混乱,他们似乎被困住了,徘徊游荡在相似的, 永恒的困局之中,来来回回都是一样的答案。

夏理哭得湿红的眼睛,无序的喘息, 隐约交织的心跳,还有沾湿的,被眼泪一簇簇聚起的长睫毛。

徐知竞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触碰,跪在夏理腿间,束手无策地沉默。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夏理别过脸不去看对方,盯着墙角轻絮地警告。

他没有力气再去掩饰什么了, 徐知竞遵从也好,生气也罢。

夏理太困了,只想睡觉。

“我没有想伤害你。”

可徐知竞仍是重复着夏理不想听的废话。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雨声模糊从过道外飘进来。

夏理缓慢地抬眼,一错不错对上了徐知竞的视线。

暗色的光线将他的郁丽衬托得愈发光艳,像是仅限于雨天的幽魂,寂静地吞噬徐知竞早已被引诱的心。

夏理攀上徐知竞的肩膀,皓白手腕从袖间露出一截,润泽地占据徐知竞的余光。

他学着四年前的自己,轻飘飘让手臂缠向对方的后颈,带动身体俯进徐知竞怀中,亲亲对方的脸颊,温柔地耳语。

“我要你滚,可以吗?”

徐知竞的神情一怔,前一秒的雀跃顿时平息。

他看着夏理跌坐回墙边,柔情蜜意褪成惯有的忧悒。

对方冷然睨他一眼,双手落回腿边,十指紧握着,在地板上不住地颤抖。

“滚!”

夏理无法正视受欲望驱使的自身,将一切都归咎于徐知竞。

热得泛红的脸颊违心地映照出尚未褪去的餍足,将狼狈与贪婪一并呈现,让夏理愈发为此前的行为感到反胃。

他虚浮地起身,站在墙边怎么都无法挪动脚步。

徐知竞就在这时又牵起了他的手,无声地让视线交汇在了冷郁的光影间。

夏理短暂失神,懵懵懂懂对上徐知竞的目光。

可难以消解的不安实在来得太快,让他一瞬清醒,即刻便挥开了对方的手。

夏理不想面对这样的徐知竞。

他习惯了对方的乖张与残酷,温柔反倒显得诡谲。

夏理甚至不在乎徐知竞口中的爱是真是假,他只想要对方离开,还他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的生活。

夏理不信奉爱情,爱情之于他更像是致幻剂。

片刻欢愉过后便是无尽的痛楚,恒久地沉浸在对人生的无望之中。

想到这里,夏理倏地感到一阵强烈的抗拒。

他甩不开徐知竞,只好用更激越的方式表达。

细白的五指毫无征兆地攥住对方的衣襟,死死抵向喉咙,泄愤一般将徐知竞按回到墙边。

夏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徐知竞没有反抗,他便无所顾忌地继续起单方面的宣泄。

积蓄的憎恶时隔多年在一个寻常的雨天爆发。

夏理变成低等动物,用最野蛮的方式与徐知竞撕扯纠缠。

汗水沾湿发梢,摇摇欲坠地悬在眼前。

过道里挤满了两人的喘息,以及似有似无的,从屋外飘浮而过的雨声。

徐知竞到底反扣住夏理的胳膊,终结了这场丑陋的表演。

他沉敛下神情,让目光在夏理的眼中聚起。

两人谁都不曾开口,只是一味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像是将要溺亡,在异国的土地上演出一场怨侣的殉情。

徐知竞察觉到掌心细微的颤抖,夏理的手腕冰得像要失温。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审视一般,直勾勾坠入眼底。

夏理潮湿的眼眶变成两湾深潭,扯住徐知竞不断下坠,直至在凄然的冷郁中溺毙,再也分不清爱与恨的界限。

徐知竞伏在夏理身上,用一种早已复现过无数次的视角深深投落下影子。

夏理无力地瘫软在徐知竞框出的世界里,茫然无措地轻喘,才刚哭过的眼睛泪痕未散,在眼尾浅淡地留出一抹薄红。

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睛湿漉漉地与对方交视,含着贫瘠的希望,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下去。”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两人的关系难以用简单的词汇去界定。

徐知竞的欲望未经消解,夏理甚至能在对方起身时鲜明地察觉到起伏。

他闭上眼,紧蹙着眉头不愿再想。

徐知竞就安静地退回一旁,颓然坐在无光的墙下。

夏理许久才转过头,缓慢地让视线聚焦。

画面倾斜着,晕晕乎乎始终无法被解析,只有徐知竞手上那枚青蓝的帕拉伊巴熠熠闪烁,不可忽视地一瞬夺走夏理的全部注意。

徐知竞依旧戴着十九岁时的戒指。

夏理像是预感到什么,心跳骤然变得剧烈。

感冒带来的晕眩与失衡让他无法即刻从这场闹剧中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知竞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枚嵌着帕拉伊巴的对戒,献宝似的送到了他的手边。

“我不要。”

夏理不想再被徐知竞困住了。

他愿意承认自己爱慕虚荣,也愿意直面自己欲壑难填。

可比起这些,与之交换的痛苦实在过分沉重。

夏理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不会再天真地沉浸于回往旧日的梦中。

他太清楚那些优渥的物质与享受该用什么交换,夏理不想再被当成一件能够随意摆弄的玩具了。

“我不要!”

夏理将手抽了回去,留下徐知竞的手掌空落落地悬在原处。

“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听不懂!”

他艰难地支起身,随之而来一阵强烈的晕眩。

徐知竞茫然地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看着夏理,像是反要控诉后者的冷漠。

夏理挥掉那枚戒指,看它晃悠悠在地上滚过半圈。

戒圈擦着地板发出轻响,刺耳到夏理不得不躲向角落回避。

徐知竞实在读不懂夏理的心,不知所措地仍旧向对方靠近。

夏理一再退后,肩胛再度抵上墙壁。

他惶惶盯死了徐知竞,一味地摇头,不住地在口中呢喃。

“我不要,我不要,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要……”

转角的柜子上摆着只花瓶,里面的蔷薇在假期间枯死了,留下干瘪的茎秆,以及散落的,轻轻一碰便能碾碎的花瓣。

夏理崩溃得突然,眼泪毫无征兆地盈满眼眶。

荡荡悠悠悬在眼下,不住地随着呼吸颤动。

他反复地深呼吸,随着徐知竞的靠近愈发急促,亮晶晶的泪珠泫然划过脸颊,坠向地面,‘啪嗒’砸在一片枯黄的花瓣中央。

夏理几乎在眼泪落下的同一秒抄起了花瓶,没有任何犹豫地挥向徐知竞。

瓷器清脆的破裂声随之而来。

徐知竞抬手挡了一下,破碎的瓷片划破小臂,飞向墙面,再割过他的手背,一片片沾上鲜红。

它们在下个瞬间纷纷落回地上,尖利而刺耳地铺开,凌乱地与血渍一起为两人划出有形的结界。

徐知竞沉默着,自始至终注视着夏理。

后者甚至说不清这么做的缘由,犯错似的一味地摇头,盯着愈渐蔓延的血痕不断地退后。

“……你自找的。”

夏理没有想要伤害徐知竞,更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

可是徐知竞受伤了,就和纪星唯一样,让温热的血液顺着伤口染红了一地。

“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夏理自我催眠般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字句。

他试图忘记几秒前才刚发生过的事,嗅着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崩溃地一阵阵干呕起来。

“夏理……”

徐知竞对眼前的一切束手无策,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说一些用以安慰的话。

“别哭了……”

他小心翼翼朝夏理靠近,试图让对方明白那不过是几道伤口。

可他越是接近,夏理的恐惧就越是鲜明,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出口,只有眼泪始终不停地从脸颊滑落。

或许徐知竞与夏理真的不契合。

爱情对于两人来说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能够被定义为浪漫的时刻。

夏理扶着墙面,跌跌撞撞逃回房间。

房门‘嘭’地一声被关上,随即便是落锁时发出的轻响。

徐知竞站在门外,茫然地看着一地的杂乱。

夏理的逃避比那只花瓶更重,更深地割在他的心上。

可惜他时至今日仍不明白,一厢情愿的并不能被称□□情。

第82章

小雨连着下过几天, 街道上满是水渍划出的车辙。

徐知竞请了假,在附近一家酒店住下。

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简单的清创缝合后就能离开医院。

这里的天气与纽约相似, 生活节奏却截然不同。

酒店的窗户正对着普罗维登斯河,每个黄昏都能看见有人沿着河岸慢悠悠地散步。

徐知竞想起那些在索伦托的日子。

手里的冰淇淋迅速融化,往往还没递到夏理面前,奶油便凉丝丝地淌过了皮肤。

这里的雨水也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 偏偏算不上激烈,只是轻盈地从云层间落下。

夏理的学校已经开学, 徐知竞不敢常去, 不过偶尔趁着雨停在图书馆逛逛。

白色的砖石堆砌出建筑主体,由不断向上的台阶引着造访者步入悬落吊灯后深棕色的大门。

助理告诉他, 夏理的实验室位于后山的一座大楼。

除却那里, 图书馆大概是对方最常出现的地点。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徐知竞在这里待过一周都没能遇到夏理。

他甚至已经熟悉了附近的街巷,可他真正期待的却始终不曾出现。

这天下午细雨渐止,徐知竞穿上外套, 难得没有朝山上走,而是顺着河道漫无目的地途经市区。

夏理周二的课少,被教授差去送一份文件。

他感冒了近一个星期, 断断续续地低烧,直到临近开学才终于好转。

家里的食材所剩无几,夏理顺道去了趟超市,买一些食物和日用品。

走向室外的那一刻,席卷而来的寒冷空气不免让他想起徐知竞。

对方手上的伤口在思绪平静过后成为一道新的心结,叫夏理时不时便为此后怕不已。

他倒说不清究竟是为了徐知竞, 还是为了自己。

时至今日,夏理的生活仍就依赖徐母提供的费用维持。

他实在过惯了不需为经济困扰的日子。

人在年少时或许尚且留有改变的勇气。一旦越过某个节点便会被习惯束缚,囿于构成自身常识的生活之中。

自记事起,所有接收到的信息都不断向夏理强调,他能够无所顾忌地去追求自己喜爱的事业。

徐知竞的母亲在面对徐知竞时过分严苛,对待夏理却又太过宽柔。

因此,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夏理也不曾设想脱离一贯的认知。

他担忧的不过是徐知竞的母亲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人性向来贪婪,何况夏理早已过了愿意为自由舍弃一切的青春期。

吃穿需要钱,出行需要钱,上学需要钱,实验项目与材料更是需要耗不尽的经费。

夏理对于徐知竞的抗拒更像是一种对过往恐惧的闪回,冷静之后便开始后悔,又期期艾艾说不出缘由。

他没有办法直面自己的内心,不愿承认自己也有同他人一样的庸俗。

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徐知竞出现的分秒持续地拉扯,混淆思维,让夏理的大脑根本无法有序地思考。

他想要得到的,必须舍弃的,感到不安的,混乱缠作一团。

唯一能够肯定的,就只有一切都伴随着徐知竞消失又出现。

——

雨停过后,湿漉漉的小镇裹上一层冷郁的蓝调。

夏理经过河畔。

他在夏天时和孟晋予在这里一起看了对方提起过的waterfire。

志愿者们乘着木船一簇簇点起篝火,沿岸的市民们闲聊咏唱,看火光渐渐自水面燃起,好像古老的,用以祈愿的祭典。

夏理那时想过,该有什么人从桥的另一头出现,以此来圆满这个实际正处于二十一世纪的夏夜。

然而直到那夜的末尾,人群逐渐散去,喧嚣归于沉寂。

桥的那头始终就只有一成不变的建筑与街道,以及往来的,陌生且寻常的面孔。

想到这里,夏理抬手拢了拢围巾,遥遥朝河对岸望了过去。

过低的气温让呼吸都变得艰涩,迎着风生出某种将要窒息的错觉。

夏理还以为自己仍在发烧,看见徐知竞站在桥头,穿着件深褐色的大衣。

宽松的交领外套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锐利,将对方衬得格外温和,几乎就要剥离薄幸冷然的固有印象。

或许低温天然地带有使人保持冷静的能力。

夏理隔着桥与徐知竞对视过几秒,到底无奈地走了过去。

他抱着购物袋,只能用另一只手托起徐知竞的掌心。

看着对方被外套与毛衣遮掩的手臂,轻声问道:“痛吗?”

手背上的伤口已然愈合,留下几条细小的,再过不久就会褪去的淡色。

徐知竞摇摇头,努力让眼眉在寒风下舒展开。

“不痛。已经快好了,不用担心的”

他们太久没有过这样寻常的对话。

夏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为自己发起的话题噤了声,沉默着想不到要说什么。

他的指尖很细微地托着徐知竞晃了一下,犹豫不决似的往回勾了勾,末了还是松开手,在两人之间隔出合适的距离。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夏理转过身往回走,莫名想着,也不是不能留徐知竞吃一顿饭。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徐知竞亦步亦趋跟在夏理身后,就这么从穿过了几乎半座城。

夏理和他一前一后走在暮色将尽的坡道上,不远便是自云层后浅浅映出的月光,以及潮湿地面上,照得银白的水色。

不时有车经过,为寂静的夜晚稍作点缀。

车轮碾过被浇湿的道路,留下渐远的灯光,以及一连串暴雨途经般的声响。

夏理穿过庭院,踏上门廊下的台阶。

徐知竞不再跟上前,而是拘谨地站在屋檐外,看灯火映亮一旁的玻璃窗。

“……吃饭了吗?”

夏理没有关门,叹了口气,又朝屋外望。

徐知竞摇摇头,被落下屋檐的水珠打湿发梢,好像迷路的小狗,怯生生地等待邀请。

夏理倒也不表现得太直白。

他把门推开了些,径自回到屋内,在门框圈出的小小界线下,走向了一旁的厨房。

徐知竞踌躇半晌,忐忑地踏入玄关。

暖气与灯火顿时将他包裹起来,柔柔地带来织着雨气的青涩香味。

夏理没有管他,自顾自地将东西放进储藏间。

光影随着木门的折叠忽明忽灭,撒向夏理干净平展的眉心,映出某种缥缈迷蒙的温柔。玻璃糖浆似的,将那对总显得郁然的眼眸染得像要融化。

“我来吧。”

徐知竞把需要加热的菜包从夏理手里接了过去。

他脱了外套,卷起的衣袖下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臂。

夏理对先前的事有些回避,匆匆瞥过一眼,转头不再去看。

两人都刻意地不去提及,剩下微波炉转动时轻微却不可忽视的噪音,带着夏理的心莫名其妙地动摇。

徐知竞站在橱柜前不敢回头,等到倒数结束,这才随着‘叮’一声响小心翼翼朝夏理回看。

暖调的灯光映在窗上,隔绝室外的寒潮,为夏理披上一层澄亮的弧光。

他低着头等汤煮开,身侧便是攀着夜雾的白蒙蒙的玻璃窗。

四年过去,夏理的气质愈发温和。

寂静笼在弥散的暖色间,润泽得像是白玉镌成的柔美神像。

徐知竞的心为此很突然地抽痛了一下。

隐秘地滋生出怅然,藤蔓似的缠绕心室爬向四肢百骸。

他与夏理共同经历的人生在四年前被截断,换孟晋予见证夏理的成长。

徐知竞此生都不可能再窥见这不属于他的四年。

夏理如同一夕蜕变,从记忆中的忧悒沉郁,陡然换作如今的成熟与温柔。

嫉妒在徐知竞的心底一刻不停地刺出痛感,夏理越是优柔,他便越是烦乱。

他几乎又回到了重逢的那个夜晚。

心跳躁动不堪,带来的却不只有惊喜和期待,还有难以言明的抽痛,以及对孟晋予莫名且丑恶的,歇斯底里的嫉妒。

“徐知竞。”

夏理叫他。

用温吞绵长的语调,清泠泠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徐知竞又觉得一切也并非不能容忍,他至少还有机会博得余下的无数个四年。

“嗯?”他迟钝地应了一声,“热完了,放锅里吗?”

“那边。”

夏理指了指一旁的小锅,跟着肯定地眨了下眼。

他微挑的眼梢,灯光下绒绒的米白色毛衣,说话间翕动的唇瓣,一切都模糊衬得他好像要对徐知竞笑。

那点幻觉般的温柔翩然在后者心尖掠过,制造出似有似无的难以消止的痒。

徐知竞不自觉地红了脸,旁敲侧击地问道:“是最近学的做饭吗?”

他把空了的盒子搁在桌边,双手踌躇着没有移开,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紧张地撕扯着边缘的包装。

“挺久了。”

徐知竞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总不能每次晋予……”

夏理的话音被自己打断。

他停顿了一下,尴尬地朝徐知竞看过去。

对方垂着脑袋站在岛台边,被壁橱与碎发遮出一片影子,难以看出情绪。

夏理没能注意到那双蓦地僵在桌边的手。

略修饰了措辞,照旧说了下去。

“总不能每顿饭都叫外卖。”

徐知竞心烦意乱,胸腔里像是有什么随着夏理的话轰然坠地,激起一地的余烬。

他茫然无措地看向夏理,眼底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酸涩。

徐知竞孩子气得仿佛要哭,红着眼睛一错不错地攫取夏理的注意。

后者对此束手无策,柔软却残忍的唇瓣抿紧再松开。

夏理走上前,伸出手,在徐知竞的腕边犹豫片刻。避开缠绕的纱布,轻柔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吃饭吧,你不饿吗……”

夏理不想两人难得的平和再被搅得难堪。

他也不是非要歇息底里逼走徐知竞。

实在是过去的记忆太过沉痛,一旦触及便再难收场。

第83章

夏理做了蛤蜊烩饭和一碗沙拉, 拿到一旁的小桌上,等徐知竞把汤盛出来。

他点了壁炉,木柴在安静的室内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爆燃。

徐知竞系着围裙站在岛台边, 由暖融融的灯光包围,古怪地将画面勾勒出从未有过的温馨。

小桌就靠着窗户,稍一转头便能看见细雨描出的水痕。

夏理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些就盯着窗上的倒影看。

徐知竞却像是心情极佳,哪怕被雨水涂得斑驳, 夏理也能分辨出对方弯起的眼梢。

落叶堆积在角落,像一连串尚未愈合的疤痕。

夏理藏在桌下的双手握了握, 缓慢将视线从窗外挪了回来。

“徐知竞。”

他又叫对方的名字。

“嗯?”

徐知竞咽下口中的沙拉, 抬眼很认真地看向夏理。

“怎么了?”

天气阴沉沉,仿佛就要由小雨转为暴雨。

空气里满是雨水带来的草腥味, 将点燃的香薰都变得隐隐带着缕冷意。

徐知竞好像真的很开心。

漂亮的黑眼珠含着窗外的夜色, 熠熠闪烁出几乎孩子气的雀跃。

夏理甚至不忍心再说下去,只得暂且避开那样热忱的目光。

他等过半个小时,又或许不过是一分钟。

庭院里的雨忽而下大了,‘哗哗’将瓢泼的雨声赶进室内, 掩盖了夏理愈发鲜明的心跳。

“可以不要再来了吗?”他到底说出了口。

“什么?”

徐知竞满脸困惑。

先前的喜悦一瞬褪去,余下空白,迟钝地来不及换上新的情绪。

他仍旧沉浸在夏理为他展现的温柔之中, 飘飘然无法脱身,后知后觉才渐渐收敛笑意。

“我真的没有办法再爱你一遍了。”

夏理看着徐知竞的眼睛,神情专注而诚恳。

心跳躁动着仿佛要从喉咙里挤出来,制造出记忆里微弱却难以忽视的反胃,带着夏理的心一阵阵地升起钝痛。

“我不用你爱我的……”徐知竞辩解道。

他对爱情的理解懵懂得还像是多年以前,天真地以为那不过是单方面的索取与奉献。

徐知竞从来没有想过一厢情愿得来的根本不算爱情, 至多只能算作交易。

“可是徐知竞,那又算什么呢?”

“我已经不是你的玩具了。”

夏理与徐知竞不体面的关系早在四年前便已终结。

再往后不过是徐知竞对美化过后的记忆的怀恋。

夏理的混乱与不快乐皆因他而起,甚至那点才刚萌芽的,最青涩的悸动,也被他手中的P226傲慢地扼杀。

徐知竞为夏理编织出一种错误的,不健全的爱。

由此耗尽了夏理所有的期待,再也无法积蓄勇气去尝试着投入新的爱情。

对于夏理而言,爱即是痛苦。

与其再度被无望裹挟,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逃避。

“不要再来了,算我求你。”

他说着向前俯了些,恳求得无比真切。

“我也没有爱上任何人,那天的话都是骗你的。”

夏理向徐知竞解释,希望能为两人的结局留出足够的体面。

他悒悒蹙起眉,彩色的玻璃灯罩将那点哀郁映得分外缱绻。

徐知竞不知是抗拒还是不解,在答复之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是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吗?”

“我可以道歉的!真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他说得急切,哪怕仍旧端得一贯的优雅姿态,握着勺柄的手却不可避免地顿在了一旁。

柔和的,像是将要玻璃烤得融化的暖光在寒冷的雨夜飘飘洒洒落在两人身上。

夏理与徐知竞相顾无言,内心却难以抑制地感受到久违的焦躁,说不清道不明地割出抓心挠肝的烦郁。

“我不要你的道歉。”

夏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和地试图让徐知竞理解。

“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再来了。”

“我们根本无话可讲,不是吗?”

夏理对徐知竞的认知转变得太仓促。

从朋友、哥哥转变至难以言明的身份,不过仅需一声空枪。

他在往后的数年间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

唯一明白的就只有在剥去那些用以修饰的衣物之后,该怎样取悦与撩拨。

徐知竞将夏理变成玩物,却还肖想夏理能够回馈以正常的爱。

他慌乱地找不到辩解的借口,苍白地挽回:“你想聊什么?我都愿意陪你聊的……”

他还是不懂,对于夏理来说,这些话根本没有意义。

夏理自己都捋不清那些期盼,更何况从来都居于塔尖的徐知竞。

“你还不明白吗!”

夏理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被徐知竞的愚钝和难以准确描述的心境逼得几乎就快窒息。

一切顷刻间重回,触发焦虑所带来的反应,让他全然无法控制地颤抖,在持续的晕眩之下,一阵又一阵感到烧心。

夏理又开始掉莫名的眼泪。

或者说,是为四年前的自己发泄残余的苦痛。

徐知竞绕过桌子,手足无措来到夏理身边。干燥的指腹尚未触及便被挥开,迷茫且尴尬地落回到桌面。

“夏理……”

爱情之于两人实在无解,说破无非是恨与欲望占据上风。

夏理湿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徐知竞,让后者再也不敢上前,麻木地为眼前的混乱失神。

“我走。”

良久,徐知竞终于开口。

他随着话音后退了半步,指尖扶着桌面,艰难地维持住平衡。

“我走,别哭了……”

夏理无声的眼泪,彩绘玻璃笼罩的吊灯,屋内摇晃的,昏黄而斑斓的光线。

世界光怪陆离,奇异得像是一个没有逻辑的梦。

徐知竞伸不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不知怎么却在最后突破了结界,温柔地拂去了那些湿淋淋的泪痕。

“不要再哭了……”

——

徐知竞恍恍惚惚离开,直到走出庭院,这才蓦地感到清醒。

夜雨未停,沾湿大衣,在布料上聚起一滴滴细小的水珠。

他没有打车,顺着坡道沉默地往山下走。

沿途的路灯好像夜里升起接连的太阳,晃悠悠被雨夜打湿,变成遥远而朦胧的星点。

这座小镇的气候太冷,雨水顺着领口滑过脖颈,冷得锋利,像是用刀尖不作停留地剖下去。

徐知竞停下脚步,颓然站在无人的街道旁,渐渐将脸埋进掌心,寂静地放空起来。

他明知一切无可挽回,却还是割舍不下执念。

夏理成为徐知竞心中一道永恒的标志,非但没有日益黯淡,反倒随着时间愈发深刻。

“徐知竞?”

一辆黑色的汽车披着雨雾缓缓停下。

倾斜的道路让画面变得古怪,仿佛世界即刻便会逆转。

孟晋予降下车窗,解除了车锁,单手扶着方向盘,略微朝副驾驶倾了倾身。

“上车吗,雨要下大了。”

徐知竞脸色不好,在开门时带进一阵冷风,寒意迟迟地散不掉。

他猜到孟晋予要去哪儿,因而宁可在这里和对方耗着,也不想夏理用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和对方度过一整个夜晚。

“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孟晋予铺开话题,妥帖的语句里调侃似的掺进了一声笑。

“有必要?”

雨夜的灯火将徐知竞的疲惫揭露得一览无遗。

他倦怠地往窗外望去,孟晋予调转了方向,仍旧朝山下的市区开。

两人找了间酒吧,没有买卡座,而是随意在吧台挑了两个空位。

孟晋予点一杯无酒精的莫吉托,倒是徐知竞叫了干马天尼。

前者颇感意外地在徐知竞的话音过后挑了下眉,拿出支薄荷爆珠递了过去。

(!:RI禁止室内抽烟。剧情需要,别学。)

“我不抽烟。”

“等会儿醉了我可不带你回去。”

孟晋予说着,熟练地捏爆了烟嘴下的爆珠。

香烟燃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与舒缓的爵士乐中袅袅升起一缕灰白。

徐知竞的余光里有闪烁的光点,是烟叶燃尽之前,混着薄荷味的火光。

调酒师将马天尼推到徐知竞面前,他抿了一口,灼烧感略微滞后地从口腔蔓延至喉咙。

孟晋予又问他想聊什么。

徐知竞这回终于开口。

“你来做什么?”

“见夏理啊。”孟晋予揶揄道,“难不成专门来看你?”

徐知竞冷然将视线扫过去,无甚表情地审视起对方。

还没等他说话,孟晋予便又继续。

“之后可能没什么机会来了,总要和他说一声。”

孟晋予即将毕业,父亲让他在欧洲的子公司,和沪市一家投行之间做出选择。

他在夏理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再找不到拖延的借口。

下个夏天到来之前,他就会彻底与夏理道别。

“你肯定在想我和夏理是什么关系。”

他轻描淡写地说中了徐知竞的心事。

“没有关系。”

孟晋予跟着话音一摊手,白蒙蒙的烟雾应景地游散消弭,留下一股与烟草纠缠的清苦香气,飘飘摇摇,叫人捉摸不定。

“夏理没办法爱上我。”他说,“也没办法爱上其他任何人。”

徐知竞把夏理教坏了。

让对方误以为爱情就该与痛苦混为一谈。

孟晋予再温柔,再体贴也无法将其带出固有的认知,只好日复一日地等待,没有尽头地为一件虚无缥缈的事耗费青春。

夏理是镌刻着徐知竞烙印的夏理。

所有的心动忐忑,忧愁苦涩,在最初皆由徐知竞定义。

夏理的第一个吻,第一次萌生的郁热,第一回 对爱情的向往统统源自于徐知竞。

他已经不可能学会寻常地爱人,更不可能接受一份健全的爱情。

夏理被困在过去太久。

久到时间失去意义,爱与恨都化为永恒。

对爱情的理解尚不成熟的徐知竞承托不了这样难解的情绪,甚至就连夏理自己也无法令一切自洽。

孟晋予无非是点破了两人都没能读懂的事,在剧终之前就为这出剧目下论断。

他笑着掐灭了烟,用莫吉托冲淡了唇齿间的烟味。

徐知竞见他将一张在角落画了叉的卡递出去,字迹已然斑驳,断断续续勾出两道不算清晰的笔画。

孟晋予结完账,将那张卡举到徐知竞眼前晃了晃。

略显苦涩地笑道:“他不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了。”

第84章

徐知竞醒来时已经接近正午。

他冲了个澡, 洗漱过后叫管家送来早餐。

昨天的大衣上还留着些烟味,徐知竞不太高兴地将它丢回沙发,到衣帽间另挑了件外套。

他的酒量不算太差, 不至于睡过一觉就断片。

管家带着酒店的服务员将餐点一件件从餐车上取下来,徐知竞就倚在沙发上盯着那些摆盘精致的点心神游。

孟晋予建议他先回纽约。毕竟是临时请的假,时间久了容易拿warning。

布置好早餐后,管家贴心地问他是否还需要服务,徐知竞思忖片刻, 叫对方替他把行李打包起来。

他与夏理的关系陷入死局,或许暂且留出距离确实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普罗维登斯久违地升起太阳。

徐知竞出了门, 不自觉地沿着熟悉的道路朝山上走。

他的脚步在昨夜的同一盏路灯旁停下, 远远望一眼坡道,又顺着来路独自折返。

徐知竞面对爱情不够成熟。

比起孟晋予, 更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他不懂该怎样表达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 更无法照本宣科地解题。

徐知竞对夏理束手无策,恶梦与春梦中出现的都是那双雾氤氤蕴着郁气的眼睛。

夏理黏着的,寒冷又清亮的嗓音迷迷蒙蒙飘浮,缠得思绪都变得模糊, 让徐知竞根本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边界。

“可以帮我包起来吗?”

徐知竞去镇上买一束花。

天刚放晴,附近的居民便迫不及待出现在河滨的步道。

路旁的咖啡厅外坐满了各色男女,惬意地享受着久违的阳光, 捧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在手中。

这样的天气与街景很容易点起不必要的希望,叫人以为生活就该快乐顺遂。

徐知竞捧着花来到那栋灰蓝色的建筑门前。

庭院里的枫树似乎要长新芽,枯枝裹着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街边没有停车,徐知竞朝周围环视一圈,穿过花园, 并不按响门铃,把花留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他订了明早的机票,打算暂且冷静一段时间,至少留出转圜的余地。

两人的关系岌岌可危,显然已经退无可退。

无论孟晋予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这确实是唯一能够维持现状的方式。

徐知竞不敢再逼近。

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经知晓了越过界线的结局。

——

天色半明半暗。夏理傍晚下课,和孟晋予一起在市区吃晚餐。

用餐结束,窗外早已铺满月光。

孟晋予请夏理去附近一家剧院看戏,仍旧是两人曾一同看过的《曼侬》。

时空像是交错,‘曼侬’着一袭黑裙,在愈渐急促的弦乐声中登场。

这次的卡司没有当初的生涩,将起伏顿挫吟咏得婉转而悠扬。

孟晋予却看得不专心,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个在迈阿密的夜晚。

十八岁的夏理为了惹徐知竞生气而接受他的邀请,眼角眉梢都是对戏目的不耐,以及对他的不满。

想到这里,孟晋予莫名在忧愁的歌声下轻笑了一声。

夏理茫然地回眸,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了吗?”

孟晋予摇了摇头:“没事,继续看吧。”

他回想起夏理曾问过他的问题。

彼时对方清隽优柔的眉宇间少有地蕴起怒意,说出的话却不够尖利,羽毛似的拂过他的心跳。

孟晋予此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初的看客。

至于他究竟在何时入局,或许原本就不存在答案。

“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问题吗?”

孟晋予再度唤回了夏理的注意。

后者在昏暗的剧院里朝他看去,被台上微弱的光亮模糊了轮廓,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地闪烁。

夏理像是不解,在孟晋予的注视下努力回想。

最终终于记起那个久远的夜晚,他讥诮着说出口的话。

“你又是谁呢?”

四目相视,夏理怔怔看着孟晋予,轻絮地问出了和十八岁时一样的问题。

他的心很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跟在最后一字之后,持续泛起苦涩与隐痛。

“我曾经想过成为格利欧。”

孟晋予温柔地凝视着夏理,随话音释然地笑了。

那张谦和标志的脸上罕见地表露出不加掩饰的情绪,抛却所有伪饰,将曾切切实实存在过的真心坦然捧给夏理看。

“……晋予。”

“又要说对不起?”孟晋予赶在夏理之前笑着问道。

弥蒙的光影没能笼盖坐席,孟晋予试图安抚却仅仅擦过夏理的指尖。

他感受到对方在一瞬的停顿过后缓缓摊开了手,第一次主动勾住了他的指节。

“夏理,那不是你的错。”

爱情本就是毫无道理的事。

“至少你给过我尝试的机会。”

孟晋予顺着夏理的动作回握了一下,很快又松开,退回到朋友的距离。

他舒展的眼眉仍旧笑着,再向深处探究,却似乎藏着难以掩饰的颓败。

夏理的话哽在喉咙,像一团由冷水浸透的湿棉花,说不出口更无法回落,挤出刺骨的寒意,湿哒哒直落回心里。

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去爱任何人了。

哪怕再怎样努力,夏理空乏的心脏也制造不出所谓的爱情。

——

或许是因为在剧院里的对话,两人一路上鲜有交流。

夏理走在略靠前的位置,低头看着随灯火变换的影子。

倾斜的坡道让他的步伐显得有些缓慢,呵出一阵被寒冷气候凝结的白雾,短暂地点缀过这个过分安静的夜晚。

孟晋予跟着沉默许久,忽而打破了寂静。

低沉醇厚的嗓音将一件分明悲伤的事都说得温柔,轻描淡写概括,似乎人生也不过短短几字。

“纪阿姨走了。”

夏理的脚步停下来,恰巧站在两盏街灯的中央。

月色与灯火照出无数散乱的影子,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无论如都难以聚起。

“那件事之后她的状况就一直不太好。”

再过不久就是春天。

然而纪星唯死在冬末,她的母亲也选择在同样的季节离开。

夏理对两人的印象始终离不开北山街那个潮湿且闷热的盛夏。

戴着王冠的公主坐在母亲的怀里,骄傲地说自己独一无二。

他在四年前一度怀疑过亲缘之爱是否真的存在。

可是纪星唯的母亲走了。

在唯一的孩子离开的第四年,再也无法支撑起早该破溃的精神。

“我想你可能会想知道……”

“嗯。”

思绪绕着无数道影子打转。

夏理平静的表现下,是一颗被无数沉痛装满的心。

他昏昏沉沉继续往前走,迎着坡道尽头那枚月亮麻木地行进。

最后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看见绿灯忽而转红,普罗维登斯下起和洛桑一样淅淅沥沥的夜雨。

——

到家时,夏理的头发都湿透了,零星在发梢悬着要落未落的水滴。

孟晋予给他拿来毛巾,点了炉火又去热牛奶。

夏理有些抽离地坐在壁炉旁,盯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微波炉热过的杯子太烫,孟晋予细心地套上了杯套。

他举着杯子越过夏理的肩膀,稍稍在对方脸侧晃了晃,带来隐约的暖意,和着飘出杯子的热气一同沾上皮肤。

“谢谢。”

孟晋予等夏理接过杯子,绕到沙发前坐下,随对方将视线落向壁炉。

他取了支烟却没有点。

不知怎么搁回桌上,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晋予。”

夏理的嗓音很轻,绵绵拖长了,缠上孟晋予的耳畔。

后者温和地应了一声,任夏理窝进怀里,食指梳过发梢,仍旧带着烟叶的气息。

“爱与被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夏理侧过脸,睫毛跟着抬起的眼帘轻细地扇动过半秒。

“大概……会觉得内心很充盈?”

孟晋予低头看他,认认真真注视着夏理回答。

温热的手掌离开发丝,缓慢地停在了夏理的心口。

“会觉得心被某个人装满了。想到他的名字,心跳就会因为过速而错拍。”

夏理似懂非懂地垂眸,无声地打量起那只覆盖在他衣襟的手。

半晌,夏理平静地回问:“为什么我会觉得心是空的呢?”

孟晋予笑得无奈,到底将桌边的烟取了回来。

他并不点燃,只是夹在指尖转动。

末了,用藏着薄荷爆珠的烟嘴轻轻点了点夏理的脑袋,自然地说出了早该做下的决定。

“夏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炉中的木柴在这时‘啪’地发出一声爆燃。

夏理的瞳孔映着摇曳的火光,错愕地重新落向孟晋予。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渐渐坐起身,用掌心盖住了对方落在靠垫上的手掌。

“出什么事了吗?”

夏理幼稚地以为能靠这种方式令对方退让。

可惜今夜的孟晋予却没有再选择纵容。

“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夏理,你不可能永远依赖我。”

夏理为这句话愣在原地,与茫然一道流露出抗拒。

他分明已经听出了孟晋予的言外之意,内心却不愿接受,一味地妄想着挽留。

“晋予……”

“那只表其实只能换你一个愿望,不是吗?”

孟晋予还在用哄人的口吻,说出口的却全都是夏理不想听的话。

烟草味呛得夏理湿漉漉红了眼睛。

思绪全然空白,茫然地找不出任何能够用以转圜的说辞。

夏理的心跳得太快,以至于骤然爆发沉痛,伪装出一种近似于爱的频率。

可他说不出谎。

夏理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小孩。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生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就被放弃。

“无论你承不承认,徐知竞才是你该选择的人。”

孟晋予也曾幻想过更多。

或许暂且抛却理智,和夏理一起从现实中逃脱。

但他毕竟已经过了冲动的青春期,自始至终都明白,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源自于家族所赋予的光环。

孟晋予想要继续凌驾于他人之上,就不可能抛却当下的人生。

他没办法真正给予夏理什么。

此前的犹豫不决无非是因为在夏理身上投入了太多时间。

“爱情与虚荣,现在的徐知竞都能给你。”

“你一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上我,不可能再爱上除了徐知竞以外的任何人了。”

那些随年月累计的沉没成本让夏理在孟晋予的心中愈发珍贵。

甚至他无法否认,他也一度产生过可笑的念头。

然而最终,孟晋予还是归于理智。

权力与财富才是这个残酷世界的必需品。

夏理自然被舍弃,注定要成为一场绮丽旧梦。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夏理。”

“我不要!”

夏理倏地截断了对方的叹息。

“如果我会爱你呢?我……”

“你不会的。”孟晋予直白地否定了夏理的假设。

没有人会坦荡地接受阶级的滑落。

何况是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北山街大院的夏理。

他的清高,他的矜贵,他的目下无尘。

所有这些都建立在无与伦比的权力之上。

比起爱情,孟晋予更愿意相信夏理离不开的始终都只是‘习惯’。

夏理实在太像徐知竞。

一样天真,一样稚气,一样活在逝去的时光里。

他们谈论爱情,却又不懂爱情。

隔着玻璃追对方的影子,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到真心。

徐知竞的爱不成熟,夏理更是看不清自己。

孟晋予实在不想继续困在这场循环往复的游戏中。

他选择在此刻抽身,变回最初无关的看客。

“夏理,我已经为你浪费了太多时间。”

“你该长大了。”

第85章

徐知竞昨晚来过一次。

镇上在下小雨, 蒙蒙细细将夜色遮得模糊不清。

他的视线越过雨幕,越过路灯暖色的光晕,看到那栋漂亮的灰蓝色的小楼亮起灯火, 从玻璃窗后映出迷蒙的影子。

徐知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他好像并非是一位能够受到欢迎的访客。

夏理或许连他的道别都不想听,何况他在心底反复推敲了一整个下午的自白。

雨下得突然。

徐知竞没有带伞,踌躇着站在冰凉的雨雾间。

屋内的身影在他犹豫的时间里渐渐向窗边靠近,半阖上百叶帘,留下一道愈加缥缈的轮廓。

孟晋予的车停在街边, 汇集的雨水不断从车轮下淌过。

不久,徐知竞看见另一道影子走向沙发, 被跳动的炉火照亮, 暧昧地与夏理倚靠在了一起。

——夏理会沾染到孟晋予身上那股辛辣的烟味吗?

——会不会蹙眉?会不会不满?

——还是夏理会连曾经不喜欢的事都纵容,将孟晋予划进旁人无法踏足的界线之内?

无数念头一瞬挤进徐知竞的脑海, 就连彻骨的夜雨都无法令烦乱平息。

他在一条马路之隔的步道上盯着那片玻璃出神。

虚渺的倒影触发大脑主动的联想。

徐知竞的心脏像是正不断收紧, 积压出持续的异样,满脑子都是夏理似泣非泣的眼睛,湿红唇瓣微启,甜津津献出亲吻的模样。

他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困住了。

雨珠砸向地面, 水洼变得好像反复揉碎的玻璃。

徐知竞定在原地,两种不同的情绪在脑中不断拉扯。

夏理和孟晋予都说过他们之间不存在爱情。

相信与否便在此刻成为了最难抉择的事。

徐知竞紧握的五指几乎嵌进掌心,暗色的影子被雨水吞没了, 留一副躯壳突兀地出现在夜里。

世界被浇得像要融化,万物都不再有清晰的轮廓。

徐知竞提着沉重的脚步往酒店走,还要在心里不断为两人辩解,说那不过是寻常的相聚。

——

“先生,需要替您备车吗?”

徐知竞十一点的航班,酒店安排了送机, 提前为他整理好了行李。

他上车,司机向他道过早安。

徐知竞从后视镜的方向睨了一眼,而后临时更换了目的地。

“先到这个地址,等会儿再去机场。”

上午九点半,徐知竞又回到了昨夜的位置,隔着一条马路望进夏理家的庭院,只是没有早前的细雨,阳光再度播撒向枯败的草地。

这迫使他眯起眼,仍旧用一种不甚清明的视角揣测所接收到的画面。

孟晋予的车停在原处,橡木的大门上挂着圈浓绿的松枝,红艳艳的大抵是用以点缀的冬青子。

徐知竞将视线往边上移,触碰到灰白的墙壁。

一只木柜放在墙下,上面仍搁着那束他在昨天留下的花。

然后门开了,骤然抓回徐知竞的注意。

夏理送孟晋予离开,被屋檐遮出的暗影笼罩得难以看清表情。

两人离得极近,几乎就要撞到一起。

夏理在最后牵起了孟晋予的手,像昨夜徐知竞想象的那样,轻柔地环住了对方。

徐知竞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两人。

拥抱变得好像一场电影,漫长得叫人不住地感到煎熬。

徐知竞的心开始动摇,在信任与否定之间犹豫不决。

他看着夏理送孟晋予上车,像所有爱情剧那样温柔而体贴地望着对方驶离。

心脏在胸腔里撞出躁动的轰鸣。

徐知竞的手在门把上越握越紧,到底被猜忌占据上风,冷然推开了车门

天气转晴,过往的风里却还是刺骨的寒意。

徐知竞眼看着夏理将门关上,全然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那些嫉妒愤懑,苦涩不甘,一切五味杂陈,左右思绪,让他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

徐知竞无所谓夏理和孟晋予究竟是什么关系。

就算是情侣又如何,反正他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夏理捉摸不透的真心。

——

窗帘没开,屋里的光线半明半暗。

百叶帘将室外的好天气割成一条条细长的直线,规整而统一地落在地上,影影绰绰投映成某种束缚。

夏理把门关上,靠在门后没有离开。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忽而倾泻,让他提不起力气再往客厅走。

孟晋予极少在夏理面前抽烟,哪怕留在客厅的那支电子烟也不过是无意间落下的。

而现在,即便夏理不靠近,空气中依旧浅淡地浮动着烟草与薄荷叶的气息。

孟晋予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点起了一支纤细的女士烟。

灰白烟雾飘飘摇摇吹拂至夏理眼前,呛得那双惴惴不安的眼睛在岑寂中蓄起眼泪。

孟晋予望着庭院里尚未复苏的枝丫,雨水流过玻璃,在他的眼眶里制造出又一场静谧的小雨。

他坐在沙发上迟迟没有动作,定格一般,只有烟叶在指间不断燃烧。

“我居然没有办法不去想这是最后一次见你。”

孟晋予的嗓音难得放得很轻。

飘忽得连感慨都算不上,几乎是喃喃自语。

他不敢正视夏理,因而自始至终都凝望着窗上的倒影。

夏理的眼泪在晃动的炉火下泫然滚落。

变成一道闪烁的泪痕,随温暖的室温蒸发,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明白孟晋予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再有改变的余地。

先前的挽留不过是夏理对这件事的抗拒,难以接受人生将又一次走向未知。

他不说话,安静地坐在孟晋予身边。

玻璃窗上的影子挨得极近,被雨渍融成一片难以区分的斑斓。

夏理眨了眨眼,没有再将视线放平,而是就此垂落眼帘,沉默着将手覆上了孟晋予的掌心。

两人一同经历过四年,这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十指交扣。

屋内静得仅剩木柴燃烧时发出的细响。

夏理和孟晋予清醒地等待着日出。

如同等待末日一般,无声地等待这最后一个夜晚的终结。

小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

天光从晨雾后弥散开来,将世界染得无垠而青蓝。

夏理恍惚侧过脸,分外抽离地去打量孟晋予的神情。

对方似乎仍在神游,半天才将目光移向他,同往常一样温柔地说:“我要走了,夏理。”

夏理愣了半拍,迟钝地松开手。

麻木的五指在此后的小半分钟依旧维持着牵手的弧度。

他茫茫然跟着孟晋予起身,就这么亦步亦趋地停在了门后。

“不和我说再见吗?”对方转过身,笑着问道。

夏理回避着摇头,非要让两人的关系停留在道别以前。

孟晋予无奈揉揉夏理的脑袋,指间仿佛还留着些微的烟草味。

夏理停在原处看着对方迈出大门,时间像是随着背影不断被拖长。

他到底还是被震耳的心跳催促着追了出去,不偏不倚撞进孟晋予怀里,深深留下一个拥抱。

“……再见。”

夏理所有的抗拒都随着这两个字烟消云散。

他和孟晋予真的分享过彼此的四年,即便并非爱情,夏理也不希望他们的道别像一场戛然而止的烂尾剧。

——

门被敲响时,夏理还以为是孟晋予回来。

他过分惊喜,因而没能留意到屏幕上黑白的画面。

徐知竞不去按门铃,沉着脸颇为绅士地叩过两声。

把手很快被转动,推开一道缝隙,露出了夏理憔悴而欣喜的脸。

“晋……”

那样雀跃的神情在撞上徐知竞的一瞬骤然变为了错愕。

夏理皱着眉就要关门。

“是我你很失望吗?”

徐知竞预料到了对方的举动,欺身上前,一把捉住了夏理的手腕。

他强行抵住门框,扯开了夏理按在门后的手,攥着对方堂而皇之迈入玄关,反手便将门锁上。

“骗我好玩吗?说什么和孟晋予没关系,我看你昨晚和他玩得够尽兴啊!”

夏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死死盯着徐知竞那张总是令人伤心难过的嘴。

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的却是讥诮薄幸的词句。

还没等夏理反应过来,罪魁祸首便吻向了他的嘴唇,宽大手掌紧扣住后颈,逼迫他接受这个近乎掠夺的吻。

夏理挣不开,在徐知竞的桎梏下无序地喘息。

自年少延续的纠缠似乎永无止境,牵动心绪,一股脑将全部记忆逐帧放映。

“放开!你滚!”

两人挨得太近,心跳贴着心跳,呼吸缠着呼吸。

夏理抬腿去踹徐知竞,过近的距离却只让他堪堪蹭过对方的西裤。

徐知竞置若罔闻地吮吻夏理的唇舌,隔着那身将他修饰上流的衣裤紧贴在夏理腰胯。

他近乎粗暴地索取,全然无视夏理的挣扎,温烫掌心离开颈侧,抚过脊背,径直探入夏理的后腰。

徐知竞掐着夏理把玩,捏扁搓圆,泄愤一般肆意妄为。

“徐知竞!你干什么!”

夏理挥开对方的手,倦怠的面容又愠起怒意,眼眸湿淋淋,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怨恨。

“干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徐知竞气得口不择言。

“孟晋予就那么好?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你在迈阿密就想着他了是吗?!”

夏理几乎为这番说辞愣在原地,苍白的脸上褪去愤恨,流露出一种凄寂的诧异。

他没有立刻驳斥,反倒安静下来,冷然注视着徐知竞的眼睛,听沉重的心跳带来剧烈且难以忽视的抽痛。

“所以你还是觉得我就该为了钱心甘情愿脱衣服?”

夏理根本不再做多余的抵抗。

他将指腹抵上纽扣,轻轻一推,丝质的睡衣便顺着衣襟垂坠,半遮半掩露出了细腻柔白的皮肤。

“你是想睡我吗?那我让你睡好不好?睡完你就滚,再也不要出现了可以吗!”

夏理崩溃地抓着徐知竞的手往胸口摁,冰凉的指尖紧贴脉搏,深深嵌进对方的皮肉。

“徐知竞,我到底欠你什么了?为什么只要你出现我就会难过,为什么只要你出现事情就都会变成这样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徐知竞!”

夏理的质问一声接着一声,由飘忽失落的叹息,渐渐转为声嘶力竭的诘责。

徐知竞答不出来,只能看着无声的眼泪沾湿夏理的睫毛,一痕痕淌过脸颊,落在他正触碰到对方心跳的手背上。

他找不到合适的自白,想不出辩解的借口。

剖陈罪状为时太晚,缄口不言又于事无补。

他想象中的重逢根本不该是这样的。或许会有无可避免的沉默,但不该像眼下这般难以收场。

“……我爱你啊,夏理。”

此刻再说这些陈词滥调只会显得可笑。

夏理沉默着与徐知竞交视过几秒,毫无征兆地举起了柜子上的拆信刀。

“我不要你爱我。”

他甚至不再表现出怨恨,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将刀尖一遍一遍捅进徐知竞的身体。

深色的大衣极难分辨出血迹,羊绒的面料却湿透了,迅速晕染开渐冷的温热。

徐知竞紧抿着唇,任由夏理发泄。

鲜血顺着刀柄渗进夏理的指间,丝丝缕缕爬满掌纹,掩盖屋内飘忽的烟草味,换上难以忽视的腥甜。

“你的爱好恶心。”

第86章

温热的, 鲜红的,渐冷的血液顺着指缝流过手背。

红线似的从徐知竞的胸口绕出来,逶迤缠紧夏理的手腕。

夏理握着那把拆信刀, 银色的刀柄上甚至还能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

他与倒影中的双眸对视数秒,忽而眨了眨眼,迟钝地意识到,这便是他的灵魂,他的本身。

徐知竞一言不发, 深秀的眼眉紧蹙,垂敛着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夏理。

沉默就像是两人独有的对峙方式, 倔强地等对方妥协, 无论如何都不愿主动让步。

打破这一切的,是一滴毫无征兆砸向地面的血滴。

鲜红的水珠颤悠悠从夏理掌心滚落, ‘啪’一声溅在脚边, 仿若一道微乎其微的枪响,一瞬带夏理回到了十九岁的冬天。

他想起纪星唯蓄着血渍的眼窝。

红白的浆液从破裂的颅骨间不断涌出,稠滞而艳丽地铺满整条过道,连夏理的眼中都是四散飞溅的红。

他开始难以抑制地感到反胃, 握着刀柄的手细细颤起来,搅得徐知竞愈发拧紧了眉头。

这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夏理似乎比徐知竞更为难受。

他蓦地推开了对方, 步伐虚浮地逃往厨房。

满地血渍被脚步踏乱,抹开了似一副盛大且浓烈的画作。

夏理扒着水槽呕吐,空荡荡的胃里只有胃酸,除此之外便什么也吐不出来。

尚未散去的烟味与愈渐浓重的铁锈气交织,像是融出一把无形地利刃,抵着刀尖割破夏理的喉咙。

他近乎崩溃地一再将食指往口腔里探, 吐到小腹都开始抽搐,眼泪不自觉地濡湿脸颊。

徐知竞就站在原处看他。苍白的面容在玻璃窗上映出鬼魅般的颓靡,由鲜血一点点染红外套下纯白的衬衣。

“我不会可怜你的。”

夏理说出这句话才发现自己就连声音都在发抖。

他分辨不出是恐惧还是激越占据上风,或许是为徐知竞那句可笑的爱也说不定。

两人隔着玻璃对视,互相看对方模糊不明的影子。

徐知竞自始至终没有回应。

又过不久,脚步不稳地离开了这栋装着夏理四年人生的房子。

他的背影被拖得很长,与孟晋予作比却并不相似。

夏理望着对方消失在那株没有开过花的苦橙树下。